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狮子(Löwe)校舍中星光暗淡)
「哈啊——哈啊——」
一名少女在回廊上气喘吁吁地奔跑着。
她身上的制服凌乱不堪,学园指定穿着的皮鞋发出扰人的喀喀响声。发白的脸色带着扭曲的表情,喘息中还不忘拚命回头看。
昏暗的回廊,位于学园的旧校舍。
打从王立埃斯特拉学园创校之初就存在的这栋校舍,是寻求刺激的年轻学子们聚集的地方,也是不祥传说不绝于耳的场所。
所有传说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怪谈。
例如:那里住着异形魔物、有人被封印在水晶里、资料室的石像会走动、吟游社的乐器会自己发出声音。其他还有某座楼梯多出一阶,或是有一扇永远打不开的门之类的怪谈。
这所学园除了骑士科之外,还设有〈占刻〉科,种种传说也都指向是〈占刻师〉的恶作剧来收尾。
偶而也有学生为了一睹恐怖的现象而潜入,但实际上大都没有任何发现,就算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经过追查后才知道其实是学生们自己搞的鬼。
这名少女也是因为好奇心驱使而潜入校舍的其中一人。
但是,很不幸地少女真的出事了。
她被卷入那些无聊的传说之中,而且这次是确有其事。
不久,少女好不容易跑到校舍出口。
「——怎么会打不开?」
门把被转动着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不管少女或推或拉,就是打不开门。
——为什么?刚才明明还打得开……!
少女试着用力撞门,但厚重的木制门扉,以她的臂力来撞击还是纹风不动。
——既然如此,那就用〈占刻〉……!
少女对着戴在手指上的戒指咏唱魔法——
「——没有反应?」
任凭少女如何咏唱,引以为傲的〈占刻〉却丝毫没有一点反应。
喀……喀……喀……——
脸色惨白的少女背后,悄然传来一道不祥的声音。
——不快点逃走不行……
少女开始寻找其他脱逃路线,她的视线落在由中庭射入的月光上。
宛如绝境中出现一道曙光,少女奔向射入光线的窗口,接着捡起掉落在一旁的花瓶,奋力扔向窗户。
啪啷——花瓶应声碎裂。
「怎么可能……」
虽然花瓶化为碎片,但窗上的玻璃却连一丝裂痕也没有。
被困在里面了——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事实就摆在眼前。
「放我出去!拜托,谁来救救我!」
少女趴在窗上,顾不得自身丑态大哭大叫。突然间窗外有东西在移动,似乎是听见她的叫声而有所反应。
「救命!我被关在里面了——」
少女没有办法将话说到最后。
窗外确实有因为听见她的呼喊而现身的东西。
然而,那并不是人类。
因恐惧而睁大双眼的少女,抬头看见的是一颗闪耀红光的巨大眼瞳,往下看是一口就能吞下少女的血盆大口,如铁锤般粗大的牙像是两把利锯般并排着。
黑色的巨大异形,望着哭叫的少女。
——啊啊、死定了……
回过神来,少女发现自己大腿以下已经不争气地湿透。
『——鬼抓人已经结束了吗?』
少女一直想逃离的『那个』已经追上来了。
「啊、啊、啊……」
少女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板上,方才自己流出的液体积成一滩水,将裙子弄得肮脏不堪。
因恐怖而痉挛的喉咙,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少女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停地发抖。
即使如此,少女的双唇仍旧不放弃地开合。
救 救 我 啊
轰隆——少女的求救仿佛得到回应,只见她身旁的墙壁飞散开来。
『嗯……呜?』
『那个』发出困惑的声音往后退。
打破墙壁的是中庭的异形。
「——嘎啊啊!」
回廊上探出一张异形的脸,瞪着『那个』张牙。
过于巨大的异形虽然无法进入回廊,但它就像在保护少女似地,挡在『那个』与少女之间。
『是龙吗……!真是麻烦。』
猛烈的咆哮声让『那个』毫不犹豫向后退。在月光照射下,某样东西映入少女的眼帘。
——是剑的、纹章……?
不知是被牙还是瓦砾擦过,『那个』的衣服被划破,露出的脚部有一个剑形纹章。
《圆桌剑刻》——那是传说中英雄的遗产,同时也是让埃斯特拉陷入内乱的纹章。
纹章只露出一瞬,接着一阵风吹入回廊,尘埃与砂粒混杂喷起,遮蔽了少女的视线。
少女心中的恐惧感已经达到极限,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也同时用尽。
正当她全身瘫软倒向地面的刹那,突然有人猛力撑起她的身体。
(——快逃!)
——是女孩子……?
由压低语调说话的声音,以及搂抱住少女的身体柔软程度来看,可以得知对方确实是一名女性。
被扔至中庭的少女,看见一名女学生站在尘土对面。她的脸上戴着一副圆形眼镜,反射着月光。
但是,那张脸的的确确就和刚才追逐少女的『那个』长得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追着自己的『那个』,为什么现在突然改变主意要让自己逃走?而且,为什么会穿着那种服装?
即便脑袋里充满困惑,少女仍旧拚命地在地面上爬行。
朝着旧校舍外面——有人的学园前进。
*
「要组成小队……?」
听完露蒂洛说的话之后,希斯歪着头这么问道。
在王立埃斯特拉学园的教室里,正在进行补课的露蒂洛突然提起这件事。
顺带一提,教室里只有希斯与露蒂洛两人。话说理应和希斯一样是初次进学园上课的艾丝堤尔——
「现在没办法强迫艾丝堤尔留在学园里了,因为她的成绩已经几乎和我一样好。」
没错。原先让艾丝堤尔进入这个学园就读的名义,就是为了让她学习人类世界的教养,并期待她有更深入的理解。虽然这么做立意良好,但尽管她平常爱耍杂技,却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王。
——这种数字及文章的游戏,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艾丝堤尔淡然地这么说后,一眨眼功夫就追上学园的课程。
「这样的话,就放她出去外面不就得了?我想只要跟艾丝堤尔约定好要她回来,她就一定会回来的。」
露蒂洛摇摇头,仿佛是跟希斯说他什么都不懂。
「希斯,你应该也知道吧?一个月前的那个事件,让艾丝堤尔太引人注目了,有一部分的人很积极地要把她捧成救国英雄喔。」
把区区一个学生少女当成英雄,未免也太夸张——希斯也不敢如此断言。
——实际上,不论是人类或罪祸,都会被艾丝堤尔吸引……
虽然年纪轻轻,但艾丝堤尔身为魔王带来的向心力确实不容小觑,不管是敌是友、人类或罪祸,都会因为她的身分而有所动作。
想到这里,希斯也严肃地点点头。
「艾丝堤尔的身世固然是个问题,再加上她是《剑刻》持有者这件事,也已经在国内传开来了。」
这一点,让希斯脸上蒙上一层阴霾。
艾丝堤尔身上有一个《剑刻》,而且在一个月前的事件中使用时,背上那对银白色的翅膀,让她无法再隐瞒这件事。
在那之前,即便她也曾遭受觊觎《剑刻》的匪徒袭击,但是不知道这项实情的人还是占多数。而现在传闻已经遍布全国,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拥有《剑刻》的能力。
——即使是救国英雄,只要身上有《剑刻》就会遭受袭击。
这正是露蒂洛不想让艾丝堤尔离开学园的原因。
「——嗯?不过,露蒂洛不也跟她一样吗?」
她在十六岁那年杀了龙而获颁武勋,还没毕业就已经得到国内最高的骑士称号,也就是圆桌骑士这项册封。
骑士团里的万绿丛中一点红,加上最年轻又是个美少女,让露蒂洛不只在学园中享有盛名,甚至是全国家喻户晓的人物。而且在上个月的事件中,她站在最前线讨伐怪物,照理说应该比艾丝堤尔更引人注目才是。
「是的,没有错。我每次到外面时都会带三个部下,不会单独一人外出。」
部下——以她的立场来看,就算是武艺高超的骑士也要俯首称臣。
——即便如此,她上街时还是要带着护卫……
确实,许多骑士在剑刻战争中丧失性命。这样的世局中,露蒂洛也有守护自身安全的权利,或说这是她的义务更为恰当。
然而,这一点让露蒂洛面露愁容。
「毕竟艾丝堤尔不是我,如果派护卫跟她出去的话会怎么样……你应该知道吧?」
「她会把护卫丢一边在大庭广众下表演杂耍……如果只是这样还算小意思……」
最坏的情况是连护卫也被她卷入表演,并且造成大骚动也不无可能。
不,如果是以希斯和露蒂洛想像中最差的情况结束,还不是什么大问题。艾丝堤尔会惹出的祸事,绝对超出想像的两、三步之遥,而且一定会发生。之后总会让希斯与露蒂洛百思不解,为什么会演变成那种结果。
希斯了解露蒂洛所说的事情之后,脸色也明显变得愈来愈难看。
「……嗯。确实如你所说,绝对不能放她单独出去外面。」
「很高兴你能理解我说的话。」
希斯发现露蒂洛眼中浮现出安心的泪光。
——她真的为了很多事情劳心劳力……
希斯打从心底同情露蒂洛,于是将谈话带回原本的话题。
「所以,你才会想组成一个跟着艾丝堤尔共同行动的小队?」
「是的,而且我希望你也能加入这个小队。」
「如果我可以的话,当然没问题。」
听到希斯的回答,露蒂洛的表情才渐趋缓和。
「谢谢你,我也认为你一定会答应我……这个小队,会由我来带领。在组织架构里,是直属学生会的特别任务小队——就叫做特务小队,你看怎么样?」
「特务小队吗……不过,虽然我可以加入,但是一个小队应该要有四、五个人吧?其他人要怎么找?」
「我心里已经有一个派得上用场的人选……不过,我还想要再加一个人,可以的话最好是〈占刻师〉。」
露蒂洛眼中透露出期待的神情,让希斯侧头沉思。
——我转进这间学园应该才一个月而已吧……?
好不容易才将班上同学的名字和长相记起来,但是对他们拥有的力量及个性都还一无所知。
希斯心里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适合的人选,此时露蒂洛冷不防把脸凑上来。
楚楚可怜的容貌直逼眼前,任谁都能看出希斯不知所措的反应。
「怎、怎、怎么了?」
「你的妹妹……我想拜托玛那加入,可以吗?」
希斯完全没把玛那放入考虑的人选中,只见他惊讶地睁大双眼。
「咦……玛那?」
「是呀,她跟艾丝堤尔的感情也不错,我想艾丝堤尔也会比较自在。」
「可、可是,玛那学习〈占刻师〉的课程也才一个月,要加入实战还太早……」
听到希斯的回应,这次换露蒂洛惊讶地睁大双眼。
「你不知道吗?那孩子身为一名〈占刻师〉可是相当有实力哟。」
「咦、是吗……?」
「她以前自学时好像就累积了相当多的修练经验,而且威力和精准度也是无可挑剔,我认为她在一年级学生里,是出类拔萃的优秀唷。」
——我竟然不知道……
虽然听到妹妹被人称赞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是竟然由外人口中得知连做哥哥都不知道的一面,感觉上还是有点落寞。
此时,露蒂落说了一句:「不过。」
「艾丝堤尔、我加上希斯,我们三个人一起行动,也代表会提高不少危险性。」
「啊……」
三个拥有《剑刻》的人走在一起,就好像在告诉别人这是一个攻击的好目标。
「所以,我才会询问身为玛那亲人的你意见如何?」
希斯对此感到犹豫。
「……如果我说不行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再找其他人选啰。」
——托露蒂洛的福,玛那才能进入这间学园就读,这是一份人情。
虽然希斯没想到连自己也转进这间学园,不过当初就是他以《剑刻》作为交换条件,拜托露蒂落让玛那进这间学园上课。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再让妹妹遭遇危险。
希斯也曾经被觊觎《剑刻》的匪徒袭击,当时因为艾丝堤尔的帮助才捡回一条命。如果那时候不是艾丝堤尔赶到,他可能已经小命不保,而且还会连累玛那害她也送命。
「好啦,我也不打算强迫你,我心里还有其他人选。」
「——等一下……我想直接问过玛那之后再给你回覆……这样可以吗?」
露蒂洛终于露出笑容。
「没问题,不过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当初让你们进来就读的条件,就只有保证艾丝堤尔和《剑刻》会归属于学园编制而已。」
交换条件已经完全满足,这就是露蒂洛话里的意思。
「嗯……谢谢你,露蒂洛。」
听到希斯坦率地道谢,不知为何露蒂洛的双颊染上红晕。
「这、这也没什么啦,因为我是学生会长嘛。」
「呃、啊、嗯……」
脸上一向带着坚毅表情的露蒂洛,此时看起来就像是她那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表现。
由于露蒂洛的转变,让希斯发现一件事。
「……咦?露蒂洛,你的脸色有点不好,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对比双颊的红晕,她的脸色与其说是白皙,不如说是惨白。
「呃、哦哦……因为最近有点忙……——啊!」
只见露蒂洛身体摇摇晃晃,像是要掩饰自己的表情般向后退去。
「露蒂洛!」
「——呜!」
正当露蒂洛差点倒下时,希斯一把抱住她的肩膀,而她的身体突然用力颤抖了一下。
「呃……?」
露蒂洛脸上明显浮现出惊恐,希斯不由得发出不解的叫声。发现希斯的反应后,露蒂洛移开视线,企图掩饰些什么。
「对不起。因为睡眠不足,所以有点头晕。话说回来……」
「……?」
「这个样子,我会不好意思……」
希斯总算发现,自己像是要紧拥露蒂洛似地整只手已经环抱住她,而且指尖正好触摸着她柔软膨胀的部位,这个动作让露蒂洛涨红了脸。
「这、这是那个……」
看着希斯惊惶失措的手,露蒂洛自言自语似地呢喃着:
「没关系……我没关系的。」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回应希斯,倒不如说是露蒂洛讲给自己听。
——她果然一直都在硬撑……
希斯与露蒂洛有一位共同的恩人。
那个人就是格雷特·杜勒斯·佩拿斯——他是希斯的同门师兄,同时也是露蒂洛的表哥。名列于圆桌骑士之中的他,因为身为《剑刻》拥有者,在追查剑刻战争的幕后黑手时,失去了性命。
希斯知道在这段事件的过程中,露蒂洛所受的伤远比自己还深刻。
——这个女孩是格雷特大哥想要守护的人,自己也不能对她坐视不管。
然而,实际上希斯才是被保护的一方。
因此,只要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自己一定要帮助她。希斯下定决心后便开口说道:
「「那个——」」
没想到两人竟然同时开口说话。
「你、你先说吧。」
「不、还是露蒂洛你先说吧。」
此时希斯才意识到,在这间空旷的教室里,自己正和一名女孩共处一室。
感觉上气氛变得有些奇妙。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着,不久后露蒂洛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希斯,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就在露蒂洛话说到一半时——
喀嚓一声,教室的门不解风情地被打开了。
「……咦?」
开门的是一位有着蓝色头发的男学生。
男子全身僵硬大约数秒钟,接着仿佛时间倒转般地关上门。
「……对不起,打扰了。」
留下这句话之后,男子便离开现场。
「不对不对不对,你误会了!」
希斯慌慌张张地打算追上去——突然想到刚才露蒂洛话才说到一半。
「啊、对了,露蒂洛,你刚才想说什么?」
「……这不重要,快点去追他,不然被别人误会麻烦就大了。」
露蒂洛似乎已经不再晕眩,重新站定身子,涨红着双颊从希斯怀里挣脱。
被别人误会——听到露蒂洛干脆地否认两人之间的暧昧,让希斯内心淌下泪水。
*
希斯很快便追上男学生。
「请你等一下!」
听到希斯的叫唤,男学生停下脚步。
出声叫住男学生后,希斯才发现他是一名长相十分清秀的少年,身高大约比自己矮一颗头,体态线条十分瘦小。从外表看来,若说他是一名少女也不会让人感到怀疑。但是,他身上确实穿着男生的服装。
——让我想想,我记得他是转学生,名字好像叫做……耶里欧特·葛利特?
他比希斯还晚一点转入学园,虽然两人同为转学生,但当时的希斯——其实现在也一样——为了追上课程进度已经分身乏术,所以无暇去注意身边的事情。
虽然不曾和他说过话,但因为他的蓝色头发十分特别,让希斯能够记得他的名字。身形纤细的他却选读骑士科,剑术也十分了得。
男学生——耶里欧露出善解人意的眼神说道:
「请你不用担心,我不是那么八卦的人。」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应该知道我刚才是在补课吧?」
听到希斯的说明,耶里欧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就跟你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希斯眼眶带泪地大叫,耶里欧见状便放声大笑说道:
「哈哈哈,开玩笑的。我想贝尔格拉诺同学你也没有那么大胆啦。」
「你不觉得这样讲对我而言也是一种侮辱吗?」
希斯咬牙忍受屈辱,突然间耶里欧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表情严肃地问道:
「话说回来,该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和那位骑士公主亲近地谈话?可不可以请你教教我呢?」
看到同班同学对任何事情都如此认真的态度,希斯由衷感到佩服。
「没有啊,像平常一样跟她讲话就好了啊。我想她也不讨厌跟别人说话。还有,叫我希斯就好。」
耶里欧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
「你不知道……听说我,贝尔格拉诺……不对,应该叫你希斯。露蒂洛公主是学生会长又是圆桌骑士,而且她还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公主哦。像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要开口跟她讲话,你知道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吗?」
「不,我觉得这真的没什么……你说什么?她是公主?」
听到希斯这么问,耶里欧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说:
「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露蒂洛公主的父亲是现任国王的弟弟,也就是说露蒂洛公主是国王陛下的侄女。照现在的情势来看,她继承王位的机率应该不低。」
耶里欧的说明,让希斯愕然。
——我竟然一直都用平辈的语气对公主说话……!
不过,露蒂洛自己也曾说——用你平常跟格雷特说话的方式就好。
——说不定,她不喜欢别人对她毕恭毕敬。
想到这里,希斯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怎么了?」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很意外,原来耶里欧特你也跟一般人没两样嘛。」
「叫我耶里欧就好……不过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成绩那么好,看起来又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你,我还以为你应该是属于上流社会的人。」
相貌堂堂的耶里欧,若说他是贵族出身,应该也不会有人反对。
耶里欧苦笑地点点头说:
「这个嘛,我们家在故乡姑且也算是贵族之类的。」
「故乡啊……什么?这么说来,你不是这附近的人啰?」
耶里欧又露出意外的表情,接着「啊啊」一声,好像想到要说什么。只见他用指尖撩起垂在背后的蓝色发束。
「你没听说吗?我是交换留学生。这个国家没有这种发色的人吧?」
「听你这么一说,这倒是……」
希斯原本的工作是门卫,所以有机会遇到从各地前来的旅人、商人、佣兵,及学者等各式各样的人,但耶里欧确实是他见过第一个拥有蓝色头发的人。
略做思考后,希斯想起某个国家住着这种发色的人种。
「我想想,你是从……斯路国转学过来的吗?就是隔着海洋的南方大陆那边。」
「嘿,没想到你知道那个国家,班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得出来呢……没错,我出生在斯路国里名叫库鲁斯·德尔斯鲁的城市。」
「因为我在进入这个学园之前,有很多机会和各地来的人说话。那你来到这里之后,是不是觉得很冷?」
虽然希斯没有听过耶里欧说的城市,但是他曾听说斯路国的气候十分温暖。
听到希斯的提问,耶里欧的表情瞬间变得开朗起来。
「没错,这个时候那边的天气已经像夏天一样了,但这里却还需要穿御寒的衣服。其实我很怕冷……」
「有、有差这么多哦。」
耶里欧环抱双肩做出冷到颤抖的模样,脸上露出找到知音的喜悦。
突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干咳了一声说道:
「啊,好了,总之就是这样。」
看到耶里欧的反应和想像中的优等生不同,希斯露出苦笑。
「话说回来,你对我还满了解的嘛。自己这样说好像育点奇怪,不过我想我应该不是一个显眼的人吧?」
希斯的成绩不好,长相也不是很帅,唯一的长处就是用枪的技巧,但是课程里没有这个项目,所以他在学校里没有任何拿手的科目。
反观耶里欧才刚转学进来,照理说应该和希斯一样手忙脚乱,没想到他竟然会记得希斯的名字,直教人感到不可思议。
面对希斯的疑问,耶里欧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明明就很抢眼,说这种话是认真的吗?」
「咦?我有做了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情吗?」
「因为你除了和露蒂洛公主那么亲密以外,每天还跟艾丝堤尔大肆胡闹,就算你不喜欢还是很醒目吧?我觉得知道你名字的人,应该比认识我的人还多呢。」
虽然这样的回答并没有恶意,但希斯还是丧气地跪了下来。
——既然会这么引人注目,真希望是因为其他正经一点的事情……!
面对希斯的反应,不知为何耶里欧用羡慕的眼神凝视着他,但希斯并没有发现。
接着耶里欧像是要让希斯打起精神一般,换了一个话题。
「先不说这个,刚才我看到艾丝堤尔在校园里跑得好快,好像要做什么事情,还抱着很大包的行李。」
「哇……」
耶里欧没发现希斯脸色发白,继续往下说:
「已经有很多人聚集在她身边了,不过从教室的窗户应该可以看得到。刚才我就想过去看,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要不要一起——」
耶里欧亲切地说了一大堆,但希斯脸色发白,一句都没听进去。
——啊啊,露蒂洛差不多要发火了……
希斯的预感似乎完全命中,教室那边响起愤怒的斥责声。
『艾丝堤尔!你在那里做什么!』
『啊哈哈——!露蒂洛也要来玩吗?我准备要放烟火啰。』
『你想在学校里做什么……!不对、我先问你,你拿那些〈占刻〉的教科书要做什么?那不是免费的耶!』
『这点你不用担心啦!之前我拯救王都时,不是得到很多钱当做谢礼吗?所以我把这些书全都买下来了!』
『我说啊,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听见回荡在走廊上的吼叫声,希斯与耶里欧的身体为之一震。
紧接着——乒乒乓乓——只见露蒂洛来势汹汹从教室里冲出来。
「希斯!还有耶里欧,过来帮忙!我们去抓艾丝堤尔。」
「「咿、是!」」
露蒂洛气势汹涌,让希斯和耶里欧一边发抖一边点头。
两人跟在露蒂洛身后奔跑,耶里欧愉快地说:
「呵呵呵,和你们在一起好像永远都不会无聊耶。」
希斯在这所学园里交到了第一个朋友——耶里欧,这就是两人相遇的过程。
*
「……露蒂洛老是一直生气,不多笑一点的话会变老哦。」
「你、你说我老?还不是你一天到晚惹我生气!」
「人家只是想逗逗你,让你笑而已嘛。」
「你怎么做都只会造成反效果……」
露蒂洛头痛欲裂似地抱着头,走在前往学生宿舍的通道上。
一旁的艾丝堤尔完全没有反省的样子,从她的背影就可以知道,她心里正盘算着下一回的鬼点子。
「……那个、希斯、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气喘如牛,讲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正是耶里欧。
「怎么了吗?」
「为什么、我、们、要搬、这么重、的东西……?」
希斯和耶里欧抱着大量书籍。
艾丝堤尔要放的『烟火』,就是这些书。这些都是〈占刻〉的教科书,里面记载着〈占刻〉的范本,〈占刻师〉透过这些书可以施放出小小的烟火魔法。
虽然毫无威力,但书里很有系统地收录了各式各样的〈占刻〉,结束魔法的练习之后,还能当做辞典来使用。另外,将魔力注入这些书里打上天空,就能施放出如流星般的美丽光彩。
艾丝堤尔只施放了其中一小部分,之后就被露蒂洛给阻止。于是希斯和耶里欧就被命令去收拾残局,将没有施放的教科书整理归还。
收放教科书的仓库在学生宿舍后方,两人必须往返好几趟。
「总觉得对你很不好意思,我帮你拿一半吧。」
希斯熟练地用单手抱着一捆书籍,又将耶里欧手里堆积如山的书拿走一半。
「……希斯、没想到、你还满强壮、的耶……」
虽然耶里欧已经抱着大量书籍,但希斯象的数量远超过他数倍。
「还好啦,和以前在师父那里修练比起来,这种工作不算什么。」
希斯有一位名叫迦多·普格图瑞门的枪术师父。
师父的教育方针是「如果没有才能的话,就先锻炼好身体,有才能的话更要锻炼身体」,所以希斯曾经抱着和自己体形一样大的岩石,在王都外围跑步。
——多亏过去的训练,现在才有这样的体力……
门卫的工作是从早到晚穿着甲胄站在原地不动,非常辛苦。希斯能够没有吃到苦并胜任这个工作,也是多亏过去修行的成果。
耶里欧露出一副被打败的表情,垂头丧气地说道:
「我也要再多多锻炼自己的身体。」
「我想耶里欧你的力气也很大哦。」
耶里欧抱得动二十本左右的书籍,确实不能说他力气不大。
紧接着,希斯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我记得上课时看过,耶里欧你很擅长剑术吧?」
「呃、哦哦,对。你怎么知道?」
虽然两人一直到今天才真正面对面交谈,但平常还是有一起上课。所以就算没有特别去注意,像耶里欧这种优秀的学生总是会叫人印象深刻。
「因为你很显眼啊……从上课的表现来看,我想耶里欧你受过的训练应该不是注重在腕力,而是身体的柔软度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你还是不要随便锻炼肌肉比较好。试着从长跑之类的方式开始锻炼,你觉得如何呢?」
其实耶里欧不足的部分并不是腕力,而是肌耐力。
听到希斯的建议,耶里欧张大嘴吃惊地问:
「这种事情你怎么用看的就知道呢?」
「这个嘛,呃……」
「好奇怪哦,我记得希斯你的剑术成绩并不好,是不是上课时都故意放水?」
「呜哇……」
论使枪技巧,希斯的腕力比一般人强上许多。上个月他在那个事件里的表现就足以证明,就算对手是骑士,他也不见得会输多少。
但是,希斯擅长的科目也就只有枪法。同样是武器技巧的课程,他对剑或弓就完全没辄。
就在希斯发出悲叹的同时,走在前面的两名少女也转过身子。
「希斯不是故意放水,他只是在搞笑而已。」
「不对!不是那样。我是真的很认真、很拚命、很努力在练习喔。」
「啊哈哈——你这么勤奋地学习搞笑,我好开心哦!」
「我是认真在上课啦!」
看见艾丝堤尔自信满满地做出这样的解读,希斯只能含泪抗议。
「……你呀,除了唯一擅长的领域,其他课程都很难救了。」
露蒂洛这番话是真的打从心底为希斯感到悲哀。
众人往前走了一阵子之后,看到通道对面有数名一年级女学生迎面走来。
「啊,哥哥!」
其中一名女学生是希斯的妹妹·玛那。
只见她一边挥手一边跑过来,接着在露蒂洛面前停下,双手抓住裙摆深深一鞠躬。
「露蒂洛学姊、艾丝堤尔学姊,你们好。」
自从转入学园后,玛那就称呼露蒂洛她们为「学姊」。
「你好,玛那。学园的生活还习惯吧?」
「是,大家都是好人,帮了我很多忙。」
看着向同行的女同学挥手道别的玛那,耶里欧小声问希斯:
「她是你妹妹?」
「嗯,她叫玛那。」
听到希斯的回答,玛那也发现耶里欧,于是她再度抓起裙摆鞠躬说道: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玛那·贝尔格拉诺。请问你是……」
「我……我叫耶里欧特·葛利特。请多指教,玛那小姐。」
「请多多指教,耶里欧特学长。」
看到耶里欧支支吾吾的模样,希斯微微蹙眉。
玛那似乎也感到有些奇怪,目不转睛地盯着耶里欧的脸看。
耶里欧感受到玛那的视线,于是慌张地说:
「呃、怎么了吗?」
「请问……耶里欧学长是女生……吗?」
虽然耶里欧确实穿着男生的制服,但是从他的长相来看,就算说他是一名少女也不会有人感到奇怪。对着面露疑惑的玛那,耶里欧露出沉稳的笑容回答:
「啊,虽然经常有人会搞混,不过我是男生哦。」
从耶里欧熟练的回应来看,他本人似乎已经习惯被这样问。
听到耶里欧的回答,玛那露出开朗的表情,啪地拍了一下手。
「那么,你是哥哥的朋友啰?」
「呃,我想,应该算是吧?」
「太好了……终于有人肯跟哥哥做朋……」
「玛那?你在乱说什么?」
面对妹妹欣慰得眼眶泛泪,希斯发出悲鸣。
「因为人家没有看过,哥哥你跟艾丝堤尔学姊和露蒂洛学姊以外的人讲过话啊。」
「呜,那是因为……」
希斯在班上并没有被任何人敌视或看不起,也没有被排挤,而且有几个人在上课或休息时间的空档也会找他讲话。即使希斯是个劣等生,但是跟班上其他人比较起来,他还算容易跟同学打成一片。
但是到目前为止,他还交不到一个可以在放学时一起回家的朋友。
耶里欧终于忍不住笑着说道:
「你们兄妹俩真的很有趣。嗯,我和希斯同样都是转学生,也是朋友,对吧?」
被耶里欧这么一笑,希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嗯,是的,我们是朋友。」
希斯这么回答,心里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跟妹妹讲话,自己却不自觉这么恭敬。
此时,艾丝堤尔突然探出头来说:
「欸,既然玛那也来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肚子饿扁了。」
「哦,好啊,等这里收拾好就去。」
「露蒂洛也一起——」
「——艾弗纳儿大人。」
艾丝堤尔说到一半,就被背后传来的叫声打断。
众人一回头,便看见一名高挑的女学生站在那儿。她的手臂上缠着一条红色臂章,一看就知道是学生会的成员。她俐落地推了一下略带圆边的眼镜,面无表情看似让人难以亲近。
看到她的模样,希斯心里不禁发出「唉呀?」一声惊叹。
——她戴着眼镜,是贵族吗?
希斯知道那是一种增强视力的器具,而且要价不菲,一般庶民很难买得起。
「原来您在这里啊。骑士团送了一些信件来。」
露蒂洛的表情明显变得严肃起来。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点头示意后,露蒂洛望着艾丝堤尔说:
「不好意思,我有事情要办。艾丝堤尔,我不想要连你要去吃饭时也啰嗦太多,但还是请你不要再引起骚动。」
「人们笑的话就会引起骚动吗?」
面对艾丝堤尔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露蒂洛翻起白眼。艾丝堤尔放声大笑,同时从背后推了希斯一把说:
「那我们走啰,明天见!」
「呜哇,别闹了,艾丝堤尔,书会掉下去啦!」
「那些都是我的书啦,没关系、没关系。还有你,你是耶里欧小妹吧?你也一起来吧。」
「呃,我也……不对啦,我是男生,我刚不是才说过吗?」
「别在意这种小事!」
交谈结束后,艾丝堤尔便从背后推着希斯和玛那离开。
*
目送希斯他们离去后,露蒂洛脸上浮现微笑。
——那孩子,又想放烟火……
虽然在中途阻止了,但艾丝堤尔还是施放了几发〈占刻〉,在冷暗的夜空里散发出鲜艳的光芒。
跑来看热闹的学生们发出欢呼,让露蒂洛听了心中也感染到欢乐的气氛。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任她破坏风纪!
露蒂洛调整呼吸后,望向一旁等待的女学生——卡塔莉娜。
「让你久等了,副会长。」
卡塔莉娜比露蒂洛高一年级,担任学生会副会长,一手接下学生会的行政工作,对事务繁忙的露蒂洛而言是如同左右手般的人物。
「不会,不过我比较关心艾弗纳儿大人,您打算把那些人留到什么时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露蒂洛的语调变得比刚才冷酷。
「艾弗纳儿大人是本学园的象征与荣耀,您的名字肯定可以留在校史中。请您务必了解自己的立场。」
——希斯他们是我的朋友啊。
露蒂洛忍住几乎要脱口斥责的冲动。
「……我知道,不过这个国家需要他们,特别是艾丝堤尔。」
「我知道她在日前的事件中表现得很出色,就像个英雄。但是,她适不适合待在艾弗纳儿大人身边,则是另一个问题。」
面对露蒂洛的冷酷眼神,副会长完全不为所动。
然而,露蒂洛也知道副会长说的这番话并没有恶意,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为露蒂洛的立场着想。
两人互相瞪视数秒后,卡塔莉娜微微欠身说道:
「我说得太过分了,请您见谅。」
语毕,卡塔莉娜将怀里抱着的文件交给露蒂洛,那些都是骑士团寄来的信件。
打开书简后,露蒂洛脸色为之一变,双层紧蹙。
信件的内容是骑士的死亡报告。但不是普通的骑士,而是《剑刻》拥有者——或是有关系的人。
那份沉甸甸的报告——大约有数十人份——首先映入露蒂洛眼帘的是某人的名字,一个她认识的人。
——卡尔蒙纳卿。
虽然他并没有取得圆桌骑士的封号,却拥有仅次于圆桌骑士的实力。如果要重新编制余数不多的圆桌骑士,他的名字毫无疑问将会列于其中。
「竟然连从那个事件的战场中生还的人也……」
「什么?」
卡塔莉娜侧着头问道,但露蒂洛只是摇摇头。虽然她在学园里担任学生会副会长,但到了外头也只是一般市民。因此不能将书简内的情报透露给她知道。
一个月前的那个事件,露蒂洛和卡尔蒙纳并肩作战。露蒂洛使出《洛威》,而卡尔蒙纳使出《史提雨》,两人各自召唤《剑刻》杀敌。
《史提尔》的拥有者——就是在那场战役中化身成第二头怪物,后来被艾丝堤尔拯救的年轻骑士。
这条被拯救的性命——同时也是为了守护国家而奋战的一名英雄——竟然在一个月后无声无息丧命。
看到他的死因,露蒂洛再次感到一阵目眩。
——在领地中遭到谋杀……
如果是与罪祸战斗而失去性命那还没话说,但他竟是因为部下的背叛而死。而且这个身为臣仆的犯人,随即就被其他人——应该就是教唆的主谋者——给夺去《剑刻》。而这名幕后主谋,在数小时后就被骑士逮捕,遭到斩首。
到底是谁能够透过这个事件得利?最后继承《剑刻》的人到底是谁?在报告中并未提及。虽然事件报告是在骑士团的管理之下,但是轻率地进行处刑的原因以及相关情报并不会记载于信件中。
学园里的和平,其实也只是人们相信自己处于安全的状态而已。在袭击王都的事件后,能够让人们安心的原因除了有露蒂洛的保护之外,就是艾丝堤尔与希斯不时引起骚动带来的欢乐。
但是,一旦走出这个学园,就是现实世界。
看到露蒂洛叹了一口气,卡塔莉娜对她投以担心的目光。
「信里的消息有那么糟糕吗?」
「……是啊。」
露蒂洛点点头,接着马上发现自己竟然会为了『糟糕的消息』而这么丧气,这样的反应连她自己也愕然失色。
战友的死亡——同伴失去性命这种事,对她而言已是如家常便饭般习惯。想到自己以前是这么冷酷的人类,露蒂洛不禁对自己感到失望。
「在下可以体会您的心情。」
面对如此沮丧的露蒂洛,卡塔莉娜除了报以同情外,调整眼镜的位置后又接着往下说:
「艾弗纳儿大人,很抱歉在您这么疲累的时候,在下还有一件事要向您禀告。」
眼前这名少女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语调及表情却似乎没有一丝歉意,露蒂洛忍住苦笑点点头。
「就是先前提过组成小队那件事。」
这句话让露蒂洛再度露出严肃的表情。
「……你有意见吗?」
露蒂洛不自觉地采取高压态度,但卡塔莉娜见状只是摇摇头。
「不,在下并不反对,只是我认为应该限定只有女性能加入。」
「为什么?」
看到露蒂洛侧头不解的模样,卡塔莉娜若无其事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
露蒂洛身子突然一震,向后退了几步。
虽然手上的信件并没有掉落,但仍无法隐藏她心里的震惊。
卡塔莉娜推了推眼镜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被你发现了?」
露蒂洛的反应和刚才被希斯触碰时一样,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那时身体只有微颤一下而已。如果对方是素昧平生的男性,露蒂洛的反应绝对更加激烈。
卡塔莉娜不发一语转身离开,朝着学生会办公室走去,看来她似乎打算回去继续学生会的工作。
「卡塔莉娜学姊。」
露蒂洛在背后叫住她。
当她称呼卡塔莉娜为学姊时,代表她放下学生会长的身分,回复成一名单纯的学妹。
「我知道学姊你很担心我的身分和立场。」
「……在下不胜惶恐。」
虽然反应十分冷淡,但打从露蒂洛入学以来,卡塔莉娜就一直支持着她。
露蒂洛能够在学园里被塑造成能力优秀的学生会长,其实卡塔莉娜可说功不可没。虽然她的身分还只是学生,但实力早已被公认超越一些低阶骑士和士兵。
目送卡塔莉娜的背影离去后,露蒂洛倚在一根柱子上。
此时她的脑海中,浮现已不在人世的表哥说过的话。
——成为名为英雄的一朵花吧——
露蒂洛拨弄了一下浏海。
「很难啊,格雷特哥哥,我一个人是没办法守护自己的学园的……」
露蒂洛喃喃自语,双手抱着刚才被希斯触碰的肩膀。
「而且,现在的我又变成这个样子。」
虽然被希斯触碰时,她的身体并没有太大反应。
应该是因为一个月前被侵犯时,是希斯即时出手相救,所以露蒂洛就算被他触碰还能保持平静。否则像刚才就连同为女性的卡塔莉娜出手碰她,露蒂洛心中还是产生反感。
为了挥去脑海中的恐惧,露蒂洛摇了摇头。
我可是圆桌骑士啊。
我可是骑土公主啊。
而且就在这当下,不知道哪里又有《剑刻》拥有者的生命受到威胁,甚至有人因此丧命。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她没跟希斯他们说,这个学园里正发生某个事件。虽然目前对当事者下达封口令,所以没有引起骚动,但事态已经严重到应该考虑请骑士介入处理。
在这样的局势下,露蒂洛不允许自己示弱。
短暂的时间里,她让自己稍事喘息,接着便跨步走向长廊。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组成特务小队。」
在她脸上充满着不属于十来岁少女应有的坚定意志。
但这份坚强就像紧绷的丝线般,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
「——我问你哦,要怎么做才能让露蒂洛大吃一惊?」
露蒂洛的少女心就如紧绷的丝线般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崩溃。但是在这里竟然有一个人想要火上加油。
学生宿舍的餐厅里,方才和露蒂洛道别后的四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希斯和玛那相视而坐,艾丝堤尔坐在玛那身旁,希斯隔壁坐着耶里欧。其实耶里欧完全是被顺势带来这里的。
此时希斯也忍不住出声责难:
「艾丝堤尔,露蒂洛身体好像快撑不下去了,请你为了她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
今天补课时,露蒂洛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虽然平常她总是掩饰得很好,但情况已经严重到连希斯都看得出来。
——而且,她的样子真的很奇怪。
当露蒂洛差点倒下,希斯去搀扶她的时候,她的脸上确实露出恐惧的神情。即使在战场上,她应该也显少露出那种表情。
听到希斯这么说,艾丝堤尔伸出手指左右摇摆,口中啧啧作响。
「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让露蒂洛放下肩上的重担开怀大笑。她的肩膀上扛着太多无谓的头衔了。」
艾丝堤尔一边在盘子里盛上大量的义大利面并这么说着,她的口气听来似乎相当认真。
「我直看过露蒂洛露出一次笑容而已……」
「艾丝堤尔……」
「所以,明天我们一定要放烟火——」
「我刚才的意思就是叫你不要再放烟火了啦!」
「可是之前她就是因为看到我放烟火才露出笑容的嘛!」
眼前的艾丝堤尔低着头看似温驯,但口中说的话还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对了,我跟你们坐在一起会不会很奇怪?」
这一刻耶里欧似乎等了很久,他趁着两人对话的空档插话。确实,他跟同席的人并不是特别亲密,所以担心会让其他人感到尴尬。
艾丝堤尔笑着点点头说:
「你是希斯的朋友吧?我也想多了解你一点。」
希斯在艾丝堤尔的笑脸中感到一丝胁迫,于是点头附和:
「对啊,付出劳力就要得到对等的报酬,这顿饭我还请得起,你就跟我们一起吃吧。」
平常担任门卫的希斯,对于工作必须得到酬劳这一点从不轻言让步。
所以他认为耶里欧刚才只不过是正好在现场,就被抓去搬那些大量的书籍,还一起帮忙制止暴走的艾丝堤尔,光是这两点就有权利得到适当的回报。
听到希斯强力说服,耶里欧苦笑着分了一些义大利面。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你们两个人感情好像不错耶?」
「这、这个嘛……」
「哼哼,因为希斯是我的搭挡呀!我们发过誓将来要一起成为卖艺丑角。」
「我只有那样的将来可以选择吗?」
「一起为将来许下同样的心愿,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啊!」
「只有你一个人觉得那种事情很伟大吧!」
看着希斯眼眶泛泪的模样,耶里欧也不禁笑了出来。
「你们两个人真的很搞笑耶。」
就在希斯发出哀号时,艾丝堤尔突然严肃地低着头。
「艾丝堤尔,你怎么了吗?」
「嗯……讲到将来的约定我才想起一件事,我想问问看你们的想法。」
深红色的眼瞳依序打量着其他三个人之后,艾丝堤尔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问道:
「——爱情——是什么意思?」
「「「噗咳?」」」
除了艾丝堤尔以外所有人都呛到。
而且其他桌似乎也有学生竖耳聆听到她的提问,有些人因此呛到还算是小事,有些人因为热汤流进气管而死命挣扎,还有人被滚烫的料理烫到,更有人被对面同学喷出的饭渣溅了一身,总之餐厅里四处发出凄厉的哀鸣。
刹那间让餐厅化为地狱的魔王本人睁大眼到处张望。
「我是不是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也不是啦,该怎么说呢……为什么你会突然这么问?」
——难道说,她喜欢上哪个男孩子了……?
像艾丝堤尔这般年纪的女孩,处在众多同龄异性的环境里,心里产生这样的感情也是无可厚非。
——这时候我该怎么做才好……不对,我为什么要烦恼啊?
情绪激动的希斯手中握着的汤匙因抖动而喀哒喀哒作响,他用尽全力才让心情平复下来。听到他的提问,艾丝堤尔露出如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