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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十二)

    王都普雷阿迪斯大幅度倾斜,从视野中消失了。

    世界,完全湮没在了夏空之中。

    啊,一声叹息从美绪·塞拉的口中吐露出来。

    上次飞行是什么时候啊。被带到了普雷阿迪斯以来,还从来没有乘飞机在空中飞过,已经大概三年了吧。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期理所应当一直在飞的天空,现在却感觉那么可爱而令人怀念,几乎视线都要变得氤氲起来。

    帝纪一三五一年,七月,乌拉诺斯王都普雷阿迪斯——

    背叛了称为“埃利亚多尔之七人”的同伴们,将焚毁的Air Hunt岛抛在身后,乘乌拉诺斯飞艇离开,已经过去三年了。本以为随着时间会越来越淡的痛楚,现在却愈发在心灵内侧纠缠着。只要因为某种契机一点火,美绪的内心一瞬间就会被烧坏吧。

    震耳欲聋的叶轮的声音,从机体的两翼传了过来。就在三天前,一架可在陆地与水上垂直起飞着陆的最新锐飞机专门为尤利西斯宫殿配备好了。伍西拉夫人巧妙地阻止了宫殿卫队以及普雷阿迪斯航空队的再三干涉,成功将其注册为乌拉诺斯女王妮娜·维恩特的专用机,而今天天气晴朗,是它试飞的日子。

    “真美啊……”

    在机体前方,身体被固定在副驾驶座上的妮娜发出了与美绪很类似的感叹。由于妮娜在过去也在飞空岛伊斯拉上以成为飞行员为目标。因此她如此喜欢在天空飞翔。握着驾驶杆的莱纳·贝克则傻笑着回答道,

    “妮娜大人才是最——美的啊!”

    “啊……哈哈……”

    “要是能这样一直和妮娜大人约会那可真是太棒了啊!”

    正在妮娜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在驾驶座正后方,坐在导航员座位上的美绪探出身子来,一记打在莱纳的后脑勺上。

    “很疼啊——怎么嘛你嫉妒啊!”

    “谁对谁嫉妒啊。妮娜大人,对不起,这个人啊,他是个笨蛋,不太会说话……”

    她这么道歉,妮娜嘻嘻地笑了。在妮娜身着正装的时候,美绪会将她当成女王使用敬语说话;而在结束了一天公务,摘掉银色的假发脱掉那些夸张的衣服以后,则将她当成自己的朋友克莉亚·库鲁斯去对待。这是美绪制定的规则,可莱纳却仍然毫不介意地用粗鲁的方式对待女王妮娜·维恩特。然而妮娜却并不责备他,脸上仍然带着些笑意道,

    “你们两个,关系真是好啊。”

    “没有那种事。可当真是啊,只要放下他不管,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画画那件事也是……”

    美绪依次指着机体的左右侧面,将嘴歪成了へ字型。

    妮娜依旧笑意不减,

    “Nose art啊,那是我拜托他画的。从远处就能分辨出来是这个机体,很方便,我也挺中意的。”

    “话虽如此……可为什么偏偏画着‘蜂鸟’的图案啊……明明是妮娜大人的专用机。”(译者注:此时我们便可以回想一下,第五卷倒数第二章结尾,在莱纳身份暴露,莱纳临走时,他对清显喊的一句话。)

    她满是不快地斜视着莱纳。正如她所言,现在妮娜专用机的左右两侧正是莱纳亲自执笔所画的“蜂鸟”的图案。那名副其实与蜜蜂很像的翅膀,带着非常鲜艳的蓝与绿光泽的毛色,以及很短的双脚以及很长的喙。莱纳很意外地很有绘画才能,那Nose art漂亮得让美绪都感到惊异,但她觉得也没有必要特意在妮娜的专用机上画这种东西吧。

    “会发挥作用的。我保证,有朝一日一定会的。”

    莱纳凝视着前方的天空,依然不改一如既往的轻薄。美绪将两只胳膊插在胸前,一副士官学校教授的架势,

    “请陈述根据。”

    “我的直觉。”

    “太差劲了。话说,你那个老爷不生气吗?你随随便便就画。”

    “嗯?蛮老大不乐意的,最近总觉得他状态不太对。”

    “……那个人,也有什么状态之类的啊。”

    如果是往常的话,如果莱纳去画那样的东西,一定会强制夺下意识的宝座去制止他,可这次看来没有。难道是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吗。

    可是想想看啊,蜂鸟这个人,她一直不懂。

    心眼又坏,又特别严苛,简直不把美绪当人对待,可半年前在她为保护妮娜负伤之际,蜂鸟却带着如同恶鬼的表情打跑了敌人,鼓励着即将越过死亡之线的美绪,甚至还为她输了血。她想着……会不会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啊,可他也就只在那个时候显出了温柔,等美绪恢复精神了以后立马用非人的待遇给她施加非人的课题。

    鼻子舒了口气,美绪又在座位上坐下,注视着窗外。眼下是陆地。根据迄今她认真积累的天测数据来看,这里应该是密特朗大陆中部,圣·沃尔特领……

    正当她环顾着大陆,想着有没有能确认地点的标记的时候,通信器响了起来。

    “请不要继续远离普雷阿迪斯了,否则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目光朝空中移动,从护卫的普雷阿迪斯航空队的战斗机搭乘席中,飞行员以严峻的眼神相对。环视着在周围飞舞的十几架乌拉诺斯战斗机,莱纳稍稍露出了不太满意的表情。

    “从各种角度看都很安全吧,难道怕我们会逃走什么的吗?”

    “是说不要擅自行动吧。对于德密斯托利来说,如果妮娜大人能自由在天空飞行的话,他可就麻烦了……”

    也就是说不能飞出以普雷阿迪斯为中心三十公里为半径的范围之外,这一点是关于出去游览飞行普雷阿迪斯航空队司令官所下的严令。如果飞出这个范围之外的话,若是在非常关头,迎击战斗机便来不及出动,女王的安全便得不到保障……虽然表面上是这么主张,但实际上是不愿让妮娜自由行动的德密斯托利或者是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所教唆的吧。如果一直呆在到处都是间谍以及窃听装置的天宫(作者注:在尤利西斯宫殿妮娜的居住空间)的话就能够掌握其行动,但如果飞到空中的话便做不到了。虽说应该尽量避免将笼中之鸟放飞到天空中去,但加冕一年半以来,每天不断持续的妮娜的努力不知在何时就在乌拉诺斯宫廷赢得了真正的支持者,要一直拒绝妮娜的要求,比起以前要难了许多。可以说,配置了女王专用飞艇,是在宫廷妮娜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不断扩大的佐证。

    “能在普雷阿迪斯内往返就已经非常安全而且舒适了,今天就听他们的回去吧。”

    被妮娜敦促着,美绪对着对讲机跟直掩队长表示同意后,叶轮转动,女王专用机重新将机首对准了普雷阿迪斯。

    王都普雷阿迪斯那巨大的躯体在挡风前面胀大了起来。在它表面上住着还不知道,但若从空中眺望这在两千米高空飞翔的巨大飞空岛的全景,便有一种不知是畏怖还是恐惧的感情涌了上来。她不禁想到,“天地领有”这乌拉诺斯过于巨大的纲领,从俯瞰这乌拉诺斯的威容来看也绝非不可能。在周边空域盘踞着近三十艘护卫飞空战舰与巡空舰,还有地表面有超过一千架迎击战斗机随时准备起飞以防万一,根本不会让敌人靠近。要攻下被这样的战斗力守护的不沉空母所必须具备的战斗力,无论在圣·沃尔特帝国、海德拉巴群岛还是在秋津联邦都早已经不存在了吧……

    飞艇降落的地方,是尤利西斯屋顶的直升机场。莱纳小心地让叶轮停止转动,让机体悬浮起来,降落装置摩擦着石板。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的伊格纳修也从尾部枪座动作缓慢地出来,主仆四人相跟着回到了房屋内。

    在好几间コ字型和ロ字型连成一片的宫殿内,不知是以其艺术性为重呢,还是针对侵入进来敌兵的对策呢,房间的大小不等,天花板高度不一的走廊和不知是何用意的地板高低差距在建筑物内都随处可见,若是长时间走动的话,大多数人都根本无法回到他本来的地方。由于美绪没怎么出过天宫,因此她有自信如果将她一个人放出去的话,一定会遇到危险。而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一有空就在宫殿内四处散步,然后致力于画缩略图的伊格纳修。

    在这只能让人认为是前卫艺术家带着恶意设计的房间内,他们带着毫无彷徨的脚步堂堂正正地穿了过去。在搬到这里一年半以来,新任管家伊格纳修极力主张“有必要完全把握这混账宫殿里在哪究竟有什么”,便好几次好几次踏上探索之旅,然后在这过程中会时常迷路。赶不上吃晚饭那早就是家常便饭,还有几次一直在房间里徘徊,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总是用“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这句话回答戏弄他的其他侍者们,尽管成为笑柄,但还一直坚持不断努力着,现在已成为宫殿内重要的引路者了。

    “在那儿东张西望地看什么呢。别慢吞吞的了,快走。”

    伊格纳修一边斥责着走在最后确定着路径的莱纳,一边带着些许得意洋洋的表情,担任着先导。“切”,莱纳这么一啐,莱纳也一边用视线寻找着能作为标志的目标物体,一边老大不乐意地跟了上去。对于没有伊格纳修花那么长时间在屋内探索的莱纳——以及现在仍在他体内观察着的蜂鸟——来说,确认从屋顶到天宫的路径这件事一定弥足重要吧。

    “陛下,您对新的交通工具还算满意吗?”

    “您今天也是那么美若天仙呢。在陛下的美丽面前,连繁星都要失色了。”

    “前几日您光临寒舍,在下感激涕零。托您的福,犬子也平安地出院了,在下在此表示由衷的感谢。”

    这长长的、天花板又高高的被称为“龙之间”的大走廊,可说是一个在尤利西斯宫殿居住的大贵族们——也就是元老院议员们——巨大街道的地方。路过的高官们看到妮娜的身影,便纷纷献上寒暄、巴结以及感谢的话语。她刚刚来这里时,总感觉他们带着冷眼旁观的态度,但随着时间经过,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妮娜发自内心地吐露亲切的话语了。美绪已经切实地感觉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位于乌拉诺斯权利中枢的妮娜这个存在的分量正在不断加重。

    ——真是努力啊,妮娜大人……

    在加冠女王一年半以来,美绪是在最近的地方看着妮娜不断努力的人,她对贵族们态度的变化感到由衷得高兴,高兴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每一天都从一大清早到深夜,要与一千多名贵族交谈寒暄;要永无止息地被他们吻着手掌,听着他们毕恭毕敬的话,暗地里又要成为他们的流言中心,一举手一投足都被观察监视着。

    妮娜的早饭和午饭,总是在一百名以上贵族面前进行的。在妮娜旁边,地上国家进贡的食材堆积如山,由侍者们加以分类,然后提供给妮娜。完全一副在观众面前的舞台小丑一样,妮娜也是一边受着贵族们的注视,一边将食物送入口中。吃完饭以后,便一个接一个地接见贵族,与之攀谈。在下午活动的开始与结束时分,又要接见几百名贵族;晚饭的开始与结束时也要接见一百多名大贵族。在这常人心理产生异常都不为怪的监视生活中,妮娜不仅仅是忍耐了过来,还主动对贵族们一个又一个地做着工作。

    对于贵族们来说,女王亲自过问他们家庭以及领土的情况,那是他们莫大的荣誉。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拉大与其他和他们相互竞争的贵族的差距,在接见的时候他们就会对女王展示自己的境况。妮娜记忆着一千多名贵族们每一个人的面孔、名字以及在他们周围的情况,然后每一天用不同的话语犒劳他们,询问他们家人的情况,褒奖他们孩子的学业中取得的成果。

    这样做,起作用了。

    尽管她曾认为,贵族是仅由权益所驱动的,但实际上都是自尊心、家族声望与名誉兼而有之的共同体。女王称赞他们的家族,祝愿他们家庭与领土安泰,这更是给予了他们巨大的安心与满足。他们知道,有妮娜做他们的同伴,对守护自己的名声、领土和家人都大有裨益,他们便会打头在他们那变色龙的彩色中混入妮娜的颜色。每次一个接一个的引见结束以后,妮娜的色彩便愈发浸染到贵族们,也就是元老院的身上——

    “我回来了。专用机一切正常,刚刚结束试飞。”

    回到了住惯了的天宫,美绪在佣人食堂,这么对侍从长伍西拉伯爵夫人报告道。

    妮娜的政治影响力能增长到这种地步,伍西拉的忠告也是不可或缺的。这位过去在宫廷生活中饱尝辛酸的老妇人,着实是一位毫无疏忽十分仔细的经管人,是她细致地解开了宫殿内剪不断理还乱的枝枝蔓蔓。

    “辛苦你了。莱纳,请换到蜂鸟。”

    她带着冷冷的语调命令道,莱纳耸着肩膀,闭上了眼睛。一瞬间,杀气充满了室内,尖锐无比的蜂鸟的目光贯穿了伍西拉。

    “我已经拜读过你关于元老院议员的调查报告了。我有两三样要确认的事项。”

    伍西拉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将记录笔记放在了桌子上。那是蜂鸟所进行的极其隐秘的调查报告。蜂鸟默默地坐在了伍西拉的旁边,简短地回答了伍西拉的提问。那些内容零碎而繁杂,美绪听得糊里糊涂,好像都是些在尤利西斯宫殿居住的大贵族背后的关系、事业情况以及过去的业绩种种。

    “竟说些细枝末节啊,头发都要掉光光啦。美绪,你也到学习的时间啦,快来吧!”

    在桌子的一角,同为侍者的阔嘴鹬用毫无干劲的声音对她说道。

    “是……”

    美绪也很勉强地坐在阔嘴鹬旁边,学习着塞农命令她做的谍报术。今天的课题是记忆术——是将看到的东西瞬时记忆下来的技术。看样子这对于间谍来说是必修科目,如果不掌握的话,会惹塞农不高兴的。

    “来,试着做做看。”

    阔嘴鹬在桌子上展开了不知哪个地面上国家的组织结构图。近三十个政府机关的名字用细小的文字用树型写得满满的。

    “结束。好了,写吧。”

    阔嘴鹬将组织结构图收起来,然后递给她一本小小的笔记本;而美绪则需要将记下来的图写在笔记本上。其诀窍是:并非记下名字,而是将其当作映像记忆下来然后再恢复出来。开始这个训练已经五个月了,她已经有了十足的进步。

    (译者插说:看到上一段所说的诀窍,想起了《樱花庄的宠物女孩》中真白攻克补考的方法——就是当成画来记忆文字。我觉得说不定这种方法确实值得一试。)

    “写完了,对一下答案吧。”

    阔嘴鹬将藏起来的组织结构图再次放到桌子上,与美绪书写的对比着。

    “……全部正确。”

    阔嘴鹬稍稍有些不甘地这么嘟哝着,看向美绪。

    “你练过了?掌握得不觉得太快了吗?”

    美绪带着有些得意洋洋的神情,

    “没有啊,经过五个月,这种程度当然能做到。”

    其实,由于她总是被阔嘴鹬欺负,实在太不甘心了,便暗自偷偷地反复练习着,却并没有说出来。这位塞农亲自培养的八名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之一、连蜂鸟都让她三分的用毒专家对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

    “有一个优秀的学生那么省我的心,我很开心啊。记忆术就练到这里,接下来去练潜入术吧。”

    她带着挖苦的口吻说出了接下来的科目,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自从半年前为保护妮娜美绪受伤以来,与蜂鸟一起进行的战斗训练的内容稍稍缓和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阔嘴鹬也加入了老师的行列,她开始接受讲座形式的上课。由于性格之恶劣丝毫不逊于蜂鸟的阔嘴鹬的存在,美绪的一身反骨被激了起来,以非常快的步调不断掌握工作员所必需的技术。潜入术,不言而喻,就是隐藏自己的气息潜入各式各样的设施中,窃取重要机密,破坏目标物体的重要技术。由于与蜂鸟一起的训练,美绪已经掌握了各种技术,她最近稍稍有些喜欢那种刺激,也对训练本身有一定的期待了。她稍稍有些忐忑不安,问阔嘴鹬。

    “今天去哪里?”

    “去德密斯托利的后宫吧。”

    阔嘴鹬立刻就这么答道。后宫位于尤利西斯宫殿后方,听说是近百名德密斯托利的爱妾们排解郁闷的地方。至今为止她潜入的地方都是类似于宫殿内的美术馆或者珍宝库之类的即使被发现只要报出妮娜名字,就可以用借口搪塞的地方。然而德密斯托利是妮娜的政敌。万一被发现被抓住了,就一定会造成严重的骚动。美绪不由得在喉咙里嘟哝起来。

    “那个,可是,如果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吧?”

    “间谍做的可都不是闹着玩的事啊。先等到晚上吧。然后,还是换身衣服比较好,穿着潜入地点相关人员的服装,这可是潜入术的要点啊。衣服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穿上和后宫住人一样的衣服,即使被发现了也能搪塞过去吧。”

    阔嘴鹬饶有兴致地将像是专门为此准备的衣服从衣柜中取了出来。

    “嘛……这是训练,也没有办法啊……”

    虽说她没什么兴趣,可阔嘴鹬是老师。她无法违背对方说的话,看了看递给她的衣服,惊讶得身子向后一仰。

    “是穿,这个吗?”

    “嗯。在那里的人啊,都是这个打扮。”

    “……真的假的啊……”

    对方将那要称之为衣服已经相当可疑、对面都能透过来的薄碎布在她面前撑开,美绪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在天宫里,有一间应该称作尤利西斯“正殿”的中心主楼。然后以这里为基点,有好几间翼屋在扩建工事中被追加,这里也就变成了离奇古怪的迷宫,但德密斯托利的后宫在正殿后方,其空间有两个棒球场那么大,与外界被围墙隔开。入口只有正面有,而此外的地方都被高度两米左右的石墙围住,完全遮住了后宫内部的情形。

    走出正殿,眺望着夜晚的中庭、后宫的石墙以及在其另一侧高耸的像是尖塔或者教堂一样的建筑物,阔嘴鹬饶有兴致地说道。

    “看啊,仅仅这氛围就色色的吧?”

    “我实在是不想回答什么。”

    “在里面有更加了不得的事情哟。据说在历代王的血族中最色的就是德密斯托利了。虽说办实事能力一点儿没有,但只有那方面是历代王之和还要翻一番,都相当于一个中等性魔了。”

    “我好像不怎么想靠近……”

    “只要穿着这身衣服就没事啦,我们只会被当成他的小妾的。”

    两个人已经将准备好的衣服穿在了身上。话虽这么说,可也只是胸部和腰际被遮住了,其他不要说肩部、脚以及后背了,那衣服很大胆地张开一直到胸骨附近,而且布料本身就非常薄。美绪实在是感觉很糟。

    “行动目的是?”

    “德密斯托利应该就在里面某处。找到他,观赏他的变态play,然后回去编个笑话的梗吧。”

    “我已然精疲力尽……”

    “不看到play就不回啦,充满气势地去吧。”

    啊……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美绪只好作罢。然而,究竟准备怎么潜入进去呢?

    在石墙正面入口与后门有卫士放风,无法进入。如果有出入的办事人员也可以混进去,但现在深更半夜了,基本无法期待。如果有外出的爱妾们回来,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跟着她们进来,可是就如同笼中之鸟一般的她们,一般来说没有外出的机会吧。

    “究竟该怎么进去呢?”

    “你当我是什么人呀!”

    阔嘴鹬绕到了卫士比较少的后门上风头,从带着的荷包中取出香炉,将些许药剂撒在香木中开始焚烧起来。升起的紫烟顺风飘到了守卫后门的卫士那里。

    “不要吸气。”

    美绪点了点头,用袖口堵住了鼻子和嘴。不一会儿工夫,卫士们都极其可疑地按住眼睛,手开始在面前挥动,仿佛要赶走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样。

    “趁现在。”

    阔嘴鹬和美绪一点儿脚步声都不带地接近了后门,从一瞬间转过身去的守卫背后钻了进去,潜入到了后宫内部。

    回头一看,卫士们或者用手臂擦着眼睛,或者粗暴地摇着手,像是要驱赶飞到旁边的虫子一样,总之没有丝毫要责难两人的意思。

    (那是麻醉烟,这样他们就察觉不到咱们已经潜入了。)

    阔嘴鹬颇为得意地小声说着。虽说是用毒专家,但看样子各种药剂都很擅长吧。不愧是帕特里欧提斯的一员,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潜入工作。

    说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场,美绪的直觉这么说道。

    (那种烟,我也能弄出来吗?)

    (怎么啦,想弄啊?这还真是稀奇。)

    (嗯,感觉挺方便的。)

    (要我教你也可以哟,对潜入术也是必要的嘛。)

    美绪点了点头,观察着府邸内。

    笼火照亮了后宫内部的建筑。

    这是一座回廊在周围围成一圈,极其复杂地由中庭、尖塔以及分离的小房屋以及带有三角屋顶的石质建筑组成的带有中世纪风格的城寨。在橙色光线的照射下,高耸至星空的奇异形状的影子,让人想起某个神话中的怪物,感觉十分不祥。

    “接下来就是观光旅行啦。如果被人发现的话,说迷路了就行。慢慢看吧,好好品评品评德密斯托利的性癖。”

    才不想品评那种东西,美绪吞回了那番话语,与阔嘴鹬一起探索后宫。

    府邸内由纵横交错的回廊组成,屋内烧着的香木气味隐隐约约飘了过来,在庭院中有泉石,还可以微微听到从外部引进来的涓涓细流的声音,还有雅致的二层小楼散布在各处。在内部都点着灯,还不时透露出女性说话的声音。德密斯托利一定好不惬意地来到这建筑中,正与在此居住的爱妾们共度一段自由的时光吧。

    “那最里面的建筑很可疑啊。”

    阔嘴鹬指着塔影对面的建筑物说道。那感觉是教堂的三角屋顶与大概七层高的高层建筑格外惹人注目。而且总觉得从那三角屋顶的顶楼,有充满妖气的某种东西摇摇晃晃地,简直就像给星空都罩上了一层雾气。

    “快点儿找到然后就回吧。”

    想着如果在这里待久的话,绝对不能说好的东西就会浸入自己的皮肤一样,美绪催促着阔嘴鹬,向着那可疑的教堂走去。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正做呢正做呢!)

    在圣堂内探索了小一个小时。在狭窄的走廊和楼梯上,尽管时不时和守卫或者爱妾们擦肩而过,但她们还是若无其事地潜入了五层的大厅。阔嘴鹬好不快活地发出轻声细语,拉着美绪的手,藏身于圆柱的背阴处;而美绪则战战兢兢地从柱子后面只探出头来,眺望着大厅里的情形。

    在浓浓的薰烟下,放在地上的色彩斑斓的蜡烛,从各个角度照映出将近二十名小妾们露出的肢体,宛如一幅长长的剪影画在摇曳着。画着虎与龙的异国绒毯上到处扔的是枕头以及毛纺的毯子;女子们发出淫靡的呻吟声的同时,互相搂抱着,用异常高亢的声音笑着,将烟管送入嘴里,摄取着看上去是致幻剂的东西。

    美绪止不住地胆怯起来。仅仅吸入那些香木泛着糜烂的香气就觉得十足肮脏了。堕落与颓废交融在一起,堆积在这黑暗的深渊里蠢蠢欲动。

    在从天花板垂下来的薄薄的天鹅绒形成的天幕上,可以看见像是男男女女影子一样的东西。

    美绪不是很清楚那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姿势。好像是四个或者是五个男女缠在一起吧。究竟要在哪里怎么做才能形成这样的剪影啊,完全无法理解。宛若放弃了做人而堕为牛马一般的喘息,从那复杂的剪影中传了过来。

    想吐。

    在这里的女性们都太悲惨,太可怜,以至于她想马上将所有人都解放,将她们带到有太阳照射的草原去。

    (那个身影就是德密斯托利。还有一个男的,那是谁呀?)

    阔嘴鹬带着兴趣满满的样子,小声说道。美绪尽管想回去得没有办法,但还是无法违背老师的指示,只好悄悄地向天鹅绒的天幕爬去。

    春药那危险的气味进入了鼻孔。她用与避免吸入阔嘴鹬使用的麻醉烟一样的要领,用衣服的袖子遮住鼻子和嘴,以免吸入太多。为了不让人察觉,她屏息凝神,从躺倒在绒毯上的半裸女性们缝隙间穿过,将将爬到天幕那里,竖起了耳朵。

    那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塞农?)

    (……看样子是呢。)

    看样子和德密斯托利在一起的,是美绪与阔嘴鹬的上司——乌拉诺斯情报局局长塞农·卡瓦迪斯。她全身的胆怯愈发严重,过去这个上司给予自己屈辱的记忆在那裸露的皮肤中苏生了,不由得用地上的毛毯遮住了身体。

    阔嘴鹬回头看了看美绪,不无愉悦地笑着。

    (猜得太对了。看样子今天会有很有趣的旅行见闻哟……)

    然后她缓缓地伸出手,抱紧了美绪,身体紧密接触。

    (等……)

    (这是效仿其他女人,这样做就不会暴露了。)

    的确在这里的小妾们都是互相搂抱着的,可她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说不定还能听到国家机密级的话呢!)

    一级情报都出自权力中枢,工作员的课程中这么讲道。的确,德密斯托利和塞农是乌拉诺斯的中枢,说不定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两个人就以相互搂抱的状态,慎重地将一只耳朵贴着天幕,她们一面闭着眼睛假装在睡觉,一面将神经集中在德密斯托利与塞农的对话上……

    塞农一边尽情地摇晃着其中一名爱妾,一边向乌拉诺斯全军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报告着情报局收集、分类、精查的一级情报。尽管这间后宫大厅是类似于德密斯托利办公室一样的存在,可德密斯托利却几乎总是在猥亵的同时,一只耳朵听着业务报告。

    德密斯托利一边强制着已经失去知觉的今夜的玩具摆着各种极为勉强的姿势,一边重复着塞农报告中出现的异国执政长官的名字。

    “法娜·雷瓦姆?”

    他一边这么吃惊地说着,一边以极为不可理喻的体势与玩具纠缠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发出倦怠的话语。

    “好像是那个雷瓦姆的执政长官吧,她事到如今还想干什么呢?”

    塞农也学着德密斯托利,带着不可理喻的体势与玩具纠缠在一起。

    “我终于意识到她会成为我们的威胁了。在这近二十年间,她轻军事而主要发展经济和外交,与常年积怨很深的帝政天上建立起了友好关系。舍弃军备后,经济发展显著,法娜长官如果有意的话,在几年内就会有可与我地方舰队规模匹敌的大舰队起航吧。尽管议会制民主主义的政体很难引发战争,但他们有着只要起意,几年之内就能备齐强力军备的实力。”

    塞农以不能再不可理喻的体势叙述了极其正儿八经的内容。德密斯托利则依然带着令人咋舌的下流体势,

    “军备落后那么多,不会那么简单复兴的。在压制多岛海以后,由这边兴师将那里踏成平地。”

    “遵命。现在雷瓦姆和天上两军的先遣部队虽已经与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汇合,但说起来那只是法娜给伊斯拉舰队的馈赠品,是小规模的部队,不会对大局势有什么影响。”

    “看样子是意识到不联手就无法战胜我们了吧。为时已晚啦。”

    “顺便说,法娜可是被称为‘西海圣女’的美女。”

    “年龄呢?”

    “已执政将近二十年,就那种程度吧。人们都评价说她越是历经岁月的洗礼,便愈发美丽。”

    “Hmm,那在踏平雷瓦姆之后,就将她收为我的后宫吧。”

    “悉听阁下吩咐。只要他们不和多岛海地区以及巴雷特洛斯地区联合起来,就没有任何问题。只要能够孤立各个势力,阁下的舰队进行各个击破就没有困难。”

    德密斯托利将手伸向另一个玩具,与刚刚一直玩耍的玩具连结在一起。那悲惨至极的惨叫再次震动了天幕。

    “我首先还是想将多岛海地区纳入囊中。在秋津大陆登陆的圣·沃尔特军的动向何如?”

    “仍然在河南战线与慧剑皇王军对峙着,无法动弹。如果开始撤退的话,会马上受到皇王军的追击而全灭吧。这对于我军来说简直是上天的庇护。如果这一百七十多万帝国陆军完成撤退而在密特朗逆登陆的话,我们就不得不做好蒙受相应损害的觉悟,可现状正是不用我们下手,他们便自发毁灭了。”

    “还真是很适合下贱的下层居民的结局啊。接下来只要通过海战将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与圣·沃尔特帝国舰队击灭,攻下海德拉巴群岛也好秋津大陆也好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如您所言。还有几个月时间,我多岛海地区的舰队就整饬好了。尽管一个月前伊斯拉舰队让我多岛海地区舰队蒙受损失,但如果与凯·安德罗斯舰队组合起来,就会比以前的战斗力有档次上的增强,都可以称得上是第二次多岛海地区舰队了吧。即使伊斯拉舰队与圣·沃尔特舰队联手,也无法与我多岛海地区舰队抗衡。”

    “伊斯拉舰队的动向呢?”

    “现在已与希尔瓦尼亚王国签下协定,全体分散停泊在海德拉巴群岛各个地方。由于几乎所有舰艇都需要修理,可船坞的数目又不够,要全部恢复原状得到明年了吧;到那个时候我们也已整饬好新多岛海舰队了,正好可以与之决战。”

    “到了明年,多岛海就落入我手了。在此之后再各个压制巴雷特洛斯和雷瓦姆,几年之内我民族的夙愿就能实现了。”

    天地领有。

    乌拉诺斯两千年来梦想的实现,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现阶段,我们的海军力比地上所有国家加起来的海军力还要强;而我们的空军力,也比起地上所有国家加起来的空军力要强。因此……只要打起来,世界就会跪倒在殿下的脚下。”

    嗯,德密斯托利满意地点点头,将话题转移到眼下他最为执著的事情上来。

    “还有,第二次伊斯拉舰队之所以组织起来,都是为了妮娜的情人,这是真的吗?”

    说道“情人”那里,他的神色充满了轻蔑。塞农停下了检查着玩具细微部位的手,端起了笑容。

    “是真的。可喜可贺的大笨蛋,无论在哪一个国家都有。”

    Hmm……德密斯托利那粗重的鼻息向玩具吹去。看样子他完全扫兴了,表情扭曲着。

    “那可恶的舰队,就是为了夺回妮娜·维恩特组织起来的?”

    “当然出资者们有着不同的想法,他们看样子只是活用了那个大笨蛋——旧巴雷特洛斯皇国皇太子卡路儿·阿巴斯与妮娜的恋爱物语(译者注:这里我没有看错,作者写的的确是‘卡路儿·阿巴斯’,而不是‘卡尔·拉·伊尔’,尽管从语境来看,应该是后者)。毕竟二人曾经是仇敌,想必用此来煽动大众非常得心应手吧。托此的福,那不可理喻的舰队就出航了。”

    “妮娜她是在等着伊斯拉舰队的到达吗?”

    “应该没错。她坐上宝座,也是为了避开与伊斯拉舰队战斗。”

    “可恶,那个女的……!!”

    德密斯托利将激昂的矛头朝着玩具,看着都无比悲惨的三个肢体纠缠在一起,发出混杂的悲鸣声。

    “饶不了……绝对饶不了你。这样无理取闹的动机,就把我从宝座上拉了下来……我要赌上历代王的名誉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开始了吗。塞农心里一惊的同时,用一只手玩味着并未表现出来的极其糜烂的快乐。

    就要出来了哟,那愈发扭曲、终将走向尽头的愿望,那听着就恶心的、肮脏王子悲哀至极的梦想之吐露。

    “妮娜·维恩特!!我一定要让你作我的正妻!!”

    那充满决意的一声震动了大厅。德密斯托利仿佛因为自己的宣言而激发了勇气,带着恶鬼的形象朝眼前的玩具扑去。

    究竟扭曲到什么程度才能怀抱这样的愿望啊,塞农深感不可思议,但德密斯托利是认真的。他是真想在让妮娜·维恩特失势之后,将她迎娶作自己的正妻。

    ——爱上她了吗?

    他不禁开始抱有这样的疑问。

    这位少年时代就一直被人与义弟相比而被嘲笑,没有任何人爱却爱欲满满的可悲王子,不会偏偏爱上了最应该亲手送上断头台的宿敌妮娜吧;不会是在被她那廉洁的氛围和纯洁的话语所诅咒的过程中,那成熟过头的憎恶不知怎的就极度反转变成了恋爱感情吧。

    “我一定要在那个叫卡路儿·阿巴斯的狗屎混蛋面前,让你身心都成为我的东西,妮娜·维恩特……!!”

    那翻滚煮沸的话语,朝着浑浊的空间吐了出来。对自己心理变化的不可思议仍然没有自觉,德密斯托利仅仅是一心渴求着妮娜的身与心。

    “绝不把你交给卡路儿之流!!你可是我的新娘!!”

    他那阴暗的欲望,全部都倾注在了眼前的玩具上。即便哀求的声音重叠成好几重,德密斯托利仍旧将在体内积攒、化为语言的感情在全身的举动中体现出来,兴奋到极点,想马上发泄出来。

    ——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心已经完全为妮娜所狂……

    塞农一边单眼旁观着王子的丑态,胸中同时怀抱了嘲笑和怜悯。不管在这后宫中如何耽溺于背德,那种空虚却无法消解吧。德密斯托利想要的,在这后宫哪里都没有……

    飞也似地离开了大厅,美绪与阔嘴鹬想办法从后宫逃出,宛如脱兔一般跳过石墙,回到了正殿。

    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跑着回到了天宫的佣人食堂,两个人回味着刚刚听到的内容。

    “不行了……不行了,听到的东西比起想象还要有趣得多。”

    带着分辨不出是满足还是后悔的语调,阔嘴鹬慨叹道。

    美绪那苍白的嘴唇颤栗着,道,

    “那个变态竟然想和妮娜大人结婚……什么乱七八糟的?!”

    仅仅是透过天幕通过剪影眺望其动作,她就彻底清除德密斯托利有着多么畸形的兴趣。只要一想想妮娜会遭到那样的对待,全身的细胞就因为那厌恶感而沸腾起来。

    “出什么事了?吵吵嚷嚷的。”

    侍从长伍西拉拿着烛台进入食堂,责问她们道。她们这才意识到已经夜深了,食堂里没有别人。看到棘手的伍西拉进来的一瞬间,阔嘴鹬立马做着怪动作摇着双手,逃向佣人的寝室。伍西拉有时会注意到,阔嘴鹬会在天宫做出些不明所以的举动。

    “那个,因为训练便进入了后宫,那个,我听到了了不得的谈话……”

    被一个人留下的美绪,将刚刚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伍西拉。伍西拉在椅子上坐下,平时就险峻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

    “这样啊……元帅对陛下抱有爱慕……”

    “我可不知道那该不该成为爱慕!可是,竟然要娶为正妻什么的……”

    “这是一回事。陛下也是,不可能一直都是处女王,已经有很多王侯贵族都来说起婚姻的话题了。”

    美绪可是第一次听说,可想想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如果那与妮娜·维恩特女王缔结婚姻关系,成为乌拉诺斯王族血亲的话,丈夫那一族党羽都会获得永久的繁荣,受到永恒的讴歌吧。德密斯托利的个案呢,并不是出于血脉而是以妮娜个人为目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可说是纯粹的结婚愿望吧。

    “如果让元帅与陛下结婚的话,陛下就无生命危险之虞,而政治上的问题也将得以解决吧。对于乌拉诺斯来说这事态应该值得高兴……”

    对伍西拉的话语,美绪变得铁青,反驳道,

    “话、话虽这么说没错!可妮娜大人自己的心……”

    已经交给了卡路儿,而不是德密斯托利。伍西拉的话语盖住了她刚想说出的话尾。

    “站在陛下的立场上,在很多情况下比起优先个人的感情,需要为了大形势而献身。如果得以与元帅成婚的话,与妮娜大人敌对的魑魅魍魉们,都会转而变为同伴。这样既没有被人觊觎生命的危险,还能让政治影响力增加。”

    伍西拉一边深思着,一边慎重地组织着话语。

    这些都是正确的,她也明白。然而。

    妮娜所等的人,是卡路儿。她正是为了救卡路儿,才当上了敌国的女王。如果成为德密斯托利的人的话,妮娜在普雷阿迪斯努力的六年,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这一点伍西拉也是明白的。伍西拉也是,在妮娜身边的六年里,简直将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奉上身心地侍奉着她,她希望妮娜能幸福的心情一定比美绪还强。卡路儿来到这里,与妮娜结为连理,一定没有比此更为完美的结局了。

    然而再看现状,这个愿望实现的可能是极小的。

    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乌拉诺斯一定会在几年之内完成“天地领有”吧。地上国家只知道互相争斗,从未想过合纵联合,乌拉诺斯一旦编整好了新多岛海舰队以后,就再也没有单独能够与之抗衡的势力了。与其紧紧抓住卡路儿这微小的一线光明不放,不如顺应德密斯托利的愿望,那样的话至少妮娜这一生都能在安泰中度过吧。

    可是,然而,那种事。

    正在她准备将种种反驳甩出之时,伍西拉出其不意地问道,

    “……伊斯拉舰队,现在是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停泊着呢吧?”

    “我也听说了。真是奇缘啊,伊丽莎白女王,是我士官学校时代的朋友,她恐怕已经与卡路儿见面了吧。”

    伍西拉思虑了片刻,拜托美绪道,

    “沐浴之后,美绪,请你将伊斯拉舰队正在海德拉巴群岛一事告知陛下。”

    美绪点了点头。

    “元帅的好感一事,也可以在私下里委婉地向陛下传达。比起不知道,还是事先知道了好些。”

    “我明白了。”

    “说的时候要仔细地看着陛下的状态啊。在她过于疲劳的时候,一定要避免说太重的话。”

    美绪应承了下来。伍西拉对妮娜的关心细致而周密。像今天这种应该需要做政治性判断的事件,只要和伍西拉一商量就总能得到清晰而有条理的答案,这对于美绪来说也的确值得庆幸。

    美绪一边为妮娜做着沐浴的准备,思量着究竟怎么告诉她才不会让她过于忧郁,得出结论:比起妮娜身份的她,还是与克莉亚身份的她去说要容易些。

    摘掉银色的假发,将为了显出神圣性的衣服仍在一边,沐浴结束后,妮娜·维恩特在就寝前的片刻时光,恢复成了少女克莉亚·库鲁斯,缓解身心的疲劳。

    美绪在水壶中为克莉亚沏了她喜欢的香草茶,端到了在阳台的白桌子上。一边仰望着夏夜的星座,一边享受着那茶叶的芳香,饮了一口,睡衣装的克莉亚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真香。”

    “你辛苦了,星空真美啊。”

    美绪也在对面坐下,和她作伴。一天的办公结束之后,美绪与克莉亚两个不分彼此的朋友尽兴地闲谈已经成了她们的每日例课。

    被洒在阳台的上的星辰包围着,克莉亚舒舒服服地吹着夜间的风,舒展了面孔。将一天大部分时间花费在接见高官贵族上的克莉亚的日常生活中,唯一能让心情沉静下来的时间就是此时了。

    “很久都没有在天空中飞行了啊……真舒服。”

    “那飞艇真不错呢。如果没有莱纳画的那奇怪的画,就更棒了的说。”

    “都说那个挺好的啦,我真的挺喜欢的。”

    “克莉亚,你人太nice啦,偶尔训斥一下没关系的,就说‘在老子的飞机上胡乱搞什么呢’,这样。”

    美绪用小混混的语气做出勒紧莱纳脖子的动作,克莉亚咯咯地笑了起来。美绪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训斥过他人;岂止如此,甚至连她情绪变激动都没有见过。克莉亚总是安静地默不作声,偶尔会浮现出微笑,每天恪尽职守。这种与她共度的时光越是经过,美绪就愈发珍视克莉亚。美绪希望至少能在这一段时间让她的心情舒缓一些,便总是将每天工作闲暇时间那些闲话八卦,以十足搞怪的方式传达给克莉亚。

    “诶,你进入后宫了?”

    连这样的话题讲了。由于阔嘴鹬的原因潜入后宫,宫内的情形,以及邂逅德密斯托利……她依序讲着这些的时候,克莉亚的表情越发紧张起来。

    而此后她又传达了自己竖起耳朵听着他与塞农在的谈话所获得的令人喜出望外的消息。(译者注:由后文看出,这里指的是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已经与希尔瓦尼亚王国汇合的消息。)

    “………………”

    克莉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心听着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正停泊在希尔瓦尼亚王国一事。本想着她会更高兴些的,可却没有什么反应,一如既往的平静。美绪补充道。

    “听塞农的话,好像是第二次伊斯拉舰队将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的一部分打了个落花流水。然后受到损伤的舰队正在我朋友伊丽莎白担任女王的希尔瓦尼亚王国里维修着……我也很吃惊。所以啊,伊丽莎白与卡路儿,应该已经见面了吧。”

    克莉亚的反应,依旧平静。

    可是——美绪察觉得到,她的眼睛稍稍有些湿润了。

    她不可能不高兴,但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乌拉诺斯舰队与伊斯拉舰队打仗这一事实又让克莉亚痛苦。她明明是为了避免同伊斯拉舰队的战斗才当上女王的,可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大概是感受到连这样的战斗已经发生都不知道的自己是何等得无力吧。

    “这样啊……我……很吃惊。”

    克莉亚简短地叙述着隐藏在内心的复杂感情,一声不响地扶着椅子站起身来。

    然后背对着美绪走到了阳台的扶手处,仰望着星空。

    美绪默默地凝视着克莉亚的后背,没有继续跟她说话。现在克莉亚她一定在尽自己的努力整理着在内心呼啸着的狂风骤雨。她觉得那即使是朋友也无法干涉的又复杂又混乱的感情洪流,似乎从那小小的后背涌动出来。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是稍稍调查一下吧。”

    克莉亚一边仰望着星空,说出了这些。

    “嗯,我会靠伍西拉女士的协助,调查调查伊斯拉舰队的。可还是瞒着莱纳和阔嘴鹬吧,会暴露给塞农的。”

    “最近也和一些议员搞好关系了……我想拜托他们的话,会告诉我的。是啊……我也得努力才行……”

    在夜风的吹拂中这么说了片刻,克莉亚回头看向了这边。表情和之前并无不同。平静而安稳,露出慈爱与哀伤的野葡萄色的眼眸。

    “克莉亚你一直都很努力啊……我觉得你很厉害,明明成为女王还不到一年半,站在你这边的人却越来越多。实在太了不起了……”

    美绪只好这么说。虽说也许她说得巧些可能效果会更好,但她只能想到这些话语才能表达自己坦率的感情。

    克莉亚坐回椅子上,送了一口香草茶到嘴里,然后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都是因为有大家的支持,我一个人根本不行的。”

    “能帮上忙这再好不过。然后啊……还有,除了伊斯拉舰队,我还听到了了不得的话题。做好觉悟了吗?”

    “诶?什么呀什么呀?”

    她故意带些开玩笑意味地说着,克莉亚则带着笑脸探出了身子。

    “不要笑死了哟?心理准备OK了?”

    “什么呀都是些,惊悚故事?”

    “嗯,会毛骨悚然的哟。”

    “哇啊,不要啦,好害怕。可还是想听,说嘛说嘛。”

    克莉亚带着笑脸抓着美绪的手臂晃动着。她心想着看这样子的话说了应该也没有关系,便开始向她传达那一事。

    “德密斯托利啊,他和塞农说话的时候各种破口大骂啊。”

    “嗯,那个人他大事小事都要抱怨。”

    “然后呢,就说起妮娜大人了。我一边想着,他一定会贬个一钱不值吧,一边听着。”

    “那个人,他当我的面就已经把我贬个一钱不值了,在私下里说什么我想我应该都无所谓了。”

    “真的吗?当面?”

    “嗯,只要一开会,他就不得了了,露出恶魔般的面孔,对我做的一切都大加指摘。刚开始我也很上头,觉得很烦,但最近却觉得还蛮厉害的。我就想啊,真亏他一直盯着我的细节不放啊,一直下去也真是够呛啊,还真是热情满满啊,这样……”

    带着无瑕的表情,克莉亚看上去有些佩服地这么说着。美绪可以推断两人那感情的差别是何等规模,不觉感到有些悲伤。

    “啊——这样啊……”

    “然后呢然后呢?惊悚故事呢?”

    “……嗯,关于那个啊。啊对了,嘴里不要含着喝的东西啊。喝下去了?”

    咕隆一下,便将香草茶咽进了喉咙深处,克莉亚带着紧张的神情点了点头。确认她不会喷出来,美绪便说了出来。

    “德密斯托利啊,突然就兴奋起来,这么说着——‘我一定要让妮娜·维恩特作我的正妻’……这样。”

    她对着瞠目结舌的克莉亚点点头鼓励着,继续说道。

    “好像啊,德密斯托利想和你结婚呢。”

    “………………”

    克莉亚表情僵硬,一动也不动。

    美绪将面孔扭曲到不能再扭曲,吊着双眼握紧拳头,学着德密斯托利的台词。

    “绝不把你交给卡路儿之流!!你可是我的新娘!!”

    “………………”

    “说了这些……他非常认真。看样子他是真地想与克莉亚你结婚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克莉亚的表情。慢慢地,她的眼眸中爆发出了困惑之色。

    “元帅……想和我?结婚?”

    对着不知所措的克莉亚,美绪表情认真地点点头,

    “嗯。他挥动着紧握的拳头这么宣言着。就这么下去可糟糕了哟。他可是个变态,一定会想着各种扭曲的事情。”

    刚刚所见的剪影映出的情形在美绪脑中苏生了,寒气游走了全身,不禁都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克莉亚低着头稍稍考虑了片刻,困惑之色愈发显著。

    “那个人,什么时候成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不会是欺负着欺负着克莉亚,就喜欢上了吧?要是这么想的话,也可能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故意刁难。”

    克莉亚将脑袋向左边歪着,再转回中心,这次又向右边偏去。

    “他明明应该是讨厌我的。”

    “怕是物极必反吧。尽管人都说爱的反面是冷漠,但恨的反面应该就是爱吧。就像是每天每刻都想着自己恨死克莉亚了恨死克莉亚了,但一回过神来,就已经考虑到结婚了,这种感觉。”

    究竟是什么“感觉”啊,说着话的美绪也不是很清楚,但也许恋爱感情就是这样的:毫无道理可言就突然充斥了自己的内心,根本无法靠自己的意志去洗刷掉。

    “是……这样啊。”

    “嗯。如果真是被讨厌那还好说,可被他喜欢上了还真是灾难啊。得做点儿什么让他讨厌才行。”

    克莉亚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她带着比刚刚还要沉重的表情,在思索着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比预想的要长出太多。而且克莉亚的表情,非常认真。

    美绪感到害怕了。

    如果克莉亚她也开始认真地考虑起刚刚伍西拉所说的话,那可怎么办啊。

    通过自己与德密斯托利结婚,让以前敌对的元老院议员都站在自己这边,就能增加政治影响力,说不定能比现在更容易地拯救伊斯拉舰队……克莉亚现在不会正考虑着这些吧?

    “等、等等啊克莉亚,你想那么认真干嘛?那个啊,那么认真考虑这样的东西根本没有意义哟?只要说‘我拒绝’就完了吧?”

    她害怕起来这么问道,克莉亚没有反应,低头沉浸在沉思中。

    美绪着急了起来:说不定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她本想着即使说了,对方也只会一笑了之,可好家伙,克莉亚竟开始烦恼起来。

    “喂,喂,克莉亚?你可别想太多了呀。‘被变态王子喜欢上了,啊呀,太糟糕了’这样就行了哟?”

    克莉亚依旧带着动摇之色,抬起露出怯意的双眼看着美绪,说道,

    “可、可是……那个……要是进行顺利的话,战争,说不定就会结束。”

    一股恶寒爬上了美绪的脊背。

    “怎么说呢……虽然这话不好听……可如果顺利的话……元老院就会和我站到一边。”

    糟糕了,思考回路与伍西拉完全相同。

    “如果反对派都能站在我这一边的话……嗯,战争就会结束哟。他们也不用和伊斯拉舰队打仗了……乌拉诺斯人也好,地上的人们也好,谁都不会……再死了……”

    她的目光泛着虚空,怕是为了整理混乱的思路吧,克莉亚组织起了那么一番话。

    不知不觉,美绪想哭了起来。

    这个人,究竟要把自己牺牲到何种地步才满意啊,她一定一丝一毫都没有考虑到自己的人生吧。

    作为伴随她左右的人,这实在是太悲伤了。

    美绪深呼吸了一下,也重新收紧了自己的表情。再这么嬉皮笑脸可不行,如果不认真说的话,大概对现在混乱的克利亚根本就不起作用。

    我把克莉亚当成挚友。

    正因为是挚友,才一定要说。

    “克莉亚,那样不行,绝对不行。”

    她看着克莉亚的眼睛,认真地、毅然决然地对她说。

    “可是,我会忍耐的。那样的话,就一个人都不会死去了……在地面上的人们也可以安全地生活下去。战争结束的话,伊斯拉舰队也不会全灭,就能回到故乡了……”

    克莉亚的思考,非常动摇。恐怕是作女王积累下来的经验让她优先考虑整个世界而不是自己。克莉亚她极其强烈地希望能用自己一个人的牺牲,来换取战胜的结束。

    美绪变得坐立不安,便踢开椅子站了起来,高耸着肩膀,毫不客气地走到克莉亚身前,将手放到她苗条的双肩上。

    “克莉亚,请无论如何听我一个请求。”

    她目光和言语中充满了力量,很干脆地拜托道。

    “……请求?”

    “半年前,你也对我提出了一个请求吧?而我也一直遵循着你的请求。我应该也可以提个请求吧?”

    对为保护自己不被恶汉的手枪射中而负伤的美绪,克莉亚向她提出“请和我成为朋友”的请求。美绪高兴地听从了那请求,现在方才在这样夜晚的阳台上,两人才有了各种各样的交谈。

    “……嗯,当然可以哟。”

    “跟我约好你不会拒绝,那样我才说。”

    她将半年前克莉亚所说的话原封不动返还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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