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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二十一)

    远洋的碧蓝就像是有质有量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一样,涂满了这个世界。

    在这压着天空和大海的蓝色的正中,以两支护卫空母为中心的四支驱逐舰的舰队,拖着白色的航迹在游弋着。朝着正往上风头驶去的空母,在上空待机的练习机陆陆续续地进行着着舰。甲板上,整备员和搭乘员忙碌地到处奔走着,信号员顶着呼啸的狂风对着在空中回旋的练习机送出“着舰准备完毕”的手旗信号。

    排队等候的练习机,明显露出了紧张感地进入了下降的线路。襟翼全开不断减速,向空母那窄而细的飞行甲板接近着,将尾部的钩子挂上甲板平行张开的制动索着舰。等确认已经静止了,搭乘员便跳下来离开自己的飞机,整备员们便迅速跑过来立起路障,取下钩子将机体载在升降机上送到甲板下方的格纳库收纳起来,等待着下一架练习机的着舰。这正是会死人也并不罕见的、连续向航空母舰收纳的练习的光景。

    帝纪一三四八年,八月,距离Moregan岛Chandora要塞五十海里的海上——

    在遮风板对面,盯着慢慢迫近的护卫航母“梅尔蒂雷克”的飞行甲板,清显集中着最大限度的注意力,朝向了紧贴甲板后部的位置。

    空母向着上风头急速行驶着。准备着舰的清显,是一副从后面追着那艘空母的架势。襟翼在第三回旋点全开,将机体减速,在此之后只要那样下去就可以了,本应如此。

    ——一定要最巧妙地来着舰。

    清显对准了甲板后方的边缘。向着甲板最后部着舰,那是最难且对于搭乘员来说最优的。

    让飞机停止的制动索,从甲板前面数共张有第一到第四共四根。用钩子钩住第一制动索最笨拙,而钩住第四制动索则最高超。清显对准的当然,是第四制动索。可这里也同时是最危险的地方。风力、母舰的速度以及本机的速度,有一个稍稍估量错误的话,机体就会撞击甲板的后缘,而飞行员也会与之沿着同样的白色航迹沉没。

    冒着生命的危险,仅仅靠操作辅助翼来使被风玩弄着的机体保持着水平,清显他片刻也不忘将神经集中在本机与母舰的速度与风速上。虽然这是难度很高的操作,但是比起去年夏天在埃利亚多尔飞艇上挑战的夜间着水,空母也好海面也好至少肉眼可见。这实在是过于得天独厚的条件了。

    漂亮地用尾部的钩子钩住第四制动索,清显确认了机体的静止迅速从搭乘席跳了下来。在栈桥下并成一排注视着的飞行科学生们,充满了称赞与不甘地对他鼓掌。清显自豪地加入其中,注视着下一个人伊莉雅的着舰。

    伊莉雅也一定瞄准着最优的着舰吧。只要看看那下降线路的角度就可以明显地看出她没有满足于毫无难度的着舰。清显捏了一把汗,祈祷着伊莉雅平安无事。

    以优雅的姿势下来,伊莉雅的钩子钩住的是第三制动索。虽然并不是最优,将那确实是避开了无谓的危险的高品质的着舰。在飞行科学生称赞的欢声中,伊莉雅跳下离开了本机,毫无顾忌地走近了清显身边。

    “你钩住的是哪里?”

    两只眉毛上翘着,挑衅一般地询问道。清显露出带有优越感的表情,道:

    “第四。伊莉雅你是第三呢。”

    故意这样挑衅着,伊莉雅咬紧嘴唇瞪视着他。

    “因为我对准的根本就不是那里,最初就对准的是第三。如果瞄准那里失败了的话,会给后面的同伴们添麻烦的。”

    “你口胡。应该是瞄准了第四但失败了才到的第三吧,绝对是这样。”

    “不是的!最初就瞄准的是第三,真的!”

    伊莉雅露出了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竭力喊着。清显感觉那样的伊莉雅很可爱,于是不由得使了个坏。

    “嗯嗯,如果不知道怎么做的话就来问我吧。我什么都会教你的哟。”

    “什么呀那是?!你究竟在高人一等地说些什么呀?!你不会是要说自己要比我做得好吧?!”

    “因为,我成功了而伊莉雅你却失败了嘛。”

    不甘和愤怒使得伊莉雅的面孔以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很可爱地扭曲了。

    “你,现在马上上战斗机!马上就把你击坠,一分钟就变成海中的藻屑!”

    “诶——可是,一对一单挑的成绩,简直就是我的完胜嘛!”

    “那不是我为了练习新的战技吗!!你明明知道却故意这么说的吧!!我上火了,现在马上就在这里进行模拟空战,要让你知道我不带练习成分的真正的实力,上吧,现在就上,全力地上!!”

    飞行科教官慌忙制止了不知不觉就抓住清显胸口开始掐住他脖子的伊莉雅。清显虽然不住地咳嗽,但依旧感觉此时能看到伊莉雅能露出与这个年龄相称的很有女孩子味道的表情十分可爱,可爱得他都受不了了。在大家的仲裁下骚动平息了下来,伊莉雅一边示着威一边从甲板上下来了。

    正想着之后再道歉的同时注视着后面的着舰的时候,倏地,远处美绪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美绪。

    “啾”地,感觉胸口阵阵作痛。

    从两周前开始的在空母上的远洋着舰训练万幸的没有出现死伤者,仍然在顺利地进行中。在飞行科所有的四年级学生都参加的这个训练中,清显、伊莉雅、莱纳,然后还有美绪也都参加了。像美绪这样从一开始就是航法专修的学生,要搭上双座的侦察机,坐在后座进行洋上航法训练,由于跟清显和伊莉雅这样的驾驶员专修的人时间表不同,打上照面的机会几乎没有。

    美绪发生骤变是在今年的一月,已经将近八个月没有进行过令人满意的对话了。

    最近那好像已经渐渐变得理所应当了一样,像以前那样被紧紧勒住一样的痛渐渐淡薄了下来,即使见到她的身影也只是像现在这样,心脏猛烈地跳动一下而已。

    只要无法将美绪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消除,现状大概还会继续吧。

    虽然必须将那原因彻底查明,但被每天的训练和课程追赶着,时间就这么不断过去了。

    仍然不知道那缘由,只是渐行渐远的美绪。不只是清显,和所有同系的飞行科学生们都几乎不交流。

    虽然如此,但却只有一个例外。

    ——又来了。

    清显内心的深处,这次是嫉妒在呻吟。

    向着远离大家一个人独处的美绪附近,莱纳凑过身去开始说着什么话。

    美绪抬起了脸,用话语回应着莱纳。

    那对话持续了很久。虽然并没有露出笑脸,但明明清显在这八个月中无论跟她说什么,都不是被噎回去就是逃走了,可如果对象是莱纳的话她就会留在当场而回应对话。

    ——对莱纳敞开心扉,为什么却不对我敞开呢。

    虽然明白那是肤浅而丢脸的想法,可那种焦躁的心情却日益严重了。

    莱纳兼修驾驶·航法,涵盖着美绪的学科内容,一定是关于那方面的话题吧。由于没有露出笑脸那么一定是严肃的关于学习的话题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也说得太多了吧?

    ——明明跟我连一句话都不说的,以莱纳为对象竟然说那么长。

    非常孩子气的愤怒涌了上来。虽然觉得非常小气,但就是止不住。

    这么看着,美绪对莱纳说的话点头回应了,然后仿佛被催促着一样进入了飞行科学生的圈子中。一定是莱纳邀请了美绪吧。明明清显不管怎么邀请都完全不响应,但莱纳一邀请就老老实实地顺从了他,这就是现在的美绪。

    ——什么呀那是,听莱纳说的话吗。

    无法抑制住愤怒了。被那激情驱使着,清明在甲板上走了大概三十米距离接近了美绪,打招呼道:

    “呀,美绪,今天情绪看起来好像蛮好嘛。”

    是没有察觉到清显接近过来了吧,美绪嘎吱伸了一下背,睁开了眼睛。

    “啊,啊。你啊。”

    只说了这些,便有些发窘地移开了视线。

    “什么事嘛。跟你没关系吧,别管我。”

    受到了冷遇,“咔”(译者注:原文「かちん」)的一下,清显头盖内侧响了起来。

    “和我没关系?”

    “……”

    “快回答。”

    “……好烦啊。我,很忙啊。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不能说话吗?”

    “现在可是在上课中,没时间跟你扯闲话。”

    “嗨——可是却有时间跟莱纳扯闲话呢。”

    这么说着,美绪用吃惊的眼神抬头看着清显。

    那眼神中,是困惑,抑或是别的什么情感在动摇着(译者注:从后半句可以看出,前半句是在说美绪的眼神中blahblah),那究竟是什么呢,清显却不知道。

    “……没有啊……怎么可能。”

    好像没什么自信地,美绪闪烁其词。

    “因为本来不就是那样吗,只跟莱纳一个人开心地说着话。”

    带着嫉妒这么说道,美绪瞪视着清显。

    “开心地?你,那看起来很开心吗?”

    “虽然有可能不是,但明明跟我连一句话都不说。”

    “啰嗦,给我适可而止,跟莱纳那是关于学习的话。”

    “哦,在打情骂俏?感情不错嘛。”

    突然横插了一杠子,莱纳一边嘻嘻哈哈一边夹杂着说话。美绪带着倔强的面孔对着莱纳。

    “别过来!”

    那是迄今没有听过的悲痛的尖叫声。可莱纳用着已经习惯的语气,道:

    “什么呀,也不是什么值得大叫的事吧。只是看你们关系那么好,很羡慕呀。从来没有让我见到过那样的表情吧,美绪?”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清显的心情似的,对美绪说了那样的话。

    “什么呀那是……!莫名其妙,这跟你没关系吧!”

    美绪对莱纳投出了比刚刚还要冷的骂声,从现场跑开,逃进了甲板的下方。被留在了现场的清显和莱纳两个人面面相觑着。

    “……真是的,那么冷淡。为什么变成那样子呀。”

    莱纳一边笑一边那么嘟哝着。那是比想象得还要冷淡的,美绪对莱纳的态度。然而清显的愤慨仍在,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一直以来都跟美绪说着什么?”

    对着那听上去像是盘问的语气,莱纳稍稍抬起了一边的眉毛,耸了耸肩回答道。

    “对话的话,是授课的内容呀。我的专业涵盖了美绪的嘛。如果是那一类话题的话,美绪会回应吧,我这样想。姑且我也有点在意嘛,美绪不来士官室的话,也吃不到好吃的东西嘛。”

    好像是在做着辩解,但也像是在搪塞的措辞。其实是在说着别的事情吧?类似这样的刨根问底的心情也上了头。

    “怎么了呀你,不会是嫉妒了吧?”

    那嘻嘻哈哈的傻笑变成了嗤笑,莱纳用胳膊肘碰了碰清显。被这样明确地点破,心脏咯噔一跳。他不由得脸红了,道:

    “才、才没有呢,才不是这样……只是不知不觉。”

    仿佛想要让莱纳安心下来,声音柔和了一点。

    “你也看到刚刚美绪的态度了吧,我啊,被她讨厌了呀。”

    “才没有、那样的事……只是我想啊,美绪她最有反应的人,是莱纳你啊……”

    “我很擅长管女人的闲事嘛,虽然那点被讨厌了。”

    莱纳用着一如既往的调子笑着。这么说也确实,刚刚美绪对莱纳也是抱有着敌意。试着冷静下来想想的话,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译者注:此处作者用词「独り相撲」,单人相扑的意思,还真是形象啊)的可能性大概很高。

    “嘛,我也不愿意让美绪一直那样,我也会协力的嘛。即使被嫌弃地逃开了而且被说了过分的话,我也不会在意,也会努力的哟。”

    看上去果然,那是莱纳特有的在意着美绪态度的方式,只不过很勉强地搭话了而已。尽管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吊儿郎当地笑着,但莱纳果然也非常希望珍视这七人的羁绊吧。清显对于发怒的自己有些难为情,只好对莱纳道歉。莱纳用鼻子笑着搪塞了过去,将两手放在了脑袋后面。

    “你知道吗?后天,洋上索敌训练好像是操专(译者注:上卷注释过,此处在注释一遍,日语全称「操縦専修」,意思就是驾驶专修,但这里翻译简称时保留原样,也就是“操专”)和航专的学生搭乘同一架侦察机呢。如果能与美绪一起就好了。如果事先拜托教官的话,说不定会通融的。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埃利亚多尔的七人嘛。”

    “啊……那样啊。”

    虽然听说了会搭乘侦查机出去进行巡哨训练,但还是第一次听说会和航专的学生一起搭乘。如莱纳所说,事先跟教官提出自己所希望的同组组员是有可能的。飞行科的教官大概也有将成绩优秀的清显和美绪树立为模范小组,敦促其他的人奋发向上的考虑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清显早早地就走近了教官的身旁。

    目送着离去的清显的背后,莱纳的眼睛中仿佛妖气一样的东西闪过。可是注意到那可疑的光线的学生却一个人都没有。

    “……真是的,麻烦死了……”

    咂着舌头,莱纳进入了甲板下方练习生的居住区。

    两天以后。

    洋上索敌训练的早晨很不凑巧的是阴天。

    给在护卫航母梅尔蒂雷克的甲板上列成一排的轰炸机“红山羊”的引擎点上火,螺旋桨的轰鸣声响彻笼罩在上空的云霄。

    将轰炸机当作索敌机,寻找在周边海域游弋着的敌方机动舰队,这就是本次训练的梗概。

    收到信号员发出的手势信号,在最前面一号机握住了驾驶杆的清显缓缓地将本机放到了开始的位置上。正在等候着“可以从舰上出发”的信号时,扬声器中传出教官的声音。

    “北多岛海的这附近有乌拉诺斯出没。如果弄个不好说不定会真的接触到敌人,在这一带一定要万分小心,切不可鲁莽行事,如果万一碰到敌人的话就用电信联络然后迅速返航。”

    “明白!”

    这本应该安全的北多岛海,在这一个月内也完全变成了最前线。

    上个月,也就是七月,乌拉诺斯开始猛攻作为北多岛海一大据点的克洛斯诺达尔岛,从南方的本格尔湾登陆将此处确保为一个据点,眨眼之间便切过森林在飞机场安营扎寨。现在觊觎着压制克洛斯诺达尔岛的整个区域而陆陆续续地卸货,便与想要粉碎他们的输送线的圣·沃尔特海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现在业已获得敌方机动舰队越过大瀑布进入北多岛海的情报,虽说是训练,但今日的索敌之行也绝不可疏忽。

    那边已经摇出手势信号了。清显向着舰桥敬了一个礼,便迅速加快了引擎。

    螺旋桨轰鸣着,车轮摩擦着甲板,机体一口气地加速起来。

    将机体在狂吹过来的风中立着。升力抵消了重力,空母的最前边缘向遥远的后方飞去。

    切开笼罩着的云,红山羊在上升着。那上升力简直是清显至今已非常习惯的练习机灰狐所无法匹敌的,有着真正的实战机的压迫力。转眼间就达到了高度两千米,将机首置于水平,沿着事先指定好的索敌线路飞行。

    今天,首先从母舰出发向着北偏西的方向行进三百公里,再向右改变航向行驶三百公里,最后再一次向右改变航向踏上返回母舰的道路。由于在索敌机行驶的过程中母舰也会运动,因此如果在后座的侦查员如果无法正确地进行航法的话,即使回到原来的位置也不会知道母舰究竟在哪里,在最坏的情况下可能会耗尽燃料而与海面相撞。

    清显用手取下传声管,今天首次对后座说道。

    “航法就拜托你了。我相信你哦,美绪。”

    “……请多关照。”

    从传声管,传来了美绪冷淡的回应。将出发时的位置与时刻,飞机飞行的方向和速度、风向和风速都记录在板子上,以及算出为了返回母舰应该如何去飞是今天美绪的工作,即推测航法。去年的夏天,埃利亚多尔飞艇能成功地从敌中突破,也与美绪的准确航法有着很大的关系。

    忙到了无法闲谈,美绪现在正在做着责任重大的工作。虽然明白这一点,可这也是难得的两人独处的机会。

    “可能敌人会出来,看守也拜托你了。”

    “……”

    “虽然我想着不用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训练啦。这大概是想着让没有用的士官候补生们尽快离开比较好,因此从现在开始就预先让他们上战场吧。”

    清显刚刚所说的是,在学校内流传得仿佛跟真的一样的谣言。在南多岛海的战场上,因为一些无能的士官不成熟的指挥而让大量优秀的下士官和士兵死去的事例似乎发生得非常频繁。作为士官的资质仅仅靠在学校的成绩难以判定,果然还是应该进入实际的战场,在那里看他们的工作情况不是最善之策吗。据说根据那种上层的考虑,便在士官候补生的阶段就投入实战,尽可能让无能的人在那里死去,而只让优秀的人统帅部队。虽然是没有根据的谣言,但在现实中士官候补生在这样实际的战场附近飞行就无法否认军方上层在最近有这样考虑的可能性。至少这次索敌行动的成与不成,将左右着作为士官的未来这样点是绝对没有错的。

    “如果万一被敌方舰队发现了该怎么办呀。虽然教官说了立即返航,那样不是很无聊吗,。如果能跟他们接触成功的话,说不定会又获得表彰呢。

    所谓接触,就是贴上发现的敌方舰队,然后将他们的现在位置和行驶方向、速度向母舰报告,将进攻部队诱导过来的任务。虽然非常重要,但十分危险,不是学生可以完成的工作。

    美绪的反应很冷淡。

    “高度落下来了。如果不能定速飞行的话就回不到母舰上了。”

    被这么说着看了看仪表盘,确实高度落下了大概一百米,机速也减少了三十公里/小时左右。为了算出现在本机的位置,这会给希望用一定的速度飞行的侦查员添麻烦吧。

    “对不起,回来了。”

    “不要闲谈了,认真地做吧。”

    简直就是某个时期伊莉雅的说话方式。明明已经和伊莉雅变得融洽了起来,这次是美绪又离开了。

    如美绪希望的那样,清显一时间认真地全神贯注于驾驶上。美绪依旧沉默地集中在航法上。去年的夏天一起乘坐埃利亚多尔飞艇的时候,身旁被初次见面的巴尔塔扎尔他们围着,有美绪这个青梅竹马在旁边便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可是一年后,竟然变得这么疏远他真是想都没有想过。

    “向右方改变航向,八十七度。”

    转眼间就驶完了三百公里时,从传声管中传来了始终是公事公办的美绪的声音。

    “明白,向右改变航向八十七度。”

    这么重复着,如指定的一样改变了航向。那是根据风力、速度、母舰的航行速度以及本机的位置进行计算得出的转向角。如果这个算错的话,那么向母舰的返回就会变得困难了。

    清显用目光扫视了周围,这已经是可能遭遇到敌方舰队的海域了。不靠机上的雷达而是自己的肉眼在这薄云广泛笼罩的范围内索敌变得困难起来。

    ——明明钥匙有敌舰就好了。

    ——那样就能和美绪说更多的话了。

    他一边不小心地考虑着这些,一边将监视的目光送向广阔的天空和大海中。眼下有大大小小的岛屿散落着,即使万一推测航法出错了,通过观看岛影来辨别现在的位置也是可能的。由于洋上地理航法比较容易,即使忍受着多少可能有的危险,也想在这片海域中训练一下。

    这么想着。

    “啊……?”

    仿佛墨汁染色一样的异物,零零星星地从西北天空的远方渗了过来。

    “左一百六十度,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美绪好像也发现了同样的东西,传声管的声音显示着她的紧张。

    清显愈发用眼睛注视着,果然有。这好像是不谨慎的神明大人的馈赠之物。看起来好像不是飞艇。

    “飞机吧……大概是同伴?”

    “要说这附近的同伴的话,就是克洛斯诺达尔基地的飞机了。但是不应该会涉足这片海域。”

    “敌方的舰载机?”

    那黑点莫不就是在近海游弋着的从敌方机动舰队出发的舰上飞机吧?

    “……那种可能性……”

    美绪开始敲击摩尔斯无线通信的按键了。由于设置了电波限制,因此无法收到从母舰来的回应。如果母舰回应电波的话,那么根据那个回应来进行逆向探测,就把整个舰队置于危险之中。在这即使可以送信但无法收信的孤独环境中,两个人迫切地需要做出决定。

    “怎么办?要逃吗?”

    对着清显的提问,美绪冷冰冰地回答道:

    “……不是说让那么做么。”

    “但是,可能是同伴。”

    “等到分清敌我的时候再逃就晚了。那如果是战斗机的话,我们也逃不利索。”

    美绪说的话是合理的。这边是双座式轰炸机,武装只有十二毫米后部回旋机枪一挺而已,简直不是在空战中可以成为单座式战斗机的对手。

    但是。

    “云那么多,只要隐藏的好久可以逃利索的。而且,如果发现敌方舰队的话那可是大功一件,不稍稍贴近看看吗?”

    这么提案道,美绪的声音变得愈发生硬了。

    “不要开玩笑。如果那样的话就已经不是训练而是实战了吧?我们还没有熟练到能实战的程度呢。”

    “实战也不是第一次了吧。与埃利亚多尔比起来,红山羊足够敏捷而且还跑得快。而且我比起去年来说,也有了十足的进步。”

    那作为飞行员的本能让他拒绝着什么都不做而逃跑。眺望着远方,可以看到豆粒大小的机影慢慢地变大,如果再稍稍观察一下的话就可以判定是敌是友了吧。

    “……等下……你,考虑得可真怪,不要那么胡来。”

    仿佛读着这边的思考一样,美绪劝阻道。由于从小时候就在一起了,大概看穿了清显的思维方式吧。

    可是清显不由得笑了。虽然这确实是相当危险的状况,但这是已听得耳熟的美绪的抱怨。

    突然间,他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美绪的十二岁那年夏天。为了让在大城市长大的美绪吃一惊,硬是将她载上飞机的后座,完全不顾美绪的哭号起飞了。那时候美绪虽然将清显沐浴在自己的破口大骂中,但马上习惯了下来仿佛来了游览飞行的心情,便命令清显一直飞下去。

    那种怀念让他胸中焦急。想想看,两个人单独在天空中飞行从那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果进行顺利的话,说不定就能恢复到原来的美绪了,那尽管一直大骂着清显行动,但为了在Mesusu岛丧失全体家人的清显一直在旁边守候的温柔的美绪。

    “我要看清楚机种。”

    “停下吧。”

    “有云嘛,就一会儿,等辨明了以后立马逃走。”

    “不要说那种愚蠢的话。你,想死在这里吗?”

    “万一那是敌人的话,那么同伴将会遭到空袭哟?沉默地视而不见我可做不到。”

    “我们,还只是学生呀。我们没有必要做那种事,也没有被拜托。”

    “但是我们也……啊!”

    正要反驳的时候察觉到上方有违和感。

    “上面!!”

    同时美绪大叫道。

    仰头看着上空。

    背朝着太阳,有一个黑点。

    与此同时将机体反转,一边看着头顶上的海洋,一边滑向中空。

    “三式Idola,有一架!!”

    美绪大叫着。在反转着下降的现在,清显的前方和头顶上都是海面。看不到太阳了,可是清显却能从无法看到的天顶上看到背靠背在后座上坐着的美绪。

    三式Idola是去年夏天,是将在驾驶着埃利亚多尔的清显面前的圣·沃尔特战斗机贝奥沃夫队压倒的不好对付的对手。红山羊舰上轰炸机要想从Idola的追尾中逃脱,只能急速下降。

    清显将机体扭动地更厉害了,几乎已经是背面朝下逆向落着下降了。

    追逐着在半空中斜着滑落的清显的轨迹,敌方的曳光弹在相伴左右。那燃着的火线之束擦着挡风飞过,几乎将之切裂开来。

    挡风的前面看着看着就和海面迫近了。高度已经突破一千米了。

    明明带着油压式辅助装置,那宛若在地中深深埋着的铁棒一样的驾驶杆异常沉重。

    已经与打开的气闸没有关系了,那骇人的重力将机翼弯折着。

    已经突破五百米的高度了。清显咬紧牙关,使出浑身的力量将驾驶杆拉起。

    一束束穿甲弹注入海面,激起了水花。

    机体响起了干燥的声音,已经中了好几发子弹。可是没有确认状况的空闲。

    仍然在飞行着。如果要是能确认一下中弹状况就好了。

    宛若正在吧嗒着舌头的狐狸一般,Idola从后面追逐着。

    水平飞行不可能有胜算,那样的话一定会立刻被追上然后被击落。

    必须要抑制这些争先恐后想要兴奋地击落着猎物的敌机们。

    “美绪……!!”

    “所以我刚刚明明说过了……!!”

    与抱怨一起,美绪操起了十二毫米的回旋机枪开了火。

    那穿甲弹的浊流射向追上来的Idola。可是没有直击。虽然从后部机枪的射击没有命中,但只要达到了牵制的目的就可以了。

    “糟糕了,我本来没想着这边会被发现的。”

    一边找着借口,清显拼命地凝视着周围的空域。那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很不幸地突破了隐藏着本机的云,降了下来。他探查着有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左一百五十度,小岛……!”

    放下回旋机枪的同时,美绪叫道。

    清显回头看向了左后方。

    正如美绪所说,他认出了远方带着薄薄蓝色的岛影。

    他打着舵,将机体左右滑动,一边勉勉强强地躲过射过来的子弹,一边向着不知名的小岛前行。

    水平距离两万米的岛的全貌可以辨别出来。

    那并不是珊瑚岛或者环礁,那是从海面开始逐渐隆起的火山岛。看那岛影的横截面,恐怕有着Air Hunt岛那般的面积吧。标高将近两千米的山脉仿佛激起千层浪的士兵一样,那顶部的剑尖几乎突破了天际。

    ——对手只有一架,而不是编队。让我逃给你看。

    眼下已经突破了海洋,而变成了绿色的灌木丛。在前方是巍峨的火山群,那过去顶部喷射着火山烟云的山容层层叠叠。

    “来吧……!!”

    回头看着后面,他痛快淋漓地叫着。

    他现在才痛切地感觉到因为自己的肤浅而将美绪陷入危险之中的责任。

    “发现小河!进入溪谷了!”

    一边用回旋机枪乱射着,美绪一边扯着嗓子喊道,那喊声不输给机枪发射音。

    清显回想起了气象学的授课。形成山脉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在山的表面上方大气在高空中遇冷形成了云,有雨落了下来。所以在这个岛上一定会有河。如果可以发现河的话,那么在它的上游,一定会有穿过山间的溪谷。

    为了甩开在数量上有优势的敌人,只能巧用狭隘的地形寻求活路。

    ——将地形作为我们的朋友,那是技术的较量。

    清显做好了觉悟。

    “明白了,谢谢你美绪!!”

    虽说这是一对一的较量,这边是学生在驾驶着的轰炸机,而那边是专业人员在驾驶的战斗机。

    虽然这是鲁莽的决胜,但这边好歹也是从小时候就开始驾着飞机到处回旋,现在也每天都以伊莉雅为对手在进行着空战。而且要说实战的话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埃利亚多尔也经历过空战了。

    几乎是趴在树海的正上方,清显逃窜着。

    Idola追来了。射出的机枪弹被眼前的树海吸入,有着惊人数量的鸟儿们飞了起来。

    那不知名孤岛那深远的寂静,现在已经被两机的往返式热机引擎的鼓动以及互相射击的机枪声而打碎得七零八落。

    “右边一百三十度,河……!!”

    美绪那嘶哑的声音从传声管中传来。他凝视着刚刚说出的方向,虽然看不见河面,但他明白在那片密密的树海中凹陷下去的就是。

    活路只有在那前方,清显毫不犹豫地翻动着机翼。

    Idola也并不放弃。如果让连护卫都没有的轰炸机逃掉的话,那是作为战斗机的耻辱。赌上了自己的尊严一定要将之击落,丝毫没有放缓追逐的意思。

    ——直到哪一方被击落之前,这场战斗就得持续。

    ——某一方,今天会在这里,迎来人生的终结……!

    这场决胜的意义之重压在了驾驶杆上,两手变得开始震颤了。可是那决意的力量将那种震颤抑制了回去。

    ——只要能救美绪就行。

    ——哪怕搭上我自己的性命。

    这无言的发誓刻印在胸中,沿着已经到达的大河逆流而上。

    高度五十米。在这河面都会扬起的低空,仿佛豉虫一样地爬过。

    挡风的前面,在远方有成群的高山。Idola也追了过来。大概也察觉到这边所瞄准的是什么了吧,毫不畏惧地一边掀起爆炸的声音一边接近过来。

    Idola更快一些,渐渐地将距离缩短了。清显他估计着敌方射出子弹的时机。

    “左边!!”

    美绪叫着的瞬间,他踩下了左边的踏板。

    机体向河面滑行。那通红的曳光弹在那将将没有碰撞河面的超低空飞了过来。

    左边,树海中的树木压了过来,如果接触到的话就没命了。

    转瞬之间,踩下了右踏板。

    机体向着另一个方向滑行着,而滑行的面前有Idola在等候着。

    “美绪!!”

    他叫喊的瞬间,那用来牵制的十二毫米机枪朝着Idola开了火。

    Idola也扭着机身躲避着。不愧很像专业的飞行员的样子啊,即使在此等低的高度也旁若无物地追逐着。虽然明白是明白,但确实不是学生这种等级的对手,那并不是可以轻而易举战胜的对手。

    ——要竭尽全力。

    一边激励着自己,一边盯着挡风前面缓缓迫近的高峰看着。

    ——用上迄今培养出来的所有潜能。

    向着有水花掀起的、重峦叠嶂的山岳地带前行。

    ——坚守住美绪。

    虽然在山脚下树林十分茂密,但随着高度不断升起,就变成了灌木,不久就出现了有岩石剥落的山貌。

    回头看着后方。那Idola很亢奋地追了上来。那简直是非常期待这次决胜的,一种执拗的追逐,完全有着好战的乌拉诺斯的范儿。

    越是飞行,山貌就愈发险峻。高度也不断上升了。山的间距不断变窄,不久就成了如美绪所言的溪谷。

    可是与预想不同的是。

    “曲里拐弯的……!”

    那由蛇行的河历经数万年时间所制作而成的溪谷,是个连面前二百米都难以看到的复杂曲折的天然迷宫。

    哪怕驾驶杆稍稍操作失误,下一个瞬间就会与耸立的岩壁碰撞。可是如果笨拙地减速的话就会被追上来的Idola击落。

    用着能将将冲破这迷宫的速度,而且,要不至于让Idola追上。

    “冷静下来,这条件对于对方也相同……”

    美绪的鼓励从传声管中传来。

    重新握上满是汗水的驾驶杆,他取回了冷静。正如美绪所言,想要击落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中逃窜的本机,这对于那边来说也很困难。要一边盯着瞄准器,还要注意着河面与两侧的岩壁,如果无脑地提高速度想要向必中的距离接近的话,那么下一个瞬间就孕育着撞上耸立的岩石表面的危险。

    ——那个人,他也很害怕。

    他硬是鼓励着自己,做了一次深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两侧耸立的岩壁上。

    ——要让你无法忍耐。

    只有这样才有活路。

    驾驶杆、节流阀、踏板。他持续地将注意力放在一个个的操作中,将神经集中在眼前的溪谷上。

    只要有哪怕一瞬的疏忽都会撞上岩壁。要维持注意力非常痛苦。即使不在这种地方飞行,只要抬升高度,那里就是广阔的天空了,可以自由张开翅膀的天空。

    ——不行,如果到了那里就会被干掉的。

    如果在没有障碍物的天空进行空战的话,是不可能战胜战斗机的。只能在这陡峭的绝壁之迷宫中飞行,努力超越眼前的苦难。

    给好像要被不安吞并的自己打了气,硬是挤出了一点勇气。

    “那边速度,上来了……!”

    美绪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向后方回头看,Idola也做好了觉悟吧,他们提升了机速缩短了与这边的距离,大概不想这么一直优哉游哉的吧。

    “美绪,如果敌方要射击的话,告诉我回避方向。”

    “交给我吧。”

    “我信任你。”

    “从以前就是,跟你在一起从来没有过好事!”

    那是听惯了的美绪的抱怨。可是向这样拌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不是一个人,这边有两个人。

    这样激励着自己逆流而上。越是前进溪谷越是狭窄,飞行的难度也就随之提高。

    眼下,耸立的岸壁迫近了。

    后方,敌机靠近了。美绪大叫道:

    “左边!!”

    清显迅速踩下左踏板,同时拉起了驾驶杆,终于将机首抬起来了。

    曳光弹的浊流从集体下方流过。好像想要将将沿着岩石表面飞过,他十分小心而带着浑身的勇气提升了高度。

    Idola也慌慌张张地抬高了机首,美绪的后部机枪吐出了赤色的火线。

    命运的分界线,就在那里。

    “……!!”

    Idola左翼连根冒出了烟,同时机体摇摇欲坠。

    “射中了,射中了哟!”

    美绪叫喊着。向后方回头一看,Idola用着拼命的动作将将擦着岩盘在上升着。

    可是好像左边的辅助翼受损了,机首正向着另一个方向。虽然想继续追逐这边,但那个样子就根本不行了。

    清显逃出了溪谷,上升到五百米高空,观察着Idola。

    “终于逃脱了,得救了……”

    Idola早已不能进行空战了。它踉跄着踉跄着,逐渐变小了。正在想着终于得救了而舒了一口气的时候。

    “这边也中弹了!!”

    悲痛的美绪的叫声打在耳膜上。

    重新向前面看去,前部的引擎在喷着火焰。

    “呜、呜哇哇!!”

    那是在令人绝望的地方的中弹。那满载着汽油燃料的缸子如果着火了的话究竟会怎么样,连想象的必要都没有。

    “美绪,快跳,跳伞!!”

    清显慌慌张张地打开了挡风。虽然幸好两人都背着降落伞,但高度只有五百米,那是对于降落伞降落危险的高度。

    “真是的,为什么会遭遇这种……!!”

    美绪发出哭腔的同时,打开了后部挡风,清显解下了座位上的安全带,做好了跳下的准备向后面回头。

    “跳吧,出去一瞬间就打开伞。”

    “嗯!”

    两个人贴在一起,从挡风向空中纵身一跃。

    同时,红山羊的燃料缸爆炸了。

    骇人的光与暴风压迫了过来。那爆裂开来的机体,闪闪地反射着阳光。清显和美绪仿佛纸屑一样地被弹开,一边拼命地张着降落伞。强烈的负荷压上了肩头。尽管加速度衰减了下去(译者注:原文说的是重力衰减了下去,这……理解意思就可以了),可是下降的速度很快。在眼下,看着看着的工夫就迫近了溪谷的岩壁。

    为了不看丢美绪,他的目光扫视着周围。

    他确认了美绪的伞在自己的上方张开着。那样子的话应该能避免与岩壁相撞吧。他舒了一口气,想要选择自己降落点的瞬间,清显发现了就在自己眼前的陡峭的岩盘。

    “诶?”

    正在担心着美绪的时候,以异常的高速,危机向自身迫近了过来。

    “清显!!”

    他似乎听到了不可能传过来的美绪的尖叫。连诅咒自己愚蠢的闲暇都没有,他的头部就感觉到了骇人的冲击,清显的视线变得一片黑暗。

    “为什么……这么……傻呢……”

    一边吐出抱怨,美绪一边拼命地有着紧抱住清显,将降落伞的绑带从他的身体上解了下来。

    “清显!清显!”

    她委身于溪流之中,只将脸露出了水面,呼唤着至近的清显。可他筋疲力尽,完全没有睁开眼的征兆。在水流之中,清显的手脚无力地摇晃着。

    她追上了撞上岩壁,就那样落在溪流中的清显,美绪尽早卸下了降落伞,迅速跳入流水之中。总算是追上了十分疲乏、被冲走的清显,她紧紧将他抱住,拍着他的脸颊叫他的名字,可是没有反应。

    从清显头部流出来的血,将河面染红了。在天空中即使现在还有暗灰色的云,看上去马上就要下起雨来。总之必须先抬到岸上去。

    “真是的……你呀……总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万幸的是,那河水比较深而且缓慢。单手从清显的腋窝下环抱住他,从水面仅仅让他把脸露出来,美绪拼命地向岸上游着。

    “你个笨蛋……!真是个笨蛋……!”

    她随性地让自己那恶劣的态度从嘴里冒了出来。这是从小时候开始就形成的癖好,所以也没有办法。

    “差——劲!真的,你这个人啊,太差劲了……!”

    一边从全身滴下水滴,已成为落汤鸡(译者注:原文「濡れ鼠」)的美绪担负着清显的肩,鞋底狠命地摩擦着河岸的碎石。确认了清显头部的出血状况,咬开了自己军服的袖子撕裂开来,当作应急的绷带。

    天空中无情的雨滴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眺望远方,在树海的一角有黑烟升了起来。那大概是红山羊的残骸坠落的地方吧。美绪记下了现在的位置和黑烟升起的方位、以及远方山脊的棱线,依然将清显背在后面,进入了树林中。

    渐渐地,风和雨的声音都变强了,说不定是暴风雨的前兆。虽然不安在不断增加,可姑且现在必须先找到能躲避雨水的地方。

    她咬紧牙关,在长满热带树木的茂密而泥泞的树海中前行。为了不忘记路线,她用携带的小刀在树干上一边做下记号一边一心前行着。

    在头上,大量的雨滴穿破了枝叶的天盖打了下来。她竭尽全力,全然不顾自己已成落汤鸡而拼命地走着。

    “呜哇!”

    脚被盘在地面上的根部绊了一下,仍然背着清显就那么摔倒了。脸很不幸地扎进泥泞之中,一边吐着哭腔一边在泥中蹲下。

    “差——劲……!糟——糕……!”

    说着脏话,用手臂擦了擦带泥的脸,美绪又重新背起清显,继续走着。虽然这是痛苦的行军,但Air Hunt的实习也曾做过背着二十公斤的背包,在两天内走出树海的训练。她相信着现在的自己有超越这种苦难的力量,在这暴雨之中,美绪不断地走着。

    夹杂着偶尔的休息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救援的神明向她微笑了。

    “成功了……!”

    在陡峭的断崖上,突然裂开了一个口子,是一个洞窟。

    虽然是高度两米、最深也就两米半左右的小洞窟,但姑且还能避一避雨。伴随着放下心来的吐息,美绪踏进洞窟中,将清显横放在冰冷的石地面上。

    那骇人的闪电之光,在洞窟的壁上刻印下二人的影子。

    在暴风的呼啸声,震动着美绪的心底。如果是神话世界中魔物在咆哮的网,一定就像这种感觉吧。那简直就是让人怀疑道是不是小岛本身都被吹走了那种感觉的风暴。

    “又是意外着陆,又是受伤,在此之上还有暴风雨,真是差劲……”

    将后背靠在岩壁上,美绪哆哆嗦嗦地颤抖着。

    由于这样的天气和海拔高度,明明是夏天却很寒冷。在这样的暴风雨下,连收集木柴生火都不能,那湿衣服的冰冷难以忍耐。

    美绪颤抖着用手碰了碰清显的额头和脸颊。好冷。虽然流血止住了,但在这样的寒冷之中随着时间,体温只能被夺走。

    ——如果不快点暖和他的身体的话,清显就会死去。

    她意识到了这件事。

    可是,暖和身体就意味着。

    等想出了唯一的手段的一瞬间,倏地,美绪的脸颊就染得通红。

    “不行,太下流了,不行。”

    对着自己的想法,她“不行不行”地摇了摇头想要尽快甩掉。可是在无法生火的这种状况下,没有其他的取暖手段了。

    “太下流了,难以置信,不行。”

    虽然一个人口中吐出拒绝的话语,但在一旁,清显的颤抖已经到了牙根都在响动的程度。举起在胸前口袋里的应急用小型手电筒照着他的面孔,他宛如死人一般嘴唇煞白。如果就这样放着的话,连明天早上都无法撑到,这不言而喻。

    “真是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么……!”

    一边发出抱怨的声音,总之不管下流还是怎么也好,总之先把这湿漉漉的军服脱下来应该还可以,这点算是理解了。

    用颤抖的手,她打开了清显军服胸前的按扣。在少女那多愁善感的时期是在秋津联邦度过的,美绪对于异性的肉体完全没有免疫力。仅仅是看到锁骨,整个脸就像喷出了火一样得红,仅仅是脱掉上衣看到那贴在皮肤上的薄薄的内衣,就把眼睛闭上了。

    “并不是为了什么奇、奇怪的目的哟!因为你、你看上去很冷,所以也没有办法……!”

    一边对着失去意识的清显说着那样的借口,一边抓紧那湿漉漉的内衣下摆,依旧闭着眼睛,强行脱了下来。

    一边红着脸,一边用拧过的内衣擦拭着出现在面前的清显的裸露的上身。虽然看上去很纤细,但由于每天实习的历练,那紧绷的肌肉覆盖在胸前和手臂上。

    美绪的心脏,奏响了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那是无法抑制的,不可思议的心之声。血流涌了上来,明明那么寒冷却只有脸颊通红地发着烧。

    “你个笨蛋……真是……笨蛋!”

    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突然吐出脏话。她犹豫着要不要脱下他的裤子,可在这样的冰冷之中完全不会有好处,所以最终还是脱了下来。

    现在清显只穿着一件绵内裤,横着那冰冷的身体。

    美绪好几次拧着内衣,然后擦拭着清显全身的水滴。虽然应该比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的状态要好一些,可是用手碰碰额头,依旧那么冰冷。

    果然外寒才是问题吧。

    看了看发的怀表上的时间,现在是傍晚七点左右。虽然看不见,但太阳大概已经下山了吧。夜幕降临之后,只会越发冷下去。这样下去的话就免不了低体温症,清显就撑不过第二天清晨了,会在这里死去。

    ——在这里,死去吗?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清显这么死去吗?

    她自问道。她明白解决的方法。可是想到那也是过于没有节操的行为,拿不出勇气来。

    正在此时,那清显那铁青的嘴唇张开了。

    “……哦……”

    终于现出反应了,说不定会起来。美绪单手拍着他的脸颊,叫着他。

    “清显!快起来,清显!”

    清显的表情扭曲了。话语,成了形。

    “……美……绪…………对不……起,……美绪……”

    依旧神志不清,清显他在担心着自己。

    “清显!!”

    美绪拼命地叫着他的名字,可清显的眼睛没有睁开,只有右手慢慢地举了起来。

    “……美……绪……”

    美绪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清显的手。异常得冰冷。这说不定是,清显用尽最后的气力想要向她道歉。

    “好啦!不道歉也行啦!快点起来,不要死啊!!”

    美绪已经几乎是哭声了。即使是在生死的边缘,清显也在担心着自己。

    ——明明是这样的我。

    ——背叛了你的女人。

    在埃利亚多尔敌中突破之际,为了身负重伤的美绪,清显将同伴全员的命搭在自己的驾驶技术上,挑战了即使对于老把式来说都困难的夜间着水,漂亮地成功了。

    ——我明明,如何向清显报恩都不够。

    ——我所做的事是在背叛你,而将乌拉诺斯当成同伴。

    那自责的念头痛切地涌了上来。

    眺望着那燃成灰烬的Mesusu岛,同清显一起发誓要打倒乌拉诺斯的事情,在美绪的脑海中苏醒了。

    “为了消灭战争。我,要击溃空之一族(译者注:照例,写作空之一族,注音乌拉诺斯)。”

    为了不让父母和姐姐那样悲伤的牺牲再次发生,清显充满了决意的眼神对着天空的那一方。

    “我也和清显怀有同样的梦想。”

    美绪这么说道,与清显携手,怀抱着无法实现的梦想。

    正因为发誓道与清显向着同样的目标前进,才这样与他一起进入了Air Hunt士官学校学习。

    明明是那样。

    现在的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平衡了家人与同伴的天平,选择了家人,背叛同伴而将秘密情报倒卖给乌拉诺斯。

    而且义父伊桑,还亲手引荐了Mesusu岛的侵略。美绪无法舍弃那夺走了清显的故乡和家人的伊桑。无论他是再怎么轻率的背叛者,他也是给美绪新生的人。即使是杀害清显家人的人,由于是父亲,她无法舍弃。

    ——最差劲最糟糕的人,是我。

    那痛切的自责,狠狠地剜着她的心。

    “……美绪……美绪……”

    清显在梦中,不停地喊着美绪的名字。明明这样下去他自己就会死了,可即使失去了神志,他还是在担心着美绪。

    美绪紧紧地咬着嘴唇,在地面上将膝盖偏在一边坐下,抬起清显的头,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给他做了膝枕,用手抚摸着清显的额头。

    “清显,我没事哟。”

    那额头的冰冷,传到了她的手心里。那潜入的外面空气的冰冷,在侵蚀着清显的生命。时间越是经过,想要取回失去的体温就会越困难。

    “我呀,最差劲了,是个非常过分的女人。我背叛了你和大家,将情报卖给了敌人。”

    双手碰着清显苍白的脸颊,不断擦拭着。可是清显并没有起来。

    “明明你救了我的命,可我不但没有报恩,还背叛了你。”

    咕地,美绪的鼻子响动了。那涌上来的感情,无法抑制。

    “将你的家人和故乡夺走的,是我的爸爸。欺骗了大家,给乌拉诺斯引荐,这次对克洛斯诺达尔岛也要做同样的事情。”

    现在,将已成为战场的克洛斯诺达尔岛的情报,也通过伊桑泄露给了乌拉诺斯。美绪虽然知道那件事,可是默许了。

    “我呀,是完全没有存活价值的,人类的渣滓。”

    眼泪,涌了下来。她想,自己连哭的资格也没有。

    “可是,正因为如此。至少。”

    将那想法转化为语言挤了出来。

    “至少我想救你一个人。”

    将清显的头抬起来,对着那冰冷的额头吻了一下。

    “虽然我是要让大家堕入地狱的女人。”

    用自己的脸颊摩擦着一动不动的清显的脸颊。

    “可我无法忍耐你死去。”

    然后悄悄地将清显的身体横放在地面上,美绪站起身来,脱下了湿漉漉的军服。

    ——粗俗,下流,简直像动物一样。

    ——可是,现在,我现在是动物也没问题。

    ——如果那样能救清显的话。

    ——像我这样的,无论堕入哪里都可以。

    洞窟外面闪电游走着,那苍白的光芒一瞬照出了美绪的身体。

    那震动天地的鸣动,落到地面上的雨水流进了洞窟深处。

    那割身一般的冰冷。

    “对不起了。”

    只穿着内衣的美绪横躺在清显的旁边,双手环抱了他的后背。从那直接接触的皮肤与皮肤之间,传递着对方的温暖。

    “可能我没想过会被原谅,可是,我还是道歉。”

    美绪紧紧地抱住了清显。两个完全没有被污染过的身体,柔软地,温暖地,与对方的生命产生了共鸣。

    清显的心脏跳动,直接传到了美绪的胸中。

    美绪虽然觉得非常害羞,但是她感受到了正在努力生存的清显的力量。

    “没问题,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摩擦着清显冰冷的手臂和后辈,双手围在脑后紧紧地抱着。那曾一度变冷的身体,好像渐渐地松弛了下来。

    ——有效果了。

    ——就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清显会得救的。

    美绪这样鼓励着自己,拼命地抑制着羞耻心,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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