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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双界的幸福 【1】SQUARE ONE)

    就好比回到大富翁的起点。即使是现在,也还能回想起回到「这里」时的状况,一切就彷佛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  *  *

    ——不会吧。

    理人震惊之余,只能僵在当场。

    抬头一看,天空中的太阳只有「一个」。

    不管看得多么仔细也还是一样。染上绯红晚霞的天空,红得让人感到不祥,只有一个的太阳。

    直到上一秒为止,世界中应该还是夜晚时分。如果是在帕纳肯亚,破晓后的天空之中,应该得要升起「两个」太阳才对。

    但是不一样。这里的天空和帕纳肯亚不一样。由此,理人所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回到地球来了?)

    『看来这次不是假装被骗,是真的被骗了呢。』

    『巴堤雅说现在要把相川同学送回家喔。』

    『理人!坚持住啊!』

    强制遣返地球。

    理人全身寒毛竖立。

    ——在那种情况下。

    魔神阿耳戈斯近在眼前。圣剪使徒的攻势也就这么丢下不管。

    他把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应该救出的响子,还有想要紧紧给她一个拥抱的伊休安,全都遗留在那个世界,回到地球来了。一切都是因为巴堤雅的魔法!

    「好了,走吧!」

    「!」

    背上只是被轻拍了一下,理人却心下一惊,全身僵硬。

    刚刚拍他的,就是那位拥有可怕贤者之石的路叶响子。

    「呃,那个,相川同学?」

    但是那个世界的她,和这个世界的她并不是同一个人。不对,应该算是同一个人?怎么办,搞不清楚了——

    理人连此刻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都搞不清楚。他无法面对满脸困惑的响子,一个转身飞奔离去。

    「相川同学!」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谁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事情就这么落幕了?比赛结束?别开玩笑了!

    (伊休安!)

    任凭自己跑得再远,紧跟在身后的夕阳就只有一个。水泥高楼大厦深深映入眼帘,挥之不去。完全看不见地平线的这片景色,真的连一点点都看不见。地面全部都铺上柏油,把车道塞得水泄不通的是不需马匹牵引的铁制车辆,它的名字是——汽车。

    「看路啊,现在是红灯!」

    「!」

    司机正在破口大骂的同时,废气就像龙喷出的吐息。每当乘客穿越车站剪票口,就会有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车掌口中即将前往都心的广播。不对不对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不对。)

    五官感受到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突兀。

    「——哎呀,理人。既然都回家了,好歹说声我回来了吧——」

    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回到自己家的公寓,理人的母亲相川成实正好在家。

    看起来似乎是刚结束打工回来,正在更衣室操作洗衣机,因此理人并没有往浴室方向而去,一路奔进厕所。

    他一路脚步未停地跑回家中,呼吸并下顺畅。

    「……唔,啊。喝。」

    喉头突然涌起一股酸液,在他把肩背包放在地上的同时,一股脑儿吐出了所有的东西。

    即使胃里已经空空如也,不舒服的感觉依然持续著并未消失。

    (没事的,冷静点。海达尔一定会立刻再次召唤我过去。)

    但是。

    (——上一次花了六年的时间。)

    实在是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

    内心最纠结的挂念还遗留在异世界,自己却一直在现实世界中生活著。上次还能够戴著一副若无其事的假面具,好歹把自己保持在理智的状态,这次又会如何呢?

    他压下冲水手把,冲了马桶。

    「理人——?没事吧?不舒服吗?」

    「……没有,没怎么样。我没事……」

    理人勉强挤出这句话,擦擦嘴角,接著走出厕所。

    妈妈从更衣室探出头来追问,理人逃避似的往自己房间而去。

    「你真的没事吗?脸色很差耶?」

    「好啦,我要去睡了。你暂时别管我了。」

    「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啊!果然是有发生什么事吧?」

    妈妈气愤难平,但是看著理人连灯都没开就直接倒进床上,倒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妈妈去买点东西。要休息的话,先把衣服换一换吧?有没有要帮你买什么?」

    理人已经弄不清楚自己回了什么话。含糊随便地回了几句之后,一头倒入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的床铺上。

    (这是我的房间。)

    横看竖看都是自己熟悉的棉被和气味。自己的身体已经几个月没有躺在这张床上过,感觉这床棉被已经几乎像是别人的东西,不过他不会弄错的。

    此处跟经常睡在稻草做成的睡铺和露宿野外的生活相比,显得格外安全和高级。然而却和「那个世界」截然不同到令人一阵晕眩——

    ——相川同学,拜拜。总之在那边你也要好好过日子喔!

    「…………」

    理人感觉妈妈好像已经关好家中的门窗,出门去了。他维持躺在棉被上的姿势,忍耐著这股不知该说是愤怒还是恐惧的冲动。然而不管等了多久,他期待中的变化完全没有发生。手机画面显示了好几次响子来电,但是他现在连接电话的心情都没有。

    液晶萤幕上显示的日期,精彩地刻划著冒险开始前的日期。十月十四日。

    (和以前一样。)

    他仰躺在床上,愣愣地盯著发光的主画面发呆。

    这一切和六年前一模一样。从帕纳肯亚回到地球之后,流逝的时间全部被重置,时间日期全部回溯到出发之前。所有的人事物都和原来一模一样,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切回到原点。

    唯独被留下的人的那份心情,被无情地置之不理。

    「海达尔,快点召唤我啊……」

    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

    ——然后,如地狱般只剩下等待的日常生活开始了。

    *  *  *

    虽然状况往往令人想大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在过往的情况中,因为已完成了所谓封印魔神这个大方向的目标,所以与第二次召唤之间,才会间隔了六年的冗长岁月。

    但这次状况不同。在那个世界里什么事都还没有完成,仍然需要理人的力量。只要海达尔那边准备妥当之后,一定会再次从水之神殿重新召唤理人过去。

    (没错。)

    (所以,没事的。)

    总之只要持续等待下去,总有一天事情应该会好转。

    「……突然之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每一科都考得这么糟。」

    从帕纳肯亚回来之后,大约过了一个月。这是十一月中旬时所发生的事。

    放学之后,理人来到职员室。

    叫他来的不是魔法师,是他的高中导师,名字叫作长沼秀次,三十二岁,身材微胖。大家都叫他「墙角」。虽然他不适合黑色斗篷,但MIZUNO的运动服穿在他身上倒是恰如其分。此刻,他正坐在旋转椅上,皱著一张略显稚气的圆脸。

    他手边摆著上周举行的实力测验结果。

    不单单只是长沼专攻的世界史这一科,一起进行测验的所有主要科目全部都已打完分数。

    直到上个月初,自己班上这个成绩再差也不曾低于平均值的学生,一下子所有科目的分数都掉到原本的一半以下,身为导师也不得不留意一下。单纯就理解上来说,是可以理解的。

    「……呃,我太久没碰这些东西,所以有很多内容都忘了。」

    「喂喂,什么很久没碰这些东西,这些可都是这学期才教过的内容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老师口中的「这学期才教过的内容」,以理人的时间概念来说也已经是近半年前的事了,这也是无可奈何。

    不管是英文单字还是数学定理,在帕纳肯亚的时候根本连碰都没碰过。突然叫他回答试卷问题,当时他确实什么也想不起来,所以才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还是你有什么烦恼之类的?」

    「没有,也没特别在烦恼什么,只是超级健忘而已。」

    「真的吗?」

    「真的。」

    「真的是真的吗?」

    这种时侯,平日乖巧不惹麻烦的生活态度可证明一切。

    长沼看起来虽然不太能接受这个答案,但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拿来说嘴的题材,所以抓了抓脸没有再说什么。

    「也是啦。人毕竟不是机器,总是会有状况不好的时候吧。不过——你自己也知道吧?如果到了期末还是这样就不妙喽。」

    「这个我知道。」

    「如果你自己无法解决,就老老实实告诉老师吧!我也正在跟其他科目的老师商量,是不是需要帮你补习。」

    「谢谢老师。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自己先努力看看。」

    「好!你这话我可是听进去了啊!我很看好你的。」

    理人低头行了个礼,正打算离开职员室的时候。

    「——啊,对了,相川同学。升学就业调查表,你也还没交吧?快点交喔!」

    完全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状况,理人在门口露出苦笑。

    「知道了,我会快点处理的。」

    换好鞋子走出校舍,迎面而来的北风感觉起来格外冰冷,自然地叹了口气。

    (我做!我做就是了。)

    看来不可以再继续把心思沉溺在异世界里了。

    回到这世界已经一个月了。种在校内的樱花树树叶已开始转红,落叶在理人脚下的彩色砖瓦路上飘转而去,就是这样的一个时节。居然被温和敦厚的「墙角」叫去面谈,状况真的很不乐观啊。

    (……总之,至少光是念书的超级健忘症这方面,都得想想办法才行。是不是去书店找个参考书来看看比较好呢?)

    真是的。早知如此,当初在马车上至少也该拿本教科书什么的出来复习复习才对。内心充满千金难买早知道的后悔。

    理人没有穿大衣,缩著身子踏上前往车站的道路。

    顺路走进车站大楼的书店,随意挑了几本参考书。

    依收银台中打工店员的指示,掏出钱包结帐。

    「谢谢惠顾——」

    理人本来打算买完就离开书店,却在文库书柜区看见熟悉的身影。

    ——是路叶响子。

    她和看似书友的女孩指著平放在书柜上的书本交谈著,她们好像聊得很开心,并没有注意到理人。

    「这本很有趣,绝对有一读的价值!」

    喔,很有趣是吗?真好呢。

    她本来应该已经和他一起被召唤到异世界,为什么现在人会存在在这个世界里呢?关于这点,理人也做了很多方面的思考.他想得到的假设,就是穿越异界时的时间重置现象。

    可能理人和响子在穿越到异界的时间点上,多少还是有些时差吧?理人被水之精灵带走的时候,她还在地球上。接下来,在那个她还在地球上的极为短暂的时间点上,理人回来了。

    此时此刻,人在这里的路叶响子,对帕纳肯亚、贤者之石等等这一切都毫不知情。

    然而自从那天在校舍旁分道扬镳之后,和她间一直是毫无交流的状况。

    事到如今,因为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就乾脆置之不理了。响子看来也没有想再接近理人的意思。两人间的交集或许会就这样自然消逝吧,只有这个预感是切切实实的。

    然后——这次又是一样。

    理人默默走出书店。来到下一楼层的咖啡店,摊开刚买的参考书,稍微做了点英翻日的作业。

    托占到窗边座位之福,外面的状况一览无遗。

    巴士和等待客人的计程车在圆环中排成一列,十字路口处大批行人熙来攘往。天空里挂著一个血红色的太阳。

    理人不想细究内心突然涌上的情绪,把视线移回笔记本上。只是一个劲儿想著夜晚最好快点来。因为夜晚出现的月亮和那个世界是一样的。

    ——没错!就是这股冲劲!

    就在理人即将埋头于参考书中时,他拾起头。

    他耳边的客人吵嚷声和店内背景音乐又回复到正常音量。

    (刚刚那个声音……?是我的错觉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头绪,就待在咖啡店里念书直到太阳西下。最后连自己对什么事感到异样都想不起来。

    *  *  *

    「——哎呀,理人,不吃了吗?」

    「嗯,我吃得很饱,谢谢招待。」

    理人离开只有他和母亲两人的餐桌,早早就回到自己房间。

    (现在可不是悠悠哉哉的时候了。)

    虽然刚刚的复习已经很辛苦,但是明天有数学小考。小考要考的内容都还没念,有点可怕。

    刚在书桌前坐下,理人发觉手机里有朋友寄来的简讯。一如往常是干堂传来的,似乎是没有抄到考试范围的样子。理人把考试范围回给他。

    他真好。虽然做人随便又马虎,但是一旦被逼急了就会做得很好。这方面,白己倒是无法期待有像他那种临时抱佛脚的爆发力。只有一点一滴累积在脑海里的东西才记得庄。

    (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真好。)

    他一边听著用来代替念书用BGM的播客(注:Podcast,一种在网际网路上发布档案并允许使用者订阅,或用此方法来制作的电台节目)广播,内心独自嘀咕著。

    六年前,冒险结束之后,自己整个成了浦岛太郎的状态。虽然也是困扰了一阵子,却没有被逼到如此地步的印象。高中和国小果然还是不一样啊。

    (伊休安真是了不起。她填满的可不只是半年,而是六年份的空白啊……)

    他又一次在心里想著。

    她掉进阿迈特山脉的「虫洞」,再次醒来已经过了六年。说起来很简单,但是自己对著被好几个家庭教师包围,不停抱怨很辛苦的她到底付出了多少同理心呢?换成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对她说出一些不一样的话。

    「……伊休安·特洛鲁,你还真是了不起啊。」

    实际说出口之后,他觉得胃的底部忽地缩成一团。理人以拳压住心口,闭上双眼。

    (吶,海达尔。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不重新召唤我?)

    回到这里之后,已经快要过一个月了。但是一切却没有任何变化。

    是因为离可以召唤的日子还有一阵子吗?还是海达尔遇上了什么麻烦?虽然他说过,就算假设他无法使用魔法,他的老师也会接手后续的召唤事项,不过很有可能现在处于无法举行仪式的状况之中。

    理人担心著被自己丢在那个世界的同伴们,担心得连眼前的书都念不下去。应该说,愈是致力于重建现实的生活,自己曾经活在帕纳肯亚的真实感就会逐渐消失,这种感觉令他十分害怕。

    (好害怕。)

    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却不知道希望何时会到来。

    是几天后?几个月后?还是几年后、几十年后——?

    内心左摇右摆,满溢的思念已倾泄而出。水滴落在依然空白一片的笔记本上。理人抓起那一页撕毁丢弃。

    戴耳机听著的广播之中,有个外国歌手正演唱「让我们相信未来」。然而,说起来哪里还有可以相信未来的余地呢?帕纳肯亚的召唤魔法完全是单行道,自己在这里什么都办不到。

    「……快点……求求你快点……」

    「理人——我削了苹果,你要吃吗?」

    理人的妈妈成实打开房门,探头问道。

    理人维持面朝书桌的姿势,没有回头。手里握著自动铅笔,装出一副继续念书的样子。

    「不吃吗?」

    「嗯,现在不吃。」

    只回了这句话。本来以为妈妈会马上离开,却迟迟没听见她关门。

    「……吶,理人。我只是猜测……你晚上有没有偷溜出去别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妈妈才开口问出这件事。

    理人确认眼角的泪水已经完全乾了之后,回过头去。拿下耳机,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

    「你不要敷衍我了。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半夜两三点你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溜出去……之前我还请你爸爸偷偷跟在你后面。」

    妈妈手里还拿著装著苹果的盘子,板起脸孔。此刻,理人很想在心里啧舌一声。

    确实半夜溜出去是个事实,当时他也感觉到附近好像有其他人的气息,不过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置之不理了。

    果然随著时间过去,很多感觉也会变得迟钝。

    「你爸爸说,你在公园里做著类似剑道挥剑练习的动作。但是我明明从来没有让你去过道场。你想学剑道吗?」

    「没有,事情不是那样的。就有点类似解闷的行为而己。」

    「不要再这样了!成什么体统!」

    妈妈成实高声喊道。

    彷佛自己真的被赏了个巴掌,理人吓了一跳。

    「你明年就是考生了。懂不懂啊你?居然还四处闲晃、玩这种自创的武打游戏。要是被附近的人看到了,不知道会把你说成什么样子。算我求你了,别做这些丢脸的事——」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餐桌上说出不打棒球的时候的事。

    这是发生在距今六年前的事。当时也是刚自异世界(帕纳肯亚)回来,完全无法做其他事。就连打得不怎么样也还一直持续到当时的棒球,他也失去了兴致。

    怎么想都觉得当时的精神状态应该有问题,爸妈不仅没有问明他的意图,还十分开心。嘴里反而说著:「没错,这样就对了,我们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在背后推了他一把,把他送进了补习班。

    因为在补习班里用功念书,把一直低迷不振的成绩拉回了平均水准左右。但是这样真的好吗?从以前到现在,理人费尽心思把成绩维持在这个水准上,但是这两个人是不是就只对这些感兴趣呢?

    「普通」、「平平稳稳」,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令他们没面子的儿子。没有半点奇怪的儿子。单纯就只对这个有兴趣。

    「你这孩子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在发呆,现在做这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回过神来,理人才发现自己手里握著刚刚还插在笔筒里的三十公分长尺。长尺前端几乎就抵在一脸似笑非笑的妈妈眉间。

    这件事发生在距离不到零点一公分之间,妈妈应该一下也弄不清是什么状况。只不过眼前出现了一把文风不动的压克力长尺,和眼神冰冷的儿子。

    真的毫无预兆。

    「这不是我自创的,是有人教我的。」

    即使知道妈妈绝不可能明白,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

    剑即是血。他是如此认真的在学剑,在无数次的锻炼之中牢记技巧,也实际流过血、感受过痛楚,甚至一直训练自己如何掌握互相砍杀的时机。他不希望自己回来后荒废这些技巧,这又有哪里错了——?

    「理……」

    「对不起。」

    他放下抵住妈妈的长尺,然后越过她身旁而去。削好的苹果和盘子掉在地毯上。他理都不理就走出了玄关。

    他从自家公寓一楼跑进被公路护栏隔开的狭小步道,往河滩地奔去。

    莫名很想狂奔一场。

    时间来到晚上十点过后,他选了沿著工厂这条人烟较为稀少的小路,全力奔驰著。他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身上还穿著家居服,没有披上外套这件事。

    穿越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下方,另一头就是树下长满杂草的河滩地堤防。理人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奔上河堤的陡坡。

    「——唔。」

    他的脚被尖端突出的路边小石绊到,身体前倾摔倒在地。

    漆黑一片的河面以及对岸建筑物的灯光,看起来都摇摇晃晃。理人气力用尽,跪在地上使尽吃奶的力气大喊著:

    「海达尔!我茌这里!」

    我在这里,你听见了吗?你现在在做什么?我在这里啊!每一秒都一直在等待著你的呼唤啊!

    「女神帕纳帝雅,川流不息的造物主。不管谁都好,如果你们就在我身边,请至少给我一点回应。莱娜、伊休安、乌露丝拉、哈谢姆,还有托托。」

    求求你们。

    但是这打从心里的大声疾呼,却被夜晚的河堤给吞噬殆尽。不管他等了多久,一切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是这么回事吗?

    (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的话,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叫他要怎么活下去?

    心悬著两次惨遭断绝的对异世界的想念,自己现在站在这片土地上,该怎么往前走呢?有办法往前走吗?明明自己把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异世界啊。

    茫然自失、一动也不动的理人耳里,传来一阵叽嘎声响——是金属磨擦声。

    「!」

    是从河堤下方传来的,位置就在靠近理人的斜下方。

    在理人挪动身子之前,有个把手机靠在耳边的少女爬上了理人所在的砂石路上。

    男仕风格的夹克配上直条纹的迷你裙。结实地踏在地面的脚上穿著白色高筒休闲运动鞋。身高很高,身上一副青少年的打扮。

    右手把玩挂著玩偶的钥匙,左手中的手机散发出来的光芒,朦胧地勾勒出少女脸部的轮廓。

    紧紧束起的马尾、细长双眼以及脸上那副无框眼镜令人印象深刻。

    她和理人的距离约莫十几公尺左右……对方挂掉电话,把手机塞进夹克后,眼神和理人仅仅对上一次。不过,也就只有这样。

    对方立刻把眼神移开,半句话都没说,就急急忙忙迈步离开。她又走了十五公尺左右,打开停在那里的脚踏车锁,跑得远远的。

    (刚刚有人在吗?)

    她一直近在咫尺,自己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想必一定是吓坏了吧。

    (话虽如此。)

    理人也同样吓了一跳,感觉像一盆冷水泼上了自己沸腾滚烫的脑袋,让自己回复冷静。眼前本来只剩一个小点的视野,也开阔了许多。

    ——不管怎么样,先回家吧。

    这是他一开始做出的结论。

    理人觉得自己的感觉似乎比想像中来得钝了许多。继父亲之后,居然连那样的女孩子都没注意到。

    已经不是叹气的时候了。

    大半夜的居然被人看见自己半疯狂地大吼大叫的场面,自己到了明天应该光只是想起这件事就会痛苦地蜷起身子吧。

    (真伤脑筋啊。)

    理人带著相当程度的觉悟,从砂石地上站起来,往来时路走去。

    中途经过的公园里,时钟上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多一些。所以现在应该差不多十一点二十分左右吧?因为理人没带手表和手机就跑出来,现在只能约略估算一下时间。

    (——好了。)

    理人下了相当程度的决心,打开自家公寓的门。

    家里比想像中来得寂静无声。

    虽然灯光已转暗,不过厨房流理台和桌上都空无一物,客厅、餐厅、厨房的每个角落都被收得整整齐齐,证明妈妈已做完家事。

    冰箱旁边的月历上,写著父亲量马「滨松出差——马」。看来今天是不会回来了。

    这样的话——现在她一定是一个人待在主卧室。

    「……妈,你睡了吗?」

    理人敲敲门,对著妈妈小声询问。

    过了一会,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了一句:「还没睡喔。」

    声音听起来非常沉重及疲劳。

    「妈,没关系啦。如果已经睡了,你就继续睡吧,不用起来没关系。我只是想跟你道歉。」

    自己大概是把在这个世界里进退不得的烦闷感,全都发泄到妈妈身上了。突然做出那种事,对方也不会明白的。

    「真的很抱歉,我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

    「……我也很抱歉,完全不听你解释,就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你一顿。」

    「妈,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过去听你说著这些懂事的话,我一直很放心,觉得我们家理人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但是,仔细想想,以前的你明明不是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任我再怎么想,居然都想不到你变成『好孩子』的转捩点在哪里。」

    「妈。」

    「我这样的妈妈,不是个好妈妈对吧?明明问题是存在的,却不想承认。理人,对不起。」

    ——是的,理人最讨厌这样了。

    理人的本意并不是要把不安拋给别人,造成周遭的人的困扰。所以才会尽可能地虚张声势,有事也不跟任何人商量,选择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的这条路。

    事到如今,不准动摇!别在自己不舒服的时候,对于别人的不理解感到恼怒。千万别哭著求人。

    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吧。

    「妈,真的没关系啦!是我胡闹,是我的错。求求你忘掉这件事。要是你拿这种事去找阿姨那些亲戚商量,我真的是丢脸到只能去死了。」

    理人一个劲儿地说,愈说愈激动,然后门的另一头传来妈妈的浅笑声。理人松了一口气。

    「而且枉子阿姨感觉很喜欢跟人讨论人生呢。」

    「……我才不会这么做呢,你这个笨儿子。」

    「太好了。」

    理人内心放松下来。

    「不过——谢谢你担心我。」

    真的是打从心底这么想。

    不管之后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自己都可以不必再感叹周遭人们对自己的不理解。

    相川理人,你可别搞错了!你是自己选择走在现在这条道路上的。感觉自己又重新确认了这件事。

    理人再度回到自己的房间,对著凌乱的书桌。

    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拿起自动铅笔。他已经想好要写什么了。

    ○不造成其他人困扰(尽量)

    ○要有长期抗战的觉悟

    ○但是不放弃

    在写下长期抗战四个字的时候,手还微微颤抖著,但写完「不放弃」这三个字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好像也平稳了下来。

    (我要回去帕纳肯亚。」

    这是在理人心中无可动摇的既定事项。就算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他一定要回去。然后在等待的期间,也要好好生活。

    不再彷徨。

    他再次撕下提笔写完的目标,把它丢掉。一字一句都已抄进自己心里。

    (伊休安、大家,等我吧!)

    把所有的一切全部送进垃圾桶之后,理人拾起头来。

    窗外强风呼啸,彷佛在与理人的决心对抗一般。

    *  *  *

    月历又撕去了一张。

    时间一来到十二月,不仅仅只是闹区里的购物中心,连住宅区中都点亮了圣诞节灯饰。就在这个年关将至的时期,都立武藏野综合高中在考试完到结业式的期间,举办了球颊竞赛。

    「——啊啊,可恶。好可惜啊!刚刚要是没有被越位的话……」

    「我是觉得差强人意啦。」

    理人参加的男子足球,很可惜的在第二场比赛时败下阵来。

    他和七嘴八舌讨论著输球原因的队友一起退到球场外。

    附带一提,说到理人的表现虽然并不十分出色,但在没有扯其他人后腿的状况下,他觉得自己也做出了一定程度的贡献。和去年一样。

    「吶,相川。还剩哪队没输?」

    友人千堂由基回头问他。

    「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女子篮球和女子排球?」

    「怎么全是女生队伍……」

    很遗憾,情况就是如此。班上的其他同学正在往体育馆前进,似乎是为了去帮勇猛得胜的女生队伍加油。

    「相川呢?你不去吗?」

    「你先去吧,我想去喝个水。」

    「收——到。」

    在去之前,理人有件想做的事。

    穿过人潮汹涌的楼梯口,刻意往体育馆反方向的特别校舍前进。那里有个过去经常前去的图书室。

    (有了。)

    他觉得她应该会在这里。因为他听说图书室即使是在球类竞赛期间,还是有为了不参加竞赛的三年级考生开放。

    在图书室柜台中的路叶响子身上还穿著运动服。

    「请借我这本书。」

    「啊,好的。请给我你的图书证——」

    响子一直低著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卡片,看见卡片上的名字之后,明显看到她整个人僵住了。

    两人眼神再次对上。理人浅浅一笑。

    「相川同学……」

    「路叶没比赛了吗?」

    在上次尴尬的道别之后,已经周了两个月以上。理人一直想著应该找个时间地点跟她好好道个歉。因为现在人在这里的路叶响子并没有去过帕纳肯亚,和在那个世界里的响子并不是同一个人。

    「嗯……我参加的是桌球比赛,第一场就输了。」

    「这样啊。我参加的足球比赛也在刚刚输掉了。」

    理人笑著搔了搔头。

    响子看起来还是小心翼翼观察著理人的样子。她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她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不过应该也很难弄懂理人突然跑来到底有什么企图。就算这样也只能硬著头皮说了。

    「对不起,不管怎么样就是想跟你道个歉。」

    「…………呃,你的道歉是因为之前那件事吗?」

    「嗯。」

    理人点头。

    虽然笨拙了些,他还是跟她说明,或许也可以说是辩解,总之当时就是身体很不舒服,连要开口讲话都很困难。

    「身体已经没事了,但因为发生很多尴尬的事,才会这么晚才来跟你道歉。无论如何就是想跟你说真的很对不起。」

    「……相川同学,没关系啦。」

    响子小声地回答。

    响子把那本理人只是用来制造谈话机会,随便从架上拿下来的《无尽物语》拿去扫瞄,帮他办好借阅手续。

    「我也做了一些让相川同学困扰的事。应该说,最后差点造成你的困扰。所以就扯平了。」

    「咦?路叶并没有做什么让我困扰的事。」

    「就当作是扯平了吧。这样我比较开心。」

    响子再说了一次之后,对理人露出微笑。

    虽然那个笑容里依然残留著几分不自然的感觉,但是当下的气氛不容许理人再深究下去。

    「——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了。」

    「过完年要记得把书拿来还喔。那本书很好看。」

    她最后补充的两句话,感觉是今天的对话里最像真心话的内容了。

    她真的很喜欢书。

    理人拿著不小心借来的书,离开图书室。

    (……姑且算足踏出了一步吧?)

    这个结局并不算是圆满解决、令人释怀,不过只要是自己做得到的事,即使只有一件,也希望能让一切有所进展。

    不造成其他人困扰、要有长期抗战的觉悟、但是不放弃。

    一旦方针底定,连处理现实生活中的大小事,都不再感到那么害怕。

    他觉得那是因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后自己一定要抵达的地方只有一个。

    「——相川。」

    在他要去把书放进自己的置物柜,正走向教室的途中,职员室前面有人叫住了他。是班导师长沼。

    从门口探出一张圆脸,对他招了招手。

    「方便耽误你一下吗?」

    「有什么事?」

    「比赛情况怎么样了?」

    「啊——足球输了。男生队伍全军覆没。女生那边好像还剩女子篮球和排球。」

    「什么啊,真丢脸。你不去帮她们加油吗?」

    「现在正打算要去。老师呢——?」

    长沼指了指职员室里的他的桌子。整张桌子乱成一团,但是空间最大的地方摆著怎么看都像是考试卷的纸堆。

    「老师正在打分数吗?」

    「对啊。虽然也差不多快打完了啦。相川同学这次——」

    理人反射性地吞了口口水。老师对他露出笑容。

    「成绩拉回不少喔,每个科目都有中等以上的水准。」

    「——真的吗?」

    虽然老师又补了一句,这还不是正式结果,不过无疑是个好消息。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了。」

    「如果把志愿放在N大,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应该可以再把目标稍定高一点吧?」

    「不不,我差不多就这样了——」

    一拖再拖才交出去的升学就业调查表,似乎也顺利地被受理了。

    (太好了。)

    总算事情发展至此,整个生活架构都已重整完毕,感觉一切正在前进。这样的成果让他放下心来。

    「所以呢,嗯,有件事你就当作顺便听听。」

    「?什么事?」

    「海达尔·瓦亩是什么人来著?」

    ——理人不知如何反应。

    这记从意料之外的角度挥来的拳头,理人光是要保持镇定就已经用尽全力。

    「这次世界史的答案栏里你写了这个答案对吧?答错就是答错,所以我也先给了你一个大叉叉。」

    「……呃,那个,因为我不知道答案,所以就想说随便乱填。」

    他急忙以冷淡的语气挤出这句话。

    其实那题真的很难,想破头都不知道答案,理人心想随便填个什么总比空著格子好,就写上去了。反正写了帕纳肯亚的事,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以老师会忽略那个答案的前提,做出这个兼具消除压力功效的恶作剧。

    没想到老师居然会直接问出口。

    「那个,真的很抱歉!考试的时候我应该更认真一点才对!」

    「不不,相川同学,没关系啦。我刚刚不是也说了,你不用那么认真。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随便填个什么基努李维、Lady Gaga还是古今亭志朝(注:古今亭志ん朝,日本单口相声家称号)的名字这种事很常见啦。只不过,这次不只你,还有其他人也填了海达尔·瓦亩这个答案。」

    「咦?」

    理人又更惊讶了。

    「我本来以为这个其实是最近流行的艺人还什么的,我还跑去搜寻这个关键字,可是完全没有符合的结果。老师本来觉得自己还是很年轻的,所以就很担心是不是不知道这个人,就代表不能再说自己很年轻了——」

    「老师。」

    理人情不自禁抓住还在说话的长沼的手。

    「嗯?相川同学?」

    「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情绪过于激动,双手都有点发抖。

    开什么玩笑。理人拚命节制著,但是握住老师的手的力道还是愈来愈强。

    除了自己之外,还有知道海达尔名字的人——!

    「不行,再怎么说这也太……」

    「他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印度,曾经演出过小型电影的一个演员。这是我第一次遇到除了我以外也知道这个演员的人。我很喜欢这个演员,如果有人可以一起讨论,我真的很想跟他聊聊。求求您了。就算只是给个提示也好。」

    长沼似乎稍微输给了理人的气势,点了点头。

    「印度的演员。」

    「正是!」

    「是吗……如果是这样,好吧,我明白了。虽然我是第一次听到,相川同学居然有个这么喜欢的领域……对方应该也是吧?偏偏就是印度电影是吧?」

    「不行吗?」

    「这个嘛,倒不是件值得令人赞赏的事——嗯——反正分数和你没有直接关连,那好吧。那个人是C班的滨野笹雪同学。」

    光听了这个名字,也搞不清楚是哪里的什么人。不过,只有这样也没关系。没有比这个更大的进步了。

    「虽然名字很容易让人搞错,不过她是个女生,不是男生喔。」

    「谢谢老师!我去找她问看看。是滨野同学对吗?」

    「吶,果然是那种唱歌跳舞的片子吗?」

    理人含糊地敷衍了老师单纯的提问之后,离开现场。

    忍著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弯过眼前走廊的转角之后,他开始全速狂奔。

    (C班。)

    (女生。)

    (滨野笹雪!)

    他往位于三楼的二年级教室奔上去,他看了看C班,只看到几个穿著运动服的男同学聚在教室里。

    果然要在竞赛期间找到人,可能还是难了些。

    咬牙耐著内心的焦躁感,一边叫自己别急,把借来的书放进了自己的置物柜。

    体育馆中,接著还有好几场比赛正在继续进行中。

    理人班级的男子组早早就全军覆没,而这群人全都移动到体育馆二楼的观众席。

    场上女子排球的比赛开始了,因为一群大嗓门在声援,马上就知道自己班在二楼的哪里了。理人的朋友千堂也在加油群众之中。

    「快上快上!」

    「现在开始扳回一成!」

    「千堂。」

    「嗨,相川。」

    「怎么样?会赢吗?」

    理人站到他隔壁。一起俯瞰著一楼的赛况。

    比赛目前来到第二局,目前的分数是五比二。第一局已经拿下。

    「呀——有点困难啊!虽然是场龙争虎斗,不过对方更胜一筹……」

    「这样啊……」

    虽然理人钦佩地点点头.但是还是有点心不在焉。一秒也好,他希望时间快点过去,比赛快点结束,他才能去找他的伙伴。

    滨野笹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笹雪!干得好!」

    听见旁边响起的欢呼声,理人心下一惊。

    看来应该是正在帮场上另一个队伍的女生加油。

    (他们刚刚提到笹雪。)

    队友和班上的加油团,正在为剐刚发出一记决定性豪迈攻击的选手送上慰劳的话。跟其他同学比起来,身材细瘦修长,高高绑起的马尾柔顺地晃动著。就表面上看来似乎是个运动神经极佳的少女。

    「她就是……滨野笹雪?」

    「喔,相川,你这家伙认识她吗?从刚刚开始,咱们班上就一直被那个大个子女生给打得落花流水。」

    心跳因为别的理由加速著。理人连自己班上正在和哪一班比赛都没有确认。没想到居然就是那个C班!

    干堂有点放弃的靠在栏杆上,手撑著脸颊。

    「这根本就是诈欺吧。好说歹说我们是把班上的女生主力球员,全都集中到排球比赛来了啊。可是那个女生不管从哪个位子都砰砰地一直发动攻击。只不过是个球类竞赛嘛,有需要发动后排攻击来取胜吗?」

    「……是吗……她会不会是排球社的?」

    「你白痴啊?她如果是排球社,就不会准她报名排球比赛了吧。」

    这话说得也对。

    主审吹哨,场上开始发球,比赛再度开始。理人的眼光一直停留在网子另一边的滨野笹雪身上。

    不过,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她呢?

    「笹雪!」

    托球手把球托起。笹雪敏捷地从后面绕了过来。

    啊——想起来了,是在夜晚的河滩地。

    (是那个时候的女生!)

    是那个从河堤下方爬上来的少女。

    被手机液晶萤幕散发出来的光芒映出的侧脸,和眼前大汗淋漓、高高跃起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在她脸上加副眼镜,应该就百分之百吻合了。

    「听说好像是上个月才转学过来的样子。所以还没有加入任何社团,即使有过排球经验,也可以报名排球比赛。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超狡猾的。」

    不管自己的攻击得了几分,或者去捡球,滨野笹雪始终都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只是尽自己义务般的在场内活动手脚,比赛最后以C班的完胜收场。

    (果然如此。)

    (就是她。)

    在被巨大的沮丧气氛包围的观众席里,只有理人一个人愣在当场。

    *  *  *

    理人在从异世界帕纳肯亚回到地球之后,曾经试过好几次。

    去寻找除了自己以外的伙伴——也就是寻找曾有过被召唤的经验的人。

    由于过去也曾有召唤异世界人们的历史,所以也许会有其他去过帕纳肯亚又回来的人也不一定。理人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理所当然。

    只不过,以结果来说都是白费工夫。

    后来他又想,如果自己身边没有这种人,那网路上又如何呢?有阵子他花了相当的时间及劳力在网路世界里四处寻找。然而,即使他用「帕纳肯亚」、「帕纳帝雅」、「威尔塔米亚」等等关键字去搜寻,也找不到相关的网页。

    他找到大量被召唤到异世界进行冒险等等的词句,但多半都是小说的内容。有一些内容写得极为逼真,但和理人见过的世界却是完全不同。

    他也曾想过是不是因为是用日文去搜寻才找不到相关结果,所以把相关单字改成类似的英文再去搜寻,反覆验证,但是这个方法也行不通。

    理人想到的是,被召唤至帕纳肯亚的人,都会自动变成可以听懂当地语言。以理人的状况来说,听见的全部都是日文。因为这个自动翻译功能,理人从来没有接触过当地人的真正语言发音,搞不好就是这点出了问题。

    美国人去了帕纳肯亚,所有对话听起来都是英文,玻里尼西亚人去了帕纳肯亚,对话听起来就全都是玻里尼西亚语。所以理人听到的「帕纳肯亚」这个发音,不过只是日文发音听起来是这样,有可能在美国人或法国人耳里又被换成了另一种发音。所以不管理人输入几次「帕纳肯亚」这个单字,在网路上怎么搜寻,都找不到相关结果。

    明白这件事以后,倒也不是说接下来还能做什么。

    至少,也许和理人活在同一个时代里的日本人,没有人是去过帕纳肯亚又回来的。这是理人最近做出的结论,可以说他已经放弃寻找了。

    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出人意料的形式,意外遇见去过的人——

    腊月里的球类竞赛连同闭幕式,一切都在下午三点过后画下句点。

    很不巧的天气转坏,天空里云层低垂,被强风吹动飘移著。假设现在这里下起一场雨,由于气温相当低,搞不好会演变成下雪的状况。

    理人在这种寒风呼啸的状况下,全身上下都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模样,坐在校舍和校门之间的长椅上,等著他想见的人出现。

    「——哇,好讨厌的天气。」

    「我说你饶了我吧,我可是骑脚踏车来的耶。」

    从出入口走出来的女生,看著眼前不稳定的天气,七嘴八舌地道出自己的不满。

    「店应该都预约好了吧?」

    「嗯,我已经预约好了露露妮大厦里的卡拉0K店,2C包厢。」

    「了不起!笹雪是第一次去吧——?」

    滨野笹雪出现在二年C班女生集团的最后面。

    她身上穿著武藏野综合高中的制服,绑著一样的马尾,边走路边看手机的液晶萤幕。

    她戴上了比赛中拿下的眼镜,之前晚上见过她的印象又强了几分。

    「笹雪!你真是的!身为赢得比赛的大功臣,你也太平静了吧!快点过来这边!」

    「……啊,不好意思,我……」

    「好了好了,去前面,要到最前面去喔!大家一起去吧!大家一起!」

    爱照顾人的女生跑回来笹雪身边。

    理人必须在她们完全走出校外之前叫住笹雪才行。他从长椅站起来,快步走近她们。

    「——嗯?你是谁?」

    「滨野同学。」

    接下来,理人并不理会跑回来拉著笹雪的女同学,对著笹雪本人说道:

    「方便耽误你一点时间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这么突然是怎么回事……」

    「是关于帕纳肯亚的事。」

    「啊?」

    细长双眼隔著眼镜上的硬镜片回望理人。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问答,其他也有几个人回过头来问她:「笹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动作得快点了。

    「总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在这里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那个,我现在要去庆功宴耶。」

    「滨野同学。」

    急死人了。他已经无法静下来再这样一问一答下去了。

    「吶,笹雪,你要怎样?庆功宴是去还是不去?还是要跟他一起走?」

    「我——」

    理人觉得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她甩掉,强硬地直接拉起她的手之后,就往校门的反方向飞奔而出。

    「咦咦咦!」

    不知道为什么,女同学们发出听起来像欢呼的惨叫声,但是理人并没有回头。

    「你给我等一下!」

    越过连接特别大楼和一般校舍的走廊,来到看得见事件发生的游泳池栏杆处,他放开手。

    正确来说,应该是笹雪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搞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调整紊乱的呼吸,瞪向理人。

    「对不起,无论如何都想跟你谈谈。你应该也知道那个世界的事吧?」

    「所以我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真的是个危险的家伙吗?」

    「滨野同学,你就不用再装了。」

    连这种对话,理人都想快点跳过。理人又更深入地说道。

    「——你在这次的期末考考卷上,写了海达尔的名字对吧。」

    他没有错过笹雪一瞬间把要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的表情。

    「……这个嘛……」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放过。这是自己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绝无仅有的一个活生生的见证人。绝对要套出她的话。

    「那个,就是那个嘛!大半夜的有个家伙在那里喊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所以就迷迷糊糊地残留在脑袋里了吧。答案栏的话,不就是随便写个什么上去填满它就好的东西吗?」

    「是这样吗?我当时只说了海达尔,可没有喊出他的姓。」

    对著似笑非笑打算蒙混过去的笹雪,理人立刻如此回她。关于这点,他非常有自信。

    「……烦死了。」

    就算她觉得烦也没关系。

    「滨野笹雪。你知道帕纳肯亚的事对吧?像是川流不息的女神帕纳帝雅,还有魔神阿耳戈斯。而且你会知道海达尔的全名,代表你在这六年内曾经去过那个世界。」

    「所以我说那是因为——」

    本来她好像还想继续找藉口,话讲到一半似乎认命放弃了,叹了口气。

    「我是知道,那又怎么样?」

    「我想知道一件事!如果要从这边的世界和那个世界取得联系,要怎么做?」

    她开口问:「你是认真的吗?」那当然!

    「像那种乱七八糟、平衡度又那么差的世界。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如何我都得回到那个世界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是吧……」

    笹雪低声说道。北风又强了几分,把她的话尾吹得无影无踪。

    从她莫名冷淡的眼神看来,也许她并不了解理人的心情。

    或许她和响子一样,在被召唤前去的地方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真的是这样的话也无所谓。反而心中多了几分真实感。也可说是她真的去过帕纳肯亚又回来了的证据。

    只不过,这和理人强制接受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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