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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Interaction))

    钉宫美遥即将度过十岁生日的时候,她突然没了父亲。

    并不是像春日井游那样和母亲天人永隔,只是普通的离婚。母亲没有说理由。父母不想让孩子知道的事情,无论她怎么问都不会告诉她,这种情况在美遥的家里并不少见。

    因此,美遥就这样不明所以地没了父亲。父母刚离婚时她很想见父亲。她是个和爸爸亲近的孩子,比起不仅严于律己更加严于待人的母亲,她想念温和的父亲,这份思念十分强烈。

    可是,在某次亲戚聚会上,她从堂姐那里听到了真相,心情一下子就萎缩了。“小遥你什么都不知道,也太可怜了点儿。”堂姐的声音里混杂着同情和少许得意。

    ——离婚的原因,是父亲喜欢上了母亲以外的女性,因为他们无法断绝关系,才走到这一步。

    自那以后美遥就无法相信男人了。

    准确地说她对所有人都怀有恐惧,但对男性的不信任感尤为显著。因为就连那个人,那个对美遥无比温柔、令美遥无比敬爱的那个人,一旦有了比母亲和美遥更喜欢的人,都会转身离去。

    美遥听说,母亲和母亲在高中认识,交往了十年以上最终结婚了。虽然不知具体如何,但听父亲悄悄告诉她的故事,那是母亲的初恋成就的婚姻。这多么美好——还不知道男女之事的美遥,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是这两个人生出的孩子,值得骄傲。

    然而男人,连那样的恋爱,那样的家人都能抛之不顾。

    这是,不对的。

    美遥这样想。她决心和自己第一次两情相悦的人永远在一起。她要喜欢一个可以和自己永远在一起的人。认为其他人也理当如此。

    如果不是这样,就太可怜了。

    那之后美遥就全心全意地去照顾母亲。表姐错了,可怜的是母亲。所以什么事情都听母亲的,如她选择的进入女子学校。美遥想,说不定母亲是想要把女儿“无菌栽培”起来,说不定这都是父亲的所作所为带来的影响。

    然而令美遥陷入混乱的,是她入学考试合格之后,母亲竟要和工作中认识的对象再婚。美遥狼狈不堪到了极点。她不能理解母亲。和父亲的离婚她可以理解,那是父亲的错。可是,为什么和父亲分别之后又要和别人在一起。现在她连母亲都搞不懂了。

    美遥就这样成了孤家寡人。虽然在学校里交到了一些朋友,但在家里她是一个人,对面却是两个人。这并不平衡,令她感到恐慌。美遥又没有夜游放纵的胆量,便在家中开始玩「CtG」,和许多人交流。

    在虚拟世界里成为“米珐”的美遥,尝试成为一个和过去的自己完全不同的角色。那个角色是一直藏在她心中,但却没有表达出来的,她自己。“反正这是游戏”,以这句话为借口,她比自己想的还要大胆。现实中很怕生的她,在游戏中转眼间就交了许多朋友。自己那混乱而难堪的世界,在人群中得到稀释,令她搞感到舒适。

    之后她为了给认识的女孩子帮忙,来到她所属的【迷宫剧团】,米珐和克兰普就在这时相遇了。第一印象其实很差。他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却过分低调、寡言少语,看起来有些讨厌。最重要的,他那种无言的拒绝别人、和他人保持距离的态度,让美遥觉得和自己很相似。

    可是,如果能和这样的人友好相处,美遥或许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她带着这样的心思,向克兰普搭话,从那以后——美遥,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们有了Haluha这个共同的宝物。既然他是和自己有着相同喜欢的人,即使是男人也可以相信。就这样一点点拉进了彼此的距离。明白他虽然看起来沉着冷静,但也有慌慌张张的时候。攻略游戏虽然机敏灵巧,和Haluha以及自己相处的时候却很笨拙。

    克兰普。

    在现实世界见到了他的真身,既见到了和游戏中的气质相仿的模样,同时也觉得他并不起眼。不过,他很善良,最重要的是能诚恳地对待春羽和美遥。他在「CtG」里给孩子起Haluha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心中有了一种预感。现在一瞧,这个男孩勉强还算合格。

    春日井游。

    我和母亲不一样。美遥心想,我不会那么可怜。

    可是,春日井他,已经——

    ◇

    米珐对着巴亚蘑抱怨了好久,大概是克兰普离开一小时左右,甚目通过Haluha要她退出游戏。

    美遥和春羽都不知道被唤回现实的理由,所以当她们摘下终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游正躺在地板上,而甚目正要用手枪形状的大号注射器给他注射。

    “哎……你在做什——”

    “请你安静。我怕出差错。”

    甚目的表情极度认真,简直像变了个人。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在窗外夕阳的照射下仿佛是红色的鳞片在闪光。

    小心翼翼地注射过后,又以复杂到吓人的程序缓缓拔出了注射器,接着她把注射器随手一扔。紧接着,又从包中拿出护垫形状的类似电极的东西,贴在游的胸上。

    “那个……怎么……?”

    “心跳停止了。”

    甚目简短地回答,开始操作控制电极的装置。

    呲呲!伴随刺耳的声音,游的身体微微颤动。那模样让人想起提线木偶。然而即使受到电击,游依然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美遥反应过来了,她双腿打颤。颤颤巍巍、颤颤巍巍。

    “哎?春日井君?哎?为什么?”

    直到刚才还在游戏中,因为那个姓小槌的姑娘责骂他。美遥真的生气了,但说来说去其实也只是鸡毛蒜皮。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美遥无力地倒在地上,爬过去看着游的脸。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糟糕。

    这张脸,和这两个月里每天都在「CtG」里见面的克兰普很相似。今天早上还对这张睡脸微微心动。但现在却和这两者都不一样。这幅样子……这幅样子,简直像——

    “他在「CtG」里,被人杀了。”

    和极度混乱的美遥相比,甚目的声音充满了公事公办的态度。虽然这个回答难以理解,但对眼前“事实”却是具有说服力的声音。

    “实在对不起……没想到被盯上的不是Haluha,而是游。”

    美遥忍不住想怒吼。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很想这样大声叫嚷,但拼命忍住了。不对,现在必须去想的不是这个。

    “别说了,快救救他!”

    “我正在做。”

    甚目的声音依旧冷静。感到可靠的同时也激起了不满情绪。美遥就快爆发了。

    太突然了。雷米尔终端应该具有安全设置,保证不会产生一定强度以上的信号。事实上「CtG」运营一年来,除了轻微的目眩,并没有更严重的健康危害报告。至少美遥开始玩之前在网上搜索,并没有看到。

    然而,眼前却是生死一线的游。正要开始的新生活,突然要面对死亡。

    又要……又要一无所知地分别了。这一次,即使想再见也不可能了。美遥心里涌起了极其纯粹的拒绝。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从相遇到现在还没有多久。

    米珐和克兰普相遇,因为游戏事件而结婚,像过家家一样养育孩子,两个人像竞赛一样疼爱Haluha。他说喜欢听我唱歌,我们去见他的时候虽然不够可靠却十分亲切……可是,居然要这样吵架之后死去,美遥实在无法忍受。

    特别是,美遥还有话要对游说。“有话想说就直说”,这不是游自己说的吗。说完话就死让自己多难堪。

    “春日井君,你不明白吗……为什么我那么生气你不明白吗!?”

    米珐说不出口的话,一点一点地说出来了。同时泪水也一滴一滴的落下。

    “给Haluha起名字的时候,克兰普说出‘Haluha’这个名字,我吓了一跳。因为——我以为你知道了我的真名美遥(Mihalu)。但是我立刻就知道不可能,我想这是偶然……可是我又想,偶然换种说法,也可以称作‘命运’。”

    “在「CtG」里相遇,在游戏里奇怪地结婚,有了别人都不知道的孩子……这些特别的遭遇全都是命运,那说不定,克兰普另一边的人就是我命中的那个人……”

    说到这里,即使是这种时候也忍不住发火了。

    “可是……可是这算什么?到头来,春日井君只是起了个喜欢的女孩的名字!我的命运在哪里?你倒是说话啊!”

    甚目再一次启动装置。游的身体像是被钓上钩的鱼,开始激烈地咳嗽。

    就像尽情倾吐的感情一样,美遥当即呼唤游。

    “春日井君!”

    ◆

    春日井游就这样复苏了。

    那之后,由甚目叫来的车子运送去医院,接受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过的机器检查,没有异常——甚至是“十分健康”——得出这个诊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你会……和我们解释吧?”

    为了以防万一,游会在病房里住一晚。这个并不宽广的房间里,只有游和美遥,以及新纳先生三个人。游躺在床上,美遥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她的手搭在游的手腕上,而新纳则背靠着房门。

    春羽和甚目在走廊的长椅上休息。刚到达医院的时候,甚目紧张的神经总算放松,立刻就没了力气。而春羽……一直六神无主一言不发。来医院的时候,也只是一直牵着美遥的手。

    引发这种事态的原因,大人们有义务解释。

    新纳依然没有摘下墨镜,他的声音很沙哑,让人联想到蛇的骨头。

    “眼下,「CtG」里有一个可怕的玩家杀手(Player Killer)正在横行。”

    说起来,记得「CtG」的在线新闻里也看到过这样的内容,但是。

    “玩家杀手……就是说在游戏中袭击其他玩家的人。克兰普被那个人杀死这我明白,可是,为什么春日井君会发生那种事?”

    美遥的语气咄咄逼人,但是也在发抖。可能是恐惧,也可能是愤怒。

    “这是因为,杀死春日井君的并不是人类。”

    “……那个,是什么?”

    莫梅特·葛佩莉亚。她并非毫无感情。但是,她感情的外在表现和内心因素,连接两者之间的齿轮出现了错位。那个少女,那个和Haluha有些相似的,少女。

    她带着微笑,刺穿了克兰普的喉咙。

    一想起来,实际上没有受伤的自己也感觉到了疼痛。根据甚目的说法,这是大脑残留下的痛觉记忆。

    新纳掏出便携式终端,在半空中投射出少女的模样。她穿着朴素的贴身衣物,像人偶一样面无表情。虽然感觉不同,但的确是莫梅特。

    “她——莫梅特是第一期的Hadalis。在「CtG」里出生的人类。”

    “那,她和Haluha一样……”

    “对,她们的内核完全相同。但是,形成人格的方法截然不同。可以说,莫梅特是由外及内,而Haluha是由内及外。简单来讲,莫梅特一出生就是这个样子了。通过物理解析人体和记忆等内容,进行再构造,是刚一出生就制造完成的人类。”

    “这种事情也做的到?”

    “一定程度上成功了。当时作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例子,莫梅特可以在「CtG」里完全正常的思考,随心所欲的行动。但是,无论怎么对她进行情操教育,她都缺乏自主性,没有喜怒哀乐的感情。制造机器人或许这样就很好,但我们人类平衡研究所要探索的是创造人类的新方法。她那个样子是不完整的。”

    “当时提出的猜测,是虚拟世界的架构能力有缺陷,可能无法再现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某些东西’。比如说,存在机械无法观测的细微之处,或者是其他领域的变量。那么——我们就进行了实验。给莫梅特现实世界的肉体的实验。”

    到这里,她除了教育过程过于异常之外都和Haluha一样。后来Haluha顺利地得到了现实世界的身体,成为春日井春羽。但是,莫梅特她。

    “实验失败了。不,也可以说完成了一半。将莫梅特的精神传送到肉体的过程中,发生了现在仍然不明的排斥反应,结果那副身体被‘废弃’了。虽然莫梅特的精神得以挽回……就如春日井君看到的,变成了那个杀人鬼模样。”

    “莫梅特她,为什么会变成玩家杀手?”

    游开口询问,但他隐约想到了答案。莫梅特讲到潘多拉盒子的故事。她从中读出的寓意——万事万物,当错失希望的瞬间就变得没有希望。

    新纳到底还是说出了“希望”的名字。

    “是因为Haluha。由你们这对巨人型计算机判断出的最理想伴侣养育、从婴儿状态开始逐个阶段促进精神成长的Haluha,成功地产生了莫梅特所没能产生的情感。”

    美遥握紧了游的手腕。

    “我们的计划因为Haluha,有了阶段性的转折点。而因为Haluha的成功,就没有继续保持莫梅特动态的理由了。也就是说,将她从「CtG」隔离,只作为样本封存。那个时候,她的精神就变得极度不稳定。”

    “所以她才会反抗。”

    游的声音很冰冷。虽然没有为莫梅特发怒的道理。但是这种做法,简直就像是自己的父母在说:“不需要你了,你就无期限的长眠吧”。

    因为Haluha的“成功”,莫梅特就被定义为“失败”,失去了自己的价值。莫梅特自身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因为状况的变化将她从“里程碑式的成功案例”变成了“纯粹的资料”。

    多么不讲理的事情。但是这种不讲理,却和这个病房相联系。因为讲述莫梅特的新纳先生,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在高兴。

    “是的。她虽然扭曲,但却有自主的人格。所以,她会以自己的意志去反抗封印她的措施——但并未如此发展。这才是有趣之处。”

    “莫梅特将自己定义为错误(Error),她得出的结论是‘既然是错误就必须要修正错误’。而莫梅特选择的结果,就是让「CtG」崩溃。”

    “那为什么,她要做杀死玩家的事情?”

    “道理很简单。她做的是最有可能、最有效率颠覆「CtG」的行为。”

    “就像春日井君体验的一样,莫梅特的攻击会对现实中的玩家造成强烈影响。那是莫梅特这一种类通过特定进化获得的能力,能先用视线和荷尔蒙对他人进行暗示,然后通过强烈的刺激,让对方的大脑发生拟似反应。”

    “以春日井君来说,通过刺伤角色的头部,将轻微的刺激传达到大脑,并转变成剧痛。那之后之所以心脏会停止,是因为GameOver的时候‘死亡’这一概念被放大的结果。本来这就是自然界中没有发生的生物信号,雷米尔终端的系统也就不会起作用。我们将她的能力命名为‘拟验毒’,又叫做‘斯文加利之眼’。”(注:斯文加利,Svengali,19世纪英法作家乔治·杜穆里埃笔下的角色。后用这个名字来代指那些运用邪恶心机和手段掌控、操作创作者的人物。顺便,乔治·杜穆里埃不仅自己是小说家、漫画家,他的后代中也有数位演员和小说家。)

    “……因为游戏中受伤这样轻微的刺激,我的身体误认为‘应该死了’是吗。”

    “是身体觉得‘死定了’,也可以说是绝对性的安慰剂效果。然后——她使用这种力量多次猎杀玩家,会怎么样呢?”

    确实,这就很简单直接了。

    “会连续发生像我这样入院的例子。而「CtG」立刻就会被封停。”

    “不错。一个月前,确认Haluha确实得到感情的时候,莫梅特就用某种手段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那之后她神出鬼没,肆意杀害玩家。万幸的是没有出现像春日井君这样情况严重的被害者,但说实话,Imagine Ekphrasis公司也已经连番受到警方的盘查。”

    “……最近的连续昏迷事件,是莫梅特干的吗。”

    “其中有一件是煤气中毒,但绝大部分都是。眼下上面的人正在施加压力,保证新闻里不出现「CtG」的名字。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

    “当然,我们也尝试过抓捕莫梅特。可是不知疲倦的莫梅特始终在保持转移,而她也并非登录玩家,所以无法及时搜索。”

    “……「CtG」,会被关闭吗。”

    这样放任莫梅特迟早会暴露事件真相,到时就必须关闭「CtG」。就算这公司再大,安全也必然优先于游戏。即使游是这个游戏的重度玩家同时还是开发者的儿子,这也是很自然的道理。

    新纳点点头,竖起一根手指。

    “只有一个解决问题的手段。要阻止莫梅特,在「CtG」里杀了她即可。只要杀了她,无法退出游戏的莫梅特就会无处可去,变得容易隔离。所以要消灭莫梅特。靠Haluha小姐。”

    沉默。

    十几秒的沉默。

    沉默是因为极度的愤怒甚至影响了思考。

    “不要胡说八道!”

    美遥咬牙切齿地喊道,她显然忘记了这里是医院。

    “春日井君差点就死了!你怎么能让春羽……让那么小的孩子去战斗!”

    新纳不为所动。墨镜就像是他的盾牌,遮掩了美遥愤怒的情绪。

    “春日井君恐怕深有体会,莫梅特很强大。这是因为她的思考回路和「CtG」世界最相适应。如果把玩家依靠角色来行动比喻成说外语的话,莫梅特就是流畅的母语使用者(Native Speaker)。两者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

    事实上,像游这样「CtG」的操作老手都反应不及,被她杀死。莫梅特的速度和精准度,已经远远超过人类。

    “不过,Haluha小姐——和莫梅特有着相同思考语言的Haluha小姐,就可以和她抗衡。而现在可以动员、又能够与莫梅特对抗的Hadalis,只有Haluha小姐了。”

    “Haluha怎么可能像莫梅特那样战斗——”

    不可能,他想这么说,但没说到最后。游的心中,突然想起Haluha以熟练的手法击毙列车上的强盗。

    “就算……就算可以也不行。无论Haluha再怎么强,就算不战斗「CtG」会关停……为了一个游戏让孩子去冒生死危险也太荒唐了。”

    “对、说得对!如果她有个万一可怎么办!”

    游坚决反对,美遥也帮腔。他们好歹也算是孩子的监护人,当然会有这种反应。可是。

    “是啊,会死的。如果「CtG」关闭,Haluha小姐就会死。”

    游和美遥面对的情况,并不存在允许这种“当然反应”的前提条件。

    “……哎?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Haluha小姐的精神定格在人类身体上,乍一看和普通的孩子毫无区别。可是,刚才我也说过,Haluha小姐的精神,是使用适应「CtG」世界的文法来编写的,比现实世界要更加纯粹。如果持续处理现实世界异物过多的信息,就会渐渐积攒下错误(Error),根据我们的估算,大约一星期就会死亡。”

    游和美遥不知如何反应。这么重要的事情,对方却用这么轻描淡写的态度说出来了。

    “为了避免死亡,Haluha小姐必须定期进入「CtG」。通过在纯净的世界里停留,为处理能力留出余地,同时将停滞的信息处理解决完成。换句话说就是精神上的透析治疗。”

    这回轮到游暴怒了。

    “那种事!应该是你们负起责任,维护「CtG」的计算机运行才对吧?无论要花费多庞大的费用!”

    “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要虚拟世界达到可以维持Haluha小姐,必须要有十万人规模的使用者保持连接。就算有国家做后盾,无法公开行动的我们也无法准备这么多人。”

    “呃?你在说什么?使用者变少不是应该负荷减轻更好才对吗……”

    说话间,游想起来了——冬风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不是性能的问题。是性质的问题。”

    “即使把它的‘入口(input)’和‘出口(output)’制造的和人类一模一样,内里迷宫的形状也是不一样的。所谓的‘心’,我觉得就是这个迷宫。如果想要一样……只能让电脑也有血有肉了不是吗?”

    而运转「CtG」计算机,使用者(人类)的连接数越多,性能就越好。

    ——难道。

    “你们……难道使用了人体电脑?”

    游瞬间没了气势,喃喃说道,美遥也是打了个冷战。而新纳——他的微笑转为爽快的笑容。

    “答对了。成功构架‘真实’世界的「CtG」,突破常识的拿非利巨人型电脑。它的真面目,就是使用连接网络的人类身体进行数据演算的系统。不被意识的大脑领域、遗传因子、以及每一个细胞都作为数据库兼演算装置来进行演算任务。得到的反馈,可谓是集合了地球的记忆,创造出了自有史以来人类观测到的世界——对,连人类的精神都能创造。一个人的梦充满了不合理的东西,但如果集合数万个梦就能去掉不合理,使用者的数量越是增加,就越能留下千万人认可的‘真实’。”

    “单纯启动系统需要大约八千人。这部分由我们雇佣的人来维持,反过来说这就是我们的动员能力极限。所以我才说只有大规模的游戏公司能够运用,当然,巨人型计算机的真相是保密的。愿意把自己的身体用作机械的疯子,想来也不会有几十万人。”

    ——为了掩人耳目,利用网络游戏运营这个手段运行的人体计算机。

    如果不维持它的运作,春羽就会死。

    “怎么会有这种事……”

    咱家的姑娘,何止是网游成瘾症,她和网络游戏同生共死啊。

    那之后一小时的问答就不需要赘述了。虽然明白了理由,但游和美遥还是不愿意让春羽冒危险,而新纳则反复强调目前除了让Haluha打倒莫梅特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而最后,结束这种没有意义的争论的人,还是当事人春日井春羽。

    “我要去。那个叫莫梅特的,Haluha要打倒她。”

    甚目已经告诉了她一切。当然,游和美遥极力反对。或许她在「CtG」里是最强的,但游和美遥从她出生开始就了解她了,春羽是个天真烂漫、爱撒娇、会寂寞的小孩子。

    “我,已经决定了。”

    可是,此刻的春羽却异常坚定。平常她虽然会倔强,但基本上还是会听游和美遥的话。这是春羽第一次明确地拒绝他们的话,表现出反抗。

    依靠人体计算机进行集合观测来保持平衡的异类少女。她圆圆的眼睛里是黑铁色。春日井春羽冷冷地说:

    “爸爸和妈妈都不要过来。因为会碍事。如果来了,Haluha就回老家去。”

    回老家去。这是拉斯普酱的母亲常对没出息的父亲说的话——真是不好笑。不止如此,游和美遥互相看了一眼,露出相同的绝望和不安。

    Haluha的老家……是哪里呢?

    决定意见之后动作就快了。

    一行人返回春日井家——游也强硬地退院了——春羽娇小的身躯,躺进了密封舱形状的终端。

    白天的时候游觉得那终端像是医疗机器,可是在夜里,这东西放在房间里发出微微的机器声音,看起来却像是黑色的棺材。特别是春羽带进去的两个软胶人偶,那异常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陪葬品,令人感觉不舒服。

    “大约十分钟前,监视NPC在枪手之墓边境小镇的酒馆里看见了莫梅特。恐怕她在寻找今晚狩猎的玩家对象。”

    “游戏内部的情况,可以用这个显示器来观看。”

    脸色仍然憔悴的甚目准备了外放式显示器,游和美遥沉着脸并排坐下来观看。唯独新纳十分冷静,瞧了他们一眼之后,按下了游戏终端的开关。伴随着启动音,这个戴墨镜的男人仿佛咏叹调一般说起话来:

    “来吧,让我们全员作见证。你们的女儿,将作为最强的枪手君临那个世界。”

    ◇

    ——连风沙都被灼烧,硝烟味直冲口鼻。

    遥望远方,天空会温和地迎接你,荒野会严苛地迎接你。

    伴着狂风传来的,是征服未知远方的冒险者们,吹的口哨声。

    这块土地的一切,都由枪弹和勇气决定。

    有些人得到荣誉,枪是他们的桂冠;有些人长眠荒野,枪是他们的墓碑。

    这里弥漫的硝烟令人喘不过气。有多少掉落的弹壳,就有多少胜利和尸体。

    这里是枪手们逐梦的天涯。

    这里是,枪手之墓——

    ◇

    奇克的梦想实现了。

    大学毕业之后立刻就在中型规模企业当工薪族,勤勤恳恳一干就是十几年。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梦想可以摆脱工薪族,在街边一角开一家风尚酒吧。

    可是因为天性意志薄弱,他始终没能攒下什么钱。就这样拖拖拉拉,正当他心灰意冷打算一辈子当个工薪族的时候,他碰到了「CtG」。之后经过几个月的守财奴游戏,他终于在枪手之墓的边境小镇上开起了一家酒馆。

    这里是靠近传送站教会的一等地段。酒馆里的店员NPC也安置好了。他常年的梦想就此实现,成为了酒吧的所有者兼酒保。

    今天是点燃希望的新店开业第一天。

    店里,一下子就陷入了危险的气氛。七名客人除了一个人之外都是男人,个个面容彪悍,枪套都露在外面。虽然这是枪手之墓的日常场面,可不知为什么,这帮人却在这个娱乐场所里杀气十足。

    “酒保先生,您知道这里最近发生的玩家杀手事件吗?”

    在这群人中,唯一的女性客人面带微笑地向他问话。她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虽然面容十分可爱,但纯黑色的衣着比相貌更让人印象深刻。

    “啊,你是说在线新闻里说的那家伙。听说已经杀了三十人以上。”

    奇克笑着回答。他虽然不是萝莉控,但总比和那些凶悍的男客人说话要好。

    “其中一件案子,就发生在这样的一个酒吧里。店里有六名客人,转眼直接就都被杀死了。”

    少女轻啄一口手边的牛奶瓶,舌头舔了舔唇边的白色残余,继续说:

    “犯人进店之后,看了一圈店内,然后似乎这样说。”

    “谁是人类?”

    “接着NPC店员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不过,被问到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时,人类的反应可不是这样的。人类(玩家)们都侧首不解:‘嗯?什么意思?’然后下个瞬间,那些微微歪头的脑袋就都中了枪。六个人,几乎同时——那个黑衣犯人是使用大号左轮手枪的快枪手,在各地专杀玩家。”

    奇克不由得屏住呼吸。她说的内容本身听起来像是故意夸大的故事,可是平淡讲述惨剧的少女声音,又太过切实。

    “……店里的人——酒保怎么样了?”

    “啊,NPC酒保并没受伤。还收了小费。”

    “是、是嘛……酒保没有死啊。”

    “为什么——”

    奇克放下心,又开始擦拭玻璃杯,紧跟着开口的是那些凶悍客人中的一个。少女很懂礼貌地答应了一声,转身面向他。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经站到了少女的身后。

    “你为什么,知道那个所有人都死亡的现场情况?NPC应给没有能力详细说明这么多。”

    奇克惊讶了一下,但仔细想想,这里是游戏世界,死人也是可以重新说话的。

    “喂喂,我说你啊。那当然是被杀的玩家回来之后传开的新闻啦。”

    “不,这不可能。酒馆六个人是三天前被杀的。这六个人全都是我们公会的成员,那之后他们病重住进医院,一次都没上线过。不可能有人从被害者口中听说现场的情况。”

    少女依然不带情绪地嘻嘻笑着,男人愤怒地大声说:

    “而我们得到证言,推算事件发生的时间,有人见到从酒馆走出的黑衣少女——和你的特征一模一样。”

    “等、请等一下!就这么认定太牵强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是玩家杀手——”

    奇克慌张地探出柜台。六名男子全都拿出手枪和步枪,瞄准少女。少女淡然地耸耸肩,然后举起双手。

    “嗯,我就是犯人。”

    既不是玩笑也不是夸张,她的话十分平淡。

    不理会惊呆的奇克,承认罪行的少女就这样高举双手慢慢站起来。

    “所以,那又怎么了?”

    她的反应甚至不能用毫不畏惧这种有人性的形容词。黑衣少女的话里满是揶揄和挑衅,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笑容。她那仿佛在燃烧的金色瞳孔,给人感觉好像就躲藏在兜帽的后面嗤笑。

    第一个向她说话的男人将手枪对准她的眉间,摁下了击锤。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憎恶,问出了恐怕是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杀其他玩家?因为你想炫耀自己的力量,还是杀人取乐?”

    “怎么会,才不是那么低俗的理由。”

    “那么为什么?”

    他扣扳机的手指用力了。给出答案的瞬间少女额头上就开个洞——虽然这是游戏,奇克也被心中这个可怕的想象吓得浑身发抖。

    但是,所谓现实就是会让你看到更恶趣味的东西。

    “那是因为——”

    瞬间——少女双手的衣袖里飞出两只二连发袖珍手枪(Derringer)。基于【袖珍暗器】这个技能,可以让小型武器违背物理法则出现在手上。

    瞄准她的男人们没有人大意,在场所有人立刻开火了。

    但是,少女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快枪手。她抢在男人们开枪前连续射击,用袖珍手枪击中其中三人的肩膀,使他们没有瞄准,而其他的子弹则被她向前一跃闪开。

    她前跃后的起身处有一个被集中肩膀动弹不得的男人。她对着他的脸射出了最后一发子弹,然后用这个剧痛难忍发出惨叫的男人做盾牌牵制其他人。

    少女扔掉了空仓的二连发,拔出了她真正的武器。

    那是在现实中根本见不到的,扁平的方形枪管,漆黑的左轮枪。大型枪和少女的小手明显不合适,枪身侧面刻有卷曲的蛇和乌龟,上面的鎏银装饰更增添了威严的光辉。

    「I.E.玄武」。以游戏制作者「I.E.(Imagine Ekphrasis)」命名,是「CtG」里拥有特殊威力的左轮手枪。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就简单了。十分的简单。

    从六个人的脑袋到脑袋,可以连成一条线一般的连续射击。过度渲染的枪口火光(Muzzle flash)和如同铁锤敲击铁板的轰鸣声,令酒馆的空气为之发狂。

    赤红色的枪火和赤红色的枪声。就在颜色和声音渐渐消退的时候。

    六具没了脑袋的模型,无力地倒在酒馆的地上。

    几乎是一瞬间,酒的醇香就被火药的气味所代替,奇克的酒馆变为杀戮场。店员NPC们摊在血泊里,吓得瑟瑟发抖。

    “嗯……是问我为什么要杀死其他玩家,是吗?”

    促成惨剧的少女,彬彬有礼地回答了失去提问者的问题。

    “仰首远吠而不自知——这样的动物遭到猎捕而死是大自然的天理。明白了吗?亲爱的肉脑们(Meat Head)。”

    她的微笑依然温和宁静,反而更显的恐怖。

    将敌人杀光的五分钟之后,少女将剩下的牛奶喝得一滴也不剩。这段时间里奇克一直藏在柜台下面屏住呼吸。

    “好了……差不多该走了。”

    少女这样自言自语,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听到双叶门的开关声,奇克这才从地上做起来,放宽心地叹口气。

    “是、是了……酒保不会——”

    他正要说话,也没有说完。他的头刚伸出柜台,就被枪口抵住了。还不等他抬头看,清朗的声音就自上方传来。

    “那是因为之前的酒保是NPC。”

    言下之意,因为你是人类(Player),要杀。

    扳动击锤的声音在奇克的脑袋里回响,他告诉自己反正这是游戏,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会第一次体验到脑袋开花的感觉……这叫人怎么冷静!

    奇克正要尖叫的时候,情况发生变化了。

    双叶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小人进来了。

    那个小人左手提着吉他盒,右手举着短管两连发猎枪。

    接着,伴随着颤动空气的枪声,那个抵住奇克的身体剧烈抖动,倒在地上。她的后背被散弹打碎了。

    新来的客人把吉他盒往地上一扔,空出的左手掏出手枪对准倒在地上的女人头部射击。随手就是两连发,好像喷杀虫剂一般随便。噗嗤一声,地板上喷洒出“爆头击杀!”的血字。

    那个犹如恶魔的少女居然这么简单就死了,这让奇克吃惊不小,不过更让他吃惊的是眼前的客人却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为什么她不是旅行角色(TPC)——这本来是很自然问题,但在这种异常情况下却来不及想。奇克只是惊惧地看着这个小孩。

    她穿着红褐色的斗篷,在昏暗的店里仿佛燃烧的野火。面容有着年龄相符的可爱,但却很冰冷。

    “那、那个,小姑娘……?”

    奇克战战兢兢地伸出头,对她说话。少女毫无触动地观察着自己造就的模型(尸体),之后问了奇克一句话。她的口齿不伶俐,让人觉得有点滑稽。

    “莫梅特在哪里?”

    “莫梅特……?”

    “穿着黑衣服的女人。她应该在这里。”

    “你说她,不是已经被小姑娘你干掉了吗。”

    “不是这个。”

    听她说完再一看——的确不是。之前因为枪抵住了脑袋,没有抬头看清楚,模型穿的不是黑衣服,而是奇克熟悉的服务员服装。

    “这怎么……这不是玛丽安吗?”

    是购买酒馆的同时配置的店员NPC。为什么玛丽安会用枪对着雇主……不,在此之前,刚才玛丽安的言辞举动毫无疑问是黑衣少女……和莫梅特一模一样。

    接着。

    “向您问候。星辰的公主(Petit Princess)。我想你差不多会来了。”

    接下来听到的声音是那个少女莫梅特的。但是却极其异常。

    “可是,难得我们能见面却突然开枪,会不会太粗暴了些。”

    说话的,还是酒馆的服务员乔。他是个性格设定很阳光的青年。但从他嘴里,发出了和莫梅特完全相同的声音。

    “乔,为什么!?”

    奇克对着乔喊叫。乔已经拿出店里自卫用的步枪对准小女孩,然后不知是对着奇克还是小女孩说话

    “梅梅的‘斯文加利之眼’,只能让人类产生一些虚幻的错觉。但是对无力认识自我的NPC,则可以操纵它们如同操纵我自己的手脚。”

    奇克完全听不懂这番话的意思,但小女孩似乎理解了。而她也并不惊讶,圆圆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团冰冷的火焰,凝视着乔。

    “莫梅特……在哪里?”

    “我很快就到在外面等你,Haluha。”

    “好。”

    被称为Haluha的少女,简短答过便枪杀了乔。心脏、脖颈、眉间——她用手枪瞬间击中了「CtG」里判定为要害的三处,最后以散弹枪射杀。那具模型的脸像松果一样炸开,身体飞撞向墙壁又落在地上。

    少女将弹丸用尽的两只枪毫不可惜地扔掉,走向不合气氛的吉他盒。喀嚓一声打开盖子,里面装满了枪支和弹药。

    奇克看着她从中取出手枪和弹夹,给枪膛上弹。当Haluha就要这么走出酒馆的时候,他反应过来,出言阻止。

    “等、等一等小姑娘!你知道这个镇子有多少NPC?就算再怎么强,孤身一人也会立刻……”

    本以为会被无视,少女却转过身,对着奇克无心地笑笑。

    “谢谢你。不过,不要紧,叔叔。为难爸爸妈妈的家伙,Haluha要全部都干掉。”

    莫梅特独自站在酒馆外,等待Haluha的现身。

    枪手之墓和现实世界有时差,此时正是中午。头上的耀眼太阳仿佛要掉下来一般炽热,极度酷热的正午。

    酒馆地处通往教会的大路上,这条路可说是小镇的动脉。若是平时,这里车水马龙。但此刻,能看见的只有莫梅特一个人。虽有不少人从房子里向外瞧,谁也没有出来。没有人还想成为那些躺在道路上尸体模型。

    凄厉的罡风吹过,打断了这种恐怖的气氛。

    酒馆的双叶门静静打开,莫梅特等待的人出现了。

    轻柔的头发,稚嫩却带有脱俗感的面孔,藏有阴霾的眼神。挂在她肩膀上吉他盒滑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钝响,倒下了。

    然后,她亮出了双手上异样的枪械。

    那是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赤色金属铸成的枪身,雕铸凤凰模样,上面的鎏金更让它灿烂燃烧。和莫梅特的「玄武」一样,是游戏独创的自动手枪(Automatic)。「I.E.朱雀」。以惊人连射能力著称的红色凶器。

    尽管枪柄会配合玩家的手调整大小,但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孩拿着手枪依然十分不协调。莫梅特对她说:

    “简直像只穿着斗篷的猴子。”

    “Haluha,不是猴子。”

    Haluha礼貌地回了一句……突然停下脚步。敌我距离,大约十米。以他们的视力,连彼此的瞳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Haluha刚一停下脚步,大路对面的店铺以及小路上就现出几十个人。他们全员都持有枪支或斧头。虽然其人本身没有什么奇怪,但围着围裙的老太太举着来复枪,让人感到别样压力。

    他们是被莫梅特支配的NPC。他们将年幼的少女围了里外好几层。

    但是少女们完全不在意周围的骚动,开始了对话。

    用语言来传达自己的想法。两人的对话,至少在这一点上还是人类的——

    “我知道你,Haluha”

    “为什么伤害爸爸?”

    “被人类养育却不是人类的Haluha”

    “爸爸他明明没有错”

    “和莫梅特不同,是真正人类的Haluha”

    “妈妈,特别的害怕”

    “但是,梅梅看不出这种不同”

    “……是你,让妈妈哭了……”

    “梅梅和Haluha,有什么不同?”

    “……我要让你尝尝……!”

    “如果,没有不同的话”

    “我要让你尝尝,你做的事情”

    “Haluha,也不能活”

    “十倍奉还”

    ““所以””

    ““死吧””

    阵风吹过,红色斗篷被猛地吹起。

    同时,被莫梅特操纵的NPC们一起开枪,不间断的枪声犹如爆竹,Haluha的斗篷被打成碎片。

    但Haluha本人依然分开斗篷,低身疾行。她冲到站成一排的NPC们脚边,同时从低于常人的角度向NPC们的头部射击。

    子弹穿过NPC们的头颅。他们喷出鲜血,好像吃了上勾拳一样双脚离地飞起来,然后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血气一股股地喷向天空又降落,仿佛是颠倒天地的烟火一般,在地面上疯狂地绽放着红色花朵。

    “爆头击杀!”

    “爆头击杀!”

    “爆头击杀!”

    “爆头击杀!”

    “爆头击杀!”

    (莫梅特!伤害爸爸的家伙!——要杀死她!)

    凶猛到极致的杀意仿佛有形体,在Haluha的视野里通过直觉计算出了杀戮的轨迹。这是这个世界为Haluha准备的规则,只有她们这些可以自然感受到虚拟世界的构造与法则的“人类”才可能做到如此有如神助的规划。

    小巧的身躯,化作杀戮的旋风。

    疾驰而过。

    这阵旋风眨眼间就将那些人偶(NPC)虚假的人格剥夺,把它们重新变为空虚的模型。

    钻到敌人双腿之间以最近距离射击腹部,挥手拨开前方敌人的步枪让其与侧面的敌人同归于尽,借助墙壁起跳并用膝盖夹住对方的头,以下落的势头折断对方的脑袋。

    Haluha始终借住NPC的身体避开莫梅特的射击角度,同时精准地扣动扳机。当她正对一个拿着斧头的大个子男人的膝盖开枪的时候,子弹打光了。

    ——但她没有停下。Haluha毫不犹豫地把枪扔掉,从两袖中亮出了小刀。

    膝盖被打碎的NPC弯下了腰,Haluha借他的膝盖做跳板,一跃而起割断了他的喉咙。接着她就像是弹球游戏一般,连一个间隙都没有的连续跳跃,将数个拦路敌人的小腿割伤。她没有继续攻击,而是赶到了吉他盒旁边。

    有一瞬间,Haluha和莫梅特的视线穿过NPC的人群相遇了。在这种焦臭的热气和疯狂的气氛中,Haluha微微地笑了。然后Haluha收回了视线,打开吉他盒。

    然后,她从中取出了第三只、第四只朱雀,灵巧地同时给两只枪上膛装弹。

    火药和铅弹的杀戮再度开始。

    ◆

    “这真是,厉害。”

    新纳直白的感叹,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

    春日井家的起居室里,四个人看着Haluha的战斗,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捏一把汗。不过游知道,每个人沉默不语的理由都不一样。

    新纳,从刚才的话就知道,他只是单纯在观测自己的实验体的潜力。

    坐在游旁边的美遥,无疑对Haluha的善战感到惊讶,但还是担忧和不安更胜一筹。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尽力忍住不发出尖叫。

    甚目则比较难懂,她的嘴角似乎在笑,但脸色铁青。或许她的研究者理性和个人的感情正处于相反的立场。

    而游,他为自己的无能而咬牙切齿。

    他不敢看到春羽拼死战斗的画面,他不想面对这个等同于母亲遗物的游戏面临生死存亡的局面。这份纠葛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心,莫梅特带来的疼痛和春羽说过的话像枷锁一样夺走了他的气力。

    (本应该是我来保护春羽的……)

    “如果来了,Haluha就回老家去。”

    他让春羽说出了那种话。本该是自己保护的人,却对自己失望了。但是,游对抛下自己专注工作的母亲,也做过好几次相同的事情。反正母亲不会来参观公开课和运动会,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再也不去告诉她了。即使有了困难,自己再也不去跟她说了。

    游从不知道,被他人彻底放弃,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所以这种无力是因果报应,是当然的惩罚。因为自己放弃了,所以失去了母亲;因为自己被放弃了,所以还要失去春羽。他感到头部一阵冷意,有些想吐。就在这时,甚目呢喃说:

    “简直……和春羽丫头不是一个人。”

    大概连甚目自己都觉得声音微弱,她说完咳嗽了一声。倍感刺耳的是,连游也觉得,画面中“Haluha”凶猛作战的模样和“春羽”相去甚远。不需要我们的孩子,“另一侧”的孩子……

    可是,否定这句话的——彻底否定这句话的,是美遥。

    “不。那毫无疑问,是我家的春羽。你们仔细看画面。”

    “……?”

    游不明白她的意思,和甚目一起看美遥指的地方——画面上Haluha正在开枪。她的上半脸被阴影遮盖,正毫无顾虑地火力全开,枪口迸发出绚烂的火光……

    “啊!”

    游突然反应过来,和甚目两人睁大眼睛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只要仔细看就一目了然——

    ““枪口火光的图案变成猫爪子了——!!””

    “什、什么时候把默认图案给……”

    抹掉下巴的汗水的甚目这样说。美遥点点头,微笑着说:

    “年纪再小也是女孩子,手边东西的打扮可少不了。”

    是这种问题吗?游心里想。

    “哈哈……”

    一见到这个图案和春羽放在沙发上的靠垫有着同样的肉球,游的脸就放松了。两边联系上了——那边的是春羽,就算再怎么强大和勇猛,她也是个爱抱抱的小松鼠,会在游的衬衫上流口水,毫无疑问就是我家的春羽。

    然后。

    那个春羽(Haluha),在画面的另一边被枪击飞了。

    ◇

    敌方NPC还有三人。这时莫梅特行动了。

    唰——动作仿佛如影随形的幽灵,瞬间就逼近Haluha的背后。这时Haluha正在用刀子连续刺一个巨汉NPC的心窝和肺部,跟着一掌把刀子拍进去令巨汉毙命。然后她转身掏出朱雀。

    莫梅特也已经拔出了黑色的巨枪。双方的枪碰撞之下交错而过,莫梅特的枪指着Haluha的头,Haluha的枪指着莫梅特的心脏——在极近距离下,彼此对准了对方的要害。

    这是个墨西哥僵局(Mexican  Standoff)。不过。

    少女们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疯狂的爆炸冲击着空间,声音与热量歪曲了两个少女的影像。两人开枪的同时闪身躲避。结果子弹划破了Haluha的脸颊,划破了莫梅特的侧腹,都是轻微出血的皮外伤。但两人都没停手。

    交错的手枪。

    借普罗米修斯(火药)的威力进行的杀人手段。

    双方分别以枪和手刀格开对方的枪,阻止对方的射击。她们生来就通晓虚拟世界的道理,攻防极其精巧且毫无犹豫,一举一动全以打倒对手为目的。

    双方都是完美无失误,自然就不相上下。本以为这是拉锯战——然而。

    局势的平衡,渐渐向Haluha倾斜。

    (不能输……不能输!要是输了——!)

    心中意念的强烈,令Haluha的动作近于最高速。原本被封死的攻势逐渐打开,而每次有效的攻击都使进攻策略的规划以十进制的速率无限延伸。

    而这最终达成了。幼小的执念,让她抓住了敌人的破绽。贯穿莫梅特心脏的必杀轨迹,就在她的枪上!

    瞬间。

    Haluha的身体被击飞了。

    “啊……!”

    侧面飞来的子弹击中了她的肩膀。她那十分轻盈的身体,像叶子一样飞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在Haluha无力地飞落在地上滚动时她明白了,除了已知的两个NPC之外,又出现了十几个NPC。Haluha击中意识和莫梅特战斗的时候,第二波敌人来了。

    倒下的Haluha转眼就被包围,微微露笑的莫梅特俯视着她。

    “就差半步。可惜啊,Haluha。”

    Haluha捂着肩膀瞪着她。她因为Hadalis的自制力忍住了疼痛,可手臂抬不起来。

    “……绝对,要打倒你。不能让你毁灭「CtG」。”

    “这倒是,如果不杀死梅梅,Haluha也保不住性命。”

    莫梅特这样说。

    “……Haluha的死活,才无所谓。”

    Haluha这样回答。

    这个对任何事都有着旺盛好奇心的小孩子,对自己的生命说出的话,却是如此看轻的语气。

    莫梅特眯起眼睛。对于一直追寻自己的定义而彷徨游荡的她来说,这话简直不敢相信。就是这个吗。这就是失败的自己和成功的Haluha的差别吗。如果是,那么下一个问题应该会带来莫梅特想要的答案。

    “那么——那么Haluha,为什么战斗?”

    “因为这里,是妈妈开心唱歌的地方。”

    听到Haluha这句话。美遥惊呆了,一直压抑尖叫的手从嘴边放下。

    “怎么……春羽,居然为了这个——”

    “还因为这里是,爸爸和爸爸的妈妈永别的地方!”

    Haluha接着说。

    游想起了白天里,克兰普(他)对Haluha说的故事。

    ◇

    “我之所以重视这个游戏,是为了和母亲说说话。”

    “爸爸的,妈妈?”

    “对,就是春羽的奶奶。不过她已经上天堂了。”

    “死了吗……?”

    “是啊。所以再也见不到,再也不能说话了……不过,其实她活着的时候我也没和她好好说过话。在我懂事之前,母亲就一门心思在工作上。我每天白天都在冬风……都在今天上午见到的那个女孩家里呆着,她根本不管我。而且每年的生日和圣诞节,我的礼物都是母亲工作中制作的游戏。一般都是公开前的作品,也就是测试版。一大堆的毛病,简直烦死人了。”

    “她会抱抱你吗……?”

    “啊——偶尔,吧。”

    “那很寂寞哦。”

    “是啊……因为这样,我不怎么喜欢母亲。母亲难得有休息日的时候也完全不说话……就这样,直到母亲去世。”

    “死,是那个吧……很可怕的。”

    “嗯,很可怕的事情。要说什么可怕呢,葬礼那天,母亲的朋友这么对我说:‘你的妈妈,制作游戏都是为了你’。我没有父亲,母亲必须要工作,几乎没法带我出去玩。但是母亲想让孩子看到更丰富的世界,所以才拼命地制作游戏。制作能让我这个孩子,可以一个人安全地、自由地畅游广阔欢乐的世界……母亲的心里一定还觉得,我这个没法好好说话的儿子,是个像春羽一样柔弱的小孩子。”

    “而最后制作的,就是这个‘Cradle to the Grave’”

    “这里是……奶奶制作的世界……”

    “真是傻啊……我和母亲都是。母亲为了我这么努力,制作了这么神奇的世界;可是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可以陪在我身边的世界。母亲一点儿都不明白。可是,到最后我也没能告诉母亲这一点。母亲不明白我的心思,我也不知道母亲的努力都是为了我。这对母子笨嘴笨舌的,还都是死心眼。”

    “所以我想啊,现在我还活着,必须留下母亲的所有纪念。母亲遗留下的这个世界,这个为了我而创造的世界——我想要知道她的一切。这是我对母亲的悼念。”

    “悼念……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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