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amorosamente 第二章 再一次和好如初)
在那之后,黑崎每周都会去一趟青岛小姐所执教的音乐教室接受指导。除了钢琴以外,也会跟青岛小姐一起去喝茶。有著共同过去的她们,似乎相处得十分融洽。
今天是周二,是学校有七堂课的日子。放学后教室一如往常地充斥著懒散的气氛。虽然到六堂课为止还能以「好困」或「好懒」来带过,但当来到第七堂课时只觉得「痛苦」。
再加上以我们班的情况来说,因为第七堂课是由被批评上课很无聊,年龄接近退休的田中老师上的古文课所以糟透了。他总是以嘴里念念有词,并不断地抄写黑板的方式度过五十分钟的教学时间。因为不会被点名,硬要说的话算是轻松,但毫无任何刺激地呆坐五十分钟其实相当辛苦。他那沙哑的嗓音念出的雅致文章,听起来像是安眠曲。处在这天气放晴、有些暖和的和煦下午气氛中实在很难抵挡睡意。
铃声响起,穿著衬衫披著皱巴巴的运动外套,满头白发的田中老师踏著缓慢的步伐,像有点「那个」的老爷爷似地离开后,教室里如同叹息般疲劳的声音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二月以后,白天的时间逐渐变长了起来。
即使时间已过了下午四点,太阳西晒仍十分强烈,在放学后精神涣散的教室中染上一抹淡淡的金黄色。
无论上课途中有多么疲困,一旦放学后那股睡意总会不自觉地消失,实在很不可思议。
我思量著趁太阳还没下山,早点跟赤城一起回去吧,随即将上课用具收进书包,接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我在放学后嘈杂不堪的教室中,注意到山田老实坐著的身影。
因为想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我朝他走了过去,发现桌子上摊著一本杂志。
古文学的教科书、资料集与笔记本像是迷彩般巧妙地放在一旁。山田他大概从上课时开始就一直在看这本杂志吧。
「你在干么?」
我有些傻眼地向他搭话。
「啊?」山田抬起头,手上拿著萤光笔,杂志上还贴著几个书签。认出我之后,他扬起嘴角,小声地说了句「调查」。
「关于什么?」
我这么问,他简短地回答。
「颖原事件。」
他无心说出的这句话,使我倒抽了一口气,突然从山田口中听到这个名词,使我顿时觉得周围的喧闹逐渐远去。
我瞥了一眼那本杂志,那是我曾看过的报导,是向至今仍偶尔会在媒体上露脸的社会学家所作的访谈。这位学者也有出现在提及这个事件的其他书籍中,发表了数篇将这起事件与九十年代前半的社会状况做连结的论文。
或许是将我沉默不语的样子当成催促了吧,山田接著说。
「虽然几乎被遗忘了,当时这个事件在这一带似乎十分轰动喔。听说犯人是个公认大有前途的诗人。虽然是没有公开的事件,但对杂志一类媒体来说似乎是个不错的题材。」
他好像对此相当吃惊。「喔,是吗?」我则是尽可能地故作平静。
「地下室的传闻已经不查了吗?」
「不,这个与那有关。」
──怎么会这么敏锐。我忍住狼狈的心情,陪笑地说。
「之前那起传闻,起因就是这个事件啊?」
「就是这样没错。」
山田他点点头。
「姑且不论幽灵是否真的存在,这起事件无庸置疑是这所学校其中一项都市传说的源头。那束花以及肉包,总感觉在某方面跟这起事件有所关联。」
像是埋藏在心中的秘密被人逐渐拆穿似的,我开始有些紧张。
要是山田有兴趣的不是这个事件的话,我大概会无视他到底吧。但有充裕的时间和偏执热情的山田拥有的调查力不容忽视。往后他或许会得到能解开颖原事件真相的有力情报也说不定。因此,「好像挺有趣的。」我装做有兴趣的参与话题。他总不可能查到我和黑崎的事情吧?我这么说服自己。
「对吧?」山田高兴地露出笑容这么说。
由于刚刚聊得过于专注,现在教室里只剩下一半的学生。
赤城正在与其他男同学聊天,黑崎正与白石同学一起,慢慢地做著回家准备。
此时。
「──是这样吗……不,没事。只是以防万一才打了这通电话──好的,打扰了。」
在教室靠近走廊的一侧,柴原同学不时点头讲著手机。刚结束一段通话,随即再次操作起来,将手机贴到耳边。接著再度用客气的口吻讲起电话。
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我这么思考著。此时和赤城聊天的团体正好因为话题结束解散,我走近他身边。
「回去吧。」
这么对他说,他一如往常露出爽朗的笑容,「好啊。」做出回应。当我们一同走向教室门口时,柴原同学仍旧语气毕恭毕敬地讲著电话,赤城也有些在意她的样子。那正好是在她说出「打扰了。」后切断通话,大大地叹了口气的时候。
「那是怎么回事?」
赤城小声地向我提问。
「她好像从刚刚就一直在打电话。」
我简短地回答。
「呼嗯──」因为他用这种随兴的方式回答,我原以为这个话题会这样告一段落。但赤城他在走出教室前。
「怎么了?」
这么向柴原同学问。
「咦?」柴原同学抬起头,视线从手机上离开,举动有些诡异地确认起声音的来源。
接著她差点让手机掉到地上,表情显得十分慌张。我们维持双手插在大衣口袋的姿势,等著柴原同学的回答。
「呃,那个,有件很困扰的事……」
「困扰的事?」赤城反问。
「只是些私人的事而已。」柴原同学先是这么说明,随即继续说道。
「我先前参加了合唱社。最近负责钢琴伴奏的人因为生病一直没来参加活动……所以现在正在寻找可以替代的人选。我试著联络认识且会弹钢琴的人,但实在太过突然,因此找不太到愿意帮忙的人……」
「这样啊──」赤城回答。接著转过头,向我投来蕴含深意的视线。
我不了解他的意图,因此偏过头表示不解。
「黑崎同学,好像说过会弹钢琴对吧?」
「「咦?」」
我与柴原同学的声音重叠。我从这句话中,明白了赤城的想法。
①柴原同学在找会弹钢琴的人。
②黑崎的确会弹钢琴。
两者相加之后,可以在脑中得到困扰的柴原同学受到黑崎的帮助,两人重归于好的结果。可是黑崎、赤城、柴原同学这三个人的组合十分不妙。他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才对。
「黑崎同学──」但赤城他若无其事地叫了坐在窗边位置的黑崎。
柴原同学明显吓了一跳,黑崎的视线转向这里,愣愣地歪过头。
赤城挥手示意她靠近,一旁的白石同学在确认过这边的成员后,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
从外表来看,黑崎总是面无表情地板著脸,因此无法从中揣测出她的想法。她从座位上站起,朝我们走了过来。白石同学见状十分担心,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
「那个,柴原同学现在找会弹钢琴的人。黑崎同学,你好像说过自己会弹钢琴对吧?」
黑崎微点了点头。
「啊,赤城同学,可是那个,离正式上场只剩两个礼拜,曲子又那么困难……」
柴原同学以如同求救般的语气对赤城说。
「嗯,只是聊聊的话没关系吧?」
但赤城并不领情。柴原同学像是在思考似地顿了顿,接著像是下定决心般转头看向黑崎。
此时出现了一名闯入者。
「一起回家吧!小澄、麻由由!」
巨大噪音的源头将原先半敞开的教室大门推开。
「哦,有了有了。」她迅速地确认到黑崎与白石同学的身姿,接著。
「咦?你们在忙吗?」
她因为沐浴在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中,而感到困惑。
赤城很头痛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也因为接下来无法预料的发展,而想要逃离现场。
「小、小羽衣……」因为美黄川同学的出现,原先在赤城的引领下,到刚刚为止那如同孤注一掷般的行为全部都付之一炬,白石同学也显得十分狼狈。
「你过来一下。」白石同学后退几步,向美黄川同学招手,在她耳边说起悄悄话。接著,美黄川同学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猛然站起。
「啊──!是她啊!那个把人叫做幽灵的!」
「所、所以说!你先安静一下!」
看来白石同学发挥了她那与生俱来的天然呆,把事情一股脑地讲了出去。
美黄川同学的视线及话语,令柴原同学吓了一跳。「啊,小羽衣不行啦!」她无视白石同学的制止,快步朝这里走来。
她那股难以名状的魄力使柴原同学有些胆怯。
「我听说了喔!欺负麻由由的,就是你吧!」
她毫不留情面的说法,甚至让人不禁同情起慌张的柴原同学。
「呃,这个,我没有打算欺负……」
「不要找理由,你得道歉才行!」
因为被人大小声,柴原同学也生起气来。她逞强似地竖起眉梢,脸颊也气鼓鼓地。
「我才没有必要突然被来路不明的人这么说,这么说来你哪位啊?」
「我是一年一班班号三十五号的美黄川羽衣。」
美黄川同学不慌不忙地报上姓名。
「竟然喊人家的朋友是幽灵,不觉得很过分吗!那孩子可是很在意的耶!」
「因为!虽然那么做的我也有错!但是大家都这么想啊!」
「『大家都这么说』可称不上是藉口喔!没错吧,黑井?」
呜哇,扯到我身上来了。
「咦?呃,是这样没错啦……」
因为对突然开始的女生吵架感到害怕,我态度含糊不清地回答,美黄川同学瞥了我一眼,小声地说了句「逊毙了……」。
「就算大家都这么想,但是话也有分能讲跟不能讲的吧?这已经不是敏不敏感的问题了。」
教室的同侪压力,美黄川同学肯定也没放在眼里吧。被她有条有理地驳倒,柴原同学愤怒得咬牙切齿。
美黄川同学像是夸耀胜利般哼了一声,赤城从后方用手刀劈在她的头上,让她抱头喊了一声「好痛。」
「你突然干么啊!」
接著她转头看著赤城,对方则是叹了口气。
「别跟初次见面的人吵架。」这么告诫著她。并小声地在她耳边说:「我是在帮她们重归于好啦。」
「因为小赤城那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无法期待嘛。」
这句小声的抗议也传进了我耳中。
「白石同学,这个麻烦你了。」
他「咻──」的一声将美黄川同学扔过去,白石同学接住了她。
「抱歉,这小家伙突然发作。」
「没关系啦……不过,还是稍微吓了一跳。」
说的也是,真是抱歉。赤城这么说。虽然美黄川同学的嘴被白石同学摀住,但似乎仍在叫嚷著些什么。从态度来推断,大概是在骂采取中立态度的赤城吧。
「我知道你们两人的关系。」
赤城突然开口这么说。他的表情十分冷静,视线甚至可以感觉出冷漠,他自己似乎也确信这句话十分有效。
而正如他所料,柴原同学也动摇似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让你们认识彼此的好机会不是吗?所以说,如果你有那个意思,能试著委托黑崎同学的话,身为班长的我也会很高兴。」
「身为班长的我」这句话的口吻相当开玩笑,但其他部分听起来倒是十分认真。「……既然赤城同学这么说的话……」柴原同学战战兢兢地点点头,转头看向黑崎。
「那个。黑崎同学,听说你会弹钢琴,是真的吗?」
黑崎点点头。
「……乐谱,借我看。」
柴原同学虽然表情有些不高兴,但仍从自己的书包中取出透明资料盒,将其中一份乐谱递给黑崎。黑崎翻开乐谱后,眼神追著音符般看了一段时间。
「……大概,弹得了。」
「真的?」
「……我想试弹看看。」
「第二间音乐教室大概没人,走吧。」
赤城如此将话题作结,接著我从他身后听见这样的惊叫声。
「哎呀不好了,小羽衣她!」
美黄川同学软倒在白石同学怀中。该不会在那之后,她一直都被摀著嘴巴吧?
白石同学用力地摇了摇美黄川同学的双肩,随即听到她像在说梦话般的「呜喵──」声。
包含说著「被小澄弄昏了」的美黄川同学在内,大家一起朝音乐教室走去。
虽然美黄川同学很兴奋,但自从差点被白石同学弄昏之后就老实了许多。太阳逐渐西沉,天色昏暗,是日光灯发出的白光十分显眼的时间带。我们踏著阶梯下楼,前往音乐教室。
第一音乐教室有管乐社的人在进行社团活动,因此我们将在位于不同楼层的第二音乐室使用钢琴。
第二音乐教室的别名是音乐准备室,这里堆著许多乐器及其他物品,实际上就是间储藏室,从未有人在这里进行教学。
赤城打开第二音乐室的门,走进阴暗且满是灰尘的房间打开日光灯的开关。伴随著「唧唧──」这般如同蝉鸣的声音响起,灯光亮暗闪烁几次,接著室内亮了起来。
门发出喀嚓一声,白石同学将门关上。
黑崎笔直地走向钢琴,拍掉椅子上的灰尘后就坐,像是在确认似地按了几个音,接著轻轻地点头。
「……调音似乎没问题。」
她自言自语地说。
接著柴原同学将乐谱递给黑崎,她随即将之放在谱面台上。
「看一次就能弹吗?」
对柴原同学的疑问,黑崎看著乐谱,不带感情地说了句:「……大概。」
我与赤城在钢琴前方席地而坐,美黄川同学与白石同学也在附近坐了下来。柴原同学则站在离她们两位有点距离的地方。
黑崎像是在做柔软操似地转了转手腕,接著稍微卷起开襟衫的袖子,将她那双白皙细致的手放上键盘。
随即开始弹奏。
那是清晰且宏亮的声音。
这个墙上贴著褪色的讲义,以及破旧的众音乐家肖像画,椅子和乐器也都杂乱摆放的拥挤空间中,充满著黑崎所奏出的音乐。
好厉害。赤城这么说。
「钢琴是只要看过谱一眼就能弹到这种程度的东西吗?」
我摇了摇头。
「不知道,不过黑崎她应该很厉害。」
从血缘上来看也是,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青岛小姐的话应该能更准确地评论出黑崎演奏的程度,但我没有这种能力。
白石同学及美黄川同学的表情明亮了起来,两人直盯著演奏著钢琴的黑崎看。
一旁的柴原同学则是一副复杂而阴沉的样子望著她。
过没多久,柴原同学走到黑崎身边。
怎么了吗?我一脸讶异地望向柴原同学的背影,只见她伸出手,轻轻翻过竖立在乐谱台上的乐谱页面。
黑崎对柴原同学的这个举动有了反应,她抬起头瞥了一眼,两人的视线在那一瞬之间有了交集。
在那之后,黑崎的视线反覆游移在谱面与双手间,不停地演奏著,柴原同学则一直站在她身旁,直到演奏结束为止不停翻动著乐谱页面。
「……稍微有点弹错了。」黑崎在演奏结束后这么说。
「是这样吗?完全搞不懂哪里有错。麻由由真厉害!」
「我重新迷上你了!」美黄川同学说完便抱了过去,使黑崎脚步踉跄了一下。白石同学也不停地拍著手,一边「好厉害──」地赞叹道。柴原同学站在离她们约一步远的距离,黑崎在美黄川同学松开手之后,收起乐谱台上的乐谱,交还给柴原同学。
「黑崎同学,你有在哪学过钢琴吗?因为那个,弹的方法很熟练……」
接过乐谱后,她这么对黑崎问。
黑崎说出开始上课的音乐教室名称,柴原同学听完后「咦?」了一声。
「我也在那里上课耶。」接著这么说。
「真的假的?」对于我的反问,柴原同学点了点头。
「虽然学的不是钢琴而是声乐就是了。因为目标是音乐大学,所以想在正式老师底下进行练习……」
「不错耶──在超接近的地方就有共通点不是吗?」此时赤城也加入对话。
「那么如何?她实力够吗?」他接著这么问柴原同学,她露出有些难以启齿的神情,但仍转头看著黑崎。
「还有两首,一个礼拜的时间够吗?虽然以难度来说,我觉得刚才你弹的已经是最难的了……」
黑崎点头回应她的提问。
「……如果只是弹出来,不要求完美的话。」
「──那么,可以拜托你帮忙吗?」
虽然语气稍微有些别扭,不过柴原同学仍些微地低下头,慎重地向黑崎提出委托。
「……嗯。」
黑崎若无其事,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地回答。柴原同学抬起头,看似非常不愿意地说出「谢谢。」,然后这么问:
「黑崎同学的老师是谁?」
「……青岛老师。」
听见这个名字,柴原同学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她咬著下唇不发一语。
「你正在接受青岛老师的指导吗?明明听说她是个以演艺活动为优先,不太收学生的老师耶。」
黑崎愣愣地歪过头,表示不解。
「因为黑崎同学,好像很有才能嘛,虽然我学的是声乐,但听了你的演奏后,这点我是明白的。况且钢琴是必修,我也大致地做了些练习。」
她用带刺的尖锐口吻这么说。看著黑崎的目光中,也混杂著与赤城那件事时不同,彷佛嫉妒一般的复杂情感。
过没多久,她像是突然回过神似地从裙子口袋中取出手机打开萤幕。
「啊,我不回去不行了。抱歉,因为我之后还有打工──」
向赤城这么说后,她急急忙忙地拿起书包,穿上外套。
这时到目前为止比较老实的美黄川同学见状,叫住了她。
「小柴。」
柴原同学随即愣住,往美黄川同学的方向看去,指著自己说。
「咦?你是在叫我吗?」
「是啊──还是你比较喜欢叫柴喵?」她笑著这么对柴原同学说。
「我才不要。」柴原同学很快地摇头。
「刚刚很对不起──要跟麻由由好好相处喔。」
美黄川同学猛然低下头,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对柴原同学说。
「怎么会,原本就没打算跟她吵……」
她仍以反抗的态度回答,柴原同学瞥了黑崎一眼。黑崎动也不动地,保持手臂被白石同学抱住的状态站著。虽然只有一点点,黑崎的表情也显得有些僵硬。
插图006
能感觉到两人间隔著一股不愉快的距离感。
「──抱歉。真的不走不行了。黑崎同学,我明天再跟你详细说明。」
柴原同学用有些冷淡的语气说完后,便踩著室内拖鞋啪搭啪搭地离开了音乐教室。
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呼──真是紧张」白石同学看似疲累地这么说。「她性格挺顽固的呢,这种人超麻烦的。」美黄川同学双手抱胸这么说。
「可是她不是个坏人喔。虽然前阵子把小麻由叫成幽灵的那件事,我也觉得不太妥当……不过前阵子听说她会去打工,也是为了支付刚刚提到的课程学费……她其实是个认真又努力的人喔。」
「哦──」
美黄川同学听到这段话显得有些讶异。
「嗯。算是有点进展了吧。」赤城也加入话题这么说。
「黑崎同学你呢?还会在意被柴原同学那么说的事吗?」
「……事情已经过去了,所以没关系。」
「这样啊,要是能和好就好了呢。」
黑崎点点头。
自那天以后,数度见到黑崎与柴原同学将乐谱摊在桌上,谈论著什么话题的光景。或许是打算缓和气氛,白石同学通常也会面带微笑地待在她们身边。
之后的某一天,当我与黑崎一同前往其他教室上课时,我这么问了她:
「帮忙柴原同学的事,还顺利吗?」
黑崎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她优雅地将笔记本及教科书抱在胸前,抬头挺胸端庄地走著。
「在音乐教室也遇到了几次。」
「说起来,你们在同一个地方上课嘛。」
她再度点了点头,长发也随之摇曳。周遭的同班同学组成了数个团体,同样朝著化学实验室缓缓步行著。现值正午时分,日照不良的西侧楼梯处有些昏暗。我与黑崎并肩踩著贴有橡胶垫的楼梯下楼。室内鞋与地面摩擦,啪咑、啪咑地发出声响。
由于话题突然打住,于是我以之前就有些在意的事情当作开场白。
「话说回来,你家里的状况,从那次之后还好吗?像是要去音乐教室上课之类的……」
「嗯。」她简短地回答。
「……没问题,有好好获得允许。」
「没有继续被人欺负吧?」
「……嗯。姐姐她,最近几乎没来过。」
「这样啊,那就好。」
毕竟不是能够长谈的事,因此当我得知一切无碍后,便打住了这个话题。
◇◇◇
距离发表会只剩没几天的放学后,黑崎与柴原同学比以往多花了点时间来讨论。她们旁边依然有白石同学的身影。这个时候,美黄川同学背著背包来到我们教室,大声地说「一起回家吧。」虽然我与赤城正在闲聊,但美黄川同学的嗓门很大,我们很快就知道来的人是她。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很烦人啊。」赤城苦笑著这么说。
或许正好讨论结束了吧,黑崎与柴原同学开始收拾起文具及乐谱。接著美黄川同学对在稍远的座位上收拾书包的柴原同学的背影,喊到:
「小柴也一起回家吧。」
柴原同学虽然表情略显困惑,但仍然战战兢兢地点头同意。黑崎一如往常般照著自己的步调收拾东西。一旁的白石同学见状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们向我及赤城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教室。一见到赤城挥手,柴原同学顿时抬头挺胸,走路姿态变得如同黑崎那般端庄(虽然有些不自然)。
「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当我这么问,赤城将从抽屉取出的文具及笔记本夹在腋下说:
「抱歉,今天我要开班级会议,得花上一个小时,你先回去吧。」
「这样啊,我明白了。」
于是我独自离开了教室。
虽然到目前为止,赤城参加班级会议时我都是独自回家的,但这是第三学期开始以来第一次。
四点过后没多久,天空的蓝色变的淡薄,如烟一般稀薄的云也微微地染上了红色。我独自在能三三两两地看到放学学生的入谷市乡村道路上,朝车站方向有气无力、胡思乱想地走著。
这一带民房及街灯的数量也很稀少,想当然耳是个没什么人气的地方。但在这斑驳破旧柏油路上,停著一辆给人感觉十分突兀,看起来十分高级黑色轿车。
车上的驾驶座走出了一名男子。我倚著路旁行走,试图躲避这名穿外套围围巾的男性。结果他也朝我的前进方向走了过来,两人彼此互让,结果差点撞在一起。
我稍微低下头,准备穿过他身边。
接著,被他低沉的声音给叫住。
「抱歉,能打扰一下吗?」
怎么回事?我停下脚步抬起头来,猜想著对方或许是要问路吧。
黑色的上衣、深蓝色的夹克、米色的围巾,是能表现出成年男性的威严,又给人年轻气息的时髦打扮。锐利的目光和整齐的五官散发出精明且外放的氛围。
「有什么事吗?」
我觉得有些可疑,于是用像是在保持距离般的僵硬语气开口。他跟我对上视线,很自然地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他虽然身型纤瘦但是身材高䠷,身高大约有一百八十公分,黑色的短发也用发胶仔细地固定出造型。果然,我未曾见过这个人。
「你是黑井光辉没错吧?」
他用礼貌的口吻向我提问,我由于思考跟不上现在的情况而陷入混乱,无法做出任何回答。这个时候,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名字。
──黑崎壮二。
黑崎麻由的,亲生父亲。
我猛然抬起头,再度笔直地看著他。无论是外表、氛围、从第一印象来看都与黑崎完全不像。
他那时髦的服装以及温和的表情所酝酿出的氛围都是社会人士独有的,但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容易亲近。他脸上挂著像是想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不让人轻易踏进内心般毫无破绽的笑容。
见我沉默不语,他走到车子旁,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我想稍微和你聊聊,可以让我送你回家吗?」
他看著我,以温和客气的口吻这么询问。但我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使我感到背脊发凉,全身冷汗直流。
「不用那么紧张也没关系的,请进。」
他轻推我的背后。那双感觉粗糙的手,彷佛注入某些难以抗拒,试图让某人屈服般的意志,我就这样被他推上了车。
显眼的黑色轿车内,没有任何装饰,给人朴素的印象,壮二先生他很快地坐上驾驶座并锁上车门,「喀嚓」一声单调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内响起。这声音让我直觉感受到危险。
壮二先生按下方向盘附近的按钮后,车子微微地发出震动,接著静静地往前进。
「吓到你还真抱歉。」
他用平稳的语气这么说。
「不会……」
「因为听说麻由受了你不少照顾,因此想来见你一面。」
果然是这样,我这么想著。但是,他究竟知道多少──关于我,以及我与她之间的关系呢?虽然以前,当黑崎与她姐姐交谈时也有类似的情况,但当时并未像现在这样面对面。
我试图从紧张之下口乾舌燥的喉咙里挤出声音回答。
「原来,是这样啊。」
他露出温和的笑容继续开车。对话就此打住。然后我突然注意到,他没有问路就一直开下去的这个事实。
但他直直开著毫不犹豫,朝我的公寓开车。接著打起方向灯,转了个弯。他所选择的路线,都是正确通往我所住公寓的路。
我感到一丝恐怖。
明明是熟悉的市内街景,隔著陌生人的车窗,看起来却十分生疏且冷淡。
瞄了一眼壮二先生,他还是一样露出平稳的表情,丝毫没有敌意。
「请问您知道自己的女儿,过著怎样的生活吗?」
我下定决心似地向他这么问,但他听完后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一脸苦涩地说:
「我已经严厉骂过约好要照顾麻由的她姊姊了。」
他像是要转移话题似的,用单纯且平淡的语气回答。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对我或是黑崎的敌意。
语气平稳的他,究竟是不是站在黑崎麻由这一边的呢?实在是难以判断。他那老好人的氛围与口气,让我心中原本对于黑崎壮二的「烂人」形象逐渐变得愈来愈稀薄。现在实际坐在我身旁的黑崎壮二,是个让人觉得深不可测的人。
他脸上总是挂著微笑,让人无法看出他心里的想法。内心难以猜测这点,与过去面无表情的黑崎如出一辙,他的微笑也和当时的黑崎一样,看上去十分诡异。
不久后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抵达我家公寓的门口。他先是打开警示灯,然后开启车门上的锁,用亲切的口吻对我说:「好,到了。」
「能跟你聊聊真是太好了。虽然当我听说麻由认识了男性朋友时还有点担心,但你的为人看起来很正直,我放心了。今后也请多关照啰,黑井同学。」
他脸上挂著爽朗的笑容,语气温和地对我说。
虽然脸上挂著笑容,但他那锐利的眼神仍紧盯著我,我像是被这道视线射穿似地无法动弹。不久后壮二先生回到车上,消失在逐渐昏暗的街道中。
刚才我的表情和背脊一直很紧绷。他离去之后,随之造访的安心感,以及肌肉迅速松弛的感觉,让我得知了这一点。
回到房间以后,我打了通电话给黑崎。
『……喂。』她很快地接了起来。
「刚刚,我见到黑崎你的父亲了。」
我单刀直入地提起这件事,可以感觉到她倒抽了一口气。
「回家途中遇到的,他还开车送我回家。」
『……为什么……』她像是在喃喃自语般小声说。
「他好像已经很清楚我的事了。」
『……怎么会,为什么……我明明没跟他说过……』
听见她如此狼狈的声音,我因为自己的资料泄漏给不认识的大人这件事,深深地感到害怕。
「……他是黑崎的同伴吗?」
如果是的话就好了,我像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这么问,但是黑崎所给的答案却十分暧昧。
『……我不知道。目前为止,几乎,没有见过面。』
这样啊。我用简短且带著叹息的语气这么说。接著彼此沉默了好一阵子,话筒的另一端仅传来通话中的些许杂音。
「之前听说你父亲人在关西,现在回到这里来了吗?」
距离得到回应隔了一阵子,接著沉默的通话口的另一端传来像是在点头般的氛围。
『……其实,前阵子他有来家里一趟。』
咦?我不禁吃了一惊。
「为什么,怎么会?」
『……还被问要不要一起住。』
瞬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父女住在一起原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或者该说这样才自然。我也没资格对别人家的事情指手画脚。但是以黑崎的状况来说的话……
虽然我大致上能猜到她的想法,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开口提问。
「黑崎想要怎么做?」
这次相当迅速就得到回应。
『……我不要那样。』
「那么为什么,没有跟我商量呢?」
『……这个……』
黑崎软弱且欲言又止地说,这时我才终于注意到我话语内所含的刺,赶紧向她道歉。
「抱歉,我没有打算责备你的。」
接著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缠绕在黑崎身上的凝重气氛从安静的话筒另一端传了过来。
『……对不起,给黑井你添麻烦了,如果把黑井牵扯进来的话,或许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也说不定。』
「要是发生了什么事,要立刻打给我喔,别像之前一样独自忍耐。」
『……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别在意。若是让黑崎你独自一人苦恼的话,更令我不能接受。」
『……谢谢你……我会这么做。而且加油的。』
加油是指什么──?是我太过神经质了吗,居然变得想揣测她话语中一字一句的深意。我不加油点的话,她是否就不会跟我谈心事了?我与她之间,难道存在著这样的隔阂吗──
「肯告诉我的话,就会帮忙的。」
好逊。怎么这么逊。我对自己口中话语的无力以及无意义感到羞耻。只不过是窥见黑崎遭遇的困难,以及黑崎父亲能力的凤毛麟角,便让我感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微不足道,甚至可说是滑稽。
『……谢谢。』
这么说完,黑崎突然地切断了通话。
胸口像是充满了散发恶臭的浓烟一般,令我有些反胃。我正让黑崎感到担心,现在我的存在或许成了黑崎的重担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坐立难安。独自一人在房内让我感到了无法忍受的窒息感,我穿著制服向外走去。
闲晃在夜晚的街道上。
在入谷市边境与邻市交接的住宅区小径上,漫无目的地散著步。现在是晚餐时间,四周的住宅传出了用餐中的温和气氛。分布在小径上的街灯,在黑色的柏油路上映照出数个如同水洼般的白色区块。天色一片漆黑,细长的月亮高挂在天上,在寒冷冬天的夜晚空气十分清澈,因此可以清楚看见几个星座,不过星光十分遥远,而且这条公寓与民宅密集的道路,是连星光都无法照亮的昏暗。
在这黑暗的夜晚道路上,我突然想起黑崎的事。
她也曾经独自一人,在深夜的街道徘徊。难道她当时总是跟现在的我一样,心中抱持无处可去的心情吗?住家相当冷清,经常感受到自己是孤独的,还时常遭受霸凌……
虽然事到如今怎么回想也无济于事,但那是多么难受的感觉。如果在这时候,出现能够了解自己,一起排解孤独的存在的话──就算是我,也会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吧。
──颖原。如果我没有出现的话,你会怎么拯救黑崎呢?会一直把她关在那个地下的封闭环境中吗?让在上面世界的她,始终空洞而毫无感情地熬过现实时光,在那间地下室疗愈孤独吗──虽然这么做无法解决任何事,但若是那样的话,她能否再次在「上面的世界」得到让内心平稳的时间呢?纵使他的出身有如诅咒般……
我想到这里就中断了。
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愤怒,对自己现在的行为以及想法的幼稚而感到愤慨与混杂著羞耻的厌恶,以及因为自身存在而让黑崎陷入穷途末路的责任感,种种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如同瘴气一般堆积在胸口,使我变得呼吸困难。
偶尔会有脚踏车的微弱灯光横越这条阴暗的道路,从远方传来的车辆行驶音听起来像是海浪声,电缆线蜿蜒地往外延伸。呼吸吐出的空气一片白皙,转眼间消融般消失。脚下的黑色柏油路面也在寒气冷却下,眼看逐渐变得冰冷而坚硬。
这是在逃避吧,我心想。像是想从无法逃避的事情中逃开一般,我在夜晚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走著。
明明无法逃离。但若是孤身一人待在自己的房间的话,好像又会被这个想法压垮,我只是一味地踩著脚步。
寂静昏暗的夜晚住宅区,把我藏匿在其中,并将我的心思从面对自我和那不得不解决的问题中移转开来。
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了约三十分钟。
接著我像是被光源吸引的飞蛾般走近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热咖啡。身体已经冻僵,光是拿著热饮,冰冷的指尖便像是要黏在飮料罐上一般。
我走进位于贩卖机附近,住宅区内的小型公园,找了张长椅就坐,并拉开易开罐喝了一口,温热苦涩的液体从口中穿过喉咙,在身体内扩散开来。
铺著一层薄薄白色细沙的公园里只有两支路灯,以及两组低矮的单杠。
附近形成了一个生活圈,从明亮的窗户之中,飘来了泡澡粉的柔和香气。
我坐在长椅上,从书包取出文学杂志。这是不久前到货,收录有「他」的诗篇的刊号。
由于已经记下刊载的页数,我很快地翻到写有他诗篇的页面,凭藉著远处路灯的微弱灯光,像在与他对话般,我读起了那篇文章。
◇◇◇
一切皆源自于那不鲜明的昏暗。
夕阳西下显露出的淡薄金黄色,
与刚点亮的鹅黄色灯泡。
还没进入夜晚的碧蓝苍空,和沾染鲜红的卷层云。
虽然找寻著忽然涌起这寂寞的理由,
然而为何会陷入如此,我并无一丝头绪。
仅是如此,这份感情便足以致命。
曾几何时,这份毫无来由的感情,
暴虐且唐突地夺走了我的冷静。
夕阳躲进山的后方,它的轮廓抹上一层耀眼的黄金色。
街道突然陷入昏暗的瞬间,
我总在这个时候突发奇想。
躲进这段时间中,那时而怀念、时而安心、时而憎恶的情感,
每每将我的心神逼迫到极限。
不论是下定决心,抑或是察觉关键事物,
总是在这夜晚造访前的时间发生。
所有无法吐露的话语都卷入了那不鲜明的昏暗中,
流入我的心底。
◇◇◇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我抬起头。
被公园出口的灯光所映出的身影先是窥探著我,随即朝我走来。
「是黑井。」
我认得这个声音,在眼睛适应光暗变化后,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青岛小姐。」
我这么回答,她的脸上便浮现笑容。
「怎么了?待在这种地方。」
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后,自己的烦恼以及直到刚刚都乱成一团的情绪,出乎意料地都瞬间藏进了我的心底。同时开始因为被熟人见到自己待在奇怪的地方,而感到害臊。
「不……那个。青岛小姐才是,为什么会来这里?」
「下班途中顺便买晚餐的材料,现在正在回程路上。」
青岛小姐在离我有点距离的地方这么说。
「啊,是这样啊。」
她穿著和我前阵子见到时相同的窄管牛仔裤及高跟鞋,配上厚外套的打扮。
我阖上文学杂志放进书包后,青岛小姐「啊,对了。」地叫了一声。
「嗯?」
我看向青岛小姐的脸。
她的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并突然地邀请了我。
「要跟我去附近喝杯咖啡吗?毕竟难得见面嘛。」
虽然我没有这份心情,但也说不出让我独自静一静这种话,于是我与青岛小姐一同走近附近的咖啡厅,是间随处可见的连锁店。虽然我说了要自付咖啡费用,但青岛小姐一边说著没关系并且毫不退让,结果还是让她请客了。我也因此再度体会到自己只是个孩子,心情再度变得更加沉重。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呢。」
当我们坐进包厢后,青岛小姐这么说。
「您看得出来吗?」
我如此反问。
「如果看到有人在那种地方独自看著书,任谁都会这么想。我以前也有个经常看书的朋友,他也是个心事重重的人,你那驼背的背影和他有些相似。」
她表情认真地说。
「是这样啊。」
「是啊。」
她将马克杯端到嘴边。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看。」
然后很自然地这么说。
我觉得自己该把事情全盘托出。黑崎的父亲他向女儿提出了同居的邀请,也和我接触过了,我想自己应该和青岛小姐坦白这件事。从刚刚电话中的感觉来看,黑崎或许是害怕波及到其他人,因此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但是青岛小姐是少数能理解黑崎的人,并且是个独立自主的大人,肯定比我这种人更能给予实质上的帮助。
但从我口中说出的却是这句话:
「黑崎她,最近状况怎样?」
我对即使在这种时候,还想蒙混自己有多无力的渺小自我意识感到厌恶。
青岛小姐像是看穿什么似的,脸上露出苦笑,同时轻轻地叹了口气。接著像是打算改变气氛似的,用开朗的声音这么说:
「状况不错。虽然有三年的空窗期,但手指十分灵活,吸收得也很快。果然是因为有奏老师替她打下的基础吧。照这样看来,肯定赶得上音乐大学的入学考试,根据之后的发展,或许数年之内,就能在全国级别的发表会上缴出不错的成绩单也说不定。」
「这么……」
「对啊。如果要说她有没有才能的话,毫无疑问是有的。最近她说是要帮助朋友,急忙练起了几首曲子,听说是要帮合唱社伴奏,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我点点头。
「因为她被拜托的时候我也在场。真是太好了,黑崎的特技能被众人所认同。」
我被自己沉重的心情影响,有些懦弱地说,此时青岛小姐凝视著我。
「不可以认输。」青岛小姐摆出认真的表情强硬地说。
「我也是啊,以前我所喜欢的人是个与我同年龄,却非常厉害的人,我总是抱持著自卑感,总是苦恼著自己会不会配不上他。导致最后那份恋情并没有开花结果。我在结束之后才感到相当、相当的后悔,所以黑井,你不可以认输喔。」
不过如果误会的话就抱歉了,青岛小姐接著说。
「不会……我稍微萌生了自卑感是真的。」
「这点小事没关系的。」她开朗地这么对我说。
见到青岛小姐乐观的态度,使我对被囚禁在自我意识的中的自己感到羞耻。我也再次清楚地了解到,果然应该向这个人坦承一切。
我的感情以及自卑感先放一旁。如果黑崎正在困扰的话,应该以帮助她为优先。在这种时候膨胀那无关紧要的自我意识,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浪费时间。
我抬起低著的头,打算说出关于黑崎及壮二先生的事。
青岛小姐也正凝视著我。
「抱歉,我去一趟洗手间。」
她说完后便起身离去。
我对这不凑巧的状况感到无奈,于是叹了口气。由于在她回来之前我无事可做,便再度将收进背包的文学杂志给拿了出来。
我随兴地反覆读起同一首诗。
店里有许多穿著西装的人,看起来像是下班途中的客群,外表相当显眼。座位上环绕著带有时尚感的无人声音乐,空调十分舒适,是会让人昏昏欲睡的温度。
过了一阵子,我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人,便撑起身子转过头,发现青岛小姐站在桌子旁,俯视著我手上的文学杂志。
「青岛小姐?」
正想问她怎么了,她随即看向我的脸。
是与当时相同的眼神,初次见面时,从舞台上看著我的那个不安,并且混杂了畏惧的眼神。
接著青岛小姐坐回椅子上,严肃地看著我,她看似不安地叹了口气,并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那个,不要紧吗?」
我有些担心脸色突然变得难看的青岛小姐,于是如此发问,她抬起头小声地应了句「没事。」并轻轻地摇了摇头。
「……抱歉,突然头有点痛──我先回去休息了,真的很抱歉。」
青岛小姐这么说完,连挽留的时间都没有,她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迅速地穿起大衣围上围巾,逃走似地走向店门口。
我手边文学杂志所翻到的页面上,正好刊载著颖原的诗,以及黑白色的风景照。她是对这个页面产生反应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
之前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当我提到颖原事件,她的模样就变得有些奇怪。
莫非……
她果然知道一些颖原事件的内幕吧,会不会是当时的在校生呢?
──下次见面再试著详细地问问看吧。
不像之前一样拐弯抹角,而是直捣核心。如果这么做会让她反感的话,届时再向她道歉吧,我默默地这么想。
那天晚上,我在电话中向青岛小姐提起壮二先生的事。
『是吗……发生过这种事啊。』
「黑崎她似乎担心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困扰,因此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下次我会稍微试探性地问她有没有烦恼。』
「那就麻烦你了,请你帮助她吧。」
『黑井也是,你毫无疑问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所以不可以认输喔。』
她与在咖啡厅见面时同样,加重语气勉励著我。而我一挂上电话,随即强烈地感受到孤身一人待在房间里的寂寞,跟著产生耳鸣。
◇◇◇
柴原同学隶属的合唱社团发表会上,有许多的社团一同参与,因此不只是有年轻人,也有上了年纪的人前来,听众的年龄层十分广阔。
市内共有两座音乐厅,除了青岛小姐前阵子进行演奏的场所外,还有举行中小学合唱大会的小型会场,这次发表会的会场就是选用较小的场地。
因为约好要跟赤城一同前往,当我与他在会场前闲晃时,看到不少熟面孔。似乎也来了几个班上的女同学。
今天的气温超过十度,是会让人感觉到春天将近的温暖日子。
「不晓得美黄川同学她们到了没。」
赤城看向人群这么说,我也一边寻找,一边「谁知道呢?」做出回应。
「哦──找到了找到了。」
人群之中传来明亮的声音,朝声音方向看去,美黄川同学与白石同学就在那边。
美黄川同学是短裤与运动外套,配上运动鞋的运动风装扮。白石同学则穿著樱花色的衬衫及白色的开襟衫及水色的百褶裙,是给人柔和时尚印象的打扮。
赤城举手向两人打了声招呼。
「跑去哪啦?」
「因为来了不少学校的女生,刚刚在那里聊了一下天。」
「是这样啊,黑崎呢?」
听见我的问题,美黄川同学摇了摇头。
「没看到耶,小柴已经来了就是。」
此时一台天蓝色的小型车出现。应该是青岛小姐的车吧?我才刚这么想,黑崎就从副驾驶座走了出来。
她身穿别有缎带的衬衫,披著深蓝色的大衣。修长的双腿套著黑色的丝袜,脚上穿著短高跟鞋。
黑崎与青岛小姐同时注意到了我,于是青岛小姐挥了挥手,与黑崎一同朝我的方向走来。
「青岛小姐也来参加吗?」
是啊。青岛小姐点点头。
「毕竟是徒弟的发表会嘛。况且有那种虽然练习时表现不错,但站上舞台就不行的人,所以我来确认她在众人瞩目下会演奏出怎样的音乐。」
他半开玩笑地对黑崎这么说。
「……我会加油。」黑崎有些害羞地回应,语气中没有了黑崎平时的难以接近。
或许是因为包含青岛小姐在内,她对在场的人都抱持著亲近感吧。
「要加油喔。」白石同学等人也替她打气。黑崎各自向她们点点头。这个时候赤城用手肘碰了碰我,目光看向青岛小姐,小声地问「这位大姐是谁啊?」
「是黑崎的老师,现役钢琴家青岛未华子小姐。」
我向大家如此介绍青岛小姐,然后一一介绍赤城等人,白石同学与赤城礼貌地向她说「你好」,美黄川同学则很有活力地打招呼。
「既然是钢琴家的话,意思是青岛小姐是职业演奏家吗?」
赤城接著询问。
「呃,姑且算是吧。」青岛小姐有些害羞地回答。
「真厉害──黑崎同学这么认真地在学音乐啊。」
美黄川同学及白石同学也带著尊敬的目光看著黑崎,先是此起彼落喊著好厉害,接著牵起她的手,像是在玩闹一般转来转去。
正当她们这么做的同时,远处的人群开始朝会场内移动。此时穿著深蓝色厚大衣及灰色迷你裙的柴原同学,从人流的反方向走了过来。
「午安」她向我们打了声招呼,注意到赤城后,双颊便染上一抹嫣红。接著慎重地向青岛小姐鞠了一躬。
「那个,我是声乐科的柴原。曾在去年夏天听过一次老师的乐理讲义。」
青岛小姐露出微笑回应。
「我记得你喔,柴原同学。虽然我对钢琴的教学还算有自信,但理论却不太拿手,如果有地方讲得不好的话还请多包涵。」
「不,没那回事。」柴原同学有些慌张地摇摇头,接著看向黑崎。
「黑崎同学,有些地方得先去问候一下,一起来吧。」
「……嗯。」
黑崎点点头,跟柴原同学一起朝音乐厅的方向走去,虽然两人之间仍有显得有些生疏。但即使如此,柴原同学仍试著向黑崎搭话。偶尔可以看到黑崎像是在回答问题般点著头。
我们也开始朝音乐厅方向移动。我与青岛小姐并肩而行,赤城三人则跟在我们身后。
「黑崎状况如何?」
听到我的问题,青岛小姐表情明亮地回答。
「我也只听过一次要演奏的曲目,虽说技术上完全没问题。但与歌声搭配的话就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