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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十九章 终幕开演)

    任何人总有一天都会死。

    成为没有力量也没有意义的死者。

    可是,勇者即使死了,仍会等待着敌人踩到他尖锐的骨头。

    屠龙族代代相传的格言。成立年代不明。

    在哲贝伦龙皇国、皇都琉内鲁库境内,高楼大厦栉比鳞次。

    在大楼之山的谷底,设置了一块广阔的空地。阳光洒落而下,在这块被翠绿树木包围的空地上,耸立着一座华丽的大音乐堂。

    琉内鲁库皇立歌剧院这栋建筑物,以大理石柱和白色雕像做为装饰,看上去如一座白墙砌成的宫殿。位于正面玄关前方的大理石楼梯上满满都是人。穿着燕尾服的绅士,以及穿着礼服的淑女,正在登上铺有红色绒毯的楼梯。

    走到红色绒毯底端、穿过樫木大门后,就会看到一排排的观众席。

    一楼的观众席如波浪般连结在一起。坐在观众席上的绅士和淑女们,低声地讨论着接下来要开演的剧码。正面有个宽广的大舞台,红色幕帘还没掀起,正在等待开演。

    歌剧院左右两边设置了三楼跟四楼的座位。因为那些是包场预订的座位,所以都是有钱人或者名人坐的地方。比较急性子的观众,已经拿起观剧用望远镜眺望着下面的情况。

    琉内鲁库皇立歌剧院的观众席,总共可以容纳两千两百人,今天可说是座无虚席。

    位于歌剧院右方的四楼贵宾席,受到咒式干涉结界的完全防护。

    装饰板之下还隐藏着装甲板,后方有位身穿僧服的人坐在贵宾席上。

    莫尔汀枢机主教的黑色眼眸,静静地眺望着剧场。左边则是坐着身穿黑色搭白色服装的大贤者优坎。

    穿着黑色套装的萩菈索,伫立在她主君的背后。主君似乎正在享受着戏剧开演前的喧嚣与兴奋感。

    但是,萩菈索深知主君莫尔汀绝对不会对任何事物感到享受。他只是表现得像是乐在其中而已。

    优坎的手肘放在扶手上,用手掌撑着下颚。虹色眼睛的蓝色部分增加了。他的视线转向坐在旁边的莫尔汀身上。

    「距离开演好像还要很久。」

    「就快开始啦。」

    莫尔汀露出苦笑。优坎傲慢得像是没把主君说的话听进去。

    站在两人背后的萩菈索,觉得每过一秒自己的寿命就缩短了一年。如果大贤者突然心情不好,想出手杀死莫尔汀的话,她就必须全力制止才行。

    萩菈索感觉自己主君的身旁,像是摆了一颗二千五百吨级的核子弹头。而且,犹如核子弹头引爆装置的优坎,心情比起秋季的天空更加多变无常。这世上没人能保证他不会说出「因为好像还要很久,我想杀了莫尔汀」。

    她非常希望有能力制住优坎的翼将,像是兴继刀堂、克洛普菲尔,或者巴罗梅洛欧就在身边。

    「来玩一玩打发时间的好玩游戏吧?」

    优坎说出口的这句话,让萩菈索吓得全身紧绷。

    这一刻终于还是到来了吗?她一边把手放到魔杖剑上,一边全神贯注地思考。既然其他翼将都不在场,萩菈索就只能自己上了。

    「呃、这个、那个啊,那个,」萩菈索试图先转移话题。「现在没时间玩了,那个、这出剧的内容是演些什么?」

    萩菈索拼命挤出话题之后,莫尔汀很配合地接着说下去。

    「对了,没人向萩菈索解说过这出歌剧的内容。」他靠着回忆开始诉说。「这出戏是神乐历二一三年左右灭亡的毛帝亚王朝中所实际存在的,名为富黎迪亚斯的英雄的故事。」

    枢机主教淡淡地继续说道。

    「因为把主角身边发生的悲剧故事写成歌剧,所以剧名就叫作『富黎迪亚斯的悲剧』。这出歌剧是在毛帝亚王朝灭亡不久之后,由剧作家帕瓦诺撰写而成的,另外,后来还有数十名编剧家各自加入了自己的创作元素。至于故事内容就是常见的爱与憎恶、背叛以及争斗的情节。」

    「哦哦,是富黎迪亚斯啊。」坐在莫尔汀左边的优坎,红色嘴唇上露出恶魔般的笑容。      「我听到让人怀念的名字了。原来如此,他已经变成歌剧主角了。」

    大贤者说出口的感想,仿佛不是在遥远的时代,而像是近在眼前的感想。

    「优坎对戏剧好像没什么兴趣呢。」

    「莫尔汀对于看剐人演的戏也没兴趣吧?」

    「没那回事。剧本如果写得好的话,可以当成参考。」

    「当成哪方面的参考啊。」

    两人交谈时相互微笑,萩菈索倒是听得一头雾水。

    大贤者的视线从四楼座位移向舞台。

    舞台沉重的红色布幕尚未揭起。

    「话虽如此,编剧和导演都是冒牌诗人瓦伦海德,实在有点……」

    「把没意义的事写得很有意义,没人能比他更高竿了。」

    两人进行着无害的交谈,只有萩菈索因为危机解除而感到安心。

    在贵宾席的角落放了张小桌子。桌上放了一台携带型电脑,电脑投射出小巧的立体光学影像,正播放着新闻报导节目。

    立体光学影像中的主播,正在报导汇率暴跌至一伊恩兑三八三皮耶索的新闻。莫尔汀眯细了如黑曜石般的眼眸。

    「古伊那姆斯总统为了避免皮耶佐走向衰败,似乎准备重组强力的内阁。同时,为了防止资本外逃,还祭出了超高利率的利率政策。可是,因为刚好碰上地底资源价格下跌的缘故,所以财政问题没有获得改善。」

    莫尔汀分析起皮耶佐的状态。

    「当皮耶佐发觉每个月因为债务而必须要支付的利息比政府岁收更高的时候,他们终止对外发债九十天。即便如此,皮耶佐依然在走向衰败。」

    就在他们观看新闻节目的时候,立体光学影像的数字仍然在下跌。

    「如此一来,就可以预测出未来的趋势。首先,皮耶佐国民会把皮耶索兑换成伊恩。皮耶索暴跌的情况将会更加严重。」

    莫尔汀继续做出残酷的预测。

    「政府虽然想冻结银行的帐户,但是以伊恩计价筹措资金的皮耶佐联邦共和国的银行就会破产,导致资金从皮耶佐外逃。皮耶佐甚至已经无力购买皮耶索支撑其币值,于是他们将会被迫选择违约,这相当于宣告国家破产,或者是被迫接受七都市同盟的援助,并且被迫政治上的压力。」莫尔汀的眼神变得很冷漠。「古伊那姆斯大概也预测到这个结果。在陷入僵局之前,皮耶佐破产只是迟早的事。」

    莫尔汀失去兴致般转回视线。

    「早在皮耶索兑换伊恩的汇率跌到一伊恩二十九皮耶索的时候,猊下就确信会有这种结果了。」

    萩菈索低声说道。

    「莫尔汀一向都会自己预测未来,结果全部都预测中了。」

    大贤者笑着说。

    「皮耶佐的策略和『古巨人』的悲愿应该都遭到阻止了。」

    优坎像是在试探莫尔汀一样露出微笑。莫尔汀只是淡淡地回答。

    「不过,戏剧会有些逆转的情节。他们应该也会期待出现戏剧性的变化。」

    莫尔汀连手表都没看就低声说道。

    「戏也差不多开演了吧。」

    萩菈索先是确认舞台的状况,然后确认手表的时间,接着她露出讶异的表情。舞台上的红色布幕依然未升起。

    「距离开演只剩一分钟了。」

    「不对。」

    莫尔汀露出微笑。

    「最终幕已经开演了。」

    音乐幽静地在剧院里响起,悲伤的旋律是即将开幕的序曲。剧院里的喧嚣人声,随着音乐响起而平静下来。

    音乐支配了整个剧场。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舞台的红色布幕上。

    众所瞩目的红色布幕缓缓升起。

    男子的悠扬歌声同时响起,歌剧的第一幕开演了。

    英雄富黎迪亚斯出现在舞台中央。扮演英雄角色的演员引吭高歌,歌声在剧院里回响着。

    这首歌曲在悼念英雄达拉吉欧之死,但其实他是因为富黎迪亚斯的背叛而死。

    杀人者富黎迪亚斯向人们献唱这首悲伤的歌曲,为的是隐瞒自己才是真凶的事实。

    同时也是他由衷对达拉吉欧之死感到悲伤的歌曲。

    富黎迪亚斯在舞台上引吭高歌。

    达拉吉欧背叛了祖国,与其他敌国暗通款曲。

    因此,富黎迪亚斯注定成为背叛者,杀死自己的挚友英雄达拉吉欧。

    无可救赎的悲伤,转化为琅琅唱出的音符。

    远方的皮耶佐联邦共和国,位于首都南部的皮耶佐多军事基地,陷入了一阵骚动。

    士官们和士兵们都很紧张。军事训练中止之后,他们接获在宿舍和营地待命的军令。每个人都全副武装,手持魔杖剑与咒弹待命。他们了解这是一道非比寻常的军令。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基地的办公大楼。

    在办公大楼内部,高级将领们着急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数人聚集在一起商讨今后的方针。

    他们的视线全都落向指挥官室。在厚重的樫木门扉后方,里面有人静静地挂了电话。

    「除了贾里伯爵落败之外,总统古伊那姆斯的状况也非常危险。」

    挂电话的人身穿深绿色军服,胸口悬挂着身经百战的勇士勋章。那个人是白发苍苍的盖雷斯少将。

    盖雷斯背对着皮耶佐联邦共和国的三头犬青旗,坐在办公桌后方。一位秘书官站在他身旁。

    「我绝对不同意同盟的协调路线。如果稳健派的伍拉尔变成继位者,我们就会失去潘库拉多这块士地的领土与人民。这就相当于把国家三分之一土地割让出去。」

    盖雷斯少将正在分析现状。

    「原本站在我们这边的提波尔兹上议院院长,在态度上也开始退让,打算要置身事外了。因为贾里的死,让议长感到害怕。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说那些没战争经验、只懂得会出一张嘴的右派很麻烦。」

    年老的少将摇晃着白色的胡须,兀自下定了决心。

    「既然现在『古巨人』们已经全部阵亡,我们只能自己上了。」盖雷斯少将询问身旁的副官。「罗西耶,现在在会议室里面的人,赞同我的看法的高级将领有几个?」

    「从布里尼尔少将阁下到卡雷纳上尉,一共有三十三位将领。」

    副官罗西耶取出名册。

    「包括首都防卫兵第五、第七连队,重咒式兵的第九连队,其中一共两千两百三十二名士兵可以调度。」

    「欧司多库少将、艾里兹少将果然还是反对啊。」

    盖雷斯体会到苦涩的现状。

    「无所谓。只需要动用两千人兵力,就可以占领总统官邸、警察、电视台与报社、发电厂、水门跟首都。先把那两个不听话的少将关起来再说。」

    盖雷斯的巨大身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伸出粗壮的手,拿起野战用的外套。身旁的副官替他整理衣领。

    「我绝对不会把皮耶佐、不会把祖国交给那些卖国贼。」

    盖雷斯的眼神绽放出义愤填膺的光芒。

    「我要用武力夺取政权,让皮耶佐恢复原本该有的样子。然后向邪恶的七都市同盟全面开战!」

    老人的视线落向悬挂在墙上的皮耶佐国旗,祖国的荣耀象征让他胸口为之沸腾。

    「我们要继承勇者沃尔罗德的遗志,彻底抗战。只打持久战,即使是强大的七都市同盟也……」

    就在盖雷斯这么说的同时,汩汩鲜血从他口中涌出。这位军人的视线移往下方。发现银色刀尖从自己的胸膛剌穿出来。

    这是从背后贯穿心脏的致命一击。盖雷斯本身也是高阶进攻型咒式士,他却完全没发现有人行刺。他在剧烈的痛楚之中转过身去。

    拿着魔杖剑从背后偷袭的人是他的副官罗西耶。盖雷斯这位身经百战的军人,以颤抖的手握住魔杖剑。

    「为、什么?」

    浑身鲜血淋漓的盖雷斯大声质问,他的秘书官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盖雷斯阁下的武装叛变,将会让皮耶佐面临严重的危机。所以,您必须死在这里才行。」

    「罗西耶,你、你竟然忘恩负义,我把你从九〇三部队……」

    盖雷斯的手在空中挥舞,他想用手去抓祖国的国旗。

    「你把祖国、把上司……」

    少将粗壮的手指不但没能抓到国旗,结果什么都没能抓到。虽然他想抽出腰上的魔杖剑,但副官的手早就从他背后压住剑柄。

    「为了报沃尔罗德大人的仇,我在这三年当中一直都在忍耐。等的就是替皮耶佐杀了你的这一刻!」

    罗西耶的唇角勾画出苦涩的笑。

    「正如沃尔罗德大人所说的,我们是军人,不是政治人物。我们只要发动武装叛变,或许真能夺得政权。但是,我们没有能力治理国家。我们的获胜,反过来说会造成政治层面的被孤立、经济层面的破产,可能会带给人民长达百年之久的痛苦。」

    副官淡淡地诉说。

    「不对,与七都市同盟的战争,可能会让皮耶佐这个国家从地图上消失。无论如何,一定会输的战争绝对要避免才行。」

    「真是、愚蠢。战争还没打是不会知道结果的……」

    少将感觉自己眼前的视野逐渐染红,罗西耶悲伤地低声说道。

    「在军事上冒险之后,国家不可能还会有好下场。」

    罗西耶握紧魔杖剑的剑柄。

    「盖雷斯少将阁下,您是一个充满爱国心的伟大军人。尽管您被发狂的副官杀了,您仍是个英雄。您不是个趁着国家危难发动叛乱,让皮耶佐陷入危机的人。没错,您就跟沃尔罗德大人一样。」

    「你、直到现在还是、效忠于、沃尔罗德……」

    罗西耶让魔杖剑的前端发出雷电。雷电贯穿盖雷斯的身体。内脏遭到雷电烧灼,沸腾的血液从鼻孔、耳朵、嘴巴及眼窝汩汩流出。盖雷斯少将随即翻了白眼。

    为了不让盖雷斯死亡时难看地倒下,副官扶住了他的身体。拔出刀刃之后,小心翼翼地让他慢慢坐到椅子上。

    罗西耶从怀中掏出一块布,仔细地擦掉上司的鼻子、耳朵、眼睛和嘴边的鲜血,尸体就这么端坐在椅子上。罗西耶绕到旁边,替翻白眼的盖雷斯阖上眼皮,并且仔细地整理弄乱的制服衣领和下摆,然后再把手摆到扶手上。

    罗西耶让盖雷斯摆出充满威严的军人姿势之后,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所谓的勇者,即使死了也不会消失。勇者死后也可以带给人们勇气。所以我鼓起勇气采取了行动。」

    罗西耶仰望着天花板。

    「换作是您的话,即使会让自己背上污名,您也会为了拯救皮耶佐而这么做吧?正因为您是重感情的人,所以才要为了被留下来的人而这么做,对吧?」

    罗西耶的脸转了回来。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迷惘。

    「永别了,抱歉。」

    他反手握住魔杖剑,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心脏。

    「如果还有另一个世界存在,我还想在您的身旁奋战。」

    雷击咒式发动之后,副官的心脏跳动随之停止。

    副官往前倒落而下,尸体横卧在绒毯之上。

    沸腾的血液缓缓地在绒毯上扩散。

    死者侧脸的表情显得非常满足。

    舞台上的歌剧依然在演出当中。

    剧中的英雄富黎迪亚斯非常烦恼。

    他得知妻子蔻札伊雅与挚友库涅罗佩司,已经将他视为国家之敌,而准备采取铲除行动。

    而且,富黎迪亚斯还知道他们两人有奸情。

    富黎迪亚斯因为痛苦与懊恼而转过身去,以歌唱的方式高声咆哮。

    就像富黎迪亚斯为了祖国以及保护自己而背叛达拉吉欧一样,如今妻子与挚友也打算除掉他。

    富黎迪亚斯是为了妻子与挚友才杀死达拉吉欧,如今自己却变成他们两人最大的敌人。历史的悲剧不断重演。富黎迪亚斯的声音与幽暗声音重叠在一起。

    一袭黑色服装的苍白亡灵,身影浮现在舞台的布幕上。

    达拉吉欧的亡灵,咏唱着嘲讽与悲伤交织的歌曲。

    车辆与人群在街道上来来往往。

    我走在一如往常的艾里达那街角上,吉吉那则走在我身旁。

    尽管在慈姗诊所治疗之后才出院,但是我的衣服底下还是缠满了绷带和咒符。吉吉那的  手脚也恢复正常了。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光是想到治疗费的总金额,我就感到一阵晕眩。」

    「追踪吉薇妮雅的悬赏奖金也用光了。」

    吉吉那在旁边露出苦笑。我只能回答说。

    「虽然之后可以拿到赏金,可是我们立刻就需要现金啊。」

    我继续说了下去。

    「接下来就是晚餐怎么解决了。」

    我们走在正在修复的欧尔香大道上。遭到「古巨人」摧毁的道路,目前已经开始施工。工人们操作着机器进行道路修复工程。

    虽然车道毁坏,但人行道上的行人依然来来往往。上班族忙碌地拿着旧式手机边走边讲,情侣们挽着手愉快地散步。

    即使经历过大规模的破坏,这座城市还是很快就恢复原来的样貌。

    我和吉吉那走在欧尔香大道的人行道上。我们走进位于坎那特饭店旁边的「摩宗亭」。虽然「摩宗亭」是一间很受欢迎的店家,平时要预约才能吃得到,不过中午时间倒是不会客满。

    即便如此,这家店也不是我能随便进去的店。

    不过,眼神锐利的店员发现了我跟吉吉那走进店里,却没有拒绝我们进入。他先带着我们往店内走。

    我们走到面向道路的露天座位,为了找位子,我们在阳伞和餐桌之间来回穿梭。

    大约有二十席左右的露天座位上,坐满了绅士与淑女、有钱人和企业人士。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优雅的下午茶时间吧。

    我绕过一个摊开报纸看的男人后面,然后在前面的座位坐了下来。吉吉那则是在我的对面坐下。我向服务生点了杯红茶之后,往后躺在椅背上。

    我叹了口气之后说。

    「说起来真是糟糕,贾里伯爵自杀了,盖雷斯少将也被他的部下杀死了。」

    我向坐在背后的男人搭话。侧眼一瞥确认之后,发现那男人还是在看他的报纸。他右手拿着一杯红茶。

    无论再怎么等,那男人依然不发一语。侧脸的表情显示他觉得突然被搭话很困扰,于是选择装作没听见。

    「我以前和你见过面呢。」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男人啜饮着红茶回答。

    「第一次是在艾里达那的街角。」

    我继续说了下去。

    「第二次是在忧国骑士团总部碰面,你当时用的是罗西梅亚这个假名。」

    我继续说了下去,这种感觉真的很糟。

    「第一次是无可奈何。若能知道偶然相遇的人在想什么、了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的话,那就是拥有超能力的人或者预言家了。应该要排除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

    就算知道也会很痛苦。即使是偶然也好,在第一次相遇时,如果因为意外或者吉吉那的暴走而杀死了这家伙,或许就能阻止后来发生的悲剧。虽然没办法说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死亡,但至少能降低牺牲者的人数。

    不过,我必须把让人更痛苦的事实说出来才行。

    「你报上罗西梅亚这个名字的时候,大概是为了最后诱导忧国骑士团才会待在那里,结果你偶然碰到我们入侵。这件事对你来说是真的很不走运,对我们来说,则是幸运到了极点。」

    对方继续看着报纸。他把我当成自言自语的怪人,完全无视于我的存在。

    「第二次就不一样了。我注意到了。」

    我说出了最糟糕的失败之处。

    「现在回想起来,因为我们意外的、最糟糕的相遇,你即兴发挥的演技出现很多矛盾。首先,激进派团体不可能把资金管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外部会计去做。」我说出那些令人不堪的失败之处。「而且,你居然有权进入充满机密的骑士团办公室。对忧国骑士团来说,你是一个谜样的外国投资家,在与你这种棘手的对手交涉的时候,居然会让你和他们的内部人员一起列席,这更是不合理加三倍了。」

    我继续说了下去。

    「在那之后,我们打倒了『贝赫里嘉』的残余部队,你这家伙在更换『贝赫里嘉』的指挥官后,便掌握了所有状况,而且出手帮了他们,也让他们被卷入你设计好的事态里。如果我在骑士团大楼就看穿你的真实身份、把你抓起来,就可以阻挠你的计划,避免艾里达那的悲剧发生了。」

    「所以我当时才说要宰了他。」

    坐在餐桌对面的吉吉那,一脸不悦地这么说。

    吉吉那在那个时间点上当然还不知道任何真相,但那却是有史以来屠龙族的野蛮举止唯一一次正确的案例。

    「要引发一连串的事件,单靠皮耶佐是力量不足的。若是要让皇国与七都市同盟互咬,只有靠第三国的力量。你的、佩迪翁到底是哪一国派来的刺客?」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但对方却将报纸折起来了。

    「民间人士调查到这种程度算是极限了吧。没问题,就让我自我介绍吧。」

    金发碧眼,没有特征的侧脸。他之所以完全没有否定我说的话,大概是因为觉得很有趣吧。

    依然坐在椅子上的佩迪翁露出微笑。

    「我是巴赫鲁巴大光国的情报活动局局长,就跟最初库力欧透露出来的一样,我的名字叫佩迪翁,索涅尔。这当然是假名,但我对外都是用这个名字。」

    我对他回答得如此坦率感到诧异。

    「在国际政治上,巴赫鲁巴大光国想暗中活动是能够理解的。」

    诧异的情绪稍退之后,我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我认为你的行动有着别的考量。」

    「还有时间。」佩迪翁看着戴在右手上的手表。「你可以为我解说一下你的推测吗?」

    「你主导过那么多活动,本来就是个危险人物。你应该是那种为了策略而进行策略的人吧?」

    佩迪翁笑了出来。

    「你对我的过去也没兴趣吧。」

    佩迪翁深深地靠在椅背上,眼神露出了疲态。

    「长年以来,我对巴赫鲁巴大光国可说是鞠躬尽瘁。就像贾里伯爵和勇者沃尔罗德一样。我为了祖国搜集敌国的情报、窃取企业机密;暗杀重要人士,破坏重要设施。诸如此类的事我已经干了二十二年。」

    佩迪翁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而且也没什么特征,但他其实年事已高。参与谍报活动的期间也长得很可怕。吉吉那对此完全不感兴趣,冷冷地哼了一声。

    佩迪翁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上面的命令,我煽动皮耶佐的潘库拉多虐杀事件、协助乌鲁穆的杜伽塔取得政权等等。」

    「那些事你都参与了?」

    我在意外的情况下得知部分历史的真相,连吉吉那也露出极为不悦的神情。

    各国在表面上看起来很和平,在水面底下却仍然不断打着激烈的情报战与谍报战。其中有比我们所想像的,还要惊人的利害关系存在。

    「不过,近年来,祖国开始出现变化。有利害关系的国家与以前不一样了。因此,就像勇者沃尔罗德成为虐杀者一样,因为我知道巴赫鲁巴太多内幕,所以他们准备要把我除掉,」佩迪翁无聊似地继续说道。「巴赫鲁巴为了跟新的交易对象合作,所以把一切的谋略和暗斗,都说成是我一个人的独断独行。推掉一切的责任,就好像那些谋略和暗斗不存在一样。」

    佩迪翁凝视着我,蓝色眼眸流露出悲哀的神色。沃尔罗德和贾里都曾经有过那种眼神,是自己的信念和一切奉献都遭到背叛的深沉哀伤。

    「所以我变更计划。为了我自己而变更计划。」

    为了祖国,他们遵照命令,忠诚地执行了杀戮行动或者破坏行动,而祖国却为了自身的利益,打算除掉他们。佩迪翁奇妙的背叛行为,原来全都是为了要报复祖国的背叛。

    我进一步向他追问。

    「那么,你引发违反原本计划的一连串事件,到底目的何在?」

    我丢出了问题。佩迪翁把杯子凑到嘴边,啜饮起红茶。

    男人的蓝色眼睛凝视着艾里达那的街道。

    「在你们见过的咒式当中,最恐怖的咒式是什么呢?」

    佩迪翁突然之间改变话题,反而问起我们问题。实在是莫名其妙。我本来想在这里出手突袭佩迪翁,然后直接把他交给警方。

    但是,我决定继续跟佩迪翁对话。要是不耐着性子听完,真相就永远石沉大海了。我思考着那男人提出的问题,坐在餐桌对面的吉吉那也在思考。

    我做出了结论。

    「那当然是差点炸毁艾里达那、在乌鲁穆炸裂的『六道厄忌魂疫狂宴』吧。」

    吉吉那也对我说的话点头表示同意。

    「效果范围之广,让各种防御失效的『六道厄忌魂疫狂宴』,真的非常惊人。在春初的时候,因为刻意缩减威力,所以波及的范围只有一个小岛或者竞技场大小,但如果加以调整,就可以毁灭一整座城市。」

    在许多咒式当中,属于超定理系的「六道厄忌魂疫狂宴」的威力果然还是压倒性的强悍。

    从雷梅迪乌斯方程式产生的咒式,表面上像是要破坏一个小岛,但实际的目的是杀害一国的独裁者和领导阶层,改变国家与大陆的命运。

    餐厅露天座位区其他餐桌的客人,聊的是周末的行程或者职场上同事的八卦之类的无害话题。

    只有我们在谈论与杀人和咒式有关的耸动话题。

    「现在的大陆诸国纷纷开发出威力强大的战略咒式,在相互牵制的情况下,反而都不敢用了。」

    佩迪翁又无视我说了什么,继续说了下去。

    「根据赛局理论,如果政治上彼此产生制衡,基本上可以暂时维持和平状态。当然啦,各国不希望在未来引起大战的政治判断、以及彼此依赖的复杂经济关联性,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佩迪翁继续说道。

    「然而,各国其实都想超越对方,都想拥有比对方更强大的咒式兵器,好让自己稍微安心。这种国家的恶习无法根绝,所以才会有代理战争(Proxy War)的发生。」

    男人一脸遗憾地诉说着。

    「此时,我们的祖国看中了在数年前证实实际存在的『六道厄忌魂疫狂宴』咒式。当初在艾里达那和乌鲁穆的发动的时候,基础式几乎已经解析完成。」

    「基础理论和最后阶段的程序,雷梅迪乌斯博士不是都完成了吗?」

    春初在艾里达那发动的「六道厄忌魂疫狂宴」,似乎成了决定性的关键。不过,巴赫鲁巴的野心并未实现,但即使实现了也毫无意义可书。

    「唯有雷梅迪乌斯博士的方程式才能发动并且驾驭『六道厄忌魂疫狂宴』咒式。况且,连结到其他世界、让特定范围化为炼狱的咒式,应该会被国际条约禁止。光是使用就会遭受国际性的谴责。若是恐怖组织那就算了,但是如果是国家的话,应该不可能使用这种有问题的武器吧?」

    连在和他交谈的我,都不知道佩迪翁接下来会讲什么话题。

    「『六道厄忌魂疫狂宴』与艾里达那事件有什么关联?」

    「有趣的是,成为咒式关键的雷梅迪乌斯方程式,无论是在国际条约上还是皇国法条文中,都没被禁止使用。」

    佩迪翁笑着说。

    「雷梅迪乌斯方程式被当成皇国的重要机密加以保存,因为其他国家几乎都不知道,所以也没受到国际条约束缚。此外,为了咒式技术的革新,对这个多半会支配下一个世代的关键技术,皇国自然不会透过本国法律禁止。」

    国力逐渐衰退的皇国,对于超越同盟及其他大国,进而称霸大陆这件事,依然没放弃。

    另外,虽然雷梅迪乌斯博士本身有许多非杀不可的理由,却又因此追加了一个。那就是发动者雷梅迪乌斯如果还活着,皇国还在继续实验的事情可能就会曝光。所以,在他的死亡的同时,危险的咒式兵器技术也必须暂时消失。

    在餐厅的露天座位上,我跟吉吉那两人都面露不悦。所谓的政治,真是无可救药。

    佩迪翁抬起右手给我看。

    「如此一来,『六道厄忌魂疫狂宴』可以用来毁灭那些不被需要的人类,成为一种非常方便又完美的武器。就算使用了,敌国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此外又不受国际条约禁止,在威力的调整上还可以做得非常细腻。而且,开启异次元洞穴的威力之钜,核融合的力量根本比不上。」

    佩迪翁张开右手五指,仿佛在展示征服世界的欲望。

    「这就是那些爱玩战争游戏的人的思考模式,在罗帝玛斯被拔掉『贝赫里嘉』指挥官的官衔之前,也对这样的幻想深信不疑。」

    在依旧举着五指的情况下,佩迪翁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只有极少数的超超高阶咒式士,有能力发动开启异次元洞穴的咒式,人数真的屈指可数。不过那并非是科学技术,而是强行借用龙或者王侯级的大祸式、巨神之类的力量使其发生,没办法用在别的地方。」

    我们对佩迪翁的解说听得入神。

    「可是,如果能建立起开启异次元洞穴的科学技术,不只在交通运输这种的经济层面上,连现代人的距离概念或者是世界观也会随之改变。就像是人类取得火、文字、近代资本主义以及咒式一样,应该会引起内在变化的吧。」

    那男人的手的彼端,仿佛能看见新世界。

    在这个新世界,大陆各国的国力强弱将产生急遽的变化,而且人类因为科学技术而产生内在变化。

    那是个以新科学技术为基础,进而建构起新秩序的世界。

    「我是受巴赫鲁巴大光国之命而行动。我聘雇皮耶佐联邦共和国亚基涅伊翁学派的研究人员,假装在研究『古巨人』咒力和技术,但其实是在找寻雷梅迪乌斯方程式在其他用途上的可能性。」

    佩迪翁放下了手,让我们可以看见他的脸。

    「结果非常成功。当时,达利欧涅特、『古巨人』、『贝赫里嘉』以及各国的状况,在我的脑中成形,灵光一闪想出了某个点子。」

    男人让椅子反转过来,与我面对面。

    佩迪翁话锋一转,话题总算回到我提出的疑问上,也就是他本人的意图。

    「『古巨人』们拿到的戒指虽然并不完全,但已经用北方的仪式构筑出戒指的辅助式。」

    佩迪翁笑得更开心了。

    「现在这个瞬间,『古巨人』之帝也差不多该在北方复活了。」

    在毗邻的大楼前方,可看见远处被雪覆盖的巴札亚山。虽然相距数十公里之远,也能够确认山腰开了个大洞。

    遭到舍弃的都市,玻璃碎裂的大楼群形成巨大的墓碑,那是战场的遗迹。

    以山峰为远景的大楼群之间,缓缓飘起了细雪。

    一阵像是要将雪吹散般的沉重脚步声响起。

    锐利的魔杖枪枪尖并排在一起,盔甲踏在霜雪覆盖的大地上,奏出厚重的声音。银色甲胄战斗部队,阵形拉得很长。

    后方传来了轰然作响的履带声。搭载着主炮大魔杖剑的咒式战车,正在往前推进。

    巨大的鳞爪踩踏着雪之大地,火焰从军用火龙被封住的口滴落而下,军用冰龙则是吐出冰冷的液态氮气。

    扛着大长枪与巨斧,身高三到六公尺左右的巨人兵紧跟在后。在降下纷纷细雪的阴天,空中有数十道黑影。军用飞龙展开蝙蝠似的翅膀,骑乘于其上的飞龙兵,正在搜索周围的敌人。

    覆盖着薄雪的荒野之中,满布着拥有咒式文明的军团。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将士都聚集在此。

    在如银色鳞片的咒式兵之间,有两种战旗随风翻飞。

    黑底上绘有黄金龙与神剑的龙皇国战旗以及白龙旗帜,在旗海中央交错的旗帜上印有第八旅团的文字。

    在镇守哲贝伦龙皇国四方的五王家各军队之中,北方军第八旅团由欧杰斯王所率领。

    由于哲贝伦龙皇国与神圣伊杰斯教国相互对峙,即使面临这种危急的事态,第一到第三本队依然无法调动。因为第八旅团离敌人距离最近,所以折返到寇戈鲁废城里布阵。

    驻守北方的北方军第八旅团,战力虽然没有兴继刀堂的旗本武士团,或巴罗梅洛欧的人偶骑士团那般强大,但也是仅次于二十八山岳龙兵连队、第十四突击枪兵连队的精悍部队。

    这支精锐部队每天都要巡视国境,而且必须不断地与信仰狂热又不惜自爆的神圣伊杰斯教国僧兵团,以及北方强大的「异貌者」交战。

    第八旅团离开都市之后,展开复杂的行军路线。他们要去包围战场遗迹废城前方的那座小山丘。

    呈梯状排列的山丘,上方有许多房屋并排。在这个边境传统城镇,建筑物的螺旋状屋顶排列在一起。在这座飘着雪的山城顶上,有一栋地形孤立的教堂。

    一道孤影伫立在有十字架的鳞状屋顶上。

    伫立在屋顶上的人影身穿黑色大衣。他正是「古巨人」主战派幸存下来的札穆札·札。

    原有的五只眼睛如今只剩下三只,而且他也失去了右脚和左手。黑色大衣下摆裂成碎布条。因为沉重的伤势和咒力枯竭的缘故,他已经无力维持巨大的身体,然而,即使将身体缩成人类大小,大概也无法再让失去的肢体或器官复原。

    札穆札·札似乎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他用右手的杖撑在屋顶上,支撑身体平衡。

    札穆札·札的三只眼睛,睥睨着在山丘下与其对峙的部队。

    以对付几乎失去所有力量的札穆札·札来说,人数高达四千人的旅团,似乎是一支兵力过于强大的大型部队。

    即使如此,在雪原中布阵的部队,却没有一丝松懈。在旅团本队集结的期间,具有速度优势的飞龙部队在空中加速飞行。地面上还有手持魔杖枪的音速骑士队,利用喷射引擎进行高速移动。

    尽管身受重伤,浑身无力,屋顶上的札穆札·札依然认为自己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他扔掉了拐杖,举起钢之右臂。从手臂到手肘、甚至指尖,部有着螺旋状的多层蓝白色磷光。

    组成式的结尾完全汇集于指尖的绿色戒指上。

    「三枚戒指都到齐了,而且,在帕帕路山脉上,导师嘉尼休齐那·那等五人牺牲自己构筑出代替式。」

    札穆札·札苦涩地低语。

    「戒指与代替式结合时,成功发动机率是四九·六五六二%。」

    庞大的启动式正在组合当中。担任前锋的突击部队紧急停止,感到胆怯的飞龙在大雪纷纷的空中转头折返,骑士团也迅速停止前进。战斗队伍在山丘前面分成左右两队。

    「既然如此,那就赌赌看吧!『古巨人』。之帝啊,请率领我等,现在再次召唤出远古时代吧!」

    札穆札·札编织完咒式之后挥动右臂。

    绿色戒指以抛向阴暗天际的气势被掷向上空。

    它飞越教会屋顶上的十字架直达高空。

    戒指在天际光芒大作。像是要抹去札穆札·札眼中的不安神色似地,蕴藏着庞大咒力的组成式在空中爆发。

    「发动了!」

    从山丘上绽放的光束,疾远穿越雪原与天空。足以掩没雪原天空的巨大、多重多层咒印组成式,在全军的前方上空组合完成。在强大咒式的干涉之下,周围的大气组成产生变化,形成一阵狂风横扫雪原。

    在飘着雪的天空中,飞龙发出哀切的呜叫声,飞行姿势失去了平衡。在地面的雪原上,咒式强化马因为害怕而嘶吼,骑士们拼命地握着缰绳。进攻型咒式士们抵抗着狂风的吹袭。

    山丘和雪原上空为之丕变。

    只见黑暗洞穴因为咒式而开启,直径高达三百公尺的巨大洞穴破空而出。

    洞穴深处只有漆黑的阴暗。即使在光线照射之下,暗黑也无法变亮。

    空中洞穴之墙竖立起异样物体。那是两根朱红色的巨柱,粗大如数千年神木,高度则有三十层楼高。

    两根巨柱上方分别横放着笠木、岛木与贯木。下方的水平贯木,则是悬挂着框状的额束。

    整体造型酷似东方宗教建筑的入口!「鸟居」。

    让人产生诡异距离感的巨大门扉后方,还有一连串大小与形状相同的鸟居。无数朱红色之门,沿着洞穴之墙,呈螺旋状不断延伸到深处。

    洞穴和门都深不见底,只看得见永恒的死寂。

    所有人抬头望着因咒式产生的巨大洞穴与诡异鸟居。

    在绵延不绝的朱红色之门绽放蓝色光芒。光芒之中带有虹色,在近处的门扉连环辉映。四角形空间出现虹色扭曲,在最近的门扉产生连锁。

    光芒射穿最前面的门。扭曲的空间顿时弹开,虹色碎片四处飞溅。只见蓝黑色的块状物穿出鸟居。

    门间探出一张如摩天大楼般庞大的金属面孔。

    血盆大口裂至耳际,脸孔上镶嵌巨大的宝石。那些发光的宝石其实是八十八只遍布脸孔的眼睛。

    仰望上方的数千名军团将士、被驾驭着的军用龙及「异貌者」,霎时全部呆立在原地。

    头部从门后探出之后,接下来出现的是肩膀和手臂。

    放下的左臂撞碎了建筑物和山坡,落至雪原之上。五根手指粉碎了岩盘。由于上半身的质量都压在手臂上,因此引发雪原产生小地震。

    平原上的震动使得山城开始崩坏,在雪原上布阵的第八旅团,阵形因此出现混乱。

    站在教会上方的札穆札·札抓住尖塔,拼了命不让自己摔下去。

    撑在地面上的手臂实在太过巨大,仿佛像是一座四十层高的巨塔,一旁教会屋顶上的札穆札·札,因为体型只有人类大小,所以连一根手指的大小都比不上。

    高耸如巨塔的手臂,再加上肩膀与背部,还有位于更高处的头部,显现出参天巨人的威容。阳光被挡住之后,山丘和雪原上有些部分显得昏暗一片。

    眼前的光景让人的距离感变得诡异。没人能相信如此巨大的质量能够化为人形。

    巨大的颜面产生龟裂。在不断扩大的龟裂之中,可看见一排如长枪枪尖的利齿,以及不断摇晃的强酸性唾液丝线。

    原来是巨人张开了口腔,让人看不见他的脸庞,那口腔犹如洞窟般巨太、深渊般阴暗。呼出的气息形成高温蒸气,使得从上空降落的白雪随之蒸发。

    接着,蓝黑色躯体从朱红色鸟居伸出,腰部伸到洞穴之外。

    雪原上霎时出现一座巨山,由蓝黑色金属构成的人形山脉。

    背后的光环绽放光芒,光芒的亮度让云隙照射而出的阳光为之失色。

    札穆札·札因为喜悦而颤抖,他用残留下来的膝盖跪在教会屋顶上。

    「佐艾迪斯陛下,啊啊,真没想到我有生之年有机会拜谒您!」

    这位「古巨人」幸存者发出欢愉之声。十三位古巨人都未曾见过佐艾迪斯本尊。因为最年长的索雷伊索·索也只有一千两百岁。

    其他古巨人都只听说过传说中的佐艾迪斯。

    札穆札·札拜谒着统率「古巨人」和巨人们的传说之帝。

    「我们『古巨人』的时代终于回来了。只要我们有佐艾迪斯大君,就能进一步召唤其他帝王与巨神!」

    大巨人维持着从洞穴中伸出手臂的姿势,在一百五十公尺的高空张开血盆大口。

    然后他纵声长啸,不成声的声音化为各种波长的电磁波发射出去。

    大巨人复活的呐喊响彻整片大陆。

    莫尔汀从四楼的贵宾席眺望着舞台。

    「情况有出现新的变化。佐艾迪斯似乎在北方复活了。」

    萩菈索低声报告此事。即使是事态紧急的报告,莫尔汀依然面不改色,仔细聆听舞台上传来的歌声。

    「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说出了跟冬天下雪时同样的感想。

    「一切都是巴赫鲁巴大光国暗中策划的吧。」

    「您是说巴赫鲁巴吗?」

    萩菈索不由得开口反问,莫尔汀一边看戏一边苦笑。富黎迪亚斯与妻子蔻札伊雅、挚友库涅罗佩司之间的激辩,正以歌曲的形式在舞台上持续。

    莫尔汀握住扶手的指头,随着歌曲的节奏轻轻敲打。眼前的场景似乎是他喜爱的场景。

    「哲贝伦龙皇国与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处于危险的平衡关系之上。目前双方在贸易和军事协定上当然都有合作关系,但过去曾经结下梁子。」

    莫尔汀认真倾听着舞台上传出的高亢歌声。他一边欣赏歌曲,一边继续说明。

    「皇国因为同盟的独立而失去三分之一的国土。同盟同时也合并了东方的国家,成为一个泱泱大国。而且,两国在六十年前还打过席卷整片大陆的战争。双方之间的冲突一触印发。因此必须不断努力协调,让两国的关系维持平衡。」

    富黎迪亚斯决心杀死妻子和挚友,但他却未挥下利刃。

    「巴赫鲁巴最大的目的,就是让皇国跟七都市同盟的危险平衡破裂。」

    莫尔汀继续说了下去。

    「对巴赫鲁巴大光国来说,皇国与七都市同盟的合作路线并不是件有趣的事。但他们也不能在台面上有什么动作,万一与这两国为敌,巴赫鲁巴就会走向毁灭。」

    莫尔汀依然目不转睛欣赏着戏剧。

    「因此,巴赫鲁巴大光国的行动必须非常慎重。那个国家的情报局,有个叫佩迪翁·索涅尔的男人负责启动计划。他的本名当然没人知道,就算有也没什么意义。」

    莫尔汀仿佛在解释剧本似地继续说。

    「佩迪翁认为,既然不能在台面上有所行动,那就在幕后策动。虽然这是每个国家都会做的事,不过这次的计划非常复杂。他的手段不只是计中计而已,而是环环相扣的连环计。」

    富黎迪亚斯的悲伤歌声之中掺杂着惨叫声。

    「佩迪翁不断寻找能完成巴赫鲁巴大光国目标的适当人选。因此,他找到了具有投机客性格的个人投资者,但实际上是机构投资者的达利欧涅特。然后,他想到可以利用两国以前结下的梁子。」

    莫尔汀的视线并未从舞台上离开。

    「佩迪翁深知达利欧涅特喜欢操弄市场的性格,于是从中煽风点火,让他对皮耶佐联邦共和国的货币皮耶索发动攻击。走投无路的皮耶佐,只能被迫采取行动。」

    莫尔汀的声音夹杂在歌声的间奏之中。

    「而且佩迪翁在事前已经接触过另一方的人马。他与皮耶佐联邦共和国的强硬派进行接触,通知对方皮耶索的币值将因为策划好的攻击而暴跌。」

    莫尔汀众精会神欣赏即将死去的英雄发挥演技。

    「佩迪翁心里很清楚,光是靠皮耶佐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强大的同盟。因此,他鼓吹那些强硬派人士利用『古巨人』。让巨神的子孙佐艾迪斯复活的技术,也是由佩迪翁主动提供给皮耶佐,让他们有能力制造那三枚戒指。」

    富黎迪亚斯的悲哀歌声持续着。

    「然后皮耶佐便与句古巨人。们接触,以提供佐艾迪斯复活的技术做为交易条件,于是双方展开了危险的合作关系。」

    萩菈索已经没在看歌剧了,因为主君莫尔汀提到的事件经过实在太重要。

    「你的意思是说,佩迪翁总是在下完第一步棋之后,接下来的部分就丢给别人去了吧。」

    莫尔汀举起左手,肯定了翼将的回答。

    「巴赫鲁巴和佩迪翁拟定的计划,就是让一切像是皇国的爱国者干的好事,」说到这里,他竖起了食指。「然后再暗杀达利欧涅特和同盟的重要人士,」然后从旁横出大拇指和食指碰触。「因此,皇国与同盟彼此之间就会互相猜忌,疑心生暗鬼。即使发生很小的事件,两国还是会不和,只要让两国的强硬派情绪沸腾起来,或许就会引发战争。」

    竖起来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分离了。

    「这样一来,同盟就必须倾全力防止与皇国发生战争,于是便没时间去管皮耶佐的潘库拉多问题。皮耶佐就能再去吸收已经独立建国的潘库拉多。」

    莫尔汀用大拇指和无名指圈出一个环。

    「只要皇国与同盟闹翻了,巴赫鲁巴大光国就达成了目的。另外,就是和自己国家息息相关的皮耶佐联邦共和国这根木桩,深深打人大陆北方。于是,在被诱导的情况下,皮耶佐的目的就和巴赫鲁巴的目的重叠了。」

    中指穿过大拇指与无名指圈出的环。

    「说到这边,都只是巴赫鲁巴大光国最初的目的。」

    萩菈索对莫尔汀的解说一脸狐疑。

    「难道巴赫鲁巴大光国的目的还不是一切?」

    「佩迪翁,索涅尔本人的目的又不一样了。」

    莫尔汀张开左手。

    原本用手指比出来的复杂关系图消失了。

    「那男人的个人目的让事态变得难以理解,他还打算操弄大陆国家的未来命运。」

    明明是夏天时节,摩宗亭里的空气却冻结了。

    依然坐在椅子上的佩迪翁,从正对面盯视着我。

    「复活之后的佐艾迪斯,将拥有足以粉碎山脉、开辟湖泊的庞大力量,应该能造成大规模的破坏与屠杀。只要让『古巨人』和巨人集结到佐艾迪斯身旁,皇国与同盟的北部就会成为杀戮战场。」

    我和吉吉那转头望向北方。视线在大楼遮挡之下当然什么都看不见。然而,现在这个瞬间,古代的噩梦正在北方复活。

    佩迪翁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虽然组合后似乎只能发动一次,不过那已足以向大陆各国强力宣传。」

    男人继续说了下去。

    「只要有更大规模的破坏,更大规模的屠杀,雷梅迪乌斯方程式的价值就会越高,我也会因此受到保护。」

    「你居然说价值?」

    蓝色眼珠凝视着我。其实佩迪翁根本不是在看着我,映入那男人眼中的是更广大的世界。

    「接下来,」

    佩迪翁举起左手。只见他的无名指、中指和食指之上,分别戴着不同色调的绿色戒指。

    「就是看我要把这三枚真正的戒指、次元移动的技术,高价卖给哪个国家了。」

    三颗绿色宝石闪闪发光,看上去就像是三只眼睛一样。

    「到处都有想成为下一代霸主的国家。我早就与打算高价收购的对象联系好了。」男人眼中充满着冰冷的斗志。「神圣伊杰斯教国、后安普森里耶尔公国、东方诸国跟普林斯多利雅女王国、南方大陆诸国跟央华帝国,还有同盟或皇国也都可以。啊啊,条件就是必须与准备干掉我的巴赫鲁巴大光国为敌。」

    佩迪翁吐露了他被迫选择的路。

    「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明哲保身,避免自己遭受祖国的毒手,所以让平时玩的爱国游戏延长下去。可是,光是靠这些戒指和计划,我就有能力决定下一个称霸大陆的国家,创造出新的世界。」

    单纯的经济利益与淡淡的恶意。

    他的声音和表情充满了有能力影响下一个世代的喜悦。

    「难道你不认为,这种知识的喜悦连独裁者或暴君也得不到吗?」

    「就为了这个!」

    我紧紧地咬着下唇。

    「你就为了这个让富勒、忧国骑士团、咒式士、『古巨人』、沃尔罗德都死去吗?就只为了这个!」

    那些死去的男男女女,原本都好好的活着,佩迪翁却无意义地加以践踏。就如同达利欧涅特一样,一味地遵从残酷的法则。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背后轻轻推了一把,让他们发泄原本的欲望、憎恶及杀意而已。」

    佩迪翁一脸遗憾地说。

    「难道为了大义或信念而战就能满足了吗?假使如此,那不就和忧国骑士团或贾里伯爵没有两样?」

    我不发一语。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一对青年男女坐了下来。他们平和地讨论「今天晚餐要吃什么」的话题。

    在这片平和的光景之中,唯有佩迪翁脸上露出不祥的笑容。

    「为了大义或信念而战的时代,老早就已经结束了。诉诸民主主义的不流血革命、以脱离君主制度为目标的同盟独立战争,都已经走上了末路。在现代留下来的只有为大义而战的幻想,或者为了冰冷的利益而战的经济战争。」

    佩迪翁淡淡地作结。我看到的是残酷的政治与经济理论,无论是妮多沃尔克、兹欧·卢、贾里或者沃尔罗德,每个人都是为了各自的信念而奋战。

    然而,时代终结后的战争,却将他们和我们压得粉碎。

    「故事说得好长,而且真的很无聊。」

    我从位子上站起了起来,静静地拔出魔杖剑。

    「你的那些戒指和计划,都要请你留在这里了。」

    我旋转刀刃,剑尖指向佩迪翁的鼻尖。早已起身的吉吉那,也拔出了屠龙刀扛在肩上。

    周围一阵骚动。因为我们是在高级餐厅的露天座位区拔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吉吉那却毫不在意,他气势汹汹地摆出了架式,为了在瞬间逼近对方,他的脚用力踩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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