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过去受到敌人袭击，一般是在家或负责安保的地点，又或是在准备进攻的停顿时间被敌人抢了先手。在这种情况下要如何生存并重整阵势，是一项重大的课题。
但从另一方面讲，在移动中就很少受到攻击。护送阿拉克涅时受到推测是《协会》反对派的魔法使袭击，是非常少见的案例。
对仁而言，移动的时间——尤其是在魔法消除削弱之后——就是整理情绪的时机。在封闭空间内握着方向盘的时候，他就觉得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寒川的魔法消除已经停了吗。」
然而今天，听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梅洁尔说出这个消息，他的心情还是黯淡了下来。
寒川失去魔法消除能力，就意味着『这个世界的居民都是魔法消除者』的前提已经完全崩塌。如果同样的变化也发生在世界各地，那么很快全世界的魔法消除都会停止。
这就是『终结的开端』。他们所有人都会失去魔法消除的保护，处于再演魔术的支配之下。到那时就彻底没有回旋的可能性了。
「停止了、有这么糟吗？这个世界不就是因为魔法消除才被叫成《地狱》吗。」
「因为要阻止再演干涉的话，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时间限制。」
仁受够了魔法出现在这个世界后也还是没有解决的交通拥堵，一打方向盘拐入一条小路。夜晚国道上的车流量，就算这个世界变成了魔法世界也还是不见减少。
从行车道上看到的风景中，虽然多少有一些奇装异服的人很是扎眼，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变化。可是一旦魔法消除停止，那就是另一码事了。仅仅是消除变弱，就已经导致连繁华街的角落和屋顶上都潜藏着魔法生物。
魔法使们时时刻刻都在释放大量魔法生物，因为如果他们亲自行动受到了魔法消除，甚至有可能导致突然死亡，所以他们明知这么做对其他人不负责任，还是要小心谨慎。
「你觉得我们赢得了吗。」
他心头涌上无法抑制的恐惧。再演魔术的强大支配，导致用魔法移动位置已经成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说不定魔法转移会受到操纵，直接转移到敌人团团包围的陷阱中去。在这种情况下面对不仅数量压制还能放心利用魔法的舞花一伙，局势只会越来越不利。
副驾驶位置上的梅洁尔舒展地伸了个懒腰。
「真不像老师啊。我们之前每次不都是不清楚能不能赢吗。」
小魔女在出发前洗了个澡，换了一身相当单薄的衣服。她把之前戴着的围巾和身上的厚大衣都脱了，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你怎么穿的这么少？」
「汽车里不是有暖气吗。老师更喜欢女孩子露得多的样子吧？」
小恶魔注意到仁的视线落在全无遮掩的颈根处，灿烂地咧嘴一笑。
梅洁尔的身体完全被座椅包住，对比起来显得更小了。仁心头一惊，最近梅洁尔一直积极帮忙做家务，他都快忘了她还是个小孩子。
「我把衣服放到后座去。」
梅洁尔把膝盖上的大衣和围巾，丢到了放着《剑》箱的后座上。
「为什么要特意跟我说。」
「因为、人家难得换套新衣服，结果老师都不好好看一眼。」
大概是为了搭配高度及膝的长靴，都十二月了，裙子还是很短。
「这鞋子好看吧？」
梅洁尔在车内扑腾了几下腿。
汽车正开往魔导师公馆所在的樱田门中央合同厅舍2号馆。京香要求他前去与《公馆》会面商议。今天他护送完阿拉克涅，刚用魔法回到东京，就收到了联络。他在电话中告诉对方已经和仓本绊接触过了，但详细内容还没来得及讲。
这次的战况远比过去要糟糕得多，但也十分单纯明确。不论是我方的行动意图全被敌人掌握，还是敌人绝对不可能暴露任何破绽，其根本原因都是有再演大系支援。
要打破这种死局，就必须要让身为再演魔导师的绊加入战线，否则不可能有任何机会。绊在《幻影城》中张开的阻挡袭击的防壁，舞花应该也有能力办到。
既然出现了魔法消除完全停止的人，就说明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迅速开展行动。
「你真打算要和我们一起去吗？我们首先要破坏圣灵骑士《极星追寻者》，相当于刺杀，这过程中肯定少不了见血。」
正如沟吕木所说，《极星追寻者》拥有的情报的确非常有吸引力。但原因不止如此，《她》应该也拥有能让过去一直误以为那个圣灵骑士是自己母亲的绊在底谷挣扎的心解开纠结的话语。一直盘踞在绊内心深处的问题——家人，或许能由《她》引出答案。
「先不管这个，老师和绊聊过了吧。你们谈了什么？」
「你这副表情怎么好像你理所应当有权过问一样。」
他绝对不想让梅洁尔一起奔赴这次的决死之地。小魔女本来是因强行安上的罪名成为刻印魔导师，然而一旦走上战场，是不是无辜就不重要了。战场这种地方，什么惨事都有可能发生。
「之前《协会》那帮人没有盯上你是因为自尊心作祟，但自以为正义的人可不会管这些，上来就会要你的命。『未来的再演魔导师』对根本不在自己眼前的对手不会有任何仁慈，你忘了他们对美国西海岸怎么做的了吗？」
美国西海岸核攻击导致的伤亡，目前已知的伤者约一百五十万人，死者约十二万人。若将之视为恐怖袭击，惨烈程度空前绝后。这正是敌人已经设计引发的悲剧。
「车里有烟味。老师，你要在车里抽烟就记得要喷除臭剂。」
「被你身上洗发水的味道盖住了，我都没注意到。」
纯真的魔女坐在座椅上，像浑身发痒一样扭动身体，黑色长发都被座椅表面蹭乱了。
「老师，你现在很难办对吧。」
配合身高把座位调低了的梅洁尔，像是要刻意把精致的喉咙展示出来一样抬头朝仁看来。
「我呀，就是想成为老师人生中最『不如意』的东西。如果老师觉得现实不如意感到痛苦，我就要为了老师变成更加不讲道理的东西。」
趁着红灯汽车停下的间隙，梅洁尔把小手伸了过来，和仁搁在换档杆上的手叠在一起。
「正开车呢，很危险。」
「和『不如意』的东西打交道，肯定得需要一点爱吧？」
仿佛就是因为这样，人身边才需要有其他人的存在。
「还在不如意的时候，我就已经被带到不得了的地方去了。」
「我觉得吧，家人就是自己离不开、但又没法称心如意的东西。」
「啊，说起来，你在学校的那个名字是搞什么？武原梅洁尔是什么鬼？」
「现在才问这个？」
信号灯一变蓝，仁就踩下油门迅速起步。
他握着换档杆的手上，依然乘着少女手掌的温度。
两车道的道路略显狭窄，在冬季的夜晚没有多少行人，但仁还是无法冷静。
「总之，你先把手拿开。」
在昏暗的车内，每当看到对面驶来的汽车前灯，他都感觉莫名紧张。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梅洁尔开始这样频繁地牵他的手呢。
「只要有人牵着我的手，我就哪里都能去。」
仁心想那你还是干脆待在家里等着吧，但犹豫的是该怎么把想法说出来。他想起绊对他和梅洁尔关系的怀疑，叹了一口气。
「真的不是那样。」
就在此时，仁的后背感到了一丝寒意。
「手拿开！」
他用力拨开梅洁尔的手，再把手从换档杆上抽回来。紧接着，他刚才还握着的换档杆从内侧裂开了。不止如此，导航仪、手刹、后排座位，两边座位中间的所有东西都被一分为二。
车体被纵向切开的汽车无法保持直线行驶失去了控制，下方传来沉闷的零件坠地声，仿佛内脏从剖开的肚子里滑落。
「是魔法攻击，怎么就在城里面这么搞！」
失去平衡的汽车已经化作了在路面上奔驰的棺材，仁直接放弃驾驶松开油门，拉下手刹让车体撞上路边护栏。在上下左右激烈振动的车内，他只希望不要撞到路边行人就能停下来。
挡风玻璃前闪过了一对满脸恐惧尖叫着躲开汽车的小情侣。
他确认汽车不会打旋堵住狭窄的道路后便踩下刹车，速度已经降下来的汽车下方响起犹如肺被榨干一般的金属嘶嚎，车体两侧溅起火花，骤然减速导致惯性几乎要将人体从车中甩出去，幸好系了安全带又被拽了回来。
仁搞清楚状况时，正用全身力气紧抓着方向盘。车子停下来了。他向副驾驶一看，梅洁尔面色惨白，整个人已经瘫了。
「是从路下面攻击的，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仁趴到她身上帮她解开安全带，随后抱起不断重复急促喘息的少女下了车。
后方传来响亮的喇叭声。行驶在后面的汽车也都马上减速刹车，但仁的汽车毁坏的样子显然不太正常，没有人敢靠近过来。他的汽车就在前轮往后一点的位置弯折，半个底盘拖在地上，整个后轮都不见了。
来到车外他才彻底明白攻击是怎么回事。车道上有一条细长的裂口，魔法攻击就从道路下方的下水道贯穿路面切断了汽车。
「该死。幸好没有上高速。」
如果在高速路上碰到这种攻击就真的要变成大惨剧了。
「梅洁尔，能站起来吗？马上攻击又要来了！」
两条八米宽车道的道路两侧设有护栏，仁他们周围的行人虽然以市中心的标准并不多但也有二十余人。在这么多人的眼前切开一辆车，在过去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拯救世人之神已经降临的《应许之地》的历史上，已经没有你们的位置。你们的任务已经结束，是时候退场了。」
仁对这个声音有印象。一名大约高中生年龄的少女站在车道上，挡住了他们的前路。
他也记得这仿佛疾恶如仇的眼神。将白金色软发在一侧系成马尾的发型也曾经见过。
「你不是神圣骑士团吗！要拯救这个世界的话就稍微顾及一下袭击的地点好不好！」
身穿骑士甲胄的少女，从腰间拔出在二十一世纪的城市显得一点也不协调的长剑。
「我是上级骑士琉琉·梅露露。你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吗？」
与梅洁尔最多只差三、四岁，容貌稚气未脱的少女，绷紧了表情说道。
周围的人们注意到琉琉的剑似乎是真品，顿时发出尖叫纷纷逃离。
「你打算在这种到处都是人的地方动手？」
「夏天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要是来圣骑士这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仁感到手心渗出了汗。《神》降临之后的魔法消除，恐怕不足以彻底消去琉琉的魔法。
他强装镇定，晃了晃全身瘫软的梅洁尔。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发动了魔法消除。就好像刚才一直有什么魔法阻止她醒来一样，小魔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老师，要跳了！」
在仁中断消除的同时，地面上浮现出圆环大系的认知投影魔法阵，磁力弹起了他们的身体。随后他被比至今为止体验过的更加清晰的加速感向上猛拽，怀里抱着梅洁尔飞上了天。
——明明街道上还有不少市民，他们按理来说应该正在承受市民的魔法消除。
「现在如果不了解魔法还没仔细关注，消除就会弱到这种地步吗？」
他悚然颤抖。
本来应该染透半边夜空烧得如同大火灾的魔炎光芒，今天看上去最多也就相当于一堆篝火。在不成规模的橙光照射下，琉琉抬头朝天空中的他望来。
下一瞬间，一道冲击击中了仁的胳膊，疼得他以为骨折了。
仅仅是牵制用的魔弹，就贯穿了他的消除防御。他凭借战斗经验判断，这种威力的魔弹他过去眼睛一瞪就能同时烧光几十发。
「抱紧了！」
梅洁尔直线加速贯穿夜空，刚才他们所在的位置掠过一只鸟形概念魔弹。
梅洁尔所属的圆环大系，拥有已知魔法世界最高级别的火力和较高的机动力。他们擦着高楼大厦的屋顶飞驰而过，拖出一串烟花般的魔炎。
「变得方便使用魔法的可不只有你们！」
圆环大系魔法使把电子当作《魔力》操纵，擅于驱使人工闪电或是等离子体这种高威力魔法，但由于会发出亮光也非常显眼，容易被观测到引发魔法消除。
梅洁尔集中的电荷击穿了绝缘气体命中琉琉，一旁的路灯受到波及瞬间碎裂。
尽管魔法发出落雷般的轰鸣、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闪光，也依然几乎没有受到消除影响。
「别光想着从正面战斗，既然没有魔法消除就想点能赢的组合手段。」
仁还是不放心圆环大系脆弱的防御，迄今为止都是靠他的魔法消除来弥补这一弱点，但现在魔法消除已经渐渐变得不适用于高位魔导师了。
琉琉受到高电压雷击却毫发无伤。圣骑士使用的神音魔术中，有一种名叫《光环》的强大泛用防御魔术。
「连我一个人都赢不了，就这样还打算与神圣骑士团战斗吗？」
虽说是夜晚，但毕竟是东京市区，周围随时都有上百人，一切魔法都受到了感知。《光环》也在承受着消除作用，却几乎连一点减弱都没有。
他们在一幢十二层楼房的屋顶着陆。仁俯视地面上的琉琉，从这里看去，包裹在魔炎中的少女骑士只有和手机差不多的大小。当初对他而言算不上是像样对手的琉琉，如今已是明显的威胁。
仁把梅洁尔从怀抱里放下。
「不要再冒多余的危险了。与其这么胡来，还不如用魔法逃跑。」
「不行，魔法转移没起作用。被某种魔法封住了。」
有可能是舞花用再演魔术封锁了梅洁尔的转移魔术。既然如此，眼下这种状况，牵制对方创造逃跑时机的同时，或许也是一个顺便模拟演练与安洁洛塔对战的好机会。在《降临》之后的世界，也得尽快摸清有效的战斗策略。
「抱歉，我也要试试消除，你帮我确认一下能把《光环》削弱多少。」
仁拜托梅洁尔帮忙测量，然后发动魔法消除，将视线集中于保护着琉琉的防御魔术附近。
「老师，烧的速度大概是刚才的十倍，但是按照这个势头，恐怕还是没法完全消除那个强度的魔法。」
琉琉与他们的距离很远，按理来说应该不足以对话，但她的声音却清楚地传到了他们的耳边。
「看来，你们是想拿我这个正合适的弱小对手试验战斗方法吧。」
三个月前的少女骑士明显弱于仁，但现在她的行为却全都充满了自信。
「我劝你们最好认清现实。」
琉琉的手中，握着当初巴比伦再演中仓本慈雄曾想要发动的神音魔法道具。圣骑士为了在战斗中稳定发动强大魔法，经常使用可以自动演奏神音乐曲的八音盒。她趁仁还在犹豫要不要靠近的时候演奏了神音。
尽管他正在发动魔法消除，大魔术还是即将发动。再者，这种八音盒本来就带有『无声神音』的技术，能够对抗魔法消除。现在仁的消除能力根本无法阻止敌人使用魔法。
「拉开距离！」
琉琉高高举起神音乐器，仿佛要撕碎仁的警告。
「已经晚了！」
以少女骑士的八音盒为中心，周围的冬夜寒风急速收缩。仁即便发动魔法消除也无法停止风势，于是他干脆停止消除确认状况。
「梅洁尔，我们撤。」
风缠绕上了魔炎，却依然持续压缩。仁知道是什么魔法会在过程中产生这种现象。
梅洁尔抱着衣衫单薄的肩膀，呆然远望下方的街道。战斗经验不够丰富的小魔女还没有适应仁的魔法消除失效的状况，这导致了致命的行动迟缓。
凝聚的气流解开时，地面上出现了一名半透明骑士，身上的装备比琉琉的骑士甲更加古朴。仿佛从历史画中走出的重装骑士，就这样出现在了二十一世纪的东京。
「就她这种水平的圣骑士，怎么能独自做到这种事……」
那是依靠魔法由气体构成身躯的过去英雄《圣灵骑士》。
「连这种魔法都能在有这么多人的地方用出来了吗……？」
梅洁尔还没有认识到危机有多严重。仁摇了摇少女的肩膀。
在只拉了一道铁丝网防止有人坠楼、空荡无物的屋顶上，仁突然转身，望向本应没有任何人的背后。
和以白为主色调的圣骑士制服截然相反，穿着漆黑甲胄的《圣灵骑士》伫立于夜风之中，手中悠然提着一柄长度和自己身高相当的长枪形状神音乐器。
他一瞬间就移动到了大楼的屋顶上。
<小姑娘，刚才那个不是召唤术式。那个乐器里面的魔术不是用来重新构筑我的身体，只不过是把我叫到这里来，再加上一点辅助魔术罢了。>
仁听着过去的英雄说没用的闲话，感觉自己就像是面对猛虎的老鼠，几乎忍不住要瑟瑟发抖。神音大系的位置移动魔术，本来需要知道代表跳跃目的地的神音才能发动。这名骑士之前肯定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却能一瞬间从街道上转移到这里，说明他已经突破了这一限制。随后，圣灵骑士报上名来，验证了仁的恐惧。
<忘了自报家门了。我是圣灵骑士0003号，《黑骑士》犹格。我也没想到，我们这种东西居然能堂堂正正出现在有这么多魔法消除者的地方。>
仁心想最起码也得抢占先手，从外套下拔出手枪朝圣灵骑士开火。
「别管我你先跑！看来我也判断错了形势。」
圣灵骑士的No.0001到No.0015，被称为《初始十五骑士》，是当初打下了神圣骑士团的根基、名留魔法史的大英雄。冷静下来判断的话，与这等水准的敌人战斗，如今的他和梅洁尔一起行动也只会拖后腿。
「老师……要是被这家伙打中的话……」
「我没法挡住他的攻击，但如果我和你一起行动，他肯定会首先盯上负责机动的你。我在这里争取时间，你去呼叫支援。」
他正面临久违的状况——不得不把自己的实力当作零来考虑。但他还是自然而然下定了决心。
他走上前去，将梅洁尔挡在身后。枪口对准《黑骑士》扣下扳机，发动魔法消除。
仁的大脑产生了错觉，觉得《黑骑士》的身影似乎成了一块从夜景中切割出来的空白。这说明他的魔法消除没能贯穿对方的防御魔术，因此子弹自然无法伤到对方分毫。更糟糕的是，既然已经有人的魔法消除完全停止了，仁的消除也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弱。
夜晚的城市中响起枪声，明明发生了这么严重的骚动，警察却还是没有来。
《黑骑士》犹格甚至都没有摆出防御架势。
每一发射击，都如同是在动摇他自己的信心。过去，仁将魔法消除和子弹组合起来，让众多魔法使畏之如虎，称他为《沉默》，对他另眼相看。他训练多年，积累无数经验，觉得自己也算是有所小成，能够拯救一些人。可如今新世界来临，他又回到了过去那个无力得根本无法想象要如何改变世界的模样。
连实力的冰山一角都未显现出来的圣灵骑士，让他感受到了与圣骑士将军安洁洛塔对峙的那次之后最严重的焦虑。手心湿漉漉的满是汗水，后背出了太多冷汗，衬衫都贴在了皮肤上。
目前身在日本的最高位骑士安洁洛塔过去就是他无能为力的绝望级敌手，但比起眼前的黑骑士，她至少还有机动能力不够出色这个弱点。
他听到他想要保护的少女颤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老师，我不会承认这种结局的。」
「就算你能放出可以击破他防御的魔法，但你觉得那样又会把多少无辜的人卷进来？我可不想让你变成杀人魔。」
而且《黑骑士》要回避梅洁尔直来直去的攻击估计一点都不难。
他还发动着魔法消除，因此没有回头看可能正在准备魔法的梅洁尔。他知道小魔女一定在生气，又补充了一句安抚她的情绪。
「我的魔法消除不是还相当于其他人的十倍吗。既然没有跌到和其他人一样的强度，说不定我的消除还有可能恢复。」
<这倒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道理，不过这种程度的消除对我是没有用的。>
在仁的眼中变为白影的《圣灵骑士》利落地横扫手中的长枪。
屋顶上的陈旧混凝土地面碎作粉末，同时，一道看不见的波纹掠过地面朝他逼来。虽然速度不快，但显然威力不同寻常。
「就是你教给仓本慈雄这个魔法的吗。」
仁还记得，就在一切的开端巴比伦再演，那个神音乐器的上一任主人也释放过同样的攻击。
「老师！」
梅洁尔大声哀叫。仁咬紧槽牙，是白白送死、还是到最后还依靠只是个孩子的梅洁尔，他把两者放在天平两端比较，最终还是得出了答案。
「梅洁尔，上面！！」
他中断魔法消除，向后一跳。
仁的身体带上了强烈的向上加速度，梅洁尔用磁力将他弹了起来。
一眨眼过后，他便从夜空中俯视下方的街道。他刚才所在的屋顶上扬起了灰色的尘土。如同发生了地震，整个街区的建筑物都在微微晃动。由于刚才的魔法造成的荷载，大楼已经塌陷了一块。
他没有时间品味浮游感，有高速魔弹从他脚下盯准他身后的宝物飞来。
命中前的一瞬间，他粗暴地抱住梅洁尔小小的身躯替她挡住攻击，紧接着后背便传来爆炸般的冲击。
清醒过来时，他正躺在地面上。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被魔弹命中后昏迷了短短的几秒。
「你没事吧，梅洁尔。」
他一爬起来，就浑身发疼。四周满是碎石断瓦，道路皲裂，已经没有丝毫都市中的生活气息。
他头晕脑胀，但还是首先在漫天飞舞的粉尘中寻找小魔女的踪影。
他听到稚嫩的咳嗽声，松了一口气。
夜空中白光闪烁。
他抬头望去，距离地面五十米左右的空中，有闪动的光源不断向周围投射强烈的光线。这颗光球似乎是由魔法构成，在激烈的魔炎缠绕中渐渐淡去。
他刚才所在的大楼露出了一个惨烈的缺口。幸好这是一幢办公楼，现在时间已经很晚，应该没有人还在里面。仁确认了至少在肉眼可视的范围内没有尸体，他只能在心里祈祷但愿真的一个牺牲者都没有。
靠在大楼外墙上的小魔女浑身都是尘土，但还是难以遮掩她脸上无畏的微笑。
「动静这么大，这回总该有人报警了吧。再过多久，这个世界的警察就能过来帮我们呢？」
似乎是梅洁尔发射了刚才那颗魔法照明弹。
《黑骑士》落在了地面上。如果一定要和这个或许是仁见过的最强的骑士决一胜负，他希望至少能拿到放在汽车后座上的《剑》。而且琉琉也绕到了他的背后。现在他被逼到了受人碾压的一方，如同面临一场对他勇气的考验。
「就算警察来了也不知会如何，只能看一步走一步。我是真没想到，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魔法消除就弱到了这种地步。」
《黑骑士》扛起一挥便打塌一截大楼的长枪状神音乐器。仁和梅洁尔夹在琉琉和圣灵骑士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没办法，毕竟魔法消除也是『这个世界的魔法』中的一种。迄今为止有许多『这类魔法』串线在一起，只是法则本身单纯有效的魔法消除在表面上展现出来了而已。现在再演干涉把这个世界的自然法则固定在了再演大系的频段上，平常并没有有意识使用《魔法》的魔法消除者，自然就会失去能力。>
仁不知道这个《圣灵骑士》为什么这么喜欢在战斗中说多余的话。不过，这个骑士说的东西和沟吕木的理论很相近，甚至还比他更进一步。神圣骑士团黎明时期的骑士是如此认识混沌因子的，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频段对不上的串线状态？用再演魔法将世界法则固定……」
<我是实体化之后才学到的这些词，应该没用错吧？>
「《黑骑士》大人！」
琉琉出声指责《黑骑士》不积极战斗。
<我死前的专业领域就是这个，让我痛痛快快地讲嘛。>
「都到这种时候了，您怎么还把受封圣灵骑士说成是什么『死』！」
少女骑士只想赶快前后夹击把仁和梅洁尔击毙在这里，然而《黑骑士》没有行动，她也无法动手。
<不管是《圣灵骑士》还是《神之门》，这些东西就是在我的时代开发出来的，你让我把它们当神圣的东西看待我也办不到呀。>
这名《圣灵骑士》颠覆了仁心中圣骑士是铁板一块的印象，而且，他说的话大概就是关键的信息。
「频段对不上……？」
仁还无法从中得出能够逆转现状的具体策略，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从理论上理解了这个世界目前古老规则已经死去的现实。
《黑骑士》挺起手中的长枪。
<差不多该认真点了，要不然大概会惹『那帮人』不高兴。>
圣灵骑士从昏暗的视野中瞬间消失。
现在的魔法消除无法封锁加速魔术和位置移动魔术。他也没有时间对梅洁尔发出警告。
然而，已经做好觉悟迎来迅速死亡的仁，身边只是刮过了一阵夜风。
他听到兵器激烈碰撞的沉重声响。倒卷而起的风涡中心，就在仁的背后。当他回头朝琉琉所在之处望去，便看到了出乎预料的情景。
被神圣骑士团除籍的骑士艾蕾诺尔·纳刚，正举着出鞘的长剑朝琉琉当头劈下。
《黑骑士》从一旁伸出长枪，挡住了艾蕾诺尔的斩击。
「为什么？姐姐？」
「抱歉，我是想把《黑骑士》阁下引过来。」
持剑歌姬的蓝瞳充满确信，紧紧盯着自己的目标。
艾蕾诺尔挑起长剑，《黑骑士》的长枪也一同向上卷起。歌姬对着正要调整重心的超常骑士，高举亮起蓝光的左手。
那道蓝色圣灵光是魔术乐器，她以精妙的手指动作弹奏神音，将《黑骑士》连同他周围的空气一起弹开。
「我一直确信神圣骑士团要在和平表面下的阴影中战斗，但看来你们并不这么想。」
琉琉并没有察觉到艾蕾诺尔话语背后隐藏的凶狠。
「琉琉，带我去见安洁洛塔·尤蒂娜。」
「您应该没有理由去见安洁洛塔大人。」
正因为曾经是对方的部下，面对这个因对神圣骑士团的正义提出质疑而受到绝罚的歌姬，琉琉的态度极为复杂。她的语气和表情在困惑、愤怒和亲切之间反复摇摆。
「作为一名骑士，作为一个人，我要去制裁安洁洛塔·尤蒂娜的罪行，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艾蕾诺尔的声音斩钉截铁。
琉琉嘴角溢出愤怒，眼神饱含不甘，开口好像要反驳歌姬，却似乎犹豫不决，再次咬紧了牙，将视线投向《黑骑士》。
《黑骑士》自然是毫发无伤，但却没有再采取任何行动。
「您已经被开除教籍，要是去见其他人，只会以异端身份被审判处决而已。」
艾蕾诺尔没有丝毫动摇。
「如果在变革的风暴中还不高声宣讲，我的话又要何时才能传到神圣骑士团的诸位心中？」
「姐姐，您是被那个仓本绊操控了。」
「琉琉，如果你既不听我的话，又不跟我战斗，那就闭上嘴把你的乐器交出来。」
为了方便移动，神音大系魔导师会事先准备好发出目的地神音的乐器。艾蕾诺尔是在让她交出回到据点的魔法道具。
仁趁机向梅洁尔投去『快跑』的眼神。在这段时间里，敌人的注意力不在仁他们的身上——至少肯定忽视了还是个孩子的梅洁尔。
但她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小魔女的眼中含着觉悟。仁终于察觉到，梅洁尔本来在打败《九位》之后一时间失去了战斗理由，所以，希望他们现在的这种关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的少女，想要把帮助失去战斗能力的仁当作新的『理由』。
他的心脏骤然缩紧。
「那个仓本绊操控姐姐，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她只是把您当作传声筒而已。」
「怀疑，难道是用来逃避现实的吗。哪怕全世界都已经是某人棋盘上的棋子，你的心依然还属于你自己。」
随后，因艾蕾诺尔而一时静止的局势再度流转。
「琉琉，我才想问你，你为何要杀他们？你接到的圣务，难道一点都不让你觉得有愧吗？」
命运得到的缓冲期结束了。仁全力朝梅洁尔冲去。
「我们跑！」
小魔女已经错过了三次逃生的机会。第一次是仁判断失误，第二次是她经验不足，第三次则是因为打败《九位》之后他们没能理清彼此的生存方式、从而产生了小小的意见不一。
他抓住还没有对危机有严肃认识的少女的手，拔腿狂奔。
「跳啊！随便往哪儿，人越多越好！！」
梅洁尔终于意识到仁一而再再而三选择逃跑意味着什么，使出彻底放弃战斗的高速飞行让他们离开琉琉和《黑骑士》的身边。
他们两手紧紧交握，梅洁尔在脚下生成魔法阵，仁连同少女的身体一起被磁力弹上了夜空。
「艾蕾诺尔！我知道自己没这个脸，可还是求你了、帮忙挡一下！」
他的叫声也一瞬间便被甩到了身后。
飞翔在空中的梅洁尔身周激烈喷出魔炎。
他们转眼间便上升到了相当于雨云所在的高度，在这里已经无法分辨夜晚城市中的一幢幢建筑物，地面化作由路灯、楼灯、车灯构成的一片光海。
「真美啊，老师。」
在来自地面的繁星照耀下，少女紧绷的面孔终于放松下来。
但仁还是无法抹去心中的恐惧。战斗经验告诉他，他应该留在琉琉的所在之处才对。魔法消除施加在魔法攻击的发射地点，比施加在命中地点要有效得多。
神音魔导师最经常使用的魔弹，是一种被称作概念魔弹的魔法跟踪弹。以其为基础衍生出了一种难以回避的魔术，以魔法制导强能光线，在巴比伦事件中击坠了以《大气泳者》为首的许多飞行魔导师。
「跑的越远越好。现在还不能用魔法转移吗？」
「好像还是不行。……不过，这样也好嘛。」
他们在高空中飞翔，比风更加自由。脚下就是铺展至地平线的东京夜景。
然而他一低下头便瞬间窒息。
少女单薄上衣的腹部位置，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那是魔弹的制导信标。
他没有通知梅洁尔就发动了魔法消除，随后确认有没有成功。双目直视的魔法消除连这种东西都没法破坏的事实让他大惊失色。
于是他再一次发动消除，试图靠直接触摸破坏制导信标。
就在此时，他的侧腹处划过一道冲击。
因为他想要消除魔法正牢牢盯着信标，导致他清楚看到了梅洁尔腹部烧出一个大洞的全过程。
这就是检测到异类魔法大系便以光速贯穿、号称《导引光剑》的神音魔术。
只有在魔法消除几乎失去作用的情况下才能实现、从一公里以外发出的魔法狙击。
他们在重力牵引下开始坠落。
仁除了抱住失去意识的少女以外无能为力。
他并不会使用魔法。
所以，只能就这样坠落而死。
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最后未免太过平淡。他全身发软，使不上力。
他停止了魔法消除，因为这是梅洁尔获救的唯一希望。不管是少女自救也好，绊出手介入也好，还是其他的某个人帮忙，都需要魔法。
武原仁无法引发奇迹，这就是现实。
随着加速，夜景在视野中迅速放大。
他自由落体，撕开大气，划过暗夜。比来自任何方向的风都更加强烈的气流激烈拍打脸庞。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简直就像是在空中飞翔。
他在孤独的夜色中嘶声怒吼。
眼前的美景，触动了他还不想死的生存本能。他强行抬起本已失去力气的身体，将姿势调整为正面迎接气流。伴随着空气阻力让身体微微悬浮的感觉，他坠落的速度稍有降低。
他如同跳伞一样在空中滑动。虽然略有减速，但他们两人还是在继续坠落。能够争取来的生存时间最多也只有一秒、或是两秒——
哪怕只是将恐怖延长了几个瞬间，他也无所谓。怀抱着小魔女的仁不允许自己不尽己所能。
在他们与地球之间，出现了如同花蕾绽放一般的圆形魔法阵。那是圆环大系的世界认知投影。
魔法引发的磁力让他们的身体急剧减速，冲击几乎折断了他的脖子，他只得死死抱紧少女的身体。她腹部的伤口洒出大量温热的液体，不用看伤口状态也知道伤到了动脉。
小魔女的血浸透了仁的衣服，把他的胸前都涂成了黏糊糊一片。并且，她的生命依然正在外溢并渐渐凋零。
他心急如焚，死死盯着与他一同走来的少女。
她温热的吐息中也透着血腥味。
「谢谢你、老师——」
小魔女的气息失去了足以震动声带的力量，但她颤抖的嘴唇还是深情地描出话语。
「谢谢你让我到最后、还能做我自己。」
他们如同飘零的树叶，伴随着魔炎的橙光，缓缓从天而降。
「梅洁尔……梅洁尔、」
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不断呼唤她的名字。他抖得合不拢牙关，但还是想让她知道，自己就在她的身旁。
两人刚以魔导师公馆的专任官和刻印魔导师身份相识的时候，他们就为了保护这个城市的光明和普通生活东奔西跑。
圆环大系的魔法阵依然在他们与地面之间不断调节下落速度。
他已经能从空中清楚看见街道上的行人。仁相信梅洁尔还在用魔法维持生命，为了保护少女不受行人的魔法消除影响，他调整姿势用身体挡住下方人群的视线。
当他们降落到高层楼房屋顶的高度时，舔舐着他们身体的魔炎密度骤然提高。
圆环大系的魔法阵数次破损又数次恢复原状，那就是仍在持续使用魔法的梅洁尔生命的标志。
就在此时，一道猛烈的磁力横着将他们打飞。
仁想都没想就护住了小魔女的身体。他们坠落到了紧邻的高楼屋顶上。他一边肩膀着地，发出一声不祥的声响。他承受着坚硬混凝土的摩擦，尽可能减少梅洁尔受到的冲击。他的脸刮过地面，好几次撞到了额头。
他们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刹住势头。周围是完全陌生的大楼屋顶，视野内只有通往顶层的出入口和一座蓄水塔，没有任何人能伸出援手。
「梅洁尔？」
这里没有光源，只有来自大街上的微弱光线，他看不清怀中少女的样子。
但凭借触感他也能明白，她已经累得一动不动了。
出血越来越严重，止血魔法根本没有起效。
「啊……、啊……」
仁像个傻子一样，只是从喉头挤出不成话语的声音。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流泪。
不过，最后横向弹飞他们的磁力很不自然，必然是再演大系介入造成的。让梅洁尔的生命维持魔术中止的，肯定也是再演魔术。已经达到体力极限的她，现在也没有力气再用一次魔法了。
有某个正在监视他们痛苦挣扎的人，操纵梅洁尔使用了魔法。
仁忘记了眨眼，瞪着眼睛弹起身来。他必须要救她，一个孩子受伤了，一个应当得到拯救的生命正要流失。有人将他们藏到了寂寥冬夜的大楼屋顶，让他们找不到任何救援。看似是这世上的一切都已经抛弃了她，但背后必然有人正在操控这一切。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要叫救护车。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脚下的街道方向响起了救护车的警笛声，在他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本以为是救星的警笛便远去了。远处有一座高高扬起灰色烟尘的大楼。
他打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他不知道这里的地址，只能照着对方的指示描述大楼的特征，从而确定位置。但对方告诉他，由于附近有一幢大楼发生了大规模火灾，救护车会稍微晚一点才能到。
他挂断电话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枪打坏了屋顶入口处的门锁。他感觉自己要疯了。
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将少女引向死亡。
连他最后的祈祷和求生的努力，都要被再演大系的干涉夺走。
梅洁尔会死在这里。
「是你干的吗，舞花。」
他踉跄着抱起梅洁尔仿佛变轻了的身体。
裙子中伸出的腿鲜血淋漓，他能听见红黑液体渗透衣服重重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宛如火焰渐渐熄灭，他的感情似乎渐渐归于平静。
他的腹底涌上一股想要毁掉一切的冲动，紧接着就如同全力狂奔过后一般，激情退潮，只留下微微颤抖的刻骨哀伤。
他打开屋顶的房门，沿着紧急楼梯向下。因为根本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他没有浪费时间期待电梯能够运转。
他默默祈祷着哪怕能快一秒也好，迅速跑下只有紧急照明的昏暗阶梯。鞋子落地的声音尖锐地回响在楼梯间内，几乎让他头痛。
非常奇妙，他没有回想起和小魔女之间的快乐回忆，只是怒不可遏。但是这股愤怒并没有寻求发泄出口，只是静静地化入血液在他体内循环。
小魔女一贯怀着高傲的自信，认为自己能够完成刻印魔导师的百人讨伐。仁也一直相信如果愿意付出牺牲、尽最大的努力，就有充分的希望。
但现在，她遇到如此绝境，全都是因为『未来的再演魔导师』想杀她。他们害怕她会使用的绝对破坏魔术《螺旋化身》，想把她逐出历史的舞台。
梅洁尔被迫参与这场对手作弊的无望竞争。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地冷漠无情、只存在机会的旧秩序已死，如今只要再演秩序希望谁死，那人就必然没有活路。
仁怀抱着少女，顺着阴暗的阶梯，一路下降直通深渊。
终于抵达了一层。他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分钟，只知道过去的时间足够让他心中某种浑浊的东西凝固成形。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带上了血腥味。
他无视撞上其他人的可能性大步穿过走廊，反正他已经不觉得还会有什么明天了。
停止运作的自动门挡住了他的路。他用手枪打出一个洞一脚踹破玻璃，警报响起，但连一个保安都没出现。就在他将枪口对准大门处更厚的玻璃门时，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闯入了他的视野。
「《沉默》！阿琉夏家的女孩伤得很重吧。」
是他刚才拜托挡住敌人的艾蕾诺尔·纳刚。她应该是看到了《导引光剑》和坠落的梅洁尔身上冒出的魔炎。她坚守仁义，担心梅洁尔便赶了过来。
仁积蓄过度的感情要在短时间内降到能和别人理性沟通的温度，使得他脑中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艾蕾诺尔一挥发出白光的剑，将大门处的厚实玻璃斩断。
「还活着吗？」
「最主要的伤口是腹部的贯通伤，关键是动脉破了，需要马上止血。」
他只能挤出事务性的话语。
「仓本绊！如果你正在观测这里，就拜托帮忙支援！！我要用魔法移动位置，请你解除『她们』的转移封印！」
艾蕾诺尔取出神音乐器将之奏响。
于是，再演棋手操纵下的命运，发动了最后的陷阱。
风景瞬间变换。
他们出现在了一片巨大的空间，像是某处设施的内部。宽至少七十米，长也起码有八十米，双坡屋顶的最高处大约足有二十米高，主体框架和屋顶的钢材都暴露在外。屋顶上安装的高功率投光灯照亮了他们的所在之处。地面是清水混凝土。有点像礼堂，但更像是一座巨大的仓库。
先不论这里是什么建筑，首先可以明确的是肯定与神圣骑士团有关。
因为有上千名骑士整齐列队，如同阅兵式一般迎接他们的到来。
骑士队列如同摆好的棋子，在仁的正面留出了一道宽约五米的空间，有两位人物就在这道空隙的另一头。
其中一位是高挑的黑发美女，在一众全副武装的骑士中穿着唯一的轻装。那就是统率机械化圣骑士师团的圣骑士将军，《至高之人》安洁洛塔·尤蒂娜。
另外，在她身旁如女王一般站立着的，是一个装扮简单、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那就是他成为再演魔导师的妹妹，武原舞花。
等到仁和艾蕾诺尔都精疲力竭，梅洁尔还负了会在战斗中拖后腿的濒死重伤，然后才用魔法将他们引诱过来。这是仁迄今为止最想破口大骂的绝境。
「准备的还真充分啊。」
使用了位置移动魔术的艾蕾诺尔，为了抑制情绪将声音压得非常低沉。『未来的再演魔导师』篡夺了她对魔法的控制，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所谓陷阱，自然要按照没可能逃脱的标准布置。」
位于建筑物另一头的安洁洛塔的声音，清晰得如同发自触手可及的距离。
仁将梅洁尔的身体放在地上。被血浸透的裙子和淌过红线的长筒袜，让他意识到小魔女也是由血与肉构成的。
梅洁尔遇到这种事，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如果为了自己的欲望牺牲弱者就是『恶』，那创造了新世界的安洁洛塔在他看来就是邪恶。
「自夸就省省吧。是你们把梅洁尔害成这样？」
仁看都不看已经拔剑的圣骑士阵列，径直朝等在他正面的安洁洛塔和舞花走去。
圣骑士将军自然而然踏前一步，挡在了舞花身前。
「梅洁尔·阿琉夏从《憎恶女王》伊利斯手中继承了弑神的魔法。不论她是否愿意，这都会吸引对《应许之地》的存在感到不满的人聚集到她的身边。」
安洁洛塔·尤蒂娜不说疑问句。不论是什么没有答案的困难问题，她都会如同全知一般做出断言。
「因为『可能』会这样，所以你就要先杀了她？」
「为了保护秩序而事先排除具有重大危险的人物，是一种合理的措施。你要明白，所谓魔法使的生存方式，就是要接受秩序，在秩序的基础上构建人性。」
《至高之人》的脸上依然浮着深怀慈悲的微笑。她为了世界和神意，可以拿出无限的残酷。
「背负了沉重枷锁的『未来再演魔导师』直接给出了启示，要将《螺旋化身》从历史中除去。拯救世人的法则如此追求，未来的再演魔导师便做出判断，我们应当尊重这一决定。」
她冠冕堂皇地断定。
「什么拯救世人的神，这纯粹是欲加之罪！」
他紧咬的牙缝间漏出喘息。
按理性考虑，他没有理由将梅洁尔留在身后，去靠近安洁洛塔她们。但他空无一物的手掌紧握成拳，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逼近。
即使其他人都不知道，武原仁也知道。小魔女不断不求回报献上好意的对象武原仁知道。
「少给我胡说八道。」
梅洁尔极少想要使用《螺旋化身》。她自尊心过剩情深意切随心所欲，但也会好好倾听别人的话。她尚显稚嫩的手将来一定能够抓住美好的未来。
「少在这里胡扯！你又懂什么！」
这只是无力之人的咆哮。
他感到有人对自己投来含着杀气的视线。本能让他感到了危险，全身汗毛倒竖。
一发魔弹飞来，从侧向猛烈击中仁的侧腹。仿佛将身体挖去一块的冲击使他肌肉痉挛，但他还是踉踉跄跄地设法稳住重心。他向骑士阵列看去，不知是这一群沉默不语的骑士中的哪位射出了这发魔弹。
在意识模糊的剧痛中，仁哈哈大笑，奋力张开双臂，抬头向打下强光的天花板望去。
「是谁？是谁看我不顺眼想让我闭嘴？报上名来。是谁动的手？是谁不敢开口保持沉默？这就是你们想要创造的得到救赎的世界！」
这就是自认应当保护秩序的再演魔导师和神圣骑士团造成的冤罪。
「什么神会拯救世人，都是鬼话连篇。」
眼泪几乎满溢而出。
艾蕾诺尔留在梅洁尔的身边，弯着腰没有动弹——是再演干涉封住了她的行动。仁想要回头看小魔女时，脖子也一阵痉挛无法转动。再演魔术会对与施术者本人关系密切的人物难以起效——足已突破这种耐受性的强大魔法，正不断倾注于他的身上。
「就算有神，人做的事难道就变对了吗！看看你们这副怂样。不管干了什么丑事，只要闭上嘴不说神就会帮你们擦屁股是吗？这只是用所谓神的正确掩盖人犯下的错罢了！」
他想要干呕，弯腰吐出一口唾沫，落在地上的几乎是一团血块。
他抬起头，发现安洁洛塔距离他比预想的更近。
「迷茫的人便祈祷吧。对自身的正确没有确信的人，不准向他射击。」
圣骑士将军离开舞花，主动向他走来。
仁领悟到自己会死在安洁洛塔手中。比千名圣骑士的杀意更加具体鲜明的死亡预感束缚住了他的脚步，但他还是无法松开握紧的拳头。
如果魔法消除还有效就好了。如果真如《黑骑士》犹格所说是没有对上正确的频段，那他好想再重新找对频率，取回堪称魔法天敌的力量。
他发动魔法消除。
安洁洛塔根本不在乎他的抵抗，依然面露闪耀夺目的微笑。
「你为何要认为『这个世界的悲剧无法停止』是一种既定的前提呢。」
「世界不会改变。你以为过去已经重蹈过多少次覆辙了？」
对方的脚步向他逼近，要与他针锋相对。《至高之人》出于信仰的欢喜坚定不移。
「你所知的残酷世界已经不复存在。《神》降临后的两周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饿死。」
他不相信。
安洁洛塔以透明无瑕的视线注视着他，有如从巅峰俯视芸芸众生。
「三年之内，这个世界的所有战争都会结束。再演秩序毕竟无法直接操纵人心，要彻底消除隔阂还需要时间。但是，憎恨的源头——贫困，可以通过配给资源和安排劳动迅速根绝。」
「少说梦话了。能实现才怪。」
他感到胃部一阵翻腾。
对方就如同在质问他，再演法则下的世界和他所知的现实世界，到底哪个更好。
「这不是梦话。应急所需的资源会由魔法世界提供。魔法使本身就可以制造出无限的资源，不会有枯竭的那一天。」
对方如同在告诉他，这就是幸福的所在之处。他本应挺身保护的珍宝即将死去，此时若看到饵食就兴高采烈，那便和家养动物无异了。
「哪有那么简单，问题哪是这样就能解决的！」
「如果你的意思是，地球太过拥挤所以必然会引发争端，那么这一点，也可以在『未来』将生活圈扩张至宇宙，从而得到解决。」
仁一瞬间跟不上对方说的话了。
将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当作现实讲述的安洁洛塔，是一位无可非议的伟人。
「只要有魔法使协助，在宇宙中生活也很简单。只要和魔法共存，就能在任何人面前打开康庄大道，通往你所知的科学无法达成的未来。」
安洁洛塔是正确的。理论上讲，如《九位》这般的高位圆环魔导师，利用其无限的寿命、生命维持能力和推进力，甚至可以凭肉身冲出太阳系。
「拯救世人的自然法则已经降临的如今，这个世界将会自然而然实现这一切。目前一些人在感情上觉得存在道德问题，这些将来也都能取得妥协，因为再演世界会逐渐寻找出能够包容这些问题的崭新社会道德。如今的自然法则就是拯救世人，因此人们对自然和世界的探索，必然会得出顺应法则的真相。」
这就是神圣骑士团在一万年的战斗中提炼得出的战斗理由、明确的救赎愿景。然而即使如此，正确无法阻止他的愤怒。
「我不知道这些说起来好听的事能不能实现，我只知道再演魔术现在正在束缚人类。你说我要如何相信你们？」
「拘泥于矮小之物、忽视更大的悲剧，人不该追求这种自由。曾是专任官的你应该非常清楚，在拥有不受限自由的魔法使眼中，这个世界的居民根本不属于人类的范畴。」
《至高之人》的身后，存在着圣骑士团的历史。骑士们通过安洁洛塔，看到了一切都与《神》相连的富足世界。这一幻视让他们知晓自身的渺小、对伟大愿景报以崇敬。
「受到救赎之人的数量，就是绝对的正义。拯救世人之神现身，会让几十万亿、几百万亿人不必白白死去。在如此多的人命面前，没有谁可以无动于衷。」
即使如此，仁还是没有停步。他要继续向前，直到拳头能够触及的距离，直到子弹能造成致命伤的距离。
神圣骑士团的祈愿历史尽头，存在着名为《至高之人》的非凡灵性。
「所以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人类不论多么聪明，都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仁在周围的骑士们身上深深感受到了对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