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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食尾蛇)

    「真是愚蠢啊——‼」

    老人的吶喊在法庭里回荡。站在旁听席上最前头的老人,双手紧抓着木头栅栏,抓得嘎嘎作响。

    老人漆黑的双眸,凝视着身穿异国服饰、肤色黝黑的外国人。他锐利的双眼紧盯着坐在证言台对面的审判长与陪审法官,以及十二个伫立在左右两侧的无机质立方体。

    排排站的是咒化裁判装置,透过镶嵌在装置上的宝珠,开始进行大量的判例检索,在超高速的计算之下,提出各种逻辑推论后的结果给审判长。

    审判长席身后的电子面板,无情地显示出辩方的意见,绿色的灯光代表赞成,共有九票,红色的灯光代表反对,共有三票。

    上方统计着咒式陪审员们的意见。分别代表一万种民意的一万种模拟思维,正在处理着逻辑推论的部分。实时计算的结果是赞成票八七六四票、反对票为一二三六票。

    专门负责审判理论的咒化裁判装置,与负责民意的模拟陪审员,呈现意见一致的状况,法官们对此点了点头。

    「本庭依咒化裁判装置审议结果,以及仿真陪审员的合意,决议接受辩方的主张,宣告被告无罪。」

    审判长说完之后,咒式裁判装置再次进行理论的精密审查。代表赞成的绿色有十票,代表反对的红色有两票,支持审判长的判决。

    老人的眼神先是瞪视着右边的检察官,随后又瞪视着左边的律师,充满憎恨的视线最后落在被告身上。

    「以上,闭庭。」

    审判长如此宣告之后,检察官、律师与获得无罪判决的被告跟着起身。

    获得无罪的被告与卷发被告律师握了握手,想要分享无罪判决的喜悦。律师则是被动地握手。在被告离开法庭的时候,回头瞥视了旁听席一眼。

    原本被列为被告的男子,与旁听席上的老人,视线交会了一瞬间。被告像是在品尝胜利滋味似的,嘴角微微扬起之后转过身去,老人笔直地盯视着步离法庭的男子,双眸充满着憎恶,掠过一丝彷佛要用视线杀人的浓烈杀意。

    老人用力咬紧嘴唇,使劲地连牙齿都嘎嘎作响。双手紧握着的栅栏,因为承受不了老人的怒气,应声碎裂。

    「杀人凶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我要让你尝尝失去家人的悲痛!」

    咒式法警分从左右阻止从旁听席抬脚准备跨进审议席的老人,光靠两位咒式法警,哪里能阻拦得了老人的怒气。在一旁的八名法警,连忙一起跳出来拦住老人,双方扭打在一起。直到老人的四肢、背部、腰部到颈部,全部都被肌力强化咒式强力束缚住之后,才挡下了老人想往前冲的势头。

    老人虽然被法警的双手与咒式强力拘束着,但还是奋力伸长了脖子。眼窝虽然满布了皱纹,但双眼却因怒气而闪闪发亮,视线彷佛从重获自由的被告背部刺穿过去似的。

    「绝对不能原谅!我一定要杀了你!」

    带着哀怨杀意的怒吼声响彻法庭。

    我维持跪着的姿势,从剑鞘中拔出魔杖剑。

    照进室内的阳光,在刃身上化为冷冽的光芒。接着,我伏趴在地,举起了手上的魔杖剑,操作着量子定数。魔杖剑前出现银白磷光交织的咒印组成式。透过化学炼成系第三位阶的〈爆炸吼〉,三硝基甲苯炸药随之产生。虽然有各种引爆方式,但这次的爆炸,则是以同时生成的雷汞、迭氮化铅作为引信所产生的。

    透过咒式生成的三硝基甲相当微量,即使连铁片都也没办法融化。与其称之为爆风,不如说是只刮起一阵强风而已。

    强风吹打着墙壁与置物架之间的缝隙,夹带着小金属圆盘飞向对侧。

    我起身绕过巨大置物架走到对侧。然后我再次蹲下,以魔杖剑的前端将金属片勾到自己手边。我用指尖捏起眼前的金属片,安心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右手的魔杖剑放回剑鞘内之后起身。

    我左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夹着一枚闪耀着银色光芒的五百伊恩硬币。

    钱币殿下的模样美艳动人。在事务所窗外光线的照耀之下,散发出神圣的光芒。

    「嘉优斯,你的脑袋没事吧?」

    在我被叫到名字的瞬间,我转过身去。

    我的搭档吉吉那,伫立在会议室的门口。由于剑刃反射的光芒,一双钢色双眸略带青色与紫色。高挺鼻梁下是带有嘲讽笑意的唇瓣。虽有一头银色的发丝,如花朵般的俊美容貌,但凶恶的眼神与强而有力的下颚,则是充满着男性气概。

    「被夹在置物架与墙壁之间的五百伊恩硬币,是你用咒式拿到手的吗?」

    「你的脑袋才是神明恶作剧下的产物吧?而且还不是偶然的恶作剧,而是刻意的恶作剧。」

    工作上的搭档朝我靠近。我把说话的用辞修正得温柔了些。

    「抱歉、抱歉,对于光是拿个壶中的水果,就必须花上三天时间的吉吉那来说,那看起来确实和魔法没有两样吧!」

    「你这男人真的很不会说话啊!」停下脚步的吉吉那,脸上的不悦扭曲了他的美貌。

    「要是我面对那样的状况,我就直接破壶把水果取出。」

    「呜哇!智商为零的人的解决方式耶!」我不小心顺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的背后原理说明一番。「没施咒式的置物架很笨重。与其用力去搬,倒不如使用咒式比较轻松,这样您明白了吗?」

    「在一枚五百伊恩硬币上,使用能够发动第三阶位的咒弹,请问合乎经济效益吗?」

    我没有回话,我对眼前的蝇头小利抵抗力很差。还有对女人,另外对意外事件,还有对他人筹划的阴谋也满弱的。

    「但最大的问题不就在那里?」

    吉吉那一脸诧异,冷冷地哼了一声。就在下一个瞬间,只见吉吉那的手晃动了一下,等我回过神来,原本在指尖的硬币凭空消失了。

    吉吉那右手手指夹着一枚五百伊恩硬币。

    我眼睁睁地看着吉吉那走向置物架。然后在那里把从我这里抢过去的硬币往上一抛,最后用右脚的脚趾甲接住。接着他往两侧张开修长的手臂,双手抓住巨大置物架的两端,像是没出力往上抬起,置物架与地板之间出现了空隙。重量高达一吨以上的置物架,吉吉那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抬了起来。

    吉吉那动了一下右脚,在五百元硬币被踢到墙角的瞬间,他快速放下置物架。更让人哑口无言的是,重达一吨以上的置物架不是被用力抛下,而是被稳稳地放下来。

    虽然我早就知道前卫咒式士的刚猛力道,必定超越人类的常识范围。然而,亲眼目睹还是会大吃一惊。吉吉那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

    「问题在于,你居然敢在名字叫置物架的『家具』附近,施展号称极小化的爆裂咒式。破坏家具这种行为,无疑是恶鬼才干得出来的事。」

    「啊啊,原来如此,我的搭档是会替家具取名字,脑袋极度不正常的人。而且还罹患了现实否定症,一旦面对现实就会狂冒湿疹。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药。」

    吉吉那依然一脸严肃。

    「只要你在把硬币再拿回来一次,我就赦免你。但是你再对家具使用危险的咒式的话,我就斩下你这家伙的头。」

    「不用咒式就可以了吧?」

    我反射性地追问。吉吉那点了点头,我面露惋惜之色,发出惋惜之声。

    「真是讨厌啊!刚才吉吉那把置物架放下来的时候,硬币被夹着的角度,可能会刮伤墙壁和置物架,那样真的没关系吗?」

    吉吉那听到我这么说,慌张地转过身去,用与刚才相同的动作,轻松地把置物架抬了起来。我已经蹲下做好准备,伸出魔仗剑之后,以剑尖前端接住往下掉落的硬币,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硬币拿到手。吉吉那随即又放下了置物架。

    吉吉那美丽的脸庞露出苦涩的表情。我伸出舌尖,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舌头。

    「刚才,我可是完全没用到咒式,对吧?」

    「你这爱逞口舌的家伙。」吉吉那笑着把手放到腰间的刀柄上。「让我教教你攻击型咒式士的生存方式吧!」

    吉吉那拔出的刀柄之后,与背上背着的刀刃相接。全长达一零七一公尺的巨大长刃,就这么往前方一挥而下。我侧身回避彷佛要斩裂空气般的一击。我的魔杖剑也已经拔剑出鞘,并且我也摆好了备战架式。

    「我才是有一大堆做掉吉吉那的理由呢!」

    我的魔杖剑指着吉吉那的鼻尖。

    「吉吉那你总是乱买毫无意意价格又超贵的咒式装备与事务所家具,我们事务所已经陷入了万年经营困境!也就是说,早就该把吉吉那你这家伙像不良债权一样切割干净才对!」

    「如果完全不考虑美学面,只考虑经济面的话,人类跟计算机没有两样。按这个逻辑,应该先把不良品计算机嘉优斯处理掉才是吧!」

    我跟吉吉那手握剑刃,在事务所的小房间里相互对峙。为了一枚五百伊恩硬币互砍,未免也把人命的价值衡量太贱价了。

    打破我们对峙僵局的是电子铃响。我与吉吉那四目相交,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似乎也瞬间消失。吉吉那放下了屠龙刀!让刀尖触碰地面,摆出休战的姿势。我从怀中取出咒信手机之后启动。立体光学映象显示出一段文字。

    「是伊安古的委托。」

    「那个律师啊!跟你同样都是爱逞口舌的家伙。」

    「他终究是我们事务所的顾问律师,但有一个问题。」

    我转向对着事务所的窗户,手抚着下颚。

    「虽说这个工作不接不行,但看起来不是一个人就能胜任的工作。去年合作的迪拉特拉斯离开了艾里达那、我讨厌拉尔豪金,特别讨厌潘海玛,爱珥文说穿了就是一只猫,这里的空气连生命体都算不上……」

    我视线落向我的搭档。

    「啊!这样就只剩一个选择了。虽然说如果吉吉那不去的话,那就万事太平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所以我是名单上最后而且最不得已的选择、前提还是你希望我回绝啊?」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只见吉吉那再次举起手上的刀刃。

    我们出了电梯,走在大楼走廊上。

    前方有块写着伊安古咒式法律事务所的广告牌。穿越广告牌下方的门之后,可以看见事务所内的宽广空间。

    里面摆着观叶植物与会议桌椅。伊安古的办公桌在事务所里面,正在讲电话的他看见我们后举手示意,讲完电话之后,他起身往会议椅方向走过来,然后坐了下来。

    「真是好久不见啊!感觉你们好像花了不少时间才过来,怎么了?」

    「因为我和吉吉那愉快地吵了一架,互砍互骂之后才坐车过来,所以花了一点时间。」

    「……你们两个的关系我怎样都搞不明白。」

    一头金发的男子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放心吧,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和吉吉那到底是敌是友。」

    在伊安古还没请我坐下的时候,我便兀自坐到了椅子上,吉吉那也是。

    「这真是一张好椅子耶!让律师事务所这种感觉枯燥乏味的地方,多了那么一点点格调。」

    坐在我身边的巨大不可燃垃圾、家具痴的吉吉那,发出了赞叹之声,我刻意无视。

    坐在对面的伊安古,穿着深蓝色高级订制西装,纯白衬衫的衣领与袖口,折出漂亮的锐角。脖子上打着一条红色领带。衣领上的天秤图案律师徽章,隐隐散发出光芒的。

    伊安古是艾里达那境内一名很有才能的刑事律师,同时也是我与吉吉那开设的亚修雷・布夫&索雷尔咒式事务所顾问律师。

    「话说回来,这次的佛克尔赌局,你也打算押万年吊车尾的塔尔佛鲁兹队吗?」

    「那又怎么了?」伊安古平静地回答。

    「没事,这样我和贝利克刑警就有定期的收入来源,很不错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啊!」

    伊安古简洁有力的回答让我愣住了。

    「赌博跟爱分不清楚的话,人生会变得很辛苦的。工作不也是一样吗?」

    我把话题拉回工作上,一头金色卷曲头发的伊安古,像是忘了怎么说话一样嘴唇张张合合的。我结束了这个话题。

    「回到正题,你把我们叫来,基本上应该没啥好事吧?」

    「请问会有人在有好事发生时候特别叫攻击型咒式士过来,而且还是你们两位吗?」伊安古反射性地回答,我只能露出苦笑。

    「对我们事务所除了我之外的人所说的话,我代他向你谢罪。」

    「理所当然地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是嘉优斯最可怕的地方。」

    「你要说话还是想死给我选一个。但我全人类都在期待的应该是后者!」

    我跟吉吉那怒眼相对,眼看着两人的战争又要再次燃起。

    「那我就开始说明吧!」

    伊安古像是有意藉此阻止我们的斗争似地插话。王牌律师嘴上的金色胡须,受到他嘴部肌肉的牵引而晃动。

    「简单讲,今年一月,连续好几名女性惨遭杀害。还记得吗?杰琳・芭萨・罗顿,以及艾琳黛・佛斯两位女性遭人谋杀,尸体还被千刀万剐的杀人事件?」

    我努力搜寻脑海记忆中关于这两个名字的信息,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充满着各式各样的人种、国家、欲望和谋略的艾里达那,每天发生的事件层出不穷,我们不可能掌握所有信息。像这种程度的杀人事件,只不过新闻版面会出现三行文字的芝麻小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伊安古陷入了沉思。

    「我这样说吧!在这两个杀人事件中,遭到杀害的女性,除了双眼被挖出来,耳朵和鼻子都被割下来以外,连性器官和子宫都被刨出来。非但如此,被剖开的腹部还被塞进闹钟,我这么说你有印象了吗?」

    「啊啊,你说的是那个事件啊!」

    当下觉得喉咙深处有种苦涩的感觉。从去年夏天开始,几乎每半年就会有一起惨绝人寰的事件发生,有谣言传出凶手是札哈托使徒。伊安古见状继续说了下去。

    「这些杀人事件的重大嫌疑人——拉特谢盖・罗耶夫・邦古里夫,在结婚纪念日当天遭到逮捕,他是我的委托人。」

    「在结婚纪念日当天被逮捕,这样子啊,我终于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比我运气更背的男人存在,真是让我松了口气。」

    伊安古无视我所说的话,伸出了左手拿取办公桌上的文件。伊安古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结婚戒指。只见他指尖一转,把文件递给我跟吉吉那。我从椅子上起身接过文件之后再次坐下。吉吉那凑到我旁边,两人一起看着那份文件。我刻意忽略他的银发触碰到我肩膀的事实,两人飞快地浏览着那份文件。

    「拉特谢盖就是那个出身自邦古里夫公司,后来晋升为股东的男人吧?」

    我对那男人的履历兴趣缺缺,但也没办法,毕竟这是工作。

    「十三年前跟邦古里夫公司的千金普蕾穆入赘结婚,继承岳父的地位而当上董事长。今年五十七岁,现居史达杰大道三段四十五号。乌嘎利州巴拉迪市出身,最高学历是皇立立黑艾斯研究所,拿到经济学硕士的学位。还真是人生胜利组啊!。」

    我们快速浏览过文件,并且也掌握了重要的事件概要。伊安古继续说着。

    「说起来官司实在是不好打,不过我还是帮拉特谢盖打赢了官司。」

    伊安古露出身为律师冷冽深沉的表情,我抬起了头,对上了他的视线。我能说的话也只有一句。

    「以律师来说你这样算很成功了吧,只是还要为坏人辩护,真是辛苦了。」

    「这种说法经常听到,真是讨厌啊!」伊安古浅笑着回答。「但我倒还是第一次从坏人口中听到这个说词。」

    我脸上露出了苦笑。当然我也知道咒式辩护士是依法诉讼,保护被告在法律上得权利。相反得,从伊安古的角度来看,身为攻击型咒式士的我们,即便法律允许我们武装,有权逮捕犯人收取赏金,但说到底也跟那些凶恶的犯人相差不远。

    再者,我或吉吉那也不是会严格遵守法律的乖乖牌,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我们必定会视法律为无物。伊安古跟我们,只不过是彼此在自己的圈子里遵守各自的规则活下去罢了。

    我换了只脚翘脚,摇晃着手上得文件。

    「就凭这个,那里需要我与吉吉那出马?判绝不是都确定了吗?」

    在一旁的吉吉那,百无聊赖的打了好几个呵欠。

    「问题在于第三名被害者,琪洁莉・亚格。精确的说,正确地来说是被害者的父亲才是关键。」伊安古的湛蓝的瞳孔掠过焦躁与愤怒的神色,同时带着一些胆怯。「档案上第二页也写了,被害者的父亲布周・亚格——来自东方二十三诸国的攻击型咒式士。」

    我再次翻了翻手上的文件。

    「这些数据上只有大头照、年龄与地址。另外,也只写了他是今年年初来到艾里达那,其他信息都不得而知。」我往下继续看。「攻击型咒式士甲二种,但比照龙皇国或七都市同盟的咒式士等级的话,东方诸国的咒式士甲二种的等级到底有多高,根本就毫无头绪啊!」

    「去调查清楚吧!」伊安古接着说道。

    「我补充一点,布周在艾里达那从事的工作并不是咒式士,主要是在工厂上班。」

    听到布周困窘的经济状况,让我不禁想起自己的生活。

    「一个礼拜前,在法院宣判拉特谢盖无罪,当庭释放的时候,布周整个人大暴走。嘶吼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要杀了你!』」

    伊安古不由得叹了口气。当下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他回想起布周在法庭上的痛哭失声,以及脸上痛苦的表情。这些都让他觉得布周很值得同情。死者家属的憎恶有多深刻,其实不难想见。

    「况且,大家认为布周有足够的动机与行动力进行报复。拉特谢盖恐怕会有危险,因此想透过我雇用可靠的攻击型咒式士。」

    伊安古的视线紧盯着我们。

    「所以我才希望可以委托嘉优斯和吉吉那你们两位来当保镳。」

    「无罪判绝不是都出来了?要是真的有其他真凶,布周应该没理由憎恨拉特谢盖才对啊?」

    吉吉那的话里带着疑惑。伊安古的双眸掠过一丝苦涩,嘴角微微抽动。

    「详情你们自己去问!万事拜托了。」

    疲惫不堪的伊安古说完之后,彷佛气力放尽一样,深深坐进椅子里。脸上显露出再也不想继续这话题的神情。

    「那就拜托了!」

    我拨打给认识的攻击型咒式士之后跳上车。

    我们开车横越欧利埃拉尔大河之后北上。在艾里达那西北部,有一个名叫史达杰的高级住宅区,拉特谢盖人就住在那边,但那并非我要前往的目的地。

    抵达艾里达那的西南部之后,我们两人走进一处美轮美奂的公寓大厦。电梯停在五楼。

    我们穿过走廊之后,停在五零一号室前面。我们按了门铃,向门后的人表示我们是伊安古介绍来的。并且把手机放在门铃附近,传送确认身分的讯后,等待门后的那个人进行确认。

    各种电子及咒式门锁解开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门禁森严的厚重门扉缓缓地开启,迎接我们的人正是拉特谢盖・罗耶夫・邦古里夫本人。

    瘦长的体型加上铜线般的独特发型,粗黑的眉毛与伊安古从手机传的照片如出一辙。不同的地方在于,眼前这名男子双眼凹陷,蓝色眼瞳充满疲惫,下巴长满了落腮胡。

    「你们就是保镳吗?」

    先前已经进行过身分确认,现在又口头确认一次。他恐怕是身心俱疲了吧!我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我等你们好久了。快进来吧!」

    布满落腮胡的下巴微微抬起,指示着最里面的房间,委托者兀自走向深处走去。我和吉吉那则跟着拉特谢盖背后走着。

    我们穿过走廊之后,拉特谢盖走到客厅里,在一张皮椅上坐了下来。我选择坐在低矮茶几旁边的椅子,吉吉那则是坐在我的左边。椅子因为他的体重而发出声响。

    「你因为这个事件应该也辛苦吧。」

    「嗯,我没想到会在那么重要的日子被逮捕。」

    拉特谢盖的声音混杂着烦躁与不安。在结婚纪念日当天被逮捕,他一定非常不悦。

    「请容我再次确认,你是警方认定的嫌犯之一。事件发生当时,你人也在案发现场附近,所以被列为嫌疑人,但因为罪证不足,在伊安古的辩护之下无罪释放。死者家属布周,因为对你产生怨恨,很有可能因此加害于你,因此委托我们当你的保镳,没错吗?」

    「是的。被害者家属有可能会无视判决结果,私底下报仇。」

    拉特谢盖蓝色双眸的视线,忙着在桌子与自己的双手之间来回。

    「说起来可能与贴身保镳的工作有所冲突,但我还是想问,为什么你会觉得布周有意动用私刑,想要加害你?」

    「法官宣读审判结果的时候,布周的那种眼神,还有他说的那些话。」拉特谢盖的双眼紧盯着我。「看来他就是认定我是杀害他女儿的杀人凶手。事实上,判决结果出来后没多久,布周就跟人间蒸发一样。他一定是在策划些什么。」

    我丢出问题得到答案之后,自己也认为布周私下复仇的可能性不低。

    原因在于,攻击型咒式士拥有杀人的力量,再加上又可以使用咒式。对布周来说,他所拥有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的实践他的强烈杀意,我也想不出来有谁能够阻止他。

    考虑到攻击型咒式士的力量,以及布周言行举止的传言,布周确实有可能会执行报仇计划。然而我接着试探性地问道:

    「你有要求警方保护你吗?」

    「警方第一周有在我身边布线保护。不过之后就没了。」拉特谢盖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我已经把我妻女们都送到艾里乌斯郡外了。我自己因为有很重要的生意要谈,所以走不开。」

    拉特谢盖经营的邦古里夫公司,在他被逮捕时,名声一落千丈,往来的公司有一大半都终止合作。即使最后被无罪释放,洗清冤屈,但短时间之内公司很难恢复原状。只要是跟犯罪沾上一点边,就会有不少人遭受牵连。

    「解决我手上现在正在谈的交易后,我就要出这个城镇了。」拉特谢盖坐在椅子上握紧了拳。「再一个星期就好,在这段时间保护好我的安全。」

    「没问题。八月三日开始一个星期,我们就以这条件来签约吧!」

    我用手机接收契约。再次确认伊安古转告的报酬与条件,契约缔结完成。我和吉吉那起身准备讨论我们的保镳计划。拉特谢盖抬起头凝视着我们。

    「你们不问吗?」

    「要问什么?」

    我刻意把他的问题又丢回去,拉特谢盖顿时为之语塞。只见他动了动嘴角,终于挤出了声音。

    「我没杀布周的女儿——琪洁莉小姐。我没有理犯下令人发指的恶行。」

    「我知道。」

    拉特谢盖所拥有的邦古里夫公司,以中型企业来讲,可说是经营得有声有色。与妻子和两个孩子的家庭生活也没问题。

    即使如此,也没办法百分之百断定拉特谢盖不可能犯下这个犯行,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犯人也不会在脖子上挂着写了「犯人」的牌子,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

    「但是我们的工作是保障你的人身安全,至于你到底是不是无罪,与我们无关。」

    「是这样啊!也没错啦。」

    对于我过于冷静的商业态度,拉特谢盖意味深远地点了点头。

    「只是,我并非无法理解布周恨我的心情。在真凶出现以前,我还是会被他当成犯人看待。」

    拉特谢盖的视线移动了一下。深陷眼窝里的眼睛,彷佛有了些精神。

    我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立体光学照片。

    照片上有着露出灿烂笑容的妻子,以及两名与琪洁莉年龄相仿的女儿。被家人包围而显得有些害羞的拉特谢盖站在中间。很典型的幸福家庭照。

    「我也有心爱的人要保护。我明明就不是犯人,当然不能因此被杀。」拉特谢盖脸上露出寂寞的神情,继续说了下去。「我也不想让布周成为新的杀人凶手。」

    我听了拉特谢盖的话之后点了点头。

    委托者说的是真是假,我当然无从分辨,我只想好好拿钱办事罢了。

    我为了确认周围环境走出大楼。

    环顾四周之后,发现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大车。两名分别身穿深蓝色西装与蓝色衬衫的男子,站在车旁聊着天。两人腰际都佩戴着魔杖剑。深蓝色西装的男子注意到我和吉吉那,于是举起了手打招呼。

    「嘿,嘉优斯,我来啰!」

    「啊啊,你来啦,梅肯古兰多。让你还特地跑过来一趟,真的很不好意思。」

    身着西装的男子朝我们走近,向我们寒暄一番。

    「不用客气。对我们来说,有工作可做也很值得感谢。只有两个人负责长时间的护卫应该很辛苦吧?彼此互相帮忙吧!」

    梅肯古兰多轻轻拍了拍身穿蓝色衬衫的咒式士的肩膀。

    「特歇欧,你也打个招呼吧!嘉优斯和吉吉那,可都是比你更早当上攻击型咒式士的前辈,位阶也远远在你之上哦!」

    那身穿蓝色衬衫,名叫特歇欧的咒式士,脸上表情显得愤慨不平。大概还年轻气盛吧。我只是打了个呵欠。

    「那种制式的招呼能免就免吧!要是强迫性人家问好,只会徒增敌意罢了。」

    因为我的回答,穿着花俏蓝色衬衫的男子,脸上显露出某种并非敌意的情绪。

    「那就算了吧。但是这只表示我不太会用人啊!」梅肯古兰多抓了抓黑色长发继续说着。「虽然是做贴身保镳的工作,但我们这边只有我是十阶,还有一个现在不在场的是八阶,剩下的的七个人,包含这个家伙在内,都是六阶的。真的很不好意思,主力还是要以你们为主。」

    梅肯古兰多拍了拍蓝色衬衫青年的肩膀。我确认起委托的内容。

    「由你当指挥官的话我很放心。彼此都可以补足自身事务所的不足,一起做好护卫工作吧!」

    「如果这样可以的话。」梅肯古兰多微微笑着。「在这个地方卖我面子,你和从前一样心思缜密,以攻击型咒式士来说的话算是啦。」

    「虽说被纠正还满丢脸的,但攻击型咒式士=人际关系有问题,这种想法已经过时了。」

    在路上的时候有必要稍微开一下会。

    「就如同我刚刚说的,除了原本被认为是嫌犯的拉特谢盖之外,辩护律师伊安古恐怕也有危险。我打算事后才让让他本人知道,伊安古这边能不能也麻烦保护他的安全?」

    「就像一开始被交代的一样,剩下的七个人都被派去护卫了。律师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立场的危险性,况且关于报酬方面的交涉也早就结束了。」

    「当别人的护卫很不容易。因为攻击方随时都能发动攻击,然而守备方必须时时刻刻绷紧神经,提高警戒。」吉吉那喃喃说道。「在短短几天之内,如果保护的目标只有一个,由两人一组来进行或许还可以,但在一个星期之内,如果要同时保护两个在不同地方的人,这样实在太辛苦了。更何况,以伊安古的状况来说,也不是只保护个一星期就够了,而且对手又是其他国家的咒式士,我们根本就不清楚他使用的咒式形态啊!」

    吉吉那精确地指出了重点。虽然我们接过枢机总长的观光导游任务,而且实际上的工作内容还与原本的保镳工作不同,但以我们事务所的规模来说,长时间执行两人以上的护卫工作确实很困难。正因如此,我们才选择与中小型的咒式事务所合作。

    「就像往常一样,万事拜托啰!」

    梅肯古兰多脸上浮现安心的表情。左手探入了怀中,像变魔法似地取出了一个银色盒子。打开盒子之后,梅肯多兰多用手指取出被放在盒子里的烟草。

    「话说,你们也真的很爱找麻烦又难办的差事给我们啊。」

    「谁叫我的搭档是赔钱货呢!」

    吉吉那完全没听到我的回答。特歇欧则是动了一下。

    「梅肯古兰多所长,让我来。」

    「不用了。」

    特歇欧正打算拿出火柴的时候,却被梅肯古兰多拒绝了。他自己点燃烟草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道:

    「我去问过警方的贝里克刑警,你要听听看吗?」

    梅肯古兰多这个咒式士,虽然称不上是个「交际手腕高明」的人,但他人脉很广,脑袋又很灵活。正因如此,才会偶尔找他来帮忙。

    「对拉特谢盖和布周双方来说,双赢的方法,就是警方能逮捕到真凶。搜查方面进行得如何呢?」

    「很可惜的,搜查方面完全没有进展。」

    梅肯古兰多手上的烟草缓缓冒出白色烟雾。

    「布周与琪洁莉这一对父女,似乎是拿伪造的居留许可证进入艾里达那的非法移民。这在东方二十三诸国是经常发生的事。」

    「虽说艾里达那在市内或近郊,地底下都埋着地雷,对攻击型咒式士来说,其实完全构不成阻碍啰!」

    我耸了耸肩。毕竟我也是用同样的方式才得以进入艾里达那。

    因为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又没什么能力才到都市来的乡下咒式士,与抛弃一切而来的非法移民咒式士,其实没有太大得不同。说到咒式士,我就不禁想起这些。

    「这么说来,所谓的甲二种,以我们这边的咒式士来说,大概等同于哪个位阶?你不是和东方诸国有些关系?」

    「捰只是因为工作去过几次罢了,但布周的等级如果是我所听来的『甲二种』的话……」梅肯古兰多用手指抵着额头,闭上眼睛陷入沉思。「那就差不多相当于我们这边咒式士的十二到十三阶之间吧,我想情况不是很妙啊!」

    「对方很棘手啊!」

    我与吉吉那相互交换了眼神。我们完全没料想到对手竟如此强劲。再加上攻击方比守卫方通常更具优势,这次的任务实在没办法乐观看待。

    梅肯古兰多继续说着。

    「我听到的情报是,审判结束之后,移民局方面主张把布周强制遣返回国,法院方面则是主张不该徒增被害者家属的伤痛,而应该采取人道处置,就在双方还在协调的时候,布周本人突然不见踪影。」

    「从那之后就一直下落不明吗?」

    「现在的布周就只是被害者的家属。在他没有犯罪之前,那些只会说场面话的公家机关,打定主意不采取任何动作。」男子锐利的双眼笔直地凝视着我。「嘉优斯,在你看来,他采取报复行动的机率高不高?」

    「我从没见过布周本人,所以也说不准。但为了以防万一,我和吉吉那、还有你们才会在这里啊。」

    梅肯古兰多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

    「我一开始会说麻烦又棘手,怎么想都是因为警方的贝里克那家伙,给的都是些不重要的情报。」

    「确实如此啊!」

    我开始理解这一连串的情报背后的意义。

    「身为警察的贝里克,如果能够协助解决这个事件,像我们这样的街头攻击型咒式士,也不会吝于帮忙的。但是现在听到你梅肯古兰多提到的这些情报,还是很摸不着边际。」

    「这么说来,拉特谢盖对伊安古说的那些话,追根究柢也不过是些搔不到痒处的情报啊!」

    吉吉那补充说道,让我也不禁想起。所有与这个事件有关的人,似乎都有意在隐瞒着什么。

    「先委托情报专家威涅尔或纳泰罗做更详细的调查吧!」

    我与吉吉那迈开了脚下的步伐,准备回去继续保镳的工作。

    「嘉优斯啊!」梅肯古兰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干么?」

    「没事,下次找个时间好好聊聊,一起吃个饭如何?」

    「跟你这种大叔,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没好聊的。」

    我转过身,回到工作岗位上。

    我想,一个星期的时间应该会过得很漫长。

    傍晚时分,艾里达那西南部涌进了车潮。车阵沿着崎岖的海岸线持续绵延。

    位于沿海地区的葛涅汀工业区,在灰色墙壁围出来的区域里,密集地排列着规模不一的中小型工厂。我把车子停到马路上,我步行在工厂与工厂之间狭小的巷弄里。跨过周围工厂排放污水池之后,我继续走着。在去护卫工作交班前,我有个非去不可的地方。

    「这厂区还是老样子,感觉生意很惨淡。」

    我眺望着这片紧连的厂区喃喃自语。为了追求更低廉的人事费用,哲贝伦龙皇国境内的公司,纷纷将厂房移至海外,导致哲贝伦龙皇国的工业一片萧条,有许多工厂倒闭。同盟所推动的『世界规格』,简直与达利欧涅特所说的疏离人类的法则一模一样。

    然而,即便是被称为贸易都市的艾里达那,在靠海的沿岸还是有很多工业区。

    我弯入小巷弄之后,看见一块写着欧伊连工业招牌。我的视线往旁边一看,发现水泥地上有两栋工厂。从右手边工厂进入敞开的大门后,先看见带有铁锈色的工厂机械,火花与噪音。接着看到的是工厂内来来去去的工人们。我从公司名称思考起。

    「夏曼多公司旗下的关系企业——夏曼多重工业,旗下的承包公司——特洛伊登公司,这之前被收购了。」我跨过被铁丝网包围的工厂腹地。「再下游一点的承包公司是理柯黑姆零件公司,最下游的承包商才是欧伊连工业。」

    布周・亚格过去曾经在眼前的欧伊连工业的工厂里工作过。

    我环顾四周,想找个员工问有关布周的事。我在工厂的一隅,看到一名工人推着放满零件纸箱的手推车。我加快步伐追上这名工人,开口询问:

    「不好意思,我想请教您有关布周这个人……」

    工人一听到我的声音,立刻就放开手上推着的手推车,打算拔腿就跑。我全力奔驰,绕到工人面前拦住他。男子见状又想继续逃,我伸手挡住他的去路。我对男子说:「听我说!」后,那名工人立刻跪地求饶。

    「请放过我!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啊!」

    工人双手合十大喊。我凑近之后仔细一看,工人并非伯尔尼或拉贝多迪斯的人,而有着赤铜色肌肤以及深邃的五官。我这才明白对方搞错了。

    「啊啊,不、不,我不是警察或移民局官员。」

    「真的?」

    从这名中年工人的态度看来,他多半是非法移民,他一脸担心地抬头看着我。我拉了工人一把帮他起身。

    「真的吗?」

    工人看到我的魔杖剑,再次用着充满戒心的声音问道。

    「不是,真的不是。我只是一名攻击型咒式士……」我想到如果说自己是律师派来的可能不太好。「我是受某人之托,来这里寻找布周的下落。」所以我选择撒了点小谎。

    「哦哦,应该是同乡会的家伙委托的吧!东方诸国的人大家感情都很好。是啊,如果可以找到布周就好了。」

    虽说是自己是在演戏,但眼前纯朴的工人对我的误会,总感觉像有根刺插在心头。谎言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说了假话,一种是选择不说真话,究竟哪一种罪孽比较深重,我实在不想知道。

    工人与我走回手推车的地方,我们边走边聊。

    「我叫努穆,是从乌鲁穆来的。」

    「从这么遥远的国家来到这里,应该很辛苦吧!」

    说到乌鲁穆共和国,我就回想起雷梅迪乌斯的事。虽说不管走到哪个角落,世界都是彼此相连的,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我与努穆边聊边走回工厂入口。

    这家工厂制造零件的方式,并非透过金属组成转换咒式,而是使用旧式机械制造。工人操作机器实发出巨大声响,侧边会有银色零件飞出。零件放到篮子之后,再由另外一位工人推着手推车,移动到下一个制造流程的机械旁边。

    「零件是在这里生产的啊,我搞不太清楚哪个机器制造哪种零件。」

    努穆注意到我的视线,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已经在艾里达那工作四年了,哲贝伦语算说得很好吧?」

    「嗯嗯,很了不起呢!日常会话完全没问题呢!」

    我由衷地感到佩服。学习外国事物首先从语言开始,与当地人直接沟通是最重要的。所以努穆真的很优秀。努穆把手推车放在工厂入口。

    「谢谢。我在母国是国语老师,对语言方面算满在行的。」

    努穆擦去汗水露出笑容。反过来想,像国语老师这样的专门职业,却不得不来到艾里达那从事单纯机械劳动工作,想到这里我就不免感到胸口微痛。努穆不在意的回到主题。

    「你想问布周的事吧!那个人说来真可怜,女儿琪洁莉被杀害了。」

    老好人的努穆的脸蒙上了阴影。

    「布周是个非常好的人哦!不但工作认真,平常也很照顾我,我感冒时帮我代班,琪洁莉还亲自照顾我。他是恩人,不,是他们。」

    努穆的双眼涌现一股温暖的情感。

    「工厂的工作结束后,当女服务生的女儿都会来接他下班,父女两人一起回家。虽然离乡背井,但两人相依为命,过得很幸福。」

    我跟着努穆的视线看了过去,发现在他正在看着工厂的出入口。

    夕阳照耀的门柱之间,彷佛看得到离乡背井异乡父女站立的身影。温柔的女儿抬头看着父亲,父亲因为害羞而别开了视线,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回忆起这样微小而平凡的幸福情景,不免让人揪心难过。

    舍弃祖国跟自己原本拥有的能力,为的就是追求过着平和安稳的生活。

    「但是,我是因为这个国家没有人要学乌鲁穆语,所以才来当工人,但布周和我不一样,他有攻击型咒式士的资格,这样去咒式事务所上班不是更好吗?」

    对努穆惋惜的口吻,我无言以对。

    首先,不会有任何咒式士事务愿意雇用无人引荐、同时又是非法移民的人。而收养之后把我养大的吉欧尔古,则是例外中的例外。

    就算布周成立了自己的事务所,也不会有人去委托。其余的工作,只有去边境的地下进行永无止境的〈异貌者〉讨伐工作。不然,就是加入黑社会,或是各国派进艾里达那,用完即丢的刺客,又或者去当赏金猎人。

    的布周身为攻击型咒式士,而且等级又那么高,想必对自己的力量充满了自信与骄傲。

    但就算布周放下自尊屈就,他也会避开可能会离开女儿身边的危险,避免自己成为犯罪者,当初离开祖国,就是为了珍爱的人来追求安稳的生活,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到艾里达那,又回头做危险的工作。

    布周毅然决然放弃原本赖以维生的能力,选择过安稳的生活,他真是一个好父亲、好男人。

    然而,布周却万万没想到,他自己抛弃一切,衷心守护的女儿,却遭到别人狠心杀害,而且凶手还是用最残忍的虐杀方法。

    「请问,如果是能力够强的攻击型咒式士,也能去当赏金猎人吧!请一定要抓住犯人啊!」

    对于努穆依赖般的期待眼神,我实在无力招架。语带模糊地说是,然后别开了视线移开。

    我求救似地把视线移往工厂的方向。努穆恳求似地叫喊着。

    「那个最后被判无罪的人很可疑唷!说什么证据不见了,果然不合常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与我发问的声音重迭的是工厂深处传来的爆炸声。紧接着是惨叫声。我转过身去,只见机械中间有名男子跌跌撞撞冲出来。这位东方面孔的男子跑到中央发出惨叫,男子举起的右手,右前臂的部分消失了。血液从肌肉跟骨头的断面泉涌喷出。

    「拜亚!怎么会这样!」

    努穆大喊着飞奔过去。努穆与其他工人朝着那个名叫拜亚的东方脸孔男子冲了过去,我也跟着冲了过去。

    努穆用手压住拜亚右手的断面,试图要止住泉涌喷出的鲜血。喷溅出来的血液,染红努穆的脸颊、工作服的胸部和手臂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拜亚疼痛得不停扭动,其他工人取来随手可取得的麻绳绑住上臂。我发动自己会使用的咒式试图替拜亚止血,但似乎因为咒式的位阶太低,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因为剧痛而不断挣扎的男子,脸色越来越苍白。我抱起拜亚,然后拔出魔杖剑。吉吉那这时候不在真是令人悔恨。

    「全部的人都往后退!」

    虽说我看过也研究过,却从来没有实际使用过,看来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我发动了电磁雷击系第二位阶咒式〈电灼封〉,释放出五百千赫的高周波数高压电。我慎重地调整电流的波高值,魔杖剑与伤口中间出现瀑布状的电弧。

    惨叫声响起,大量的蒸气随之冒出。伤口的细胞起了热凝固作用,出血总算是停了下来。紧接着我发动了输血用的咒式。周围的其他人也设法协助我,拜亚的脸总算回复了点血色。但伤者随即就失去了意识。我对治疗虽然是外行,但这样看来,情况应该算是很顺利。

    「这里闹哄哄的在吵什么?」

    一名北方脸孔穿着工作服的男子,从工厂深处走了出来。这位看起来像是工厂负责人的男子,瞥了拜亚与其他一脸担忧的工人一眼之后,立刻就了解了状况,开口说道:

    「送拜亚回去。其他人回到原本的工作岗位上。」

    男子说完之后,转身往工厂深处方向走。

    「等一下。」我起身叫住男子。「虽然伤口用高温处理过了,暂时没有失血过多而死的危险。但如果没有送医,接受医生的再生治疗的话,有可能会感染,更重要的是,他的手臂、手指可能因此接不回去了。」

    「你是谁?」

    负责人以冷漠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我只是个路人。」

    我朝负责人走近,但他的眼神依然冷漠。

    「这样的话请别多管闲事。」

    「喂!」

    我挡住对方的去路,双方靠近到几乎快碰到了,这位北方面孔的男子,脸上浮现悲痛的神情。

    「拜亚与其他员工,包括我自己在内,全部都是非法移民。」

    男子脸上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悲伤及绝望。男子的喃喃自语,带有神圣伊杰斯教国的口音。

    「我们要是去医院,一定立刻会被强制遣返回国。我们也没加入医疗保险,负担不起高额的医药费。所以即使去医院也没意义。」男子苦涩地继续说着。「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们也没办法去看密医。所以只能回家睡觉,可以工作的话就继续工作,不行的话就只能等死。」

    听完他说的话之后我愣在原地。我转过身去,听到工厂的噪音之中混杂着悲泣声。

    我抱着早已失去意识的拜亚,努穆的肩膀剧烈起伏。双眸如草食动物般湿润,他丢出犀利的问题。

    「为什么我们这些移民一定要这样被对待呢?」

    努穆的质问化为吶喊。

    「认真工作,也不带给任何人麻烦。还去做没人愿意做的辛苦工作,却要接受这样不人道的对待?」

    努穆的吶喊在工厂里回响着。

    「为什么⁉」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啊!」

    梅肯古兰多一边听我转述工厂发生的事,一边点着头,然后。他走到窗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现在梅肯古兰多在我对面坐下来的椅子,我刚才坐了六个小时。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持续警戒着。

    「布周的情况我明白了,但护卫工作还是不能松懈。」

    坐在对面的梅肯古兰多,取出烟草之后点火,口中缓缓股出氤氲的紫烟,当然外面的人是看不到的。

    前来接班监视的梅肯古兰说道,我总有种不协调感,觉得似乎忘记了重要的事。灯火通明的室内,只有梅肯古兰多吐出的紫烟缓缓地飘散。

    我的视线回到屋内。拉特谢盖的房门开启,吉吉那就坐在前面。门口只要有吉吉那守着,那个房间是绝对无法入侵。唯有从外面用强力咒式破坏房间或者建筑物才有办法。因此我眺望着房间外面。

    放在胸前的咒信手机响起,交班的时间到了。外面街道的另一端,看得出即将要天亮的征兆。我从椅子上起身,吉吉那也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拆解屠龙刀的刀柄与刃身。

    「我和吉吉那也差不多要撤了,之后就麻烦你们梅肯古兰多事务所好好值班。」

    我伸了伸懒腰。维持同一个姿势六小时会累也是正常的。

    「接下来就是傍晚来这里集合,到时候再交班吧!」

    「知道了,我会早点过来。」

    我跟吉吉那一边确认下午的行程,一边往玄关的方向移动。

    「现在可以耽误你们一点时间吗?」

    就在我踏出步伐准备离开的时候,梅肯古兰多叫住了我。

    「什么事?」

    我转过身去,梅肯古兰多缓缓地吐出紫烟。

    「嘉优斯,你们自己应该知道你们两位都很优秀吧?」

    「再怎么灌我迷汤,酬劳也不会多给的哦?」

    「不,不是为了那个。」

    实力派的攻击型咒式士害羞地说。

    「我满赞赏嘉优斯工于心计的狡猾之处。」

    「啊啊,所以你可以分少一点钱就是了?这样的话不管拿多少,我都少给你一点。」

    「不,我并不是在损你,我的意思是指,你比那些爱逞英雄的名将可靠多了。」

    梅肯古兰多的左手不知何时了个携带式烟灰缸,他捻熄了根部都燃成灰的香烟。

    「因为我们和佣兵很类似,比起为了光荣而牺牲的名将,仔细计算得失、该撤退时后就撤退、步步为营的凡将,反而比较值得信赖。吉吉那是艾里达那第一的剑士,想跟随他的前卫咒式士数之不尽。我的部下也是,再加上其他咒式士事务所,这样的人有几十个人。」

    他的陈述很冗长,但我却不知他想表达的重点,我疑惑地问道:

    「所以这又怎样?」

    在我追根究柢地追问之后,梅肯古兰多一脸认真地问道:

    「我想问的是,你和吉吉那不想带头带领我们吗?」

    梅肯古兰多的语气非常认真。

    「拿实际的例子来说,其他事务所是不可能有两个第十三阶的攻击型咒式士。拉尔豪金或潘海玛这两位咒式士,同样也是第十三阶的咒式士,但他们都不是孤军奋战的,而是率领着近百名手下,甚至数百名员工的事务所。」

    我还是不懂他的意思。

    「我年纪都比大家都小,要怎么率领大家?」

    「年纪大就能服众吗?要让人心服口服靠的主要是能力与智慧,而更重要的是气度啊!」

    男子露出笑容。

    「由两个人共同带头领导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罗雷鲁事务所是由一对夫妻共同经营,还有格林姐妹事务所也是,名义上是让长女当负责人,但实际上的经营方式则是由七个姐妹进行合议制。」

    梅肯古兰多对自己脑海中的想象,越讲越兴奋。

    「如果不想当台面上人物,就让名副其实,却又不排斥浮上台面的吉吉那当代表,但实际上的经营与整体指挥就由嘉优斯负责。艾里达那长久以来由拉尔豪金与潘海玛两大巨头各领风骚,接着就由七大事务所瓜分势力,再加上黑社会三大组织,这种寡占体制,也差不多时间该变革一下了。」

    攻击型咒式士说得情绪沸腾。

    「像我们这样活在艾里达那贫穷边缘的人,包括被边缘化的移民、难民、还有攻击型咒式士们,都需要一个领导人物。嘉优斯你这家伙应该能了解这种心情吧?」

    充满热血的梅肯古兰多,眼中闪耀着平日没有光芒。我也不是不明白他的想法。

    我自己就是因为贫穷才流浪到艾里达那来。

    我被吉欧尔古收养、让库耶罗教育、给吉吉那锻炼,与史崔特斯相互竞争,现在终于变成小有名气的咒式士。现在的梅肯古兰多对我的期待,就像我是当初对师父的期待一样。

    我做了个深呼吸,深深地吐了口气。紧握着手套的掌心渗出汗水。

    「这件事下次再说吧!现在以专心保护拉特谢盖的安全为重。」

    我说完之后,梅肯古兰多显得有些彷徨,然后点了点头。或许他认为自己的言论太过热切,反倒让我退缩了。他恢复冷静之后,脸上露出了微笑。

    「那我等着。」

    「无关紧要的话说完了吗?该走了!」

    吉吉那跨步往玄关方向走去。我跟着他强壮的背影离去。

    我们走出大厦外面,穿越清晨薄雾笼罩的住宅区街道,坐进车内。我插进钥匙发动车子。转了转方向盘之后开上车道。抬头往上看可以看到公寓的窗户。梅肯古兰多从窗帘缝隙往下看。我轻轻地像他挥挥手,加入了路上的进车流。

    「你怎么想?」

    「关于什么?」

    我把问题丢回给吉吉那,却得不到明确的回答。我便停止继续追问。

    梅肯古兰多大概是因为护卫工作太辛苦,才会讲出那些消极的话来,而且我对自己也没有太大的自信。

    吉吉那在屠龙族的军队里指挥过上百人,也当过上千人的代理指挥官,但似乎对扩大事务所规模没什么兴趣。更重要的是,伙伴这两个字,以及拥有伙伴的状态,实在很不适合我。

    我一大早就被红绿灯和自己的思绪困住,停下了车。

    「这样子啊……」

    我终于想通了某个盲点,连忙与威涅尔和纳泰罗联络,要他们分头把事情调查清楚。情况似乎很棘手,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得知真相。

    吉吉那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着双眼。因为我已经有了结论,也让他知道了。

    我的担忧要是错的那就好了。我安静地发动休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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