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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三章 某一天回想起来的遥远蔚蓝夜空)

    我们随白鹭晃动著。

    白鹭号连接起了金泽、福井与名古屋,在福井县民心中是与雷鸟号一样熟悉的特急列车。

    数年后,北陆新干线将会通车到福井,目前福井没有新干线经过。

    福井要到东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搭乘特急到石川的金泽车站转搭北陆新干线,另一种是在滋贺的米原车站转搭东海道新干线。

    哪一条路线其实都一样,只是听说北陆新干线的隧道多,因此我选了可以欣赏风景的东海道新干线。

    其实另外还有搭飞机这个方法,只是福井机场是座小机场,主要供私人飞机停靠,没有固定航班。如果要前往东京,必须到石川县的小松机场,所以搭乘特急与新干线的交通方式会比较方便。

    刚才在公园里,明日姊惊慌失措地说「我没有新干线票钱。」,「我买好票了,票钱可以之后再还我。」我这么告诉她。

    毕竟是我自行决定带她离开,再说我平常用钱的机会不多,靠著父母的金援存了一笔钱;只是如果由我来帮她买单,总觉得对自己的爸妈和明日姊都过意不去,我也就没有这么建议。

    我们当然都还没吃早餐,于是我们在福井车站内的金庄荞麦面店用餐,我点了梅子昆布乔麦汤面和两个饭团,明日姊则是点山药泥乔麦汤面。

    顺道一提,这间金庄荞麦面店是间狭窄的立食面店,但是相当受当地人欢迎,偶尔会有人特地为此到车站来。这里的乡村荞麦面不属于精致高雅的口味,而是每当回想起来就会勾起食欲,让人感到安心的怀念滋味。

    电车离开福井,经过鲭江、武生等县内的车站。

    明日姊把头倚在我的肩膀上,像小孩子一起打起了盹。

    一早就被人吵醒,后来又发生一连串意料之外的状况,也难怪她会抵挡不住睡魔。

    偶尔她的发丝随著呼吸声滑过我的锁骨,感觉很痒。

    薰衣草香气轻柔摇曳著,也让人有心痒的感觉。

    我按捺不住往身边看过去,平时凛然美丽的明日姊难以想像会露出如此毫无防备又天真的睡脸。

    因为她倚在我身上,洋装胸口扰乱了我的心志,再加上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面,更强调出女性特有的曲线。

    我看见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急忙把视线转向窗外。

    青翠的水田,围绕著田地的小山丘,一望无际的广阔蓝天,窗外呈现出一片乡村的景色。

    我回想起许久以前的家庭旅行。

    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搭夜车。

    车里坐了许多大学生情侣,他们的脸贴得很近,窸窸窣窣开心地讲著悄悄话,或是两个人盖一条大毯子相互依偎著,我记得他们那个样子看起来很成熟。

    我也会像那样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旅行吗?

    尽管年纪还小,我想像起了遥远未来的自己。

    我感觉著左肩的重量,接著那里又加上了一个人的重量,我也堕入了梦乡。

    某一天回忆褪色时,我会怀念地回想起这个瞬间吗?

    叩咚叩咚,电车摇摇晃晃。

    将做著梦的两人送向远方。

    *

    「明日姊,快起来!」

    「嗯?五月濑?」

    「才不是什么福井的点心,耍什么可爱真是的!」

    我拉起睡得迷迷糊糊的明日姊的手,拿起我们的包包,走出车厢。

    我们险些坐过站,一路坐到名古屋去。虽然不管怎么换车都会经过名古屋,但我买的是在米原换车的新干线车票。

    明日姊好整以暇地打了个呵欠。

    「不好意思,我睡得很熟。」

    「口水都流到我肩膀上了。」

    「骗人的吧!?」

    「骗你的。」

    「过分!」

    我们沿著楼梯往上走,在人潮汹涌的转乘专用剪票口排队。

    我先从剪票口走进站内后,听见后面传来叮咚声。回头一看,明日姊被闸门挡住了,她正奋力往我伸出手。

    「等等我!不要把我丢在这里!」

    「冷静点,明日姊,三张车票要一起放进去。」

    顺利通过剪票口后,我们在自动贩卖机买好饮料,找起事先订好的座位。

    我把我的后背包和波士顿皮包放到行李架上后,明日姊雀跃地说:

    「你要坐哪一边?」

    这么说来,我们刚才没有这段经典对话,而是自然而然地让明日姊坐在窗边,我坐在走道边。

    我答得飞快。

    「窗边。」

    「剪刀石头……」

    「不让给我坐吗?」

    「我会出石头。」

    「这种心理战真是让人怀念!」

    「「布!」」

    我出了剪刀,明日姊出石头。

    「我就说我会出石头啦,耍什么小聪明。」

    「啰嗦!」

    结果又是明日姊坐在窗边,我坐在走道边。

    「啊,对了!你都把窗边的位子让给我了,这么说实在很不好意思,可以帮忙把我的包包拿给我吗?」

    我照她说的把包包拿下来后,她在包包里面翻了起来,拿出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零食!」

    「包包的质感都被毁了。」

    「你不觉得出来玩很兴奋吗?」

    「金额有控制在五百日圆以内吗?」

    「有!」

    我们聊著聊著,我提起了始终让我挂心的一件事。

    「明日姊,你父母……」

    「我留了张纸条,上面写『我私奔了,请不要来找我。』。」

    「他们不会去报警吧……」

    明日姊嗤嗤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啦。我讨厌说谎,所以我写的是『我去东京一趟,明天回来。』。」

    我心想自己安排的是当天来回的行程,只是没有说出口。

    「你和我在一起这件事呢?」

    「这件事我就不敢说了。」

    我松了口气。

    万一他们在我叫醒明日姊时发现了我,我原本决定要当面拜托他们;但是老实说,能隐瞒是最好的了。

    如果要和那位父亲大人讲道理,恐怕会很困难。

    「这话现在说或许太晚了。」我说。「对不起,我这么乱来。」

    明日姊偏著头,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注意到我的求救讯号了吧?」

    「虽然说是这样没错。」

    「为种在邻居家、没浇水就会枯死的花浇水,这种人不该受到责备。」

    我垂下双眼,「我能做的事就只有这些。」平静地低声说著:「就算去东京,状况也不会改变,这段时间其实是你面对自己的时间。」

    明日姊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手上。

    「谢谢,我会试著自己找到你口中的那个我。」

    我望著车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产生了常见的念头。

    那座山谷间的老旧民宅想必也带有某个人的心意,一秒就远离的我们,无法就正确的价值做出判断。

    世上存在可以秤量梦想重量的天秤吗?

    天秤另一边放上什么东西可以取得平衡,又由谁来决定?

    车窗外,风景不断流动。

    *

    十点过后,我们抵达东京车站。

    旅途中,我们为了亲眼看见富士山深受感动,还有余力悠哉拍照。

    不过,在经过新横滨站后,眼前出现许多福井不常见的高楼大厦,「不愧是大都市。」我们聊著,接著足足有三栋大楼高的摩天大楼一栋又一栋映入眼帘,简直让我们目瞪口呆。

    经过品川站后,从没见过的巨大大楼直冲上天际。我们两个像乡巴佬似的,贴在车窗上面,说著「好高~」仰望著大楼。

    从在稍高处行驶的新干线眺望东京时,最让我们吃惊的是这里的密度。

    房屋与房屋之间几乎没有缝隙,而且公寓的距离也很接近,似乎从窗户就可以看到隔壁的房间。

    这个地方让人没什么真实感,感觉就像精巧的模型街道。

    我们胆战心惊地下了新干线后,明日姊说:

    「今天有举办什么活动吗?」

    「我非常认同你的想法,不过应该和活动没关系。」

    就算这里是终点站,从新干线里涌出的大量人潮还是令人吃惊。

    我们连出口在哪里也搞不清楚,只好跟著人群走,搭上向下的手扶梯。

    接著,我们从标注转乘的剪票口走出去后,眼前出现了比月台上还要多出十倍?数十倍?多不胜数的人潮。

    空气感觉起来很稀薄,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

    「明日姊,你要住在这种地方吗?」

    我这么一说,畏怯的明日姊抓住我的手臂猛摇头。

    「我现在稍微能理解你父亲的担心了。」

    话说回来,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打算。

    「虽然现在说这话太迟了。」

    点头。

    明日姊点了下头。

    「我们怎么没有在新干线里面先拟定好行程。」

    点头。

    「你还在吗?」

    点头。这下没救了。

    总之,得先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否则离不开这个地方。

    我拖著废物化的明日姊,想找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只是走路要是不专心一点,感觉马上就会撞到人。

    另外,每个人的脚程都异常的快。

    那些人也不是在赶电车,我实在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走得那么急。我的精神终究承受不住压力,有种正在和女主角一起逃离邪恶组织的感觉。

    我绕了整个车站,正要放弃的时候,在手扶梯旁边看见一间书店。书店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摆出了咖哩的招牌。

    那似乎是书店和咖啡厅开在一起的店。

    我走进去后,明日姊终于重新启动,开口说道:

    「这个地方好棒,没有买的书也可以拿进咖啡厅里面看。」

    「咖哩好像会溅到书上面,不会觉得很可怕吗?」

    「有道理,我也不敢这么做。」

    辛香料的气味诱人,不过现在离午餐时间还早,于是我点了冷萃咖啡,明日姊点了冷萃红茶。

    以福井县民的眼光来看,店里的感觉很狭窄,不过我们还是找到了空位。坐下来后,我们终于能放松心情。

    明日姊喝了口冰红茶,吁了口气。

    「感觉好累……」

    「我们还没离开车站喔。」

    「我们只到了东京的『东』上面那一竖呢。」

    「所以……」我说。「我们凭著一股冲动到这里来,接下来要怎么做?」

    「老实说,只要能在东京走走,感受这里的空气,我就心满意足了。」

    明日姊在包包里面翻找了起来,接著拿出一本红皮书。

    「不过,我想去这里。」

    书的封面上,写著高中生无人不知的超有名私立大学的名字。

    「那是你在东京的第一志愿吗?」

    我这么问之后,她踌躇地点了个头。

    「这里好像很多人进入媒体界,而且文艺性质的社团也很有名,有很多我喜欢的作家也是这所大学出身。」

    「好,我来查查。」

    我用智慧型手机查了前往那所大学的方法,看到许多从没见过的车站名称。我开启在福井没有使用机会,为保险起见而在昨天晚上下载的电车乘车指南APP。我用APP查询从东京车站到目的地的路线,结果一个车站有不只一种乘车路线,搞得我头昏眼花。

    「你觉得我们有办法搭地下铁吗?」

    明日姊摇摇头。

    「你觉得我们有办法顺利换车吗?」

    摇头。

    「那就搭山手线吧。高田马场?可以直接抵达那个地方。从那里要走一段路才会到大学,可以吗?」

    点头。

    她好像同意了。

    说的也是,与其转乘不熟悉的电车,照著地图走比较不会出错。

    「退回来的这张车票上面写东京都区内,不知道可以坐到什么地方。」

    摇头。我想也是。

    查询后发现,这张车票好像就能坐到高田马场。

    喝完饮料后,我们找到山手线往上野方向的月台,电车刚好也抵达我们面前。

    车上座位坐满了人,正确来说,车上的人多到都看不到座位了。

    尽管车上有这么多人,还是不断有人从后面推挤,把我和明日姊挤到了车厢正中间。

    不只是座位坐满人,所有拉环也都有人握住,我好不容易才抓住吊著吊环的杆子。

    因为没办法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为了不挡到其他人,我把包包放在双脚中间,明日姊也跟著我这么做。

    我心想,距离太近了。

    前胸后背都和不认识的人碰在一起,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也很尴尬。我想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只是好像没有人在意这种事。

    在公共场所和不是男女朋友的陌生人贴得这么近,在福井简直无法想像。假日的Lpa也没有这么拥挤。

    在这狭窄的车厢里,似乎不论是年轻人、中年人还是老人家,不分男女都被丢了进来。

    这里就是明日姊将来可能会生活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往身边看了过去。

    她的前后正好都站著体格较为健壮的男性。

    这时候刚好电车忽然动了起来,明日姊站著的身体一晃,失去了平衡。

    我用右手紧抓住杆子,左手下意识揽住她的腰,用力把她拉向我这里。

    我像是牢牢抱著重要的人,希望她不要离开到远方去。

    「对不起,明日姊,我只是一时心急。」

    有著美丽泪痣的瞳孔仰望著我。

    「不要紧,谢谢你。」

    「唔,要我放开吗?」

    「……这样就好……不对,不过没关系,我会很高兴有人可以扶著我。」

    这句话让我的左手又搂得更紧了。

    除了慌张的我们之外,其他人或是抓著吊环或是抓著杆子,像柳树一样飘荡著。

    我心想,我们在这里是外人。

    对这些人来说,今天只是一如往常平稳的假日,闯进这里面来不知所措的人是我们。

    「欸,你看外面。」明日姊说。

    车窗外的景象简直就像进入了SF的世界。

    在福井只要讲特徵就会知道是哪一栋大楼般的大型建筑物栉比鳞次,繁忙的人潮与车流让人不禁产生「今天有什么活动吗?」的疑问。

    究竟有多少人生活在这个地方?

    这些人里面又有多少人实现梦想,或是追逐著梦想后,梦想破灭。

    「这里和福井实在不像在同一块土地上。」

    「不过,大家都在看手机呢。」明日姊悄声说著。「他们早就对这么惊人的景色习以为常了,原来这里是这样的地方。」

    她紧抓住我的T恤。

    「我觉得好兴奋。」

    「这种心情……我懂。」

    虽然内心深处不想承认,但我有种直觉,这座城市肯定有许多在福井绝对体会不到的经验。

    眺望了一会儿车窗外的景色后,电车抵达秋叶原站。

    做著角色扮演打扮的女性们坦荡荡地走在车站月台上,我忍不住感到诧异。

    「为了成为编辑,我想累积各种经验。」明日姊这么说的时候,我虽然同意,其实我并没有真正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在福井没办法累积那样的经验吗?我暗忖著。

    不过,女仆成群走在路上,简直就像到了另一个国家。

    我正想著这种事的时候,腹侧被人用力地捏了一把。

    「我不是在盯著Cosplay大姊姊的大胸部放开我好痛。」

    看著明日姊鄙视的模样,我心里想著——

    不管她有没有办法说服父母,在这短暂的旅程结束时,她应该会下定决心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

    既然是为了暸解自己不知道的世界与人生而阅读小说的人,尤其又是想参与制作的人,必定会想在这个地方闯荡。

    如此一来,像这样长时间一起共度的机会,这次想必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为了不让我内心的寂寥与哀伤毁了明日姊的今天,我用力握紧了右手。

    *

    与东京车站相比,高田马场站的规模倒是令人安心,混杂程度却如出一辙。感觉上是大学生这个年龄层的年轻人比较多。

    顺带一提我看标示牌,*这里的读音不是念作「Takadababa」,而是「Takadanobaba」。那个「no」是从哪冒出来的?你们是在小看乡下人吗?(编注:「高田马场」若单纯看汉字字面,日文读音为前者,但实际读音为后者。这是因为写为汉字时省略了助词no。)

    从车站出来的第一印象,就是「感觉好乱」。

    随处可见五颜六色的招牌和广告,十分刺眼,看了也无法进入脑中。人车川流不息,该说是教人冷静不下来吗?总之令人心神不宁。

    明日姊似乎也跟我有差不多的感想,诧异地不断眨眼。

    我打开地图APP,输入目的地。路线看起来不是很复杂,我稍微放心了。

    「总之,好像沿著这条大道直直走就好。」

    她点点头。

    「也差不多该习惯了吧?」

    我们出发后,就看到一堆商店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有在福井当地便看过的超商和连锁餐饮店,也有从未见过、没听说的店。

    吉野家跟松屋处于几乎是比邻而居的状态,中间只隔了一间店铺,为何这样还经营得下去?我感到不可思议。

    「明日姊,这个曰高屋是拉面店?还是中华料理?居然挂著红灯笼,感觉好像很不错。」

    「真的耶,会是老店吗?把它列入午饭的候补名单吧!」

    「是说,每间店都超小的!也没有停车场,福井的松屋或吉野屋还更气派呢。」

    「系啊,福井马谋苏郎。(注:是啊,福井也不输给它们。)」

    「啊,有星巴克耶,星巴克!真不愧是大都市。」

    「好厉害!可以在上下学途中点外带!」

    「不过,超商会不会太多了?明明这边就有小七了,结果那边也有。」

    「东京的人连过条马路的时间都要省吗?」

    「我还以为只有站前是这样,但不管前进多久都还是可以看到店家耶。」

    「这样不太好呢,会让人觉得没全逛过划不来。」

    「啊,好像是要在这边转弯。明日姊,有间很时尚的二手服饰店喔!我们是不是找到了间很棒的店啊!?要进去看看吗?」

    「嗯!」

    以上就是我们两个乡巴佬的现实对话。

    我们激动地高声喧哗,并踏入位于小路前段的店面。

    店里充满旧衣特有的气味。

    这种味道让我隐隐想起会在暑假时去玩的外婆家,我并不讨厌。

    店内十分狭小,走个几步就能抵达最深处,但装潢风格并非只是把旧衣摆在架上,而更像是二手精品服饰店。

    特别是女装的复古图案衬衫和洋装品项丰富,我觉得那会很适合明日姊。

    我漫无目的地望著那些衣服,冷不防拿起其中一件。

    「这件你觉得怎么样?」

    那是件颈部有小蝴蝶结点缀的短袖洋装,图案是带有夏日大海风格的钴蓝色小圆点。

    以女性的流行来看,这件衣服并不亮眼,却有种在『美国风情画』和『回到未来』等电影中,回到过去时出现的女孩会穿的氛围。

    「这件很可爱耶!」

    「你要试穿看看吗?」

    明日姊叫住里面的店员,进入试衣间。

    我本来想在前面等,却突然想起,要从洋装换成另一件洋装的话……

    打撞球时看见的天蓝色在脑中复苏,我急忙离开现场。

    是因为我正与她单独旅行的关系吗?明明在等夕湖和阳试穿衣服时我什么都没多想。

    为了甩开快要不自觉想像起来的光景,我慌张地看起衣架上的男装。

    理所当然地,我脑里容不下比「那些是衣服」以外更多的情报。

    我看了一阵子衣服,试衣间的门打开了。

    「怎、怎么样?」

    明日姊有些害羞地问。

    「好厉害,看起来就像《北非谍影》的英格丽•褒曼。」

    「你那算是称赞吗?还是在指我很老土?」

    「意思是你可以直接去演黑白电影了。」

    「你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喔?」

    因为一天两次都老实赞美她,感觉有点不爽,我才出口调侃,但其实那件洋装很适合她。

    明日姊不悦地噘起嘴说:

    「下次我穿上那件衣服,跟你来场更优雅的约会吧。」

    「……好。」

    光是能看到这张羞涩的笑脸,我便庆幸我们有像这样绕道闲逛。

    「那接下来换我来选你的衣服吧。然后我们互送这两件衣服给对方当礼物,怎么样?」

    「我就不用了,我又不适合穿这种流行服饰。」

    「就交给大姊姊吧,我会让你成为《北非谍影》的亨弗莱•鲍嘉。」

    「这是什么意思?」

    「古老而美好的、玩弄女性的假潇洒男?」

    「喂,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结果在那之后,我重复试穿了好几次衣服,直到明日姊满意为止。

    *

    买好彼此的衣服后,我们就直接走在小巷内的狭窄道路上。

    虽然也很在意二手服饰店附近的二手书店,但因为在挑衣服上出乎意料地花了不少时间,我们决定先以最重要的目的为优先。

    我们来到了一条住宅街,这里安静到彷佛刚刚的喧嚣是场谎言。两旁的建筑中也有不少老旧的民宅和公寓,这对身为乡下人的我们而言,是很教人平静的景色。

    走在旁边的明日姊说:

    「东京也有这样的街道啊。」

    「我有点放心了,这里真的是有人居住的城市。」

    我说起这种理所当然的感想。

    「已经中午了,你闻,是咖哩的味道。小说跟电影所描写的东京都会把焦点放在具有都会感的部分,不过这里也会飘有这种像是生活气息的气味。」

    「毕竟乡下人从小就是在洗脑之下长大的,说东京是个冷淡的城市、可怕的地方。」

    我一这么说,明日姊轻声笑了起来。

    我们就这么走啊走地,最终抵达大街。

    眼前就有间像是学校的设施,但似乎并非我们的目的地。

    我们边看地图边沿著大路走,终于到达想去的大学校园……然而入口的门却是关著的。

    「不、不是吧。」

    「哎呀——」

    我很清楚今天是假日,但我以为只要不是女子大学,大学应该是无论平日假日、大家都可以进去的地方。

    没想到都来到东京了,居然连最重要的目的都没达成,我对自己的毫无计画感到羞愧。

    「对不起,明日姊。早知道我就先好好查过了。」

    「该道歉的人是我。不过光是能像这样从外面看看,我就满足了。」

    正当我们两人穷途末路之际——

    「小哥,你们是在旅行吗?」

    有人跟我们搭话。

    我们转过头,看到一位带著柴犬、面带微笑的老爷爷。年纪看起来大约七十几岁,背脊却挺得笔直,体格也相当硬朗。他剪了头清爽的平头,感觉就像鱼店的老板。

    「您好。」

    明日姊急忙低头行礼。

    「嗯,你好。」

    老爷爷回答。

    「可以摸摸它吗?」

    「可以可以。」

    明日姊一蹲下,柴犬就把前脚搭在她的膝上,吐出舌头舔她的脸颊。

    「等等,啊哈哈。会痒啦。」

    看到它不断晃动的尾巴,我不禁想要叫声「给我等等」。

    跟柴犬玩一阵子后,明日姊站了起来。失去玩伴的柴犬闻了闻我的膝盖一带,就转过头回到饲主那边去了。

    你绝对是公的吧。

    「我们来参观这边的大学,但假日不能进去对吧。」

    明日姊遗憾地说。

    「啊啊,这边进不去啦。往那边走就是总校区,那边就可以进去啦。」

    这就是所谓的江户用语吧。

    虽然他讲得很快,语气也有点粗暴,却有种方言感,很有人情味。

    「真的吗!?我们是从福井来的,所以完全不清楚。」

    「福井?我没去过呢。你们是学生吗?」

    「我们是高中生。」

    「是要来东京念书吗?」

    「我还在烦恼……」

    「虽然这一带有些吵闹,却是个好地方喔。」

    明日姊漾起微笑。

    「我现在已深切瞭解到了。」

    应该只有我们才知道,这句话带有什么意思。

    老爷爷摸著想继续散步、或是想让漂亮大姊姊理会自己而静不下来的柴犬,这么问道:

    「你们是兄弟姊妹吗?」

    「「咦?」」

    我们同时发出惊呼。

    「不是吗?我觉得你们满像的。」

    就在我伤脑筋该怎么回答时,老爷爷继续说:

    「总之,好好参观啊。」

    本来还以为会聊很久,老爷爷就这么潇洒迅速地挥手离去。

    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明日姊先开口道:

    「他说我们是兄弟姊妹。」

    「不是恋人呢。」

    ……

    我们噗哧一声,一起喷笑出来。

    不知为何总觉得很有趣,我们哈哈大笑。

    「有很像吗?」

    明日姊一脸疑惑。

    「不像啊。」

    说完,我又继续说:

    「总觉得东京很温暖呢。」

    「很温暖呀,东京。」

    我真心希望,这份温暖能像毛毯般温柔地裹住未来的明日姊。

    *

    后来我们参考地图APP,前往总校区。

    那位老爷爷说得没错,这边就可以很平常地进入校区。

    就在我们想从正门进去时,立刻就看到一栋像是教会的建筑。

    那到底是大学的设施,还是完全无关的建物?倘若是前者,我完全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场所。

    等踏入校内后,我才发现明明是休假,还是有不少学生。他们有些坐在长椅上、一手拿著咖啡怡然自得地读书,有些人则在愉快地闲聊。

    我本以为东京大学的气氛会更加时髦、充满人造感,但这里到处都种有树木,路也很宽敞。

    在看起来相当传统和规矩的建筑对面,就是栋装有玻璃的清水模现代建筑——这种不平衡感也很有趣。

    明日姊也用闪闪发亮的兴奋眼神,环顾这一带。

    我扬起微笑说:

    「气氛比想像中还要平稳,的确有种近似文学的气息。」

    「这让我能明确想像出自己在这里念书的样子。」

    明日姊招招手,领我走向附近的长椅。

    「来,想像看看。」

    等我们并肩坐下,她边说边阖起双眼。

    「我们都是大学生。我穿著你买给我的洋装,你穿著我买给你的衬衫。我们会不会染头发什么的呢?有点没办法想像。」

    「我认为明日姊这样子就很漂亮了,至于我的话嘛,要不要尝试染个金发啊?」

    「连外表都弄得那么轻薄是想做什么?」

    「喂,不要用那么认真的语气讲啦,人家会受伤的。」

    明日姊呵呵微笑,继续说:

    「你果然也会进入文学院吧。我们会像这样坐在一起,讨论要修哪一堂课。」

    「还必须决定好社团。」

    「你没办法放著我不管,所以跟我加入同一个社团。」

    「这是为了不让你在餐叙上一下子就被别人带回家。」

    「我才没有不知世事到这种程度。」

    她用力拍了下我的膝盖。

    「要是能在出版社打工就好。」

    「我会去打什么工啊,做男公关吗?」

    「大姊姊可不允许。」

    微风徐徐吹过。

    自枝叶间洒落的阳光也随著风吹微微晃动。

    「休假的话嘛,我想想,就是跟刚刚一样一起在街上闲晃,或是在小厨房练习不熟练的烹饪吧。」

    「话先说前头,我会做菜,而且很熟练喔?」

    「……一开始果然还是会做马铃薯炖肉吧。」

    「别当作没听到啦。」

    不过——明日姊说:

    「这样的未来是不会发生的。毕竟我们是普通的学姊跟学弟。」

    我也应和她的发言。

    「即使我选择跟你进了同一间大学,那个时候明日姊已经在文学院跟打工的出版社积极努力,在社团里建立了新的人际关系,也能很熟练地煮出马铃薯炖肉,说不定也已经交到男朋友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真远呢。」

    「很远喔,我们之间的距离。」

    明日姊的小指轻轻触碰我的小指。

    「明明现在是这么地近。」

    对于仍是高中生的我们而言,一年实在太长了。

    在这期间,一定有许多事情会有所改变,会有很大的变化。

    明日姊就像是要做约定般,让我们的两根小指勾在一起。

    「不过,还是要好好往前跑,不然会追不上的。」

    我问不出「追不上什么?」这个问题。

    她指的或许是眼下还很模糊的梦,也许是不会停下的时钟指针,也可能是憧憬的某人的幻影。

    我们大家都是像这样持续地奔跑,追逐不再回来的青春。

    *

    明日姊说,想去神保町看看。

    我也曾听说这个地方,据说是个出版社及书店林立的场所,对爱书人来说就类似于圣地。

    我用智慧型手机查了一下,看到它的所在位置后,觉得不管怎么想都早该先去的。算了,这原本就是趟完全没有计画性的旅行,因此也无可奈何。

    走到神田站再搭车,好像就能不用换车,但这样就是完全相同的列车反向行驶而已。

    既然要搭车,那我想让明日姊见识各式各样的东京──于是我决定试著挑战地铁&转乘这种高难度的移动。

    ——然后我就死了。

    首先,因为是车站,所以我到处寻找巨大的设施,可是地下铁的入口也太小了吧?

    然后地下铁之间的转乘会不会太复杂了?

    车票要怎么买啊?

    因此在站务员约五次的协助下,我们终于抵达了神保町。

    当我们在好几个出口中选了一个走到地上时,我感觉到在游戏中攻略完巨大地下城的达成感盈满全身,令我有些想哭。

    「东京真的好可怕我不行了。」

    身旁的人点点头。

    「肚子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身旁的人点点头。

    于是我们来到听说是神保町最有名的咖哩店。

    顺带一提,这里又是个足以教人大吃一惊的乡巴佬杀手。

    我们明明就抵达了地图APP上显示的场所,却完全找不到入口。在周遭转过几圈后,最后是询问走在这一带的人才总算抵达。

    呃,谁知道啦。我哪知道得绕到大楼后面才能进去。

    而且过了下午两点,午餐的尖峰时间应该早就过了,然而我们前方还排了约十个人。

    等我们终于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并肩坐到沙发上,尽管有些狼狈,我仍点了大份的辣味牛肉咖哩,明日姊则点了中辣的鸡肉咖哩。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服务生端来了一人两份、附了奶油的带皮马铃薯。

    我跟明日姊不由得面面相觑。

    「明日姊,你觉得这要怎么吃?」

    「既然有奶油,应该就是直接这么吃吧?就像奶油马铃薯那样。」

    为了不让自己是乡下人的事穿帮,我们两人悄悄观察起周遭,有些人会直接吃,也有些人会伴咖哩吃。

    「看来是怎么吃都可以。」

    我说完后,明日姊露出苦笑。

    「是说,我们在这种地方真的很乡巴佬。明明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吃就好了。」

    「明日姊明明在河里弄得浑身泥也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却会在意马铃薯的吃法。」

    「啊——又说这种不可爱的话。」

    明日姊似乎是想用叉子切开马铃薯却不顺利,最后索性放弃,用手拿了起来。她使力的手不断颤抖,仍然分不开马铃薯;我看不过去,用叉子帮她分成两半,她立刻绽开喜悦的笑容。

    明日姊拿著一半的马铃薯,边涂奶油边继续说道:

    「不过今天这样走下来,你应该也有感觉吧?总觉得每个人都不在意周遭,周遭的人也好像不在意我们。」

    「的确是。有打扮得非常奇特的人,甚至还有人在路上吹口琴,却都没人会在远处围观、悄悄评论。」

    我也在马铃薯上洒了盐,一口咬下。

    啊,热腾腾的真美味。

    「我们住的地方在福井也算比较繁华的区域,但果然还是有类似乡下的氛围吧?」

    「像是哪家的儿子在那边做了这种事情之类的。」

    常有人说,乡下有著近似监控社会的一面。

    虽然没有像一般俗称村子的地区那么极端,但县内最为繁华的福井市,也常给我这样的感觉。

    比如在我父母离婚时,消息转眼间就在邻居间传遍了。接著等我决定要一个人生活后,传言便遭到各种加油添醋,引来了他人自以为是的同情。

    明日姊继续说:

    「可是啊,我突然觉得那也是福井的优点。」

    「在老爷爷告诉我们路的时候?」

    「对。偶尔就是会有必须有人看著,才能得救的时刻。就是有利有弊吧。」

    她说不定是把这与自己遭到双亲反对的境遇重叠在一起了。

    如果没有人反对,就能毫不迷惘地迈向自己的梦想。

    但有时没有人反对,或许就会遭遇无法挽回的失败。

    就在我思考著这些事时,服务生将我们两人的咖哩端了过来。

    饭上洒了起司,盘子边缘不知为何放了脆梅跟腌菜。明日姊的咖哩装在附有时髦把手的咖哩壶内,而我因为是大份的,所以装在深盘中。

    我不禁和明日姊四目相对,一起噗哧笑出声。

    我觉得她恐怕是想问「这可不可以淋到饭上吃?」吧。

    明日姊一副豁出去的感觉,哗啦啦地把咖哩酱淋到白饭上。

    我也仿效著做。

    我们互相吃了一口后——

    「「好吃~」」

    我们双双展露笑容。

    基本上就是普通的欧风咖哩,但该说是辣味深处还有我不太清楚的醇厚吗?就是有股浓醇的甜味。

    大块牛肉软到可以用汤匙轻易切断,一放入口中,鲜味便一下子扩散开来。

    我把剩下的那块马铃薯放入其中,用汤匙适度分块后混在一起吃。感觉辣味变柔和了,不过这种味道也很棒。

    「我要在东京住!」

    明日姊说道。

    「呃,我知道。」

    我也这么回答。

    「欸,你的牛肉也分我一口吧?」

    「在约会中能分出去的东西不是只有夏天的PAPICO或棒棒冰吗?」

    「但在我无论如何都想吃的时候,咖哩也算在内!」

    就在我傻眼地笑出来时,明日姊舀了匙咖哩朝我伸来。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俗称的喂食是也。」

    「为什么变得有点像是在跟主公说话了?」

    「毕竟什么都需要经验啊、经验。青春是很短暂的。」

    都满脸通红了,你佯装从容也没说服力啊。

    我把脸凑过去张开嘴,她用颤抖的手把汤匙送到我嘴边。

    因为感觉会变成犹如婚礼上夫妻互喂蛋糕的闹剧,我便拉住那只手主动引导她。

    「好吃,鸡肉超清爽的。」

    「……总觉得不太对,再一次。」

    「才不要,好像会烫到。」

    我用汤匙将自己的牛肉分成适当的大小,把它跟著白饭和酱汁一同舀起。

    「喏,要这样做。啊~」

    我这么一说,明日姊就转了过来,双唇微张。

    喂,干嘛闭上眼睛,简直就像在接吻啊。

    小巧的嘴唇看起来既丰满又柔软,水水嫩嫩的。

    「欸,快点给我嘛?」

    小看你真对不起,明日姊。我的手也在抖。

    我用左手压住自己的右手,才总算把汤匙送到她嘴边。

    等汤匙前端稍稍碰到嘴唇,仍闭著眼的明日姊先是摸索,然后用双手轻轻握住我的手,大口咬下汤匙。

    她咀嚼并尝过味道后,伸出了舌头,用舌尖舔去快要从嘴角滴落的酱汁。

    ……呃,我只是在喂她咖哩而已喔?

    「真好吃~」

    正当我们像这样嬉闹不已之际——

    ──碰!!

    隔壁桌面对面坐著的两位男性之一举起拳头捶向桌面。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定睛看过去,发现两人之间放著几张密密麻麻写满红字的纸。

    捶了桌子、大概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说:

    「这已经是第几次不采纳了!你真的有让企划通过的意思吗?我这次提出的东西,也是有好好研究过去的名作跟流行的。」

    坐在他对面、约三十几岁的眼镜男回答:

    「相似的青春小说确实很多。」

    「对吧!比如说……」

    年轻男性列举了好几本耳熟能详的小说名,里头也有好几本作品正摆在我的书架上。

    我猛然看向旁边。

    明日姊也一脸惊讶地看著我。

    这该不会是作家及编辑间的讨论吧。

    毕竟这里是集结出版社的神保町中最有名的咖哩店,会被选来当作讨论地点也绝不是不可能。

    我们尽量别目不转睛地盯著他们,专心地侧耳倾听。

    眼镜男反驳道:

    「有些作家的确能根据过去名作的共通点及最近的流行,经过考虑后持续创作出畅销作,但你并不是如此机灵的人。」

    「……我什么都想不到。出道作只是因为我偶然写了过去从事的特殊职业,太罕见了才受到好评。我想像力是零,没有可以创造出任何要素的能力,只能写出自己经历过的事物。」

    说完,作家用力握紧眼前的纸。

    「我本来认为若是青春小说,自己或许还有办法写,但我的人生真的很无趣。以现在孩子们的说法,就是所谓性格阴暗的怪咖吧?即使心里很羡慕显眼的人,也只会在教室一角阴郁地活著。我根本不是能成为作家的料。」

    「——请别擅自就对责编决定自己的极限。」

    眼镜男用红笔敲了敲桌子。

    「我会在新人赏时自愿成为你的责编,并非因为你拥有的特殊经历。再说,那也不是什么极为特殊的职业。我反倒认为,以独特的感性撷取平凡的日常,置换成纤细的言语,这一点才是你的才能。所以我对这种计划书的回答是NO。」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乾脆自己——」

    啪一声,男编辑再次用红笔敲了桌面,彷佛是要打断对方接下去要说的话。

    「作家要是对编辑说『你自己写』,那就完了。我的确能举出自己脑中想过的点子,但如果那是正确答案,我自己就会去当作家了。」

    「这……」

    男编辑用有些柔和的表情开口说:

    「要不要试著把你口中的无趣青春说给我听?而不是提这种好像在哪里看过的某人的故事。」

    年轻男性先是露出紧咬牙关的悔恨表情,接著下定决心般重重吐了口气,开始慢慢说起。

    「————」

    「——」

    「————————」

    「————」

    真是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名作家阐述的经历,的确是随处可见。

    可是在编辑「为什么?」「当时你是怎么想的?」「真有趣,之后怎么样了?」「对方说不定是这么想的。」等应声附和、作家回应那些问题的期间,我逐渐被对话吸引。

    既痛苦、疼痛又难过,然而——

    等我回过神来,一个故事已经完成了。

    在作家喘口气时,编辑扬起微笑。

    「这不正是你该写的故事吗?至少我会想以一本书的形式阅读它。」

    作家看著眼前红通通的文字,呢喃道:

    「……我没有信心。」

    然后他倏地抬起脸,上半身往前倾。

    「微不足道的我的话语,和这种随处可见的故事,真的能传达给跟以前的我有著同样痛苦的某个人吗?能够缓和他们的痛苦吗?能同理他们的眼泪吗?哪怕一点也好,能引导他们的人生往光明的方向前进吗?」

    「——只要倾你之力去写,一定可以的。」

    男编辑清楚地如此断言。

    「我没办法自己创造出优秀的故事,却能发掘并将其送到读者眼前。因为我是编辑。」

    作家把皱巴巴的纸拉到面前,抚平纸的皱褶。

    「……我写写看。」

    男编辑用温柔的目光看著对方说:

    「没问题的,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自己的话语吧。」

    接著两人整理好工作物品,聊起没有内容的闲聊,令人怀疑刚刚的对话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

    「总觉得好厉害啊。」

    离开咖哩店后,我说。

    「嗯。想不到来到东京竟会遇到这种桥段,有点太刚好了呢。」

    明日姊笑了笑。

    「你觉得作家跟编辑的讨论如何?」

    「让我认为自己真是无知。」

    她用力伸了个懒腰,接著说道:

    「说来羞耻,其实我还以为编辑的工作就是多多称赞作家而已。就是像等原稿完成后,说句『谢谢您的原稿』。那位编辑当然也称赞了作家,但也跟对方正面冲突、吵架,非常热血。」

    我的感觉也跟她如出一辙。

    我以为编辑就是在截稿日时催稿,等收到原稿后检查错漏字这种程度的工作。

    我点了点头,催她继续说。

    「好厉害喔。要是那位编辑真的完全按照『无趣的青春』这几个字的字面意思理解带过,又或者是稍微听了一点,就用『真的很普通呢』这种感想作结,那么棒的故事就会直接消失,不会被人所知了吧?」

    明日姊用有点激动的语气继续说道:

    「为了找出尚未被发掘的故事,送到某个人眼前,两人都是认真的。他们一丝不苟、热情且真挚。他们是会献出发自内心的严谨态度,对待这件事的人们。」

    她在这时停顿了一下,接著以打从心底感到喜悦、天真无邪的表情说:

    「——这么喜欢的人,不是只有我呢。」

    这个人一定也很不安。

    待在福井这样的乡下,仍怀抱著「我喜欢书,想传递话语,所以想成为编辑」的梦想,却没有能真正心意相通的对象……

    她在刚刚第一次发现了同伴。

    模糊不清的梦想与现实连结在一起了。

    明日姊快步走到我前面转过身,她露出牙齿、咧嘴笑了。

    「我果然还是想成为编辑。」

    为什么呢?

    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了在这个城市内跟顽固作家火爆大吵的明日姊。

    她的头发比现在稍微长一点,服装则是容易活动的长裤风。

    她会用比刚刚那间咖哩店内的编辑更加情绪化、激动的感觉,传达出自己的意见。

    于是我在心中悄悄决定,要开始做跟她说再见的准备。

    *

    我们之后继续在神保町闲晃,这里真是条超乎预料的书街。

    书店相当密集,就跟刚刚在高田马场看到的餐厅密度差不多,甚至不需要特意用智慧型手机搜寻。综合性的书店自是不必说,像推理、音乐相关、车及机车等等专门的旧书店数量也非比寻常。

    无论是多么狭小的店铺,几乎都一定会有人热衷地翻阅书页,教人诧异世上还有这么多的读书家。

    虽没有明日姊那么深,但我也很喜欢看小说,所以我们两人一起依序进入在意的书店,各自购买了几本书。

    我们完全沉浸其中,等注意到时,时间已来到了下午四点半。

    我叫住雀跃不已地走在旁边的明日姊。

    「还有其他想去看的地方吗?」

    「嗯……有点想走一趟新宿或涩谷之类的知名地点。」

    我用智慧型手机搜寻,似乎可以从这里搭乘地下铁,直接前往新线新宿这个车站。我不清楚新宿跟新线新宿有何不同,不过既然有冠上「新宿」二字,那就是新宿的车站吧。

    我们活用刚刚的经验购买了车票,搭乘地下铁,仅花约十分钟就立刻抵达了目的地。像这样以纵横四处的电车为主要的移动方式,就会搞不清楚城市和城市的距离感。

    我们搭上长长的手扶梯,穿过剪票口,暂且往写著南边出口的方向前进。

    又搭了两次手扶梯后——

    「这是什么鬼啊。」

    我震惊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到处都是来往的人、人、人、人、人。

    东京车站已经够让我惊讶了,眼前此景感觉却远胜于那里。

    这别说是人潮了,根本就是人海。

    老实说,我连要走哪里──应该说,要先往哪里踏出脚步都搞不懂。

    明明如此混乱,不知为何却没有人互撞或跌倒,人们蜂拥著往各自要走的方向前进。

    不用说,明曰姊在我旁边完全废物化了。她变得像只刚出生的小鹿。

    她在电车中曾说过想看看纪伊国屋书店,我刚查到纪伊国屋书店好像位在东边出口,但目前的状态,感觉必须先搞清楚该怎么前往外头。

    等我直接牵起明日姊的手,以一副顺其自然的态度开始前行时才注意到。

    反方向走来的行人似乎都会自动避开我们。

    只要小心边走边玩手机的人,不要随便乱动应该就可以了。

    我们就这样前进了一段时间,一发现像是出口的地方,便硬是横越过人群之间,终于来到外头。

    这里是条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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