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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年幼的我在故乡遭到寒害祸兽袭击时,被一架机铠拯救。
白茫茫的世界当中,唯独它的色彩不是白色。我原本已经放弃生命,但朝着我伸来的巨大深灰色手掌当真宛如神明之手。就是因为憧憬拯救生命的操铠士,我才会一路走到现在。
『谢谢你还活着。』
那是我本已遗忘的温和嗓音。
与那一天同样的声音,从眼前的敌人口中响起。
「这就是因果关系吧,少年。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当时解救的生命重逢。」
坐在异形机铠驾驶舱中的黑衣男子说完,轻轻叹了口气。他那微翘的金发与翡翠色的眼眸,让我不自觉联想到敬爱的女王陛下——欧莉维亚·裴力克里兹。
我愣在原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下去我这副模样,坐在我腿上的异族少女——矮人族菈妮的幻影转头望向我。
「马基特?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我倏然回神。命令自己「赶快转换心态」后,我回答菈妮:
「是啊,以前我被他拯救过。」
站在我身旁的机铠又往前踏出一步。
「救了这小鬼的果然就是汝。」
那位操铠士——四方贤人之一的异族·狐狸葛叶不悦地皱起眉头,直视着敌人。
我心感讶异,将与机体同化的视野稍稍滑向侧边。
「果然?葛叶你早就知道了吗?」
「咱已隐约猜到了。假如汝的特殊体质并非天生,能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而知道那个方法的只有咱和另一个人——维克多·裴力克里兹,此外无他。」
葛叶的尾巴狐毛倒竖,用锐利的眼神瞪向对方。
「咱应该吩咐过不得使用那个法术……违反咱的嘱咐究竟是何居心啊,维克多?」
遭到质问的操铠士——本该是我侍奉之君王,维克多·裴力克里兹——他面露冷笑。
「名为维克多·裴力克里兹的男人已经死了。身在此处的只是一介亡灵,也仅仅是一柄剑。」
「无论面对何等难题都能快刀斩乱麻,如挥剑破敌一般立即做出回答,因而得到〈对答之剑〉的外号——真令人怀念啊,无论是汝的称号,还是汝那作戏似的夸张语气。」
葛叶眯起眼睛,似乎回想起遥远的过往。然而她的眼神骤然转为严厉谴责对方的目光。
「但是,咱现在不打算奉陪汝搞出的这出闹剧。为什么汝当初要动用那种危险的法术?咱应该说明过,那种法术很有可能会让施术者跟着丧命。」
维克多殿下神色一暗,开口说道:
「若要我代替『他』回答这个问题……这是因为当时他已经完全不顾一切,甚至到可笑的程度。他对自己发誓,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要挽回仅存的那一条性命——哪怕消耗己身一半生命也在所不惜。」
「一半、生命?」
我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此时葛叶保持着对敌人的警戒,向我说明:
「没错。过去咱和维克多曾一起研究将魔力应用于医疗的技术,结果却不顺利。接受魔力的那方会因为副作用变成像汝那样的体质,给予魔力的那方也伴随着死亡风险,因此咱在动物实验的阶段就下令停止研究。」
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办得到这种事——我想像不出具体的方法,但我明白了一件事。
「殿下为了救我……竟然这么乱来?」
过度消耗魔力会有何结果?从我的搭档克克露常常感到身体不适这点看来,就能略知一二了。贵为一国王子,他竟然为区区一个陌生孩童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看到我的反应,维克多殿下露出像是感到愧疚的苦笑。
「少年啊,你看起来很健康,这样就好了。『他』的任性似乎害你吃了很多苦头。」
「咦、啊,不会,我根本没吃什么苦。虽然我魔力低落,但还是能发动机铠,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马上回答,同时也摸索着措辞。
「但是,为什么您不惜这么做也要救我这条命?竟然为了我这种濒死的小孩赌上性命……我不想这么说,但这不是一国王子该做的事。」
殿下似是在打量一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脸,静静开口: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出击。『他』心中满怀希望想着——总算不是只能枯坐在王城之中等待战报,而是可以亲手拯救他人了。」
浮现在他脸上的,是如同他之前戴的小丑面具一样滑稽、充满自嘲的笑容。
「真愚蠢。接获祸兽袭击的报告才出动就已经太迟了,这点『他』明明再清楚不过。『他』明明早该想像到村子已经变成什么模样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深信有人能得救。
殿下口中挤出沙哑的声音。我们出神地倾听那道忏悔般的嗓音,等待他说下去。
「看到被大雪覆盖的村子,『他』深感自己的无力。但是即便体会到天才、神童不过是虚构的美誉,『他』还是想相信有自己能做的事。所以找到那个一息尚存的少年时,『他』心想无论如何都得让少年活下去……于是动用了那个方法。」
说完,维克多殿下解除与机铠的同步,从机甲中抽出手臂。殿下面目扭曲,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
「再让我说一次吧。谢谢你活下来。」
「殿下……」
我才想向他道谢,却无法言语。代替语不成声的我,坐在我腿上的菈妮用感动的声音说:
「他给我一种『果然是陛下的哥哥』的感觉呢。」
「是啊。原来菈妮也这么想。」
从殿下身上散发出让人感觉不到君臣之隔的氛围。陛下那种比起敬畏更让人感到亲近的柔和气质,同样存在于眼前这个人身上。
像是在责备我们放松下来的心态,葛叶厉声说:
「小鬼!不要松懈!」
几乎同一时间,殿下再度戴起落到腿上的面具,手臂穿过机甲。
「然而,真是讽刺啊。没想到我必须亲手夺去当时拯救的那条性命!」
敌机身上窜过代表机铠与操铠士已同步的光线。唰!敌机翻飞的披风宛如具有意志的利刃,快如闪电地扫向我们。
我立即操作〈沉重敲击者〉向后退,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披风的攻击。披风从那个位置再次翻动,追向葛叶的机体。
葛叶用尾翼拍开披风,扬起锐利嗓音道:
「维克多!汝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理应早已葬身于北方大地的汝为何还活着!?还有,为何咱们非得相争不可!?」
「真不像你的作风!教导我『发问之前先思考』的人可是你啊!」
「咱想破头也不明白!汝为何要对咱们举刃相向!在北方大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葛叶的质问,维克多殿下以低沉嗓音说:
「我明白了这个世界应有的形貌。」
葛叶以后跳姿势,在地面拖出长痕着地。她慎重地观察殿下的表情,试图解读他话中的意思。
「应有的……形貌?」
「假的,这个世界全都是虚假的。一切都是虚构,只不过是四个国家的始祖共同建构出的虚伪人工庭园。」
听到殿下的口吻,葛叶眉头紧锁。
「维克多,咱从以前就一直在想,汝那说话方式难道不能改一改吗?根本听不懂汝想说什么。」
「没必要思考,反正你的性命马上就要走向尽头了!」
维克多殿下再次翻动披风袭击我们。葛叶一面躲避,一面露出好战的笑容。
「好吧!那么就等打倒汝之后,在牢房里跟汝问个清楚!」
两架异形机铠碰撞。和菈妮孕育出的这架机体——〈沉重敲击者〉的性质是『创造』。配合状况创造出各种武器是它的强项,但此时还是用熟悉的武器比较好。
「菈妮!麻烦给我盾和长矛!」
「好!就用与圣骸同样的比例尺重现王国采用的标准尺寸……我要创造了!」
深吸一口气后,菈妮歌颂出奉献给神明的歌谣:
「《汝亦千变,汝亦万化,思念聚集,伴随着炽热,在此唤醒全新的力量。》——创造吧,手制武器!」
才见光芒汇集到她手中的铁锤,又见光雾消散后再次集结。光芒形成我需要的形状——被采用为裴力克里兹王国军机铠的正式装备,几乎足以覆盖全身的长大盾牌与长矛。
「好,这就行了!」
菈妮的术式之中,射程长、范围广的射击深具魅力,但以量取胜的攻击难保不会波及葛叶。现在这套用惯的装备是最妥当的——我做了这个判断后才上前援助。
然而——
「真是鲁莽!真是胡来!拿着那种跟不上时代的装备就想插手,扫兴也要有个限度!」
凛然嗓音响起的同时,殿下挥动的披风攻击被我用盾牌挡住。
「呜……!」
承受的攻击比想像中更沉重,〈沉重敲击者〉的巨大身躯被轻易弹开。那条轻飘飘布疋的一挥重如铁锤。
先史兵装——这个远比现在更加繁盛的时代留下的遗物,竟然有这么庞大的威力!
我试着改变姿势,但殿下仿佛摸透了我的意图,用披风妨碍着我的行动。我的心境宛如遭狐狸追猎的兔子,想尽办法寻找逃脱路径。
嘎锵!
沉重金属碰撞般的声音响起,敌机的披风将〈沉重敲击者〉的盾牌弹到半空中。我还来不及等盾牌落下就遭到追击,再次到处逃窜。
「啧!」
锵!锵!锵!
重复的碎步跳跃,连续的着地声响。我一面以长矛牵制,一面试着寻找反击机会,对方却连一点空隙都不给。
何止如此,对方还使出各种招式。
「让你见识一下吧……这是破邪之力、戒律之剑的光辉!」
抓准我方牵制突刺的节奏,殿下挥动装着骇人钩爪的右臂。不停手的话,按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将会正面对撞。难道他打算靠机铠的马力与圣骸硬碰硬?
我有不祥的预感,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无法修正轨道了。我所能做的,顶多就是预测接下来的发展。
被弹开的情况、形成短兵相接状态的情况——我的脑中浮现了数种情形,结果全数落空。
被敌方钩爪碰到的瞬间,长矛就像奶油一样轻易碎裂。
「什……!?」
不仅如此,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理,连落在地上的大盾都步上长矛的后尘,化做光子微粒消失无踪。
连碰撞感都没有,就让我方武装绽裂的这个现象,就好像是——
「被分解了!?」
对于我这样的形容,殿下隔着面具扬起锐利嗓音,同时再度挥舞披风。
「你太多话了,咬到舌头可没人救得了你!」
面对他沉重的一击,我交叉双臂保护驾驶舱,却无法抵消后续冲击,使驾驶舱剧烈晃动。
「呀!」
「呜……菈妮!?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抱歉,我马上重新创造!」
菈妮试图再次构成化作粒子消失的装备。
然而——
「这……这是怎么回事?没办法用〈原初之法〉!」
「什么!?」
殿下似乎不把我们的惊慌当一回事,高声说:
「没用的!这就是我的魔剑〈光辉之剑〉!是制约扭曲的〈法〉、至高无上的一击!」
葛叶瞬间解读出他夸张措辞背后的意涵。
「意思是可以将〈原初之法〉无效化!?汝竟然暗藏这样的秘密招数!」
无效化……!?尽管光听名字就觉得不太妙,但没想到是这么麻烦的能力!
但那若是圣骸也就罢了,一般机铠为什么有这样的性能?我无暇思考这个问题。殿下的机铠紧接着冲到我胸前,稳稳踏住地面,将反作用力加上机铠重量加诸于肩头,朝我用力一撞。这个动作并非全靠蛮力,而是运用了人类为战斗建构出的武术原理。
令人感觉不到圣骸与机铠之间体格差异的沉重一击,撞飞了〈沉重敲击者〉。驾驶舱剧烈摇晃,菈妮尖叫出声:
「呀!」
被撞飞之后,我在着地的同时踏稳脚步以防跌倒,大地被我画出了两道痕迹。这时,我迅速询问:
「可恶……菈妮!〈原初之法〉有复活的迹象吗!?」
「我、我不知道,但我试试看!」
操作过后我就明白,〈沉重敲击者〉似乎是将性能着重于〈原初之法〉。相较于至今孕育出的〈克洛克露瓦赫〉与〈要塞〉,缺点就是机动力特别低落。
我咬紧牙关,在地面上拖出长痕进行缠斗。在剧烈的地鸣声中,我摸索着接下来的策略,试图想办法闯过这一关。
然而,我愈想就愈觉得自己逐渐陷入敌人的陷阱,感觉就像无止境地沉入无底沼泽。
「再这样下去……!」
圣骸拥有超越一般机铠的输出功率,因此才有办法应对敌方超乎寻常的动作,但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可以感觉到原本像是呈扇形展开的选项,逐渐被逼得愈收愈窄,不久,选项就会一个也不剩,等着我的是名为败北的结局。
「怎、怎么办?快恢复……快恢复啊,我的力量!」
菈妮的焦躁透过圣骸传达到我心中。我努力试着冷静下来,不要受到影响,但殿下紧密而激烈的攻击逐步将我逼入绝境。
我感到走投无路,已经无计可施了。面对逐渐被夺走的未来,我开始感到喘不过气,这时,宛如蛇腹的异形手臂介入我们之间。
「快点重整形势,两个小鬼头!」
葛叶从驾驶舱用严厉的声音对我们发话。金属与金属彼此碰撞的清脆声响断断续续响起,我趁机拉开距离。
对着后退的我,葛叶厉声说:
「提高警觉!不只是那条异形右臂,他被誉为〈对答之剑〉的思考能力似乎也尚未退步!既然维克多的战斗方式依然一如从前,那他就并非是靠第六感或直觉就能应付的对手!」
「我懂,我认识一个战斗风格很相似的人!那个人的战斗方式,就是会反覆思考再提出答案!」
那就是裴力克里兹女王直属亲卫队〈守护龙牙团〉的最年轻团员,卡侬·亚布瑟鲁特。她算起来是我的前辈,同为教导院的学生,却拥有足以担任临时教官的本事。而她的老师,就是眼前的操铠士。
面对已经无招可出的我们,殿下用跟面具一样带着嘲笑之意的声音说:
「因为我是个凡人,还是个胆小鬼,根本不敢凭着直觉往前冲。所以我才要思考,不断地彻底思考,最终得到解答。今天我也会斩破你们这道难题!就用我这把——〈对答之剑〉!」
敌机朝着前方举起巨大的银色手臂,向我们冲过来。
「岂会让汝得逞!」
葛叶主动踏上前,用棍棒挡住银色铁臂。葛叶的机铠〈追猎魔犬〉是牺牲装甲换取机动性的产物,不能让她继续正面硬挡,站在前方防御可是我的工作啊。
我正要前进的时候,菈妮大喊:
「马基特!〈原初之法〉好像可以复原了!再等一下……成功了!」
「很好!看来虽然会被无效化,效果也顶多持续一到两分钟!」
我马上就想介入葛叶与殿下之间,但此时葛叶对我做出指示:
「小鬼,用射击支援!既然装备会被分解,在他无法触及之处发出攻击方为上策!」
「原来如此!」
葛叶说得没错。我马上拉开距离,以便彻底执行辅助。
「菈妮,变更装备!双手各一把猎枪!」
「好!」
殿下的机体试图追上我们,却被〈追猎魔犬〉的尾巴一把拍开。葛叶以复杂的轨道摆布维克多殿下的机铠,让我们看得眼花撩乱,同时再次对我们大喊:
「别妄想搞联手攻击那种高尚的伎俩!只要抱着想打中敌人的念头开枪就好!咱会巧妙利用汝!」
「原来你把我们当道具啊!」
虽然不甘心,但等之后再说吧。总之现在该做的,就是将我们的所有力量托付给葛叶,换取胜利。
盾牌与长矛被分解后,我握住出现在双手之中的枪柄。按照葛叶所言,我抱着对抗祸兽的心态扣下扳机。
我拼命射出大量子弹,一心只想着限制住敌人行动。过没多久,菈妮不安地嘀咕:
「没、没射中?我的设计出错了?能正常瞄准吗?」
「不是,单纯因为对方是怪物。那两个人都是。」
只要被射中一发就完蛋了。两架机铠在火线交错中瞬息万变地移动、碰撞,仿佛完全没感受到这样的恐惧。
锵!
葛叶的机铠手臂像鞭子一样扭动挥出,手中的棍棒被敌机以刚硬手臂接住——
铿!
从死角逼近的披风攻击,被葛叶的尾翼扫开。
在断断续续响起的沉重金属撞击声之中,可以听到两人的对话夹杂其中。
「哼,究竟睽违多久了呢?咱好久没跟汝这样交锋了!」
「这之间相隔了十二年又两百四十七天。」
「原来如此。不过连琐事都记得一清二楚的男人,不符合咱的喜好!」
两人的攻防水准之高,让人无法想像他们还能同时耍嘴皮子。操作机铠的技术就不用说了,这场战斗的本质是策略较量,他们脑中的盘算布局肯定非常深远。凭我根本无法想像的高水准世界级战斗,就在眼前展开。
葛叶将手中的棍棒交叉,接住殿下挥动银臂做出的攻击。但是她没能完全抵消掉冲击力道,导致〈追猎魔犬〉的脚一下子腾空。
那个瞬间,我想起以前与葛叶的战斗。
(那个动作!)
我还记得那个宛如恶梦的诡异动作。若是如此,葛叶接下来要采取的就是那一招了吧。
机体保持倾斜姿势在空中回旋。葛叶伸长蛇腹构造的手臂,单手支撑着用后空翻的技巧再度后翻。
「果然用了这一招!」
那是宛如杂耍般的回避方式,之前与我战斗时她也用过。葛叶的机体浮在半空中,只剩殿下的机体留在地面上,而他在遭受攻击后,出现了可趁之机。如果连这都不叫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什么才叫好机会?
我与空中的葛叶四目相对。不知道是不是确信我已接收到她的指示,葛叶展露出笑容。
「别出纰漏啊,小鬼!」
「当然!」
我想着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不断扣下猎枪扳机连续射击。
然而——
「你慢了一拍!」
抢在魔弹贯穿敌方机体之前,披风就集中到殿下前方。魔弹虽射穿披风,威力却被抵消,无法对敌机造成任何伤害。
「被挡下来了!?」
随着我大喊出声,葛叶也在沉重声响之中着地,一脸不甘心地咬牙。
「汝早就预料到了吗!」
「这可是睽违已久的重逢呢!麻烦再陪我多过几招吧!」
抛去变得破破烂烂的披风,殿下再度挥动刚硬手臂。能毁掉那条麻烦的披风虽然值得高兴,但无法趁刚才的机会射中并解决他,那可就不妙了。奇计遭到破解,让我萌生「该不会无论什么招数都不管用吧」的杂念。
殿下仿佛看穿了我的无措,在猛烈的攻击之际对我发问:
「怎么了?该不会刚才那就是最后一招吧?这可是久违的战斗……而且还不是跟祸兽,是人类之间的争斗。如果没办法让我的兴致更加高昂,我会很头疼啊!」
机铠挥动异形铁臂的模样,宛如一场暴风雨。
足以轻轻松松横扫我和葛叶,不容抵抗的暴力化身。
假如卡侬前辈是天才,那么殿下就是『天灾』。我感受到的就是如此强烈的实力差距。
「我早就听说过他很强……但没想到强到这个地步!」
具有压倒性的能力,连贤人都屈居下风的奇才,天才所憧憬的存在。指的就是这个人吗!
这样的本领让我不禁想向他求教。但是,这个人现在是我的敌人。
(不管是小花招还是什么都好,必须想办法抢先他一步!)
就算不是令人赞叹的绝妙策略也没关系,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好,我需要一个契机来斩断对我们不利的情势。
想到这里,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殿下与葛叶的机体好像瞬间移动了一样,座标看起来有些偏差。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圣骸出问题了吗?还是我自己因为极度紧张导致产生幻觉呢?
才这么想着,又发生了一次。这不是错觉。该称之为既视感的相反状况吗?我会忽然看到一个影像,而那个景象又会在慢了一拍后重复上演。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我顺着直觉瞄准那个有些偏差的影像。
射出的子弹与至今为止落空的那几发不同,擦过了殿下的机体。就好像预测到殿下移动的方向一样,这一发准确射中目标。
「「怎么回事?」」
我跟殿下的声音偶然重合。本以为只是巧合,但这个现象又出现了第二、第三次。
「少年,你——」
殿下的声音中带着焦躁。连我都还没搞懂的现象,这个人瞬间就理解了。
「你看得到,对不对?」
——原来如此,殿下说得没错。
我看到的简直就像是未来的景象。
仿佛是要昭告发生了异状般,〈沉重敲击者〉的头部——正确来说是双眼的部分亮起光芒。过去我也曾见过同样的现象。之前对战过的东方咏士·亚礼解放自己的魔眼——能窥探对方想法的力量时,他的圣骸也亮起了红色光芒。
而我知道有个人拥有类似的能力。乍看之下很雷同,但本质完全不一样。
「是……菈妮吗?」
现在坐在我腿上的搭档,魔眼一族的后代转动脖子,用总是被浏海遮住的眼眸看向我。
「啊,现在感觉是共有的,所以也影响到马基特了吗?总觉得眼睛痒痒的,感觉有点怪。不过真奇妙,我不觉得害怕。」
平时胆小、容易畏缩的菈妮,用难得平静的声音继续说:
「从以前开始就偶尔会发生这种事。我做银制工艺品的时候,有时候太专心,就会不小心做了下一步才该做的工程。」
大概是注意到我们的变化,维克多殿下和葛叶都高喊出声:
「栖宿于那架机体的光芒……难道你继承了魔眼血脉!?」
「咯咯,连咱都没有预料到这件事。好啦……温莎有着各种魔眼,汝的眼中看到的是什么啊,小丫头!?」
重复运用好几次后,我也慢慢了解到菈妮的魔眼性质。我曾误以为亚礼的魔眼具有这种力量,但菈妮的这份能力肯定才是货真价实。
用不着我说出口,菈妮就理解到自己所见的事物为何。
「现在我好像懂了,这就是父亲对我的期望,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崭新事物的能力……是能看见未来的眼睛!」
菈妮似是满心激动,接着更呐喊道:
「我想继续看下去!这种地方才不是终点!我想见识到更遥远的景色!」
「好,我们一起去见识吧!凭我们两个一定做得到!」
我方的魔弹还是打不中。只能说不愧是维克多殿下,明明已经被预测到闪避方向,却还能持续躲过攻击。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我们负责的工作只是支援,只要葛叶做出决定性的一击就行了。
殿下愈是警戒我们的攻击,对葛叶的注意力就会有愈多漏洞。像是在揭示这个事实一样,葛叶渐渐占上风。维克多殿下的攻击次数开始减少,看起来似乎落入了单方面的防御战。
「咯咯!干得好,小鬼!他愈来愈难以出手了!」
葛叶的攻击渐渐开始击中敌机。为求将殿下逼得更紧,我们牢牢瞄准未来的景象。
「很好!没问题……我们办得到!只要有这份力量就办得到!」
还要预判得更远、更进一步。
我们尝试着预测更深层的景象。然而面对我们的举动,殿下也不会一味挨打。
「无法完全躲开吗……那么,我就这样接招吧!」
殿下发出咆哮的瞬间,接下来的景象浮现在眼前。看到这个景象,菈妮感到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气。
「开玩笑的吧……他是认真的吗?」
「在那个时候,那家伙想必也有一样的感受吧……!」
我们所见到的景象——
就跟我们过去面对亚礼他们所使出的招式一模一样。
没想到这次会换成我自己体会到和他同样的感觉。依然半信半疑的我扣下了扳机,这一发子弹是瞄准敌机的手臂根部。殿下锐利如刃的五指中,有一根抓准角度,配合子弹的回转动作将之斩成两半。
见到殿下宛如杂耍般的技巧,菈妮发出惊愕的喊声:
「真的被他躲开了!?」
「我之前也曾用那种方式对抗枪击……但对我来说是孤注一掷的赌博行为,他却像是理所当然一样轻松办到,这样的技术太夸张了!」
我不断射击,殿下却以精妙的步法躲避葛叶的攻击并劈开魔弹。连叹为观止这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这样的本事。他就是天才卡侬·亚布瑟鲁特憧憬的操铠士——维克多·裴力克里兹!
「不要乱了阵脚!小鬼、小丫头!汝等的火力只有这点程度吗!?」
被葛叶这么一喝,我几乎反射性地回嘴:
「开什么玩笑!」
「如果您真的认为这是我们的极限,那也太离谱了吧!」
不只是我,菈妮也还以强硬言词。听到我们这么说,葛叶扬起嘴角露出嚣张的笑容。
「那么,汝等应该明白咱想说什么吧!?」
如果只是一发、两发,这样的防御确实有效,但若连续攻击,让对方无暇预测我方的弹道,状况就不同了。
「意思就是要我们用数量压制对吧!?菈妮!」
「好!火力全开!」
菈妮回应我的呼唤,口中咏唱出歌谣:
「确认灵魂曲线交叠。〈达格札驱动器〉开启超额驱动,第二术式展开——」
我感觉到流过机体全身的魔力加速。不久,存在于机体周围的魔素开始带着光芒。
「《熔炉已被点燃,献上铁火的镇魂曲,重叠的锻造声将化为吾等工房的贽见礼。燃烧的意志降临于此!》」
魔素集结成形,变化成从肩膀与手臂——所有部位突出的炮台。光芒汇集到炮口,向敌人发出毁灭的宣言。
这就是菈妮的第二术式。穷尽『创造』这个自身本质,并追加新武装的〈法〉——菈妮将这个术法的名号喊了出来:
「『钢铁工厂』!」
化为炮台的机体让我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尽管机动力下降,但相对的,火力更有保障。
这模样威风凛凛,足以震慑所有观者。然而看着眼前的机体,殿下却笑了。
「这样才够看!」
〈沉重敲击者〉在轰然巨响的伴随之下射出魔弹,殿下则一一斩落。我持续发出攻击,却也不由得看得入迷。
他像是配合着圆的律动起舞一般躲过攻击,不断闪避。我一方面因他的本事而讶异不已,并为这个压倒性的力量差距而震慑。但另一方面——
奇妙的是,我并未对技术差距感到绝望,反倒满心期待。
真希望他能展现出更多机铠的可能性。
我的内心涌现这样的欲望。那么,该怎么做才能实现呢?
再多动点脑筋。为了将那人逼得更紧,我要更加深入思考。
我舍弃了用数量压制、毫不保留地射出子弹的做法,而是用总共十四门的所有炮台同时狙击。当然,这会对大脑造成庞大负荷,但我也想见识看看。
我们究竟能拼到什么程度?
如果说我的举动很离谱,那么对方也一样。他将十四门炮台射出的攻击全数劈开,并持续躲过葛叶的攻击。
见识到这样的技巧,葛叶有些愕然地扭曲着嘴角。
「受不了,汝真的一点都没变。打了这么久,汝竟然还没有下出任何一步坏棋。」
「我才想这么说。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形成不断重复同样行动的僵持棋局吧。」
听见殿下将刚才这段激烈战斗比喻成益智游戏,葛叶露出无奈的表情苦笑了起来。
「在这种状况下,汝还说得出这种话……汝果然没变啊,维克多。」
像是望着朋友一般,葛叶眯起双眸,用似乎放下心来的语气继续说:
「咱本来有些不安,害怕汝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人。若是咱所知的维克多·裴力克里兹,他死也不可能说出『没必要思考』这种话。」
听到葛叶这段话,我也留意到了。
「对啊,的确没错。」
「什么意思?」
菈妮坐在我腿上向我发问。她在教导院就读的学科和我不同,没有上过那时候的课,应该无法理解重点何在。所以我照搬当时听到的那句话向她解释:
「『不要放弃思考。停止思考的时候,人就会停止成长。』——听说从前殿下都是如此教导学生。」
过去与殿下交情匪浅的葛叶,或许一直对此无法释怀。她怀抱着这股不对劲的感受战斗,最后做出了结论。
「……喂,维克多。汝真的希望咱们停止思考吗?」
「……」
殿下没有再次展开攻击,但依然闭口不语。那个顽强的态度让葛叶叹了口气。
「无法回答,是吗?也罢,汝还年轻,也难怪会为此固执……那么,回答咱一个问题就好……」
葛叶的眼神更添锐利。她的态度并不像吓阻对手的野兽,而是以一位贤人的身分问道:
「汝在北方之地见到了什么?汝所得知的——改变了汝的『世界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不似葛叶作风的沉郁嗓音在山脚处回响着。
就在此时。
「你要玩到什么时候,维克多?」
一道清澈嗓音响起,让我们同时回过头去。那声音与钢铁激烈碰撞的紧张感格格不入。
「如果是对上圆环之龙也就算了,面对那种玩具,你和那架银臂骑士只要一击就能撂倒了吧?」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长相与克克露相同的少女。
一眼就能清楚看出她不是克克露。原因之一,是她的发丝并非我熟悉的银色,而是宛如烈火熊熊燃烧的火红。
另一个原因是——
「克克露!?」
克克露本人正被红发少女抱着。
克克露浑身瘫软,看不出抵抗的迹象。我不愿去想像「她已经死了」这个最糟糕的状况。
少女完全不顾我的焦躁,用慵懒的动作撩起头发。
「我可是已经办好该做的事了,你也快点结束你的工作。虽说比我亲自搭乘圣骸的消耗更少,但光借你一只手臂也很累人哦?」
我对「一只手臂」这个词产生反应,便看向少女的右臂。不知道是不是肩部以下什么都没有,她的右手袖子在风中飘动。
借出……手臂?意思是说,那女孩的手臂就是敌机的巨大手臂吗?
少女的话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但我已无暇分心思考了。
「……就是这样。你们带给我许多乐趣,不过玩耍时间已经结束了。」
「——!?」
仿佛要证明「玩耍」这个词的真实性,殿下的攻击变得更加激烈。
刚才他已经逼得我们陷入苦战,没想到竟然还隐藏着实力。我对殿下并无任何轻视,但现在的攻击节奏与刚才差异太大,我们被逼进了绝境。
机体脚下忽然打滑,让我差点跌倒。这时,我发现了原因。
「是他刚才抛弃的披风!?」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我们被故意诱导至此呢?在这一刻,无论答案是何者都没有分别。我的姿势确实已经倾斜了,殿下可不会错过这个可乘之机。
我得回避——不对。
(来不及!)
五指齐张的手掌逼近眼前,只能等着利爪刺入我们的机体——我根本无法做好心理准备,只能因敌人钩爪绽放的冷光而全身僵硬。在那一刹那,黑色机影奔了过来,试图出手阻挠。
「咱不是说过……不会放任汝这么做吗!」
葛叶冲进我们和殿下的机体之间。然而——
忽然响起了单方面的破碎声音,与至今的相撞声响截然不同。葛叶像是早已做好觉悟,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
「葛叶!」
〈追猎魔犬〉宛如蛇腹的双臂碎成片,在空中飞舞。那对奇形怪状的手臂,原本就会无视强度,并实现复杂轨道的移动。葛叶先前能以那样的手臂接住敌人攻击,是拜她的操纵技术所赐,用巧妙角度接招,避免对方的力量完全传递过来。一旦正面对抗,这便是必然的结果。葛叶这种程度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件事。为了救我,她铤而走险,牺牲了机体。
对这个事实最感震惊的是殿下。
「怎么可能……!你这种人竟然会下这种坏棋!?」
面对诧异大喊的殿下,葛叶勾唇露出狡猾的笑容。
「这就是汝的弱点呢,维克多!总是忍不住寻求最佳解答!这里不是棋盘之上,而是战场!汝记着吧,有时候坏棋也会胜过最好的一招!——小鬼!」
「好!」
如果真有打倒他的机会,这恐怕就是最后绝招。我像是要钻过倒地的葛叶机体下方一样往前一踏,猛然挥出拳头。
「打中吧啊啊啊啊啊!」
「休想!」
殿下的机体挥出右臂,想迎击我方拳头。
上头的钩爪却忽地化做光子微粒消失了。
「——!?」
比我预期的时间还晚了一拍后,我的拳头才有打中物体的手感。结果,殿下的机体遭〈沉重敲击者〉重击而后退。
虽不至于打碎覆盖驾驶舱的透明魔力墙,但敌机胸口出现了龟裂。看到敌机身上奔流的光线逐渐黯淡,菈妮嘀咕道:
「是〈达格札驱动器〉出现损伤吗?虽然很想追击……不过我们好像也撑不下去了。」
大概是猛烈地胡乱射击造就的恶果,我们的机体也开始从末端被分解成光子微粒。
到此为止了吗——仿佛要代替所有人道出这句心声一般,绯色发丝的少女开口:
「看来时间到了。」
惋惜低语的少女右臂汇集起光芒,化做纤细手臂现形。少女所言果然并非夸大,而是真的将自己的手臂借出去,变成机铠的手臂了吗?
「该撤退了,维克多。」
「……我明白了。」
殿下的机体用剩下的手掌捧起少女与克克露后,往后方跳去。
「等一下!汝是什么人!」
听到葛叶的质问,少女明显地皱紧了眉。
「吵死人了……为什么我非得回答区区地上人的问题不可?」
「地上人?」
葛叶重复这个陌生词语的同时,一道雷光窜过。
「——!?」
别说是直接击中我们了,那道落雷根本打在完全偏离的位置。但是……这股不自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不认为这道雷只是凑巧。虽然觉得不可能,但刚才那道雷……难道是那女孩施放的吗?她并未使用〈原初之法〉,而是凭自己的肉身办到这种事?
红发少女不顾我们的混乱,用蕴含怒气的声音说:
「所以说……我就说你们很吵了,是听不懂吗?我的头已经很痛了,同样的话到底要我说几次?是你们害我头痛的耶!」
她语带不善地说着,这段期间明明没有乌云,却响起了两、三次轰然雷鸣。殿下像是在责备她一样,扬声说道:
「黎安诺!你过度使用力量了!」
「啰嗦!轮不到你这家伙来说,我自己也明白!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说那种废话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惹毛我!?」
大发脾气、乱揪头发的少女高声尖叫:
「你们问我是谁?想呼唤我的名字,那就呼唤吧!我就是〈审判之兽〉!」
「——!?」
在场所有人肯定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审判之兽〉——毁灭过去繁华世界文明的灾厄。
其真面目就是这个少女吗?
一时难以相信的事实让我们僵在原地。趁这个空档,殿下的机铠往后撤退。
「等一下!维克多!」
听到葛叶的声音,殿下的脚步一瞬间停止了。
「再会,谢谢你过去的关照。还有……」
殿下欲言又止,接着微微摇头。
「不,还是算了。剑不需要感伤。」
殿下的机铠再度跳跃,又拉开了距离。葛叶对着他的背影数度呼唤:
「维克多!维克多……!」
她的声音失去平日的从容,只像个普通女孩一样,透着哀伤的声音空虚地在四周回响着。
〇
现场一片寂静,让人无法想像不久前还不断响起打斗声。
我和菈妮都无法继续维持〈沉重敲击者〉,葛叶也从〈追猎魔犬〉下来了,她一脸忧愁地注视着失去双臂的爱机,神情若有所思。
「葛叶。」
虽然此刻的气氛让人难以向她搭话,但是也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葛叶似乎也是这么想,回过头来问:
「怎么了?」
「在会谈中提过的北方远征,能不能现在马上成行?」
像是在考虑我的提案般,葛叶露出了认真的神色。我继续说:
「对方已经展开行动了。给他们愈多时间,我方会愈不利,所以要用最快的动作出击。现在我们需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真有默契。咱也正好这么想。」
「那就立刻——」
说到一半,葛叶的娇小拳头轻敲我的额头。
「蠢材,光靠满身疮痍的咱们出征有什么用。仅只是慌慌张张追上去,并不算是『最快的动作』。咱们也要重整阵势。」
「也、也对。战力愈多愈好。」
或许是因克克露被掳走,我着急得无法冷静下判断。如果对方的战力只有殿下与那个神秘少女就算了,但他们或许还有能操纵祸兽的能力。若当真如此,直接闯进敌营等于自杀行为。
「嗯。先回〈公开战〉的会场,跟还在与祸兽战斗的那些人会合。现在三国军队混杂在一起,有必要整理指挥系统。并不是只要人员够多就好了,毕竟对手可是那个维克多与〈审判之兽〉。」
「意思是说,以大阵仗出征也只会造成更多伤亡,是吧。」
「没错。在这方面要做好十足准备,方能出发征讨。」
「好。菈妮,你大概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恢复?」
菈妮像是跑完长跑似地疲惫不堪,她畏缩地抬起已经不被浏海遮掩的眼睛看我。
「抱歉,可能暂时没办法。」
「嗯……谢谢你。都是因为我要你采取那么乱来的炮击。你好好休息吧。」
我摸摸菈妮的头,想表达我的感激。与我以往这么做时一样,菈妮发出听起来很舒服的哼声,三角耳上下晃动。
「请人来接咱们比较快。嘿。」
葛叶从怀中拿出比吉拿棒略粗的圆筒,拉动底部的绳子。另一端马上朝空中射出光球,像烟火一样炸开。
我吓了一跳,向葛叶问道:
「那、那是什么?」
「咯咯咯,是温莎军的狼烟。如果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不久就会有人来迎接。」
「竟然要靠别人啊。」
话虽如此,我也没资格批评别人。毕竟我也无力和她一起回去,只能留在原地等待救援。不久,士兵拖着马车与运货拖车前来。葛叶对他们下达指令后,也和我们一起搭上马车。我们在车内左右摇晃,移动了一段时间。一下马车,熟悉的面孔正好就在眼前。
「啊,回来了。都发生这种紧急状况了,你们刚才都在做什么?」
「而且还要求我们去迎接,到底要摆架子到什么程度啊,你们这些混帐。」
其中一位是黑发褐肤的少女,她有着毛色与头发同样漆黑的犬耳及尾巴,是所谓的犬人异族。而在她旁边的少年,一边眼睛像是吸饱血一样鲜红,异色眼瞳与白发是他的特色。用我的说法来形容这对两人组的话,就是黑白搭档——东方谣巫女·艾瑟尔朵莉妲与咏士·亚礼,他们如此异口同声地责备我们。
葛叶对他们毫无歉疚之意,温和地回应道:
「辛苦了,看来汝等有按照咱的吩咐做好工作。」
「喂,臭老太婆,别想瞒混过去。你把麻烦事推给我们,自己到哪去了?」
亚礼对自己的养母恶言相向。葛叶似乎已经恢复平时的超然态度,轻易应付过他的质问。
「好啦,汝先等等,一次说明完比较省力。欧莉维亚和蕾蒂西雅在哪里?」
对于葛叶的问题,亚礼皱起眉头,用下颚示意自己的后方。
「你说女王陛下跟卷卷头吗?她们在那里为伤患包扎,忙来忙去的。」
「才刚这么说就过来了。大概是看到你们回来,她们才会赶过来吧。」
听到艾瑟尔这么说,我环顾四周,但是——
「我没看到啊。」
「因为气味正在接近。等一下,她们马上就会出现了……看吧,来了。」
艾瑟尔正一脸得意地咧嘴笑时,从群众后方出现格外亮眼的金发二人组。
「辛苦了,马基特。你没受伤吧?」
这么问我的是一位金发微卷的少女,她那总是平静的语气变得有些紧绷。这位正是我所居住的国家·裴力克里兹王国的第十四代君王,欧莉维亚·裴力克里兹陛下本人。
接着,保持一步距离跟在陛下身后的少女开口:
「辛苦你们了……咦?为什么菈妮在这里?」
少女顶着螺旋状的特殊发型,亚礼所说的「卷卷头」,也就是蕾蒂西雅·亚布瑟鲁特,是我的同学兼监督者。她看着菈妮的脸这么问。
「嗯、呃,我想看看东方机铠,所以偷偷跟过来,结果就顺势由我孕育了圣骸。」
菈妮露出羞涩的表情回答后,忽然「欸嘿嘿」一笑,脸上绽放出笑容。
「……成功了。我跟马基特孕育了孩子。」
听到菈妮的回答,蕾蒂西雅把玩着充满特色的长发,叹了一口气。
「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
「不是,跟蕾蒂西雅那时候一样,当时无论如何都有这个必要……」
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像在找借口,应该说这听起来就是借口,但我还是忍不住这么说。对于我接二连三增加孕育孩子的对象,蕾蒂西雅也没有强势地追究下去,只稍稍耸肩就放过我了。
「算了。这件事先不管,克克露怎么了?」
「其实……」
我正要开口说话,却又支支吾吾起来。要是说出克克露被掳走,自然也必须提及维克多殿下。殿下对陛下来说是亲哥哥。我该告诉她这样的人物已经与我们为敌了吗?
我想寻求葛叶的意见,不由得看向她。葛叶早已对我优柔寡断的个性不抱指望,开口就直指核心:
「圆环巫女被带走了。被自称为〈审判之兽〉的人物,以及维克多·裴力克里兹。」
就连陛下也因葛叶这句话而眨了眨眼。
「什么……?葛叶大人,您、您在说什么?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
「哦,汝挺清楚状况的嘛。这不是玩笑,刚才咱所说的是事实。」
「怎么可能——」
陛下表情僵住、试图吐出否定言词,但葛叶用不容反驳的强硬语气说下去:
「维克多还活着,他一直以来都只是诈死,并与自称〈审判之兽〉的那个人联手引发这次的骚动……这就是事实。」
她这句话就好像说给自己听一样,带着一股悲壮感。
我们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地伫立原地。在这样的气氛中,葛叶努力摆出刚毅的态度。
「南方那些人就由汝等去通知。咱必须去通知其他人。艾瑟尔,汝认得蒂坦妮亚的气味吗?」
「绿油油的老太婆吗?我记得她茶花味很重。」
「好,汝来带路。至于报酬,咱手边正好有熟成得恰到好处的兔肉,用这个来换如何?」
「兔子……还不错。成交。」
话一说完,艾瑟尔就闭上眼睛,像是想加强感官敏锐度。她稍稍扬起下颚,才见她在原地晃来晃去,忽然又停下脚步。
「嗯,是这边。」
她迈出脚步。目送葛叶与亚礼被艾瑟尔带走后,我转身面向陛下。
「我们该做什么?」
陛下微微垂首像在沉思,接着小声说:
「我想先跟克利夫商量。如果哥哥牵涉在内,于公于私他应该都能提供宝贵意见。」
「的确。父亲大人是殿下的教育者,也是裴力克里兹王国军元帅,一定得听听他的意见才行。我去请他过来。」
蕾蒂西雅点头表示赞同,陛下却制止住她。
「不,用不着这么做。与其将他请过来,由我直接告诉他比较省事。现在分秒必争。」
陛下下定决心似地绷紧神情,接着用凛然嗓音呼唤:
「克利夫!克利夫在吗!?」
群众因陛下不寻常的气势而一阵嘈杂。拨开人潮、半张脸被眼罩遮住的长脸中年男子走出来。
「陛下,您的脸色很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散发着略显倦怠的气息,但仍然深具威严的这个人,就是裴力克里兹王国军元帅,克利夫·亚布瑟鲁特。元帅似乎从陛下的声音察觉事态非比寻常,但依然维持着沉着的声音,独眼露出锐利光芒。
「方便占用一点时间吗?在其他士兵得知之前,我想先告知你一件事。」
「既然如此……抱歉,之后麻烦你了。」
「是!」
一旁看似副官的男人,听到元帅这么说便转过身。元帅摩娑着长出胡渣的下颚,眯起眼睛望向陛下。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呢?」
「嗯,其实——」
陛下正要开口的时候,忽然一道声音插嘴:
「方便也让我一起听吗?」
我们同时回头。站在那里的,是与蕾蒂西雅以及元帅发色、瞳色皆相同的少女。
她的纤细身体被包裹在教导院男生制服中。总是带着优雅气质的她——卡侬·亚布瑟鲁特露出我至今从未见过的表情。
那就像是经过百般打磨的刀。面对整体氛围打磨得太过锐利,仿佛随时都会拦腰折断的前辈,陛下小心翼翼地问:
「卡侬……?你怎么了吗?」
「在刚才的战斗中,队员被击溃了。」
「——」
听到卡侬前辈的这句话,我倒抽一口气。
这是在我心中一直挥之不去的可能性。即便如此,我仍然极力试着不往那方面去思考。
结果,这件事成真了。
卡侬前辈用连我都听得见声响的力道握紧拳头,怒吼道:
「我们这队的幸存者只有我一人。我绝不原谅下手的家伙!」
对于这样的前辈,陛下静静询问:
「这样真的好吗?」
前辈当然惊讶地睁圆了眼。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哪有什么好或不好,敌人做了这种事,我哪能漠视不理——」
对着面露愠色的前辈,陛下用意外沉着的声音开口:
「就算我说在暗地里操弄一切的是我的兄长……维克多·裴力克里兹,你也能维持同样的态度吗?」
前辈睁大眼睛。不久,她的喉咙挤出嘶哑的嗓音。
「殿下他……还活着?等等,可、可是……!」
前辈这股不知所措的情绪,很快就转成了干笑声。
「真、真是的,陛下您真坏心,请不要开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