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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刃之宿业)

    夏日酷热的阳光,掠过建筑物屋顶的边缘,照射到小巷弄里。

    小小的巷弄,被区分成光明和黑暗两个区块。

    吉吉那像是悠然走向加冕仪式的王侯般,犹如身赴战场的将军般在路上走着。在午后的阳光底下,吹向巷弄里建筑物间的夏日之风,吹拂着他那一头银白色的发丝,屠龙刀的刀眼在黑暗之中闪闪发亮。

    我和吉吉那迈着脚下的步伐往前行走。一阵多人行走的脚步声,在简陋的水泥路面上叩叩作响。

    在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夹缝,艾里达那的巷弄里,三名咒式剑士朝我们而来。

    这三名悬赏人物气喘吁吁,分别拿着魔杖剑摆出架式往后退。双方屏息以待,陷入沉默。小巷弄的空间里充满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艾里达那的夏天对我来说实在太热了,快点了结吧!」

    配合着三名悬赏人物往后退的步伐,吉吉那朝着他们的方向进逼。他右手握的屠龙刀刀尖掠过巷弄的水泥地面,迸射出红色火花。

    横向逼近三人的我,在魔杖剑剑尖编织咒式。我暗自忖度,狭窄的巷弄不适合使用爆裂咒式,到底使用雷击或者掷枪比较好呢?

    「对方的身分不只是悬赏人物那么简单。」

    我确认右肩伤口疼痛的状况。

    「他们有自己所属的事务所,而且是身经百战的咒式剑士。尤其是左边那个雷剑士,剑术最为精湛。」

    电磁加速的剑技,使得他的剑速比起任何一位古代剑豪都更快,而且还贯穿了我的左肩。对手的剑招乃承继某个流派的正统剑术而来。

    「他们这些从中阶晋升到高阶,第九位阶的咒式士,居然跑去商店行抢啊。」

    面对我的喃喃自语,前面的三人满脸苦涩之情。他们去行抢到底有什么动机或者是迫不得已的情况,这就不得而知了。

    「要怎么做?」

    「直接斩杀了。」

    吉吉那冷冷回答之后,高举手中屠龙刀挥斩而去。前方的三人有了觉悟之后急速停在原地。然后纷纷举起魔杖剑或魔杖枪往前挺近。这是他们充满绝望的反转突击。

    接着三人联手同时对吉吉那发动攻击,照常理来说,如此凶猛的攻势应该是无法防御的。

    只是,三位咒式剑士虽然在力量、肌力或者反射神经方面都异于常人,但是他们的力量与吉吉那之间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只见屠龙刀轻轻往前一刺,在巨大刀刃的压力之下,位于三人中央的链成士被阻挡了下来。吉吉那瞬间变换招式,从刺击转为猛烈的横向挥斩,攻击位于左右两侧的另外两人。右边刚枪士的躯体,随着魔杖枪枪柄被水平截成两半。从左边而来的尖锐刀刃被吉吉那弯腰闪过。

    拉出距离之后,屠龙刀旋即斩向位于中央的链成士,残酷之刃从对手的左腋下入、右肩膀出。

    从左方而来的雷击咒式贯穿了在半空中飞溅的血肉。吉吉那早已采取四脚兽般的姿势躲过攻击,但银白色后发因遭受雷击而焦黑。

    吉吉那瞬间拉开距离,屠龙刀由下挥斩而上。雷剑士的刀刃承受巨大屠龙刀刃身的斩击之后,迸发出轰然巨响与火花。能够挡下吉吉那刚猛的力量,不愧是剑术造诣极高的剑士。

    两人的剑刃不断回旋交错,黑暗之中火花四溅,吉吉那的左脚如隐形的刀刃般击中雷剑士的胸口。

    如同炮弹般的一击,让躯体后弯的雷剑士双脚悬空,屠龙刀不再受到刀刃纠缠,趁隙回斩,落向停留在半空中的对手。雷剑士的身躯连同铠甲被横劈成两段,回旋之后的刃身从右臂、鼻子斜斩向上方的头盖骨。

    巨大的刀刃随即又如雷电之势斩落而下。从头顶到胯下,原本遭到横劈的躯体又被垂直斩成两截。雷剑士的躯体被斩成七块,内脏与鲜血同时洒落在地面上。

    被斩杀的死者们,犹如化为巨大的鲜血与内脏之花,以吉吉那为中心而绽放。

    「进行近身战的时候,最重要的果然还是咒式剑士的压制力。」

    我叹了口气。为了获得金钱而杀害了堕落的咒式士。我还是无法习惯欺骗、压抑自己的心。

    「现代咒式战争都是机动性高,火力强大的战斗。」

    吉吉那挥舞屠龙刀,甩去上面血肉模糊的肉块。

    「其中,挥舞刀刃的意义,在维持高机动性,做为盾牌防御、以及让对方攻击失效的能力。换句话说,在战场上暖场之后,需要获得后卫系巨大咒式的协助,最后冲杀进去才能决定胜负。」

    吉吉那的话就此打住。

    「怎么了?」

    我开口问了一下。从屠龙刀上拭去血迹的剑舞士,凝视着自己的袖口。

    耐刃纤维材质的袖口有着些许裂痕,手腕上的白色肌肤正流着血。剑技了得的雷剑士与吉吉那刀刃交击时,刀身掠过了他的身体。

    「我的剑招似乎有点乱掉了。」

    吉吉那如美少女般的唇瓣苦涩地扭曲着。我还来不及发出疑问之声,吉吉那便已在漆黑的道路上行走。穿出建筑物与建筑物间的小巷弄之后,吉吉那的身影在艾里达那的街角上消失。

    我出声叫了一下那位不想处理现场的伙伴,左肩的伤口突然一阵疼痛。敌人的刀刃上似乎带有电热,伤口的疼痛感转变为灼热感。

    如果放任死者的尸体不管就会领不到赏金。我认为要等到警方抵达现场会比较好,于是在小巷弄的楼梯上坐了下来。我先看了看手机确认逮捕时间。皇历四九七年七月二十八日。天气非常炎热。

    让我诧异的是,先前的古巨人事件和沃尔罗德事件,其实也才经过没多久时间,至今却依然历历在目。

    我忍受着伤口的疼痛,视线往上移动。凝视着我的伙伴走入的小巷深处,那一片深沉的黑暗。

    说起来,我对吉吉那的事不是很了解。从我们相遇那一刻被他抓住衣领举起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是个凶暴残忍的屠龙族剑舞士。

    对我来说,吉吉那的私生活究竟如何,我完全无所谓。

    毕竟在这世界上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妙,而有些事是你并不想弄清楚的。

    在艾里达那西南部。在贝拉鲁地区,了亮的叫卖声与从店里流泻而出的音乐混杂,形成奇妙的和音。

    吉吉那走在夕阳西下的城镇里。走出闹区之后,混杂着餐饮店、游乐场、风月场合等各种行业的大楼四处林立。喧闹声逐渐远去,街道上变得宁静。

    在看板灯光熄灭的大楼前面,屠龙族剑士停下了脚步。墙壁上写着小小的『第七哈廷顿大楼』。抬头往上看的吉吉那,寻找他想前往的目的地五楼。吉吉那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情。

    「感觉屋顶上好像有人。」

    吉吉那回想起更重要的事之后踏出了脚下的步伐。他穿越灰暗的玻璃门,走进建筑物内。他避开了掉落在楼梯上的空瓶之后走了上去。

    抵达五楼的吉吉那,进入走廊。在门扉敞开的门前,他再次停下脚步。

    眼前的门扉是在伍戈多大陆上很罕见的东方式拉门。木门房边有块小板子,上面写着字迹清晰的东方毛笔字「寒河江一刀流」。屠龙族战士的眼睛却没多看一眼。

    吉吉那如大理石般的双手放在拉门上,一口气把门拉开。

    映入眼帘的是宽广的房间,虽然空间如体育馆般宽广,但是天花板的高度并不高。

    地面是木板材质,没有上蜡,显得非常暗沉,到处都有被削过的凹洞。

    吉吉那往后伸手把门带上。没有脱鞋直接踏人道场。

    「总感觉屋顶上面好像有人影。」

    「天膳,你还活着啊。」

    如银刃般的声音响彻整个道场。

    「我正在走向死亡,混帐屠龙族,我一直都在走向死亡。」

    深处传来老人的声音。道场深处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写了「剑即无」的挂轴,只见一名穿着灰色西装的老人横躺在下方。

    老人的左肘靠在地面上,左掌撑着脸颊,白衬衫领口敞开,骨瘦如柴的他,前胸肋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一头苍白的头发往后梳拢,脸上布满了如地面龟裂般的皱纹。

    唯有双眼蕴含着异样的精气。

    「话说回来,今天又是要指导你的日子了吗?」

    这位名叫天膳的老人,维持躺着的姿势打了个呵欠。周围的地面上有许多空罐和空烟盒。

    吉吉那不发一语走进道场。划破静谧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僵硬的沉默。吉吉那穿着鞋子的脚,用力踩蹬木质地面,整个人飞向半空,屠龙刀刀柄与背后的刃身结合之后,霎时往下挥斩。

    如银瀑的刀刃将地面斩裂,发出巨大声响。

    「不错嘛。」

    碎裂的木片在道场中四处飞溅,打着赤脚的天膳在道场角落着地,老人的动作比木片落地的速度更快。

    天膳的右手按在魔杖刀刀柄上,拔刀出鞘。那是一柄闪闪发亮的弯刀。即使从未见过这把刀刃的人也能明白,这是一把大业物等级刀匠(注5)铸造的名刀。(注5:根据山田浅右卫门发表的《怀宝剑尺》一书,二百二十八位日本刀刀匠制作的刀刃可编成本刀剑业物列表。刀匠等级依序为最上大业物(12位)、大业物(21位)、良棠物(50位)、业物(80位)、大业物、良业物、业物。)

    天膳手握魔杖刀的鲨鱼皮刀柄,嘴角往上撇,原本就爬满皱纹的睑,纹路显得更复杂了。老人睑上露出如恶鬼般嗤笑的表情。

    「明明是来找我教你剑招,却突然之间就猛砍过来啊?」

    在微暗的道场里,吉吉那手持屠龙刀摆出架式。刀刃上的光芒似乎是唯一的光源。

    「是你这家伙要我这么做的吧。」

    「没错,还称不上高手的我,承继的是师父教我的『寒河江一刀流』杀招。」

    老剑士摆出正眼握刀的架式。

    「弟子拜师后杀师,承继师父的名号,才是灵活生存的最强剑招。」

    魔杖刀仿佛在回应屠龙刀似地绽出钝重的光芒。

    「当然,我也杀了我的师父悟郎左,取得这把魔杖刀,也就是一刀流继承者的明证——〈莺啼〉。」

    天膳的眼神在刀刃后方露出杀意。吉吉那也采取正眼握刀的架式。毕竟眼前的老人可不是一招就能撂倒的对手。

    「那么,我们就开始为了灵活生存而互相砍杀吧。」

    穿着西装的天膳往前踏步。丝毫没有顾忌与犹豫,步调如散步一般。

    吉吉那拉近距离准备出刀突击,以最快的速度取得最短的直线。

    天膳并未接下吉吉那最初的杀招,而是向右方闪避。吉吉那连续出手刺击。老人犹如风中飞舞的树叶般轻身躲开利刃。

    东方的刀术不会胡乱出刀格挡。尤其对手还是吉吉那这样的人物,他手中屠龙刀的巨大力道,足以将一条龙活活击毙。虽然魔杖刀〈莺啼〉刀身强韧,不至于轻易折断,但是天膳考量自己体重轻盈,老人的臂力也有所不足,于是做出不与对方刀刃交击的决定。

    天膳如风一般往右移动,绕到吉吉那攻击的死角。吉吉那刺出屠龙刀追击。两者如划出圆弧般出刀、闪避。天膳出刀攻击,吉吉那转攻为守,防御迎面而来的刀雨。

    火花四处迸裂,金属交击声不绝于耳。

    吉吉那再次发动攻势,老人以柔克刚的刀招挡下了攻击。天膳迅速伸出左手攻击,弹开了吉吉那握着屠龙刀的手,在此同时,屠龙刀的刀身往下坠落,天膳手上的刀找到空隙攻击。锐利的刀身直逼咽喉,吉吉那靠着超人的反射能力拔出短剑防御,顿时绽开红色火花。

    右手往下拿屠龙刀,左手以短剑防御,两臂交叉的吉吉那,反转刀刃攻击的轨道。反击的刀势如剪刀般夹击而来,逼得天膳往后抽退。

    吉吉那丢弃防御用的短剑,双手握住屠龙刀摆出架式。掉落的短剑刺进道场的地面。

    对面的老人笑了起来,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我用的是寒河江一刀流的秘招第三十三式〈葛刃〉,」老人的眼睛露出残酷的光芒。「没想到你靠反射神经就挡了下来。」

    天膳脸上浮现邪恶的笑容,与其对峙的吉吉那也面露狰狞的微笑。他颈动脉上的皮肤被划破,渗出些微血迹。

    「第一招就出这招,几乎所有剑士都人头落地。」

    吉吉那并未拭去血迹,鲜红的嘴唇吐出话语。

    「你的寒河江一刀流,在东方的剑技里面也属少见,接刀交击之后变化多端。」

    纵使已经是第十三阶的咒式士,已经进入到达者境界的吉吉那,也无法完全闪过天膳的刀刃。

    「你之所以能够躲过致命的一击,完全靠的是屠龙族的训练与身体能力,以及我教给你的剑技知识。」

    天膳冷静地分析起吉吉那得以逃过死劫的理由。吉吉那也认为老人的分析是正确的。

    「那么,让我见识更多的剑技吧。」

    吉吉那在道场中往前迈开脚步,天膳也如呼应般地踏出步伐。

    「躲过刚才那招而没死的剑士,可说是屈指可数。」

    老人脸上露出不符年龄的邪恶表情,那是一张以杀戮为乐,嗜听哭声的噬血恶鬼之脸。

    「不过,那几个人最后还是全被我杀了。」

    「那可真有趣。」

    两人轻描淡写地交谈了几句。身材高大的吉吉那手持巨大的屠龙刀,化出杀伤力强大的刀网。

    高大身材与猛烈臂力放出雷殛。只见巨大的屠龙刀释放出闪电刀光,往前掠过天膳的脸颊。屠龙族的剑技在臂力和速度上具有压倒性的威力。

    在疾速沉重的速射炮连击之下,老剑士只能被迫防御,吉吉那由刺击改为横劈,斩向身体失去平衡的天膳。遭受攻击的天膳,把刀刃立于道场的地面上,不持刀接下吉吉那的斩击,而是将刀刃插于身后,借势飞身往前。

    天膳随即以惊人的气势拔刀出鞘,掠过屈身往下的吉吉那的肩口,然后翻转刀身攻击,吉吉那以屠龙刀为盾挡下攻击;然而天膳只用右手握魔杖刀,左手则是化为剑指往前刺击。吉吉那转身躲过了以他双眼为目标的剑指。

    「搭配戳眼剑指的剑技吗?」

    吉吉那的眼角渗出些微血迹,一边笑着一边往后退。

    「如果有人在实战中死于这一招,一切也只能怪他自己差劲了。」

    老人再次逼近吉吉那。两人脸上都露出由衷感到愉悦的表情。

    天膳追上了速度如飞燕般迅速的吉吉那,如蛇般吐气,同时出刀攻击。刺击之后瞄准吉吉那的手掌斩击,在吉吉那还没来得及防御之前迅速挥刀,如雷电般斩向他的咽喉。吉吉那回刀防御之后刀身反转,天膳随即又猛烈攻击他的下盘。

    吉吉那再次反转刀身防御,但抵挡得有些辛苦。

    点点火花在两人之间迸裂,金属撞击声犹如多重奏般此起彼落。老人的刀势如暴风雨般猛烈,如精密机械般准确。吉吉那只能以巨大的屠龙刀为盾,被迫居于防守的一方。

    屠龙刀与魔杖刀互争制空权。最后,屠龙刀终于像解开精密的方程式般,脱离了魔杖刀掀起的暴风雨攻势。

    一阵轰然巨响。天膳手上的魔杖刀离手,老人的握力与气力敌不过吉吉那的剑技与力道。老人瘦弱的身躯浮在半空中。由于老人在空中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因此吉吉那趁机发动猛烈的追击。

    在老人的半空左脚拉至身后时,决定继续追击的吉吉那,对眼前的绝佳良机却感受到一股恶寒。

    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吉吉那的银色眼眸发现到老人佩带在左腰上的脇差(注6)突然消失,顿时对此产生强烈的不协调感。(注6:脇差是日本武士的备用武器,刀身长度约三十公分到六十公分,平常不使用,通常只有当主兵器的长刀损毁时才会使用。)

    老人的脚尖带着刀刃同时挥出。老人是用左脚大拇趾和食趾夹住脇差的握柄刺出利刃。

    用脚夹刀由下方往上挥的高超剑招,一般剑客根本做不到。吉吉那受到从腰后拔出的短剑的攻击。受到冲击之后无法立刻反击,只能顺着刀势往后退,老人呈现倒立姿势,水平回转左脚上的刀刃进行攻击。

    霎时一阵血雾喷出,两人也同时拉开了距离。

    吉吉那脖子上有一道血痕,正好位于先前伤口的对侧,颈动脉上的皮肤遭到划破而渗出鲜血。胸口上的衣装被切断,流出汩汩鲜血。

    赤脚的天膳在道场的木质地面上着地。他右手握着魔杖刀,左手拿着脇差翩然落下。

    「没想到你居然躲得过寒河江一刀流的秘招第八十一式〈逆云雀〉以及〈横云雀〉。」老人的灰色眼眸流露出诧异的神色。「你这怪物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谁才是怪物啊!」

    吉吉那右手依然握着屠龙刀,抬起了左手,指尖从胸口摸到脖子。如大理石般纯自的指尖,染上了鲜红的血液。

    「咒式剑士的咒式,虽然可以让刀刃从身体的各个地方出刀,但是比不上你出刀的速度与角度,如果我不知道寒河江一刀流的刀式非比寻常,那么我一定会被你杀了。」

    银色瞳孔流露出对老人的畏惧与赞赏,同时也带有遭遇强敌的欣喜神色。天膳寒河江一刀流的剑法神髓,在于从变化多端的刀招化为精致的杀人技巧。所谓一刀流的名称本身就是一种诈术,所有刀招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人。

    吉吉那甩去弄湿了指尖的鲜血,双手紧握着屠龙刀。剑尖展露出锐角之美,那是不合一丝慈悲的刀刃之美。

    「东方剑士实在很有趣,过于有趣了。」

    「像我这种程度的剑士,在东方可是多不胜数。」

    老人拿着魔杖剑随意地摆出架式,笑着说道。

    「真正的高手非常可怕。」

    吉吉那的眼神显得充满兴趣。

    「如果遇到真正的高手呢?」

    「别对战!快逃!」

    「你说这什么话啊!」

    「我逃到这个大陆来就是最好的明证。」

    天膳脸上露出苦笑。

    「像是剑圣信纲与卜传,剑鬼一刀斋(注7),支撑政权的旗本武士团的指导师傅(注8),继承武神血脉的真田一族(注9)。这些人比怪物还更可怕,是被敬如鬼神的魔神。」(注7:塚原卜传、上泉信纲、伊东一刀斋是日本战国时代著名的三大剑豪。注8:新阴流剑豪柳生宗岩,号石舟斋。注9:真田幸村有武神的封号。)

    对于自己不堪的过去也只能露出苦笑。吉吉那想到这些异邦人的剑术比眼前的老人更高超,不由得神往不已。

    老人放下改变手持魔杖刀的架式,回旋手上的刀刃。只见刀尖贯穿地面,老人的双手交握在刀柄上。

    「而今天以后我也不再当你的对手了。」

    「这话什么意思?」

    吉吉那反射性地问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手中的玩具被抢走了一样。天膳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竭尽所知地教导你东方的刀式和应对之招。而且我也从吉吉那你身上了解部分伍戈多大陆的剑技。」

    天膳脸上因此浮现出苦涩的神情。

    「单纯以用刀技巧来说,我在你吉吉那之上。我这五十五年来,参加了四十五场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九十七次决斗。」

    老人凝视着吉吉那,眼神里充满着自负。接着天膳的眼眸垂了下来,转而充满了深深的阴霾。

    「但是,剑士使剑所需的握力、臂力、持续力、耐久力、反射神经的能力、处理资讯的能力、大脑的能力等等,全部都已经老化了。

    老人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以及垂直插在地面上的魔杖刀。握着〈莺啼〉的手,手指像是细细的竹节一样。以前充满肌肉的手腕和臂膀,如今变得如枯枝般细瘦。

    「我这副老朽的肉体,已经无法让寒河江一刀流的精湛刀招重现了,再也没办法了。」

    原本双手交叠在魔杖刀上的天膳,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手臂枯瘦,布满青筋。掌背浮现着血管的形状。

    老人枯瘦的手指握起拳头往前伸展。以前握拳时应该会有凶猛粗暴的气势,现在却给人小得可怜的感觉。

    老人挥出拳头,打在吉吉那厚实的胸膛上,吉吉那只是默默地承受。

    「即使我透过咒式补强肌力,和你还是相差十倍之多。这就不是用刀技巧可以弥补的差距了。如果还有下一次的对战,一定会让你失望的,这我可是会受不了啊。」

    相较于吉吉那高大魁梧的身材,天膳的拳头显得非常渺小,但是身材瘦小的他却能打得与吉吉那不相上下,反而更显出他的刀技是何等高超。

    天膳转动如鹤颈般细长的脖子摇头,发色苍白的浏海落在前额上。

    「所以我才说今天以后我也不再当你的对手了。」

    老剑士反转魔杖刀,握住刀刃的部分,刀柄则是往吉吉那的方向递了过去。

    「如果可以的话,吉吉那,我希望你能承继寒河江一刀流。」

    「天膳,这……」

    天膳焦急似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什么身分都没有关系,真正强悍的家伙就应该承继寒河江一刀流。那是从开山始祖寒河江志原斋就流传下来的继承人规定。」

    听到老人这番沉重的话语之后,吉吉那回转屠龙刀,把刀收到背后。

    「这三个月来承蒙你的指导,所以我不能这么做。如果你想死得适得其所,还是自己另寻他法吧。」

    对于屠龙族战士展现的敬意,天膳脸上的表情如湖面一样平静。

    「这样子啊。」

    老人自己似乎也能理解其中道理,喃喃说道:

    「其实也对。你只不过是一时的过客,不是我的弟子,没有义务取我性命继承流派。」

    天膳潇洒地回旋魔杖刀,收刀入鞘。魔杖刀〈莺啼〉入鞘时发出微微的剑鸣声。

    「要你配合也不合你的个性,因为你是个对师父不敬、桀惊不驯的男人。」

    「对一级剑士及咒式士表达敬意,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吉吉那不悦似地回答。天膳微微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赶弟子出师门似的,轻轻地挥了挥手。吉吉那缓缓地走出道场。

    这位屠龙族战士在道场门口回头看天膳。

    坐在道场的天膳身影变得渺小。相当于寒河江一刀流代名词的魔杖刀〈莺啼〉,掉落在他的身旁。

    墨黑色的刀鞘与鲨皮刀柄,看上去也和老人一样。都在寻找自己最后的死处。

    在贝拉鲁地区的第七哈廷顿大楼屋顶上,水塔和看板相互交错。

    从水塔上跃出一道人影。他身穿亚格梅斯公司最高级的黑色西装,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手指不停地挥舞,穿着黑色皮鞋的脚往上跳跃。

    他的脸孔是白色的,绷带包覆着耳鼻,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在月夜里,这道异常的身影在建筑物的屋顶上飞身跳跃。绷带底下有着一张血盆大口。

    「夜之坟场璀璨燃烧,究竟何处之王,咏唱神之忌名。」

    他的手脚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舞动。

    「汝危及神圣的天秤,只消一日便与死者共舞。」

    绷带下的血盆大口,飞快伸出红色舌头。

    「干亿之夜啃噬,如若不足以饱食,那就要求祭品吧!」

    异样的人影在屋顶上舞动着。

    「成为祭品吧!」

    人影自己吟唱着无意义的词汇取代音乐,做为伴奏。

    「谁杀了神,成为杀神者的信徒?」

    在建筑物屋顶,水塔上的奇妙歌舞停止了。右手伸出之后又停止了。绷带裹着的食指,比着位于前方的一点。

    「那是剑,一把利刃。」

    包裹在手套里的指尖,从建筑物屋顶指向艾里达那的街道。

    指着从一名建筑物离去的屠龙族战士背影。

    西沉的夕阳染红了群青色的云,并且为建筑物、行道树以及路上行人的脸颊,增添了微红的色彩。在艾里达那,夕阳西下后夜幕低垂,一如往常迎接夜晚的到来。

    然而夜晚的到来,并未让人类各族的活动停止。街道上还是人来人往。人们一边走着,一边和身旁的人交谈,或者是用手机和远方的某人通话。车道上也是车水马龙的景象。

    凡恩把车停在吵杂的路肩。这人正是古老且改建过的亚修雷,布夫&索雷尔咒式士事务所的凡恩。

    「先前的赏金入帐后,要先还这笔贷款。」

    嘉优斯在驾驶座上操作手机,不断把各笔复杂的入帐再汇出去。

    「本周的预算只要再抓一名悬赏犯就能平衡了。」

    嘉优斯估算完之后叹了口气。站在车道上的吉吉那,与凡恩背靠着背。银色的眼眸眺望着艾里达那的公园。

    幼小少年们在夕阳下的公园里玩耍。他们手上挥舞着玩耍的不是树枝,而是最新型的玩具魔杖剑。少年们只要一挥舞玩具剑,剑上的机关就会发出光芒与声响。

    他们分别扮演英雄与坏人攻击型咒式士,互相砍杀对方。少年们脸上展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男孩们的游戏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会变.从原始时代到现代都是相同的。

    「一开始曾经是那样的。」

    「吉吉那,你到底听见我说的话了还是死了?可以清楚回答吗?」

    听到嘉优斯的喊叫声后,喃喃自语的吉吉那视线转了回来。

    「下一个目标要找怎样的?」

    如钢珠般冰冷的眼珠凝视着嘉优斯手机上的立体光学影像,口中发出叹息。

    「所谓的悬赏犯啊,怎么抓也不会变少的啦。」

    对于伙伴的指摘,嘉优斯只能露出苦笑。他透过知觉眼镜寻找下一个目标。

    「在艾里达那市区的话,现在有前往达那坎珠宝店的强盗犯,虐杀父亲的学生咒式士。如果要〈异貌者〉,则是可以讨伐在寇黑恩街犯下杀人事件的鱼人,或者是从地下迷宫冲出来而引发交通事故的大鬼。」

    立体光学影像显示出那些成为悬赏犯的雄性或雌性异貌者所做下的案件。

    「达尔容卿密室杀人事件的犯人也有贴出悬赏,专杀东方人的连续杀人事件也有贴出悬赏。这是一种民族憎恶吗?啊,有一部分情报显示,这些案子都是萨哈德使徒干的。真麻烦!」

    嘉优斯的眼睛正在寻找名单上应该锁定的对象。

    「虽然如此,还是要有耐心才行。」

    「这个世界一点都没变,人们彼此争斗,互相残杀。」

    吉吉那面无表情地独自。公园里的孩子似乎也玩腻了,开始准备要回家去了。等他们再长大点,大概就会开始热衷玩电子机器了吧。屠龙族战士的双眼眺望着孩子们的背影。

    「所以我们攻击性咒式士的工作永远做不完。」

    「你是想说我们生意兴隆吗?」

    嘉优斯凝视着那个在车窗旁和人背靠着背的男人,眼里带有讽刺神色。

    「我们的生意如果不兴隆的话,对这个世界会比较好,但这个世界变成乐园的可能性,以现在的时点来说是0%。」

    「在统计学上确实是很正确的机率。」

    嘉优斯的蓝色眼珠透露出不愉快的神色,不过立刻就把这种情感隐藏在知觉眼镜后方。

    「正因为这世界不会变成乐园才会有趣。据说在天国的永恒生活很无聊,但在地狱待上一天绝不会腻。」

    吉吉那刻意用手敲了敲佩带在腰部的屠龙刀握柄。

    「你是在说小说里面的故事吗?你自己在地狱里有很快乐的经验吧?谁会像你这么想?」

    嘉优斯用手指着立体光学影像,追问起窗外的伙伴。

    「话说回来,吉吉那你喜欢哪一个混蛋或妖女?」

    「越强的家伙越好,无论是谁都可以。」

    「鹦鹉回答得都比你清楚,我不该特地又问你的。」

    吉吉那的回答一如嘉优斯的预测,让他不禁露出苦笑,然后关掉了手机。与凡恩背靠着背的吉吉那,唇瓣勾勒出深深的笑容。嘉优斯问了一下。

    「说起来今天花了不少时间打手机找你,你到哪去了?又去找人训练了吗?」

    「是去那种地方没错。」

    「是听你说在实战的时候剑招乱了,不过你还真努力啊。」

    嘉优斯陷入了沉思。

    「现在在艾里达那的人,你可以找的修行对象,在剑技方面是佩罗波涅斯或者是西吉利比,格斗技方面的话是恩格威或喜平治。」

    「今天是去天膳那里。」

    「天膳吗?」嘉优斯立刻就回想起来。「我记得好像是会东方剑招的老头子。」

    吉吉那不发一语。侧脸流露出复杂的表情,犹豫着该不该回答。

    「那老头子还好吗?又抽烟又喝酒的,据说他斩杀过剑壳龙,还曾经用手指挖出悬赏犯的眼珠,一个已经年过九十,身体硬朗、个性顽固的老头子。」

    「嗯。」

    吉吉那的侧脸掠过一丝寂寥,从回答语气听起来是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同时也发现嘉优斯窥探的眼神,于是补上了另一句话。

    「今天我也顺便去了家具会。如果有人不识趣地想打手机找我,我是不会接的,在那种场所,我的身体接收不到外来的通讯。」

    「虽然我不太想听,但是家具会是什么鬼东西?一种邪教的聚会吗?」

    嘉优斯毫无兴趣似地反问。吉吉那似乎大感惊讶,视线落向他的伙伴身上。

    「你不知道吗?那是由家具收藏家与家具评论家成立的组织,针对家具的事物一直召开会议,为了遵守公正性,参与会议的时候每个人都要蒙面。」

    「为什么要搞成秘密组织的形式?家具到底有什么好开会讨论的啊?」

    嘉优斯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群戴着三角头巾的变态们热烈讨论家具的景象。即使被这么追问,吉吉那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上个星期开会的议题是『虽然十二家具占卜关系到家具界的振兴,但是否会引发不科学的占星术因此流行起来的不良影响?』这场会议开了十八个小时,其间中断了三次,发生五次斗殴,有八个人身受重伤,结果还是得不出结论。下个星期还会继续开会。」

    「我在想为什么吉吉那你有时候会突然消失,原来每个星期都在干这种事啊?」嘉优斯表情的成分除了呆滞还是呆滞。「我可以保证你们开会的时候,是这个星球人类历史上最浪费时间的时刻。」

    吉吉那表示无法理解,对嘉优斯嗤之以鼻。

    「家具到底有多么高尚,你这个身为工具的眼镜架自然无法理解。」

    「我与高尚、高雅、高贵这三个类似词没有缘分。还有绝对不会与吉吉那你的变态兴趣有任何牵扯。」

    嘉优斯自嘲地说。仿佛在阐述哲学理论般的吉吉那,脸上突然浮现一层阴霾。

    「下个星期开会的议题也很不得了。到底是该用『试坐』还是『轮坐』,这真是一个非常深奥的命题。」

    「虽然我不想听但还是问一下,那又是什么?」

    「『试坐』与『轮坐』是彼此都带椅子去坐的品评会,但是因为有家具工具室内史学会和椅子学派的区分,所以在称呼上会有所不同。」吉吉那以学者般的眼神娓娓道来。「主张『如果不坐坐看的话,就无法了解椅子的品质有多好』的艾缪连学派,是以『试坐』做为一种正式的称呼,主张『椅子就像自己的亲生孩子,如果给别人坐就等同于被人轮奸』的哥古雷兹学派,则是蔑称为『轮坐』。双方的理论都有某种程度的正确性,为了回避这种悲剧性的理论龊龉,只能找出像物理四大力合一论这种理论才行了。」

    吉吉那似乎碰到了逻辑上的难题,嘉优斯则是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知觉眼镜下的蓝色眼眸显露出不想认真的神色,他不禁打了个哈欠。

    「那么,你知道判断椅子和狗有何不同的方法吗?」

    「你在说什么啊?」

    吉吉那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嘉优斯的眼神显示出他是在开玩笑。

    「初级篇。椅子和狗都一样,在被丢弃的地方都可以捡得到,但是不能把安置的地方弄混了。以既有的判断基准来说,被丢弃在公园和路上的可能性很高。但是要注意的是,绞刑受刑人专用的椅子不会被丢掉。」

    嘉优斯不顾吉吉那的苦瓜脸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中级篇。椅子和狗都一样有各种用途,虽然有做椅子给人坐的专家,但是偶尔也会有那种一坐上椅子就会很开心的人,这种人是变态。另外,狗肩负着重大的使命,那就是脖子项圈上的绳子要给饲主握住,然后让街上的人们知道那饲主脸上的表情有多蠢。」

    听着嘉优斯说话的吉吉那也开始打呵欠。

    「高级篇。椅子和狗对人类都有用处。人类都在争夺权利的宝座。用权力压榨弱者的人跟狗没有两样,但是要注意,屈服于权力的人比狗还不如。」

    「原来如此。没想到你这家伙说得出一番道理,不如就在这次的椅子学学会上发表吧。」吉吉那的双眸绽放知性光芒,就如同学者有了重大新发现的那一瞬间。「椅子文化分类学的特雷拜因博士,还有椅子生态学的哈斯寇雷博士,应该会很感兴趣才对。」

    「玩笑话被认真看待有多么恐怖,现在我能够理解了。」

    嘉优斯做出打从心里感到讨厌的表情,然后马上话锋一转。

    「那个……是这样子啊。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想,椅子的性别到底要怎么分辨?」

    「一看就知道啦!难道判断是男是女还要人家一一告诉你吗?你的视力有差到那种程度吗?」

    吉吉那的迅速回答让嘉优斯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屠龙族家具爱好者的侧脸上掠过一丝忧愁之色。

    「让我很感叹的是,最近经常有人举办家具的地下比赛,家具会也感到很头痛。」

    「家具?比赛?」

    嘉优斯听到从未曾听过的词汇,不禁瞠目结舌。

    「彼此带着引以为豪的家具出来,然后全力破坏对方的家具,然后家具坏掉的一方就算落败,这种比赛就叫做家具地下比赛,或者称之为家具格斗。」

    对于搭档淡然的解说,嘉优斯不禁用手指抵住自己的眉头。

    「那个……对于一堆笨蛋举办的活动还要区分成『官方』或者『地下』,这个事实让我觉得头痛。」

    「所谓的家具格斗,对家具评价基准不是在其美丽的外观或文化,只追求强度与战斗性能。在战斗中获胜的椅子或桌子,通常或装设刀刃、尖角、利爪、装甲、感觉器官、动力机械或者飞行装置。那样还能称之为家具吗?」

    嘉优斯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装上尖角和利爪的椅子,以及装设刀刃的桌子在地上奔驰,然后飞上空中激烈交战。这种景象已经超出嘉优斯个人的想像极限。

    吉吉那的目光埋藏着深深的苦恼,抬头凝视着空中。他突然义愤填膺,眼里仿佛燃起熊熊怒火。

    「这种家具格斗,让原本应该受到宠爱的家具受到伤害,属于非常残暴的行为,家具会的异端家具判官正在严格取缔。」

    「你接二连三冒出来的新单字,已经变成禁止播放的用语了,我希望有人禁止你再过这样的人生。」

    「举办地下家具比赛的是地下家具会。带头的是家具七将军,是我这一辈子的宿敌。」

    对于吉吉那的解说,嘉优斯脸上充满着完全无法理解的情感。那种表情仿佛是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搭档其实是个外星人。

    「我对吉吉那你的私生活完全没有兴趣,」嘉优斯脸上充满了惊恐,「今后也不会有兴趣,不,我希望自己不要有感兴趣的一天。」

    「我对你这家伙也没兴趣。」

    吉吉那把屠龙刀扛在肩膀上。

    公园上方充满了人工灯光,他抬起头凝视夜空。

    艾里达那夜晚的街道。灿烂的人工灯光驱除了夜色,星空相对也显得黯淡。

    即使已经入夜,在艾里达那人群依然熙熙攘攘。

    「流浪者们聚集的最后城市,这里就是艾里达那吗?」

    一道人影在灯光璀璨的夜晚道路上往前走。齐整的黑色浏海,具东方特色的平坦五官。

    在脸上戴着的大遮光眼镜底下,黑色眼珠凝视着前方。直条纹西装,肩膀上披着长外套,晃着两条袖子在夜晚的街道上行走。

    与他稍显华丽的衣裳不搭调的地方,在于左腰下方佩带着大小不一的魔杖刀。魔杖刀的握柄颜色漆黑。他左手提的长匣之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魔杖刀,刀柄横七竖八从箱子里突出来。

    虽然这个人扮相特异,但在艾里达那却也不是那么显眼。因为相较于那些戴着面具的攻击型咒式士,或者穿着全身发光最先进衣装的男女,其实还是比较朴素,所以像是被淹没在人群之中。

    「在这里有吉清当成目标的人物啊。」

    剑士身旁跟着一条黑狗。那是一条高度达到男子腰部的大型犬,尾巴轻轻地左右晃动着。虽说是一条会说话的狗,但也是透过咒式和宝珠的作用才能如此,路上没有任何人因为看到这只知能强化犬而感到惊讶。在艾里达那这个地方,无论有何种奇妙而怪异的人事物,其实都是常见而平凡的。

    「吉清会赢。赢了之后又会更了不起,变得更强。」

    被称之为吉清的男子,听到会说话的狗所说的话后笑了出来。他停下脚步之后,狗也停了下来。吉清伸出右手摸了摸那只狗的头。

    「黑丸啊,这趟旅程很艰辛,一路上辛苦你了。」

    「我要随时跟在吉清身旁,跟随一辈子。」

    名字叫黑丸的狗,抬头看着吉清这么说。位于濡湿鼻尖上的黑色眼珠闪耀着光芒。似乎与男人结伴同行让它非常开心。

    「这样啊。」

    吉清又摸了摸黑丸的头,黑丸开心到尾巴摇得更厉害了。剑士的手从狗身上离开之后,那条狗露出舍不得的表情。「我们去完成喰刀壬流该完成的使命吧。」

    吉清再次迈开脚下的步伐,黑丸雀跃地跟在他的身后。

    吉清走到大街上之后露出笑容,扬起笑容的嘴角充满着杀意。路上的行人也察觉到他的杀气腾腾。因此人群纷纷避开这一人一狗行进的方向。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触摸魔杖刀的刀鞘,一人一狗走到小巷弄里。

    「斩杀他是我唯一的心愿。」

    吉清在贝拉鲁地区的杂居大楼前方停下脚步。

    建筑物上悬挂着哈廷顿大楼的看板。

    午后的艾里达那街道。

    在普洛乌斯轻食店的户外座位上,吉吉那正在用午餐。他用汤匙舀汤喝,拿叉子把莴苣、胡瓜和番茄送入口中,抓着鸡腿骨大口啃咬着上面的肉。

    眼前的餐桌已经堆满了空盘子。嘉优斯则是坐在吉吉那的对面,他也同样在用餐当中。

    「关于悬赏犯的情报完全都没了。达那坎珠宝店的强盗犯和杀父的咒式士已经被逮捕了,鱼人和大鬼都被讨伐了。目前没有其他事件的补充情报,也没有新事件发生。」

    嘉优斯确认之后把手机收了回去。吉吉那答道: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瞬间,风平浪静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说,艾里达那和平的时间,也只有这下午短暂的瞬间而已吗?」

    嘉优斯说完话之后把手伸了出去。

    「我先跟提供情报的维涅尔和纳德罗说过了,要是得到什么新情报要立刻回报。」嘉优斯继续淡淡地说了下去。「反正艾里达那很快就会有什么事件发生。艾里达那的犯罪者啊,在努力犯罪的勤勉程度上,在世界上也算是首屈一指的。」

    嘉优斯拿叉子取用餐桌中央的香菇和鸡肉义大利面。吉吉那也伸出叉子取用义大利面。彼此都想以叉子卷面条,当嘉优斯卷向自己的方向时,吉吉那就反方向卷回去。

    双方的力量在抗衡之中。义大利面面条在餐桌上方像拔河一样被拉向不同方向。

    「吉吉那,你这家伙除了大脑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已经发育过剩了,反正你只是大便制造器,义大利面就让给还在成长期的我吃吧!」

    「什么还在成长期?你永远都在幼儿期吧,让给当前卫的我吃,你死了也值吧。」

    左右拉扯的力道,让半空中的义大利面条达到弹性极限而断裂了。

    彼此一番激烈的争斗之后不分胜负,于是各自拿着盘子抢食义大利面,然后分别吸入口中食用。即使是在用餐,双方还是绝对无法融洽相处。

    嘉优斯沾了牛肉红酱鼓着腮帮子猛吃。他的视线落在叉子上香味四溢的肉片。知觉眼镜后方的蓝色瞳孔带有疑问神色。

    「说起来,我们是在吃家畜耶。」

    嘉优斯喃喃自语起来。眼前的肉片滴着肉汁,冒着热气。

    「那又怎样?你终于发现自己是家畜了吗?」

    像野兽般用白色犬齿撕裂面包啃食的吉吉那回道。

    「不,我们是宰了鸡、羊、猪之后来吃。」

    嘉优斯用手上的叉子指着轻食屋外面的街道。

    「但是我们不吃猫或狗。」

    一名带着狗在街上人行道散步的女子映入他们的眼帘。另外在屋檐下也有只猫正在慵懒地晒着太阳。吉吉那无聊似地随口回答:

    「但是我们不吃猫或狗。」

    「鸡、羊、猪是用来圈养的家畜。相对的。猫和狗本来是饲养来做为狩猎之用的,从某个时期开始就好像隔壁邻居一样的存在着,而且也被当成会动的玩偶,不就只是这样吗?」

    「这些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么,骑士把他骑的马宰来吃的时候,或者是农夫吃了曾经用于农耕的牛的时候,不就是把邻居当成家畜了吗?」

    听到嘉优斯这么说之后,吉吉那陷入沉默。

    「当利益和方便凌驾于情感的时候,如果压抑自己的心情,有可能会人格分裂吧。」

    「如果要认真思考这件事,那么也可以说,我们杀害同族人类的基准又该是什么?」

    嘉优斯进一步回答。

    「当然,在敌人和伙伴的分类基准之下,我们所杀的人类同族,以悬赏犯居多。到底谁该杀,谁又不该杀,所谓的杀人基准,通常是来自于国家、社会,还有我们个人。」

    嘉优斯把叉子放回盘子上,肉也放了回去。

    「因此,如果能区分家畜与宠物或者敌人与同伴的话,那就会加以区分,但是我们人类的心境很诡异,有时明明爱着对方,却又想杀了对方吃掉。」嘉优斯继续说了下去。「压抑意识到的东西让人格分裂,透过对自己的不诚实,来进行心理上的自我防卫,明明知道对方是同胞,却视而不见地杀了同胞,人类的心理构造真的非常怪异。」

    嘉优斯用自己说的话来分析自己的心理。吉吉那一脸毫无兴趣的模样,露出白色的牙齿继续啃着鸡腿肉。

    「放心吧,我不会把嘉优斯当成同胞看待。在杀敌的时候你是很方便的掩护工具。」

    「啊,这样啊。不过因为我也不把你当成人类同族看待,这部分我们倒是很有默契。」

    两人用轻佻的口吻回避了问题。嘉优斯那双在知觉眼镜后的蓝色眼眸依然带有疑问之色。

    「接下来我想说的是,把取人性命当成娱乐的剑士又该怎么说呢?」

    对于自己发出的疑问之声,嘉优斯脸上的疑问神情又变得更强烈了。

    「咒式和剑技对于我和攻击型咒式士来说,都算是菜色的种类。也有人把咒式当成变魔术或者街头表演。但是,咒式剑士本身都有他自己的一套奇妙理论。」

    嘉优斯看着吉吉那的眼神,像是完全无法理解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不带憎恶之情,没有任何意义,也不是为了金钱,名誉或女人,那么为什么要彼此残杀呢?不过是想一较高下,看谁比较强?」

    「你这家伙不会懂的啦。」

    吉吉那以笃定的语气喃喃说道。在夕阳的照射之下,如大理石般白皙的侧脸被染成了橘色。其身影仿佛像是坐镇于古代神殿中的神像。

    「不会懂的。」

    吉吉那仿佛拒绝似地不再继续回答。嘉优斯也只能坐在夕阳照射的餐桌旁默默不语。

    仿佛是要填补两人之间的空白似地,一阵手机来电声响起。嘉优斯暂时把吉吉那撇在一旁,又取出了怀中的手机。

    嘉优斯把手机拿到耳边按下通话钮说话,他的脸上浮现阴霾。

    「发生什么事?」

    「一个老咒式剑士身受重伤,有生命危险。」嘉优斯一边继续听着来自手机的情报,一边转告吉吉那知道。「看来这是似乎连续砍人事件的新犯行,艾里达那市当局已经发布悬赏。」

    「这种事不是经常发生吗?」

    吉吉那立刻显示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态度,身体深深地靠在椅背上。

    「对被砍杀的老人高品天膳来说,可真是一场灾难啊。」

    「你说的人是天膳?」

    「天膳,对了,那不是陪吉吉那你训练的老人吗?」

    嘉优斯一脸惊讶地问道,但吉吉那不发一语踏出步伐,立刻跨上单车骑走了。

    把弄不清楚情况的嘉优斯留在背后的路上。

    一道美丽的人影走在医院的绿色走廊上。一名年轻的女护士见到俊美的剑士,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吉吉那在病房前面停了下来。病房的白色门扉挂着谢绝会面的牌子。

    吉吉那毫不在意的把手放到门把上。

    「病人意识不清所以谢绝会面,你不识字吗?」

    一位资深的护士本来要阻止吉吉那入内,但病房内传出说话声:「我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了,让他进来吧。」

    资深护士原本还是坚持不让吉吉那入内,但他说:「我只进去一分钟。」于是护士也只能退开让他进去了。

    剑士无声地走进病房,顺手把门带上。

    天膳躺在白色病房的白色病床上,白发苍苍的头部靠在大枕头上,病床旁边的机器显示着他的心跳与血压。天膳的左臂和喉咙上插着连接到机器的打点滴管,老人的右半脸上裹着绷带和治愈符咒。

    原本闭着的左眼皮睁开,露出灰色的瞳孔。仿佛在做梦般的瞳孔,捕捉到站在病房里的吉吉那的身影。

    「走廊上像老虎一样安静的脚步声果然是你啊。」

    天膳的喉咙似乎充满了痰,以模糊不清的声音说着话。即使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还是可以察觉走近的脚步声,这便是剑士的本能。

    「我听说你被袭击,到底是谁,居然把你这种程度的剑士……」

    在充满断断续续机器音的病房里,吉吉那提出了这个问题。

    「那人应该是来自祖国日风的武者,要追杀我们这些逃出海外的剑士。」

    就吉吉那所知,央华帝国的东方有个名叫日凪的国家,长期处于战乱状态。不过后来日凪被新的霸者统一,有一部分落败的诸侯和武士逃到海外去。

    「那人报上的名号是吉清。穿着竖纹西装配上一副大遮光眼镜。身边带着一只大黑狗。」

    老人以枯哑的嗓音喃喃说道。

    「他虽然年纪很轻,却是一名高手。逃到伍戈多大陆来的稔流、双虎流、吉法流等流派的剑技,似乎全部都被吉清夺走了。」

    「为什么日风的剑士要特地远渡重洋,追杀那些逃到伍戈多大陆来的武者们,然后夺走剑技?」

    吉吉那进一步追问。

    「那是武者的天性。」

    天膳抬头凝视着天花板。

    「想亲自取得已在那些日凰本国失传的刀术,光是这种可怕的欲望与狂热,就足以让一个武者绕这星球半圈了。」

    天膳仿佛能理解那剑士的狂热似地喃喃说道。

    吉吉那银色的瞳孔环顾室内。天膳躺着的病床旁边墙上挂着灰色西装。肩膀和胸口的布料有很大的裂痕,右边的袖子有一半不见了。椅子上放着脇差,但是那把有着黑色刀鞘的魔杖刀却不见踪影。

    「我好像没看到那把名魔杖刀〈莺啼〉。」

    「如果我再年轻个三十岁,还有些体力的话,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天膳动了一下身体。他举起棉被盖着的右手。手肘以下的部位被残酷地斩断了。

    「吉清小心翼翼地从我身上夺走〈莺啼〉之后,斩了我的右臂,甚至破坏了我的大脑和神经系统。」

    手臂透过最先进的咒式医疗可以复原。绷带包扎的头部,显示出剑士的细部神经系统全都遭到破坏。即使肉体可以复原得像之前一样,但也已经无法像以前一样做出精密的动作了。

    而且受伤的脑部已经完全没有复原的希望了。

    对于身为剑士的天膳来说,这等于完全断了他的命脉。

    吉吉那沉默不语。他只是天膳生命中的过客,不应该向天膳说些什么。对于失败的人也不应该多说什么。

    「对方没取你性命真的好吗?」

    吉吉那放下了心。天膳的左眼显露出锐利的光芒。

    「你打算继续活着吗?以剑士的身分继续活下去吗?」

    老人的眼睛如鬼火般闪烁着。

    「剑士其实是活着的死人。虽然会呼吸、吃饭、抱女人,但是其实一直在死亡之路上走着。自己的剑招有多厉害,到底强到什么程度,这一点只有自己可以确认。」

    对于老人激烈的言词,吉吉那不发一语加以肯定。在这个病房内存在的不是伤患和探病的客人。

    而是老虎和龙,两头猛兽。不会语出安慰,只懂得在剑之道上持续前进的修罗,以及已经无法在剑之道上的行走罗刹。

    「如果懂了你就滚吧。」

    天膳别开了视线,眼睛凝视着病房外艾里达那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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