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请听我说,晴明。」
内亲王脩子神情严肃地提出要求,安倍晴明也郑重地回应。
「是,只要是公主殿下的吩咐,晴明都会遵从。」
把嘴巴紧闭成一条直线的脩子,点点头,很快地环视周遭一圈。
理解主人意思的侍女们,马上行个礼退下了。
端坐在最靠近厢房的女性,与坐在低一阶的女孩,也欠身而起,准备跟其他侍女一起退下。
这时候,脩子开口了。
「藤花和云居拉下竹帘,留在厢房,不如我有事时,找不到人就麻烦了。」
正要离开的命妇,挑动了眉毛,但什么都没说就退下了。
凭靠在外廊的高栏上,等待侍女们退下的十二神将太阴,看到命妇的表情脸色阴沉地说:
「我好讨厌那个命妇。
坐在阶梯上的眺望庭院的玄武,转头往后瞥一眼沉着脸的太阴,边把视线拉回庭院边说:
「太阴,不管你多讨厌她,她毕竟是已故皇后的心腹侍女啊。尽管她说话有些尖酸刻薄、眼神犀利、对晴明说话的措辞和动作都盛气凌人,看着就有气,但她肯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已故皇后遗孤内亲王的人。所以不管妳觉得他怎么样,都不应该说出来。」
茫然眺望着远处的玄武,用高八度的声音淡定地说出了一串长得到话。太阴眉头深锁,质疑地低喃:
「玄武,我可
玄武抖动一下肩膀。因为他望着另一边,所以看不见他的脸,但表情想必很尴尬。
各以不同姿势躺在太阴与玄武之间的小妖们,交互看看两名神将后,面带苦笑地彼此相望。
「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皇后病危时,她终日以泪洗面,叨念着要是晴明在就好了。」
我们都知道,那时晴明也忙得不可开交。」
小妖们压低嗓门,不让脩子听见,放下竹帘端坐在厢房的风音和藤花,苦笑地看着他们。
京城的春天已经迈入尾声,再过几天就是夏季了。
◇ ◇ ◇
内亲王脩子一行人,是约莫十天前,从遥远的伊势赶回了京城。
他们不是之间接回京城而是绕道贺茂的斋院,进行修禊(xi).
因为对外是说,脩子一直呆在贺茂的斋院。
从伊势回来的路上,为了不引起注意,也只带了少数随从。
一到贺茂的斋院,脩子边写信给皇上报告回京城的事,并派了使者把信送出去,但
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一直没有回信。倒是接到了左大成藤原道长派来的密函。
信上说自从皇后驾崩以来,当今皇上便丧失了生存的意志,过着悲伤叹息的日子。
不论中宫或其他嫔妃怎么安慰,他都听不进去,连公主的信都视而不见。殿上人都很担心,再这样下去,皇上的龙体会支撑不住。
脩子大惊,赶紧叫晴明选个日子,进入京城谒(ye)见皇上。
皇上第一眼见到回来的脩子,脸上毫无生气地喃喃道,居然到了看见幻影的地步,虚脱地甩着头。
直到看见跑向他的脩子背后的老人,皇上的眼睛才恢复了神采。
皇上慢慢爬起来,紧抱着奔向自己的脩子,难以置信地低喃。
真的是晴明吗?
然后,他定睛注视着怀里的爱女,没多久泪水便扑素素地滑落,他抱着脩子抽抽
搭搭地哭了起来。
脩子默默地让哭泣的父亲搂着自己。
事后,晴明对十二神将说,那样子反倒像似在皇上怀里的幼小公主,拥抱着皇上。
又见到当初暗自作好心理准备,可能再也不到的爱女,皇上总算稍稍恢复了活下去的气力。
在那之后,脩子在皇宫住了几天,说服不情愿的父亲,搬进了母亲度过最后岁月
的竹三条宫。
那里有定子辞世后,依然悲伤地守护着屋子的侍女和杂役,他们都欢欣鼓舞地迎接脩子的归来。
然后,脩子把留在斋院的风音与彰子也叫来了。
◇ ◇ ◇
在两人独处的主屋里,脩子叫晴明靠过来。
她把脸凑向听从指示的晴明,两手靠在嘴边,压低嗓门说:
「我跟你说,我作了梦。」
「作梦?」
「对,我梦见一个黝黑、高大又很可怕的男人、没那么黑、外衣从头披下来的男人下了一个命令。」
晴明眨了一下眼睛。
「黝黑、高大可怕的男人,对不是很高大、不是很黑、把外衣从头上披下来的男人下了什么命令吗?」
「是啊,被命令的男人看到我,笑着说:『啊,上次能回去真是太好了』。」
晴明又眨了一下眼睛。
「被命令的男人看见公主殿下,笑着说:『啊,上次能回去真是太好了』?」
脩子拖着腮帮子,摆出思索的姿态。
「奇怪的是,我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高大、黝黑又可怕的男人。」
晴明眨了第三下眼睛。
为什么老人看起来微微眯起了眼睛呢?
「我就是想不起来啊,所以,我想晴明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说道这里,脩子有点支支吾吾。
「我想应该只是普通的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在意。」
晴明望向遥远的某处,瞒着低头叹息的脩子,在心中喃喃自语:
那个笨蛋在干什么啊。
端坐在外廊附近,里竹帘稍远处的风音,唉地叹了一口气。
「公主把我和彰子留在身边,命妇大人一定很不高兴。」
公主点着头,表情也跟带着苦笑地轻声低喃的风音一样。忽然,她眨眨眼睛,一度垂下了视线。
「呃,云居大人,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她看着偏起头的风音与小怪们说:
「从今以后,请叫我藤花。」
瞠目结舌的风音还来不及说什么,小怪们就先跳起来了。
「咦咦?!」
她把手指按住嘴巴,提醒他们压低嗓门,再看看竹帘前方。
晴明与脩子凑着脸说话,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她松口气,满脸认真地说:
「决定侍奉公主殿下后,我就一直在想,从今以后要把藤花当成自己的名字……」
不是暂时的名字,也不是用来隐瞒真相的名字。
「猿鬼,你们之前不是这么建议过吗?所以我考虑了一阵子。」
「咦……」
小妖们面面相觑。
没错,脩子被黄泉葬送队伍袭击前,它们好像提过这件事。
它们的确说过,何不把藤花当成小姐真正的名字?
但是,那之后发生了太多事,连说出这句话的小妖们都忘记了。
「侍奉公主殿下的人,是安倍家的远亲藤花。」
所以,她说她在从伊势回来的途中,就考虑今后要真的成为名叫藤花的人。
「小姐……」
「这样好吗?」
「真的吗?」
「她浅浅一笑,对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的小妖们说:
「真的,你们试着叫我藤花看看。」
小妖们彼此互看后,猿鬼牵强地开口了。
「藤花……」
「嗯。」
藤花开心地眯起了眼睛,独角鬼和龙龟却和她相反,变得愁眉苦脸。
这是它们自己提起的事,却感觉好悲哀。
彰子困扰地偏起了头。
「不要这样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她把手贴在嘴边,像讲悄悄话般压低嗓门说:
「而且,藤花这个名字是阴阳师取的呢,你们不觉得会有很强的灵言吗?」
「阴阳师?」
歪着头思索的小妖们想起来了。没错,那个名字是来自晴明的孙子成亲。他因为
在外面不方便称呼彰子,就随便帮她取了这个名字。
的确可以说是阴阳师取的名字。
「会有很强的灵言这种话,好像阴阳师才会说的话。」
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风音,细眯起了眼睛。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知道了,藤花大人。」
答应她的风音,用深思的眼神注视着她。
宣布将她曾是藤原彰子的自己诀别,成为另一个称为藤花的人活下去,是她个人的一种了断吧?
「谢谢大家。」
藤花微微一笑,松了一口气。
「等一下再拜托晴明,告诉昌浩&……」
说到这来,藤花显得有些迷惘。
「怎么了?彰……藤花。」
龙鬼似乎不太叫得出口,又重叫了一次。
藤花有些不安地皱起眉头说:
「我还没告诉昌浩,要当侍女服侍公主殿下……」
这可是大事呢,小妖们瞠目结舌。
风音看着彼此争相提议该怎么通知才好的小妖们,忽然眨个眼睛,把手贴在脸上。
「对了……」
藤花和小妖们都把视线转向风音。
「昌浩从很久以前就不在京城了。」
「咦?」
四个响声重叠。
所有人与所有妖都瞠目结舌地盯着风音。
最先回过神的是藤花。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还没有确认过详细情形,只知道他好像待在播磨修行。」
其实昌浩是被诬陷杀人,逃出京城,展开了大逃亡,最后躲进了播磨。洗刷嫌疑后,他选择留在当地修行。风音知道这样的来龙去脉,但无法判断该不该告诉藤花,所以舍弃中间过程,只说了结果。
或许有一天,晴明或安倍家的人、或许是昌浩本人,会告诉藤花发生过什么事。
「所以……他才没写信给我吗?」
猛眨眼睛的藤花喃喃低语,风音笑着说:「可能是吧。」
「现在说不定也还在严格的修行中,忙到没空写信。不过。应该有空看信吧?何不由藤花大人写信给他呢?我拜托嵬帮你送去。」
藤花开心地点着头说:「谢谢。」
然后,她望向西边天空。好一个艳阳天,万里无云。
「昌浩正在做什么呢……」
2
昌浩坐在面向溪流的岩石上,把笛子放在嘴边,两眼发直,丝毫不知道有人驰骋思绪,想着他正在做什么。
从小养成的不擅长意识比这座山还高。
自从被打包票保证没天分以来,已经好几年了。现在总算可以吹出声音,但要吹出美丽的音色依然是梦想中的梦想。
以前总不屑地认为,不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没想到在播磨得到了报应。
缺乏自信的嘀嘀嘟嘟音色响彻溪谷,但没多久就变成了呼呼吹气声。
他还是不气馁地移动手指,试着吹出可以听的音色,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吹完一首,他就放弃了,把眉头蹙得更紧,大大吸了一口气。
「嘶……」
只听见呼的吹气声凄凉地回响。
呼吸非常重要。咒文、祝词、祭文、神咒,都是呼吸越长效果就越强。
把肺里的空气吐光,吐到几乎昏迷的程度,再用几近极限的速度慢慢吸气。然后,把所有的气吐出来,再慢慢吸气。
昌浩留在菅生乡已经一个多月了。应该是。他觉得是。
这么不确定是有原因的。
每天从大清早到大半夜,他都在山野中奔驰、练习对打,到再也支撑不住的地步,过着把自己锻炼成不用思考也能行动的生活。
每天都累到不能思考,对时间的流逝也失去了感觉。
应该是十天前吧,夕雾拿笛子来。
虽不是龙笛而是竹笛,但一样是笛子。
看到好久不见的那个形状,昌浩吓得叫声连连直往后退,但夕雾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把笛子塞给他,交代他学习今后要吹的笛子,练习一个时辰。
从那天起,昌浩每天下午都要跟笛子奋战一个时辰。
不用再跑来跑去,跑得头晕眼花,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一天,是一件好事,但对昌浩来说,这短短的一个时辰简直就像酷刑。
叫他吹笛子,他还宁可来来回回跑那座山十次。不过如果真要叫他跑,恐怕也会跑到昏倒。
「唔……唔……唔……」
挣扎了好一会儿的昌浩,猛然放下笛子,垂着头吐出沉重的气息。
「为什么是笛子……」
什么不好选,为什么偏偏选了笛子?
「多得是其他可以选啊……譬如学法术、学咒文、学萤或夕雾使用的武术等等。」
没错,多得是其他可以选,他却必须在下午吹一个时辰的笛子,还很难吹出声音。
既然要他吹,就该教会他技术,譬如怎么吹才能吹出稳定的声音、吹出优美的旋律等等。
昌浩盯着夕雾交给他的笛子低声咒骂。
「我没时间做这种事啊……」
他深感自己还不够成熟。所以,他必须必前更提升法术的精度、磨练技巧、累积知识,成为值得自傲、独立自主的阴阳师。
因此他选择留在院里京城的这个地方。
「我可不是来这里吹笛子的……!」
双手紧紧握住竹笛的昌浩,突然觉得脚被什么抓住。
「咦?」
原本盘坐的他,姿势早就乱了,左脚从岩石边缘垂了下去。溪流在约莫一丈下方,脚与溪流之间还有空间。
「怎么回事?」
俯瞰溪流的昌浩,与某种东西四眼相对。
「————」
不,等等,说四眼相对很奇怪。
理性这么告诉他,但的确是四眼相对,所以没办法。
过了一会,那东西以强大的力气拉扯昌浩的脚。
「哇……!?」
身体失去平衡,下本身被拖下了岩石。
他立即伸出左手去抓岩石,但指尖只擦过岩石表面,抓了个空。
「——……!」
落水的声响被湍流吞没,溅起的水花也很快就消失了。
没放开握在右手的笛子,就值得他好好称赞自己了。
◇ ◇ ◇
播磨国赤穗郡菅生乡是阴阳师集团神祓众的故乡。
神祓众的首领与众长老们,以及白发、红眼睛的现影们,都聚集在神祓众首领小野家本宅的一个房间里。
没有姓氏的现影首领,快九十岁了。
他是前三代首领的现影。前三代首领去世后,他便退出了第一线,成为神祓众的顾问。
「幡长老,你怎么看那小子?」
被高龄现影询问的老人,深思熟虑地缓缓说道:
「他有出色的灵力,我大略观察过他,认为他经过锻炼,将来必成大器。」
他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仔细研究过他。
老人们彼此使个眼色。
夕雾坐在远离老人圈的地方。
「请容我僭越,我认为他现在就是很厉害的阴阳师了。」
「不过是灵力比人强,你就说他是厉害的阴阳师,会被人笑哦,夕雾。」
「只仰赖与生俱来的力量,总有一天会自取灭亡。」
「安倍晴明尽自己所能,教导他与天分相当的知识与法术,但片面的学习没有意义。」
乍看像慈祥爷爷的老人们,眼睛瞬间泛起厉色。
「不会耍剑没有用。」
「镜子也要琢磨。」
「还要有种。」
一直没说话的姥姥,在喉咙深处窃笑起来。
「说了半天,结果是什么都需要嘛。」
夕雾看见她满是皱纹的脸堆满笑容,觉得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也就是说,他有相当的可塑性。」
神祓众对阴阳师的才智特别挑剔。
如果不能期待有更大的成长,就会马上把他赶回京城。不能评估错误,所以花了很长的时间仔细斟酌。
「能成长多少,就看他的修行了。幸好他遗传到最浓烈的那个可怕的天狐之血,尽可能有效地让他在生死边缘徘徊几次,就会有飞跃性的成长。」
长老们这么回应。
姥姥转头对夕雾说:
「最重要的是先改造他的身体,你有在思考这件事吧?」
「有。」
「那么,暂时由你负责。改造到某个程度,就看时机让他进阶,这样可以吧?」
没有人有异议。
夕雾正要站起来时,有个女人花容失色地跑进来。
「不好了,长老大人,萤小姐她……!」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夕雾已经冲出去了。
「哎呀,我跟你说过不能跑啊,谁快拿水来。」姥姥让女人坐下来,让她调整呼吸,细心地照顾她。「山吹,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神祓众的下一代首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看到长老们都担心地点头附和,山吹垂下视线,由衷感到抱歉。
「萤小姐她也是这么说……」山吹双手捧着逐渐明显的肚子,低下了头,「她还说……在见到这孩子之前,她绝不能死……」
她喃喃说完后,现场陷入紧绷的静寂。
大家面面相望,没多久,沉重的叹息声声交叠。
一张眼,就看到白色怪物的红色眼眸近在眼前。
「——哇,吓我一跳……」
小怪听见嘶哑的嘟囔,蹙起眉头,甩了甩白色的长尾巴。
「吓一跳的是我。」
它有事来小野家本宅,正好遇到萤喀血,全家上下乱成一团。
「你被严格告诫还乱动?」
看到板着脸的小怪,萤皱起了眉头,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
「我才没乱动,我只是在想,怎么样可以让大嫂住得更舒服。」
为了即将诞生的孩子,要改装哥哥时守的房间,她正在整理衣服、道具、
时守的东西大多是法术道具、书籍,萤不放心交给别人整理,所以边小心身体状况收拾。担心她的山吹,也在不影响怀孕的状态下帮忙。
「这时候,冒出了一个小壶子。」
「封锁用的封壶吗?」
小怪眯起了眼睛。
那是阴阳师使用的道具之一。用来封入妖怪,把妖怪关起来。有时可以操纵它们,指挥它们做事。
「对,好像很古老了,封印都快松开了。结果一个不小心,盖子就打开了,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萤说得没事似的。但不论跑出来的是什么妖怪,被关了那么久,一定累积了相当的仇恨。
而且,施行封锁法术的阴阳师已经不在了。
「会不会是妖怪从里面搞破坏,而不是封印松开了?」
小怪双眼发直。
「啊,也有这种可能,不愧是腾蛇,很清楚。」
萤笑得很爽朗,心里却无情地想着:要这样的白毛、红眼睛,也不必变成怪物嘛。
「萤。」
萤屏住了气息。
她竟然被盯着她看的小怪吸引了。
夕雾伸出手来,把小怪推开,跪在萤的枕边。为了不打扰萤睡觉,他一直保持距离待在那里,并隐藏了气息。
「原来你……」
萤没说出「原来你一直在旁边啊」,改变了话题。
「昌浩的修行怎么样了?」
夕雾耸耸肩说:
「现在我叫他学会吹笛子,没看着他。」
「哦……」
萤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噗嗤一笑。
「他吹笛子完全不行,不会出事吧?」
「吹不出来就会有很多东西靠近他,多少有些危险,但问题不大。」
「这样啊。」
白发、红色双眸的年轻人,说得淡淡然,拥有被期许为神祓众下届首领的力量的女孩,也若无其事地点着头。
「等等。」
这时,小怪介入了他们的对话。
「嗯?」
小怪质问疑惑的萤说:
「很多东西会靠过来、会有危险,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是问题不大,而是大有问题吧!」
夕雾一把抓住小怪的脖子,把还要往下说的小怪抓起来。
「萤,你安静休息,我等一下再来看你。」
萤轻轻举起了一只手。
被夕雾抓在半空中的小怪,拳打脚踢地挣扎、吼叫。
「喂,你还不放我下来!你们到底让他做什么修行!」
红色双眸的年轻人,轻轻叹口气,把小怪举高到自己的脸前。
「是非常、非常标准的基础训练,没什么特别意外就不会死。」
夕雾稍作停顿,又补上了一句话。
「不过,他要是致命性地缺乏天分,那就另当别论了。」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小怪用右前脚的食指指着夕雾,横眉竖目地说:
「你可不要小看昌浩哦!那小子可是挂保证的没有吹笛子天分!」
「为了慎重起见,请容我做个确认,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说声名狼藉,而不是挂保证?」
还有前面那句「不要小看」,也值得商榷吧?
对于夕雾的指教,小怪莫名地抬头挺胸说:
「以前说他没天分到超凡入圣、值得大大赞赏的人,可是以横笛师为业的人呢。所以,把他说成声名狼藉,也太委屈他了、太委屈他了。」
夕雾眨个眼睛,直盯着小怪。
「借问一下……」
「问啥?」
小怪伸个大懒腰,不知为何看起来一副跩样。
「你们是看准昌浩的实力,希望他在这里修行会有飞跃性的成长,没错吧?」
「我们由衷希望他可以更飞跃、更进步、更强劲,还有,基于现实问题,最好能学会以一击八的武术,这样我们就多少能放心了。」
眯着眼睛的小怪,甩着尾巴。
「顺便一提,他也非常不擅长武术类,从来不动手。结果在这里也都遭到了报应。如果在这方面也能学有所成,我和晴明就能稍微放心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真心话。
小怪不可能随时守在他身边。遭遇敌人时,没有神将的护卫,也有足够的能力自已应付,才是真正的阴阳师。
实际上,年轻时候的安倍晴明和榎岦斋,都有武斗派的一面,不要神将们出手协助。
不过,比起晴明年轻的时候,现在几乎没有那种不知死活的人,敢直接攻击安倍家的阴阳师。
也因为这样,晴明没有强烈要求昌浩学习拳术、武术。他说既然昌浩本人没有兴趣,强迫他学习也只会令他厌恶。
成亲和昌亲都有学到某种程度,只有昌浩可以不用学,原因之一是他有过人的灵力。但事实上最大的理由是,他三岁时被封住了灵视能力,因此必须耗费原本不需要的劳力,所以没有余力学习拳术、武术。
看不见的人,要提升灵术精度,不是件容易的事。晴明的教导自然会往那方面集中,因此有了偏颇。
晴明原本期待,他会慢慢向神将们或是哥哥们学习。没想到因缘际会,变成在这里向神祓众学习。
必要的事,不管经由什么管道,一定会到来。因为太过偏颇,所以在具有冷酷的一面、完全没有所谓亲人情分介入的阴阳师集团神祓众之下修行,就某方面来说,是合乎道理的。若是在修行中丧命,这些人也会强调要怪就怪本人不够成熟。不想死,就得把命拼了。攸关生死,就不会心存侥幸。
姑且不论生命安危,单就这方面来说,的确很有效率。
昌浩的身体能力算是不错。至今以来,都是靠与生俱来的身体机能勉强度过危机,但也几度陷入了险境。可以平安活到现在,纯粹只是运气好。
「只锻炼灵力、灵术太过片面。昌浩的目标是超越那个安倍晴明成为最优秀的阴阳师,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为什么要吹笛子呢?请说明。」
威吓一下,年轻人的眼神就开始漂移,像在思索措词。
「不是直接必要……」
「什么?」
小怪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夕雾说:「啊,也不是啦。」那模样像是在思索比较明确的委婉说法。
蹙眉思索了一会后,他喃喃说道:
「阴阳师不是乐师,所以完全没有笛子的天分,或是致命性地缺乏,实际上也都不成问题。」
「不要说致命性地缺乏。」
小怪可没说糟到那种程度。
夕雾在心中暗自嘀咕:「没差多少吧?」轻轻皱起了眉头。
「我叫他吹笛子,是为了加强感觉。」
美丽的音色就是谐和。笛子的声音融入自然,相互和鸣,就有可能由自己推动所有事物。
能操纵谐和就能呼风唤雨,预知树木的成长动向、水的流向,进而操纵这些东西。
那么,何谓操纵谐和呢?那就是意味着自身的灵力,能与大自然共鸣到什么程度。
以前,昌浩为了唤起这样的现象,会念诵咒文,借用神的力量。这么做也没有问题。
但是,请神非常消耗体力。与强大的敌人对峙时也就罢了,如果连对付算不了什么的小角色也要一一把神请来,效率就太差了。
只要磨练自身的灵力,再培养出符合灵力的思考方式、人性,不必仰赖那种大牌的神,光是驱使金木水火土各自的精灵,就足以成事了。
吹笛子是用来磨练灵力的砥石。
而且砥石不只一个。
「我每天都会教基本动作,但昌浩的视野似乎比较狭窄,往往只能专注一件事,这样很容易让人有机可乘。」
「唔。」
小怪露出被戳中要害的表情。
这是小怪也经常思考的事。
昌浩就是这种个性,专心做一件事,就会疏忽其他事,反应变得迟钝,因为这样,好几次被逼入了绝境。
那也是一种优点,但换个角度来看,优点也会变缺点。在肉搏战时,这种性格尤其危险。
「往好处想,放松肩膀,以最低限度所需的力量,发挥最大的效果,是神祓众的作战方式。若是对琐碎的动作完全没辙,只要提升到不擅长的程度就行了。」
「唔唔唔唔。」
小怪无法反驳。
夕雾把小怪往下丢,双臂合抱胸前说:
「昌浩毕竟是那个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拥有那样的实力,再怎么样都不会搞得太惨吧?」
被往下丢的小怪翩然落地,半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夕雾。
「太惨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太想问,但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
「啊,笛子是很有趣的东西。美丽的音色可以除魔,但搅乱谐和的杂音,有时会破坏现场的波动,引来不好的东西。」
「哦……」
小怪的脸有些紧绷,夕雾没理它,又深思地接着说:
「昌浩正在练习的溪流底下,有性格恶劣的水妖栖息。让那只水妖永久沉睡,也是我们代代相传的任务。」
「啊?」
「没什么大意外的话,它是不会醒来的。不要让它一直听不太美丽的声音,就不必担心。」
「什么?」
「自然的谐和被搅乱,那东西就会气得醒过来。偶尔会有刚开始修行,还不成熟的人被攻击……」
「喂,等等。」
「哎呀,万一发生什么事,昌浩也不会有问题啦。不过,不小心被拖下水是有点麻烦。」
「这种事要早说嘛!」
慌张的小怪正要转身离去时,被夕雾抓住脖子拎了起来。
「十二神将,你们已经把他的修行交给了我们,就别再插手了,昌浩也这么说过吧?」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小怪只能低声叫嚷。
夕雾深深叹口气,打开木门走到庭院,把小怪放在铺石上。
「啊,还有……」
听完夕雾接下来说的话,小怪满脸苦涩,跟他交谈几句后,短短回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躺在床铺上,睡得昏昏沉沉的萤,忽地张开眼睛低吟。
「啊……」
是从封壶里跑出来的那只妖怪。
萤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快速冲向了企图攻击怀孕的山吹的妖怪。
靠结手印展开防御与攻击。
只要不适用灵力,就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因为一直躺在床上而感觉多少有些复原的体力,又被连根拔除了。
同时,胸口深处发出惨叫声,一回神,已经吐出了大量的献血。
确定山吹没事后,萤的意识就沉入了黑暗中。
那东西是不是被抓到了呢?长老们应该都在本宅,他们其中的某人会把它降伏吧?最好能再把它封起来。
万一还放任它到处乱跑……
「它会来找我吗……?」
虚弱的人类是最好的猎物。萤曾在它面前喀血,所以它说不定会再找上萤。
是不是该找人陪在附近呢?
可是……
「我不希望……是夕雾之外的人……」
只有唯一的现影可以陪在她身旁。
但她已经把夕雾借给了昌浩,所以不能说任性的话。
她平静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用交叉的双臂蒙住眼睛,努力把嘴唇做成微笑的形状。
悲哀的是,不用看镜子也知道,那个笑容一定变了形。
◇ ◇ ◇
浑浊的绿色激流底下,有东西蠢蠢钻动。
突然,水面爆开,水往上喷。
水面上的大洞,很快就被水流淹没了。
没多久,从溅起飞沫的激流狭缝间,猛然伸出了一只手。
一个快溺水的身影,好不容易抓住坐镇在河流里的岩石,爬了上来。
「还……」
靠一只手臂奋力攀上岩石的昌浩,手、膝盖着地,痛苦呻吟。
「还以为……死定了……」
缠住脚的东西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老实说 ,昌浩不太清楚。因为浊流连一寸远的地方都看不见,他又是突然被拖下去,连呼吸都很困难。
他拼命挣扎,只能凭着逐渐靠近的妖气瞄准目标、结起手印。然而,在水里叫喊也只会发出咕嘟咕嘟声,没办法念成咒文。
最后,他是用手上的笛子殴打缠在脚上的东西,把那东西剥开,总算逃走了。对阴阳师来说,那是非常丢脸的做法。
好不容易把头探出水面,吸了一口气,脚又被缠住了。
——谨请此处水神……!
虽然又被拖进了水底,但水神听见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念诵的召唤词。
他以凌厉的气势挥下刀印,用灵力把那东西弹开,水神的助力也带来惊人的爆裂,水往上喷射。
昌浩瞪着右手上的笛子,吁吁喘着气,肩膀上下起伏。
在这一瞬间,他好想大力称赞在那种状态下也没放开笛子的自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究竟是……」
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昌浩,环顾四周。
恐怕是被冲到了很远的地方。
「呃……菅生乡是在……」
他必须赶快回到那片岩石地。
「为什么……一开始没告诉我……有那种东西……」
虽然春天已接近尾声,山里的气温还是很低。
被卷入激流而冻僵的昌浩,全身湿透透地吹着风,冷得牙齿都不能咬合了。
「好、好冷……」
无论如何,非回去不可。
快到夕雾来叫他回去的时间了。没看到正在练笛子的他,夕雾一定会担心。
「不……」
昌浩摇摇头。
担心还好,就怕夕雾以为他是厌倦修行跑掉了,那就没脸见人了。
为了名誉也为了赌一口气,他非回去不可。
从他爬上去的岩石到岸边,有将近一丈的距离,但应该还跳得过去。
「加……加油啊……」
他硬撑起发抖的身体,动员全身的力气。先往下爬到靠近岩石边缘的地方,助跑后全力跳起来。
但是……
「哇!」
冻僵的身体萎缩得比想像中严重,跳跃的距离远不如预期,昌浩又溅起飞沫沉入了激流中。
差点溺水,沉沉浮浮地游到岸边,奋力爬上岸的昌浩,嘎哒嘎哒发抖,久久没办法动。
「好……好冷……」
这时候如果有小怪在,就可以用来当围巾。
不对, 应该先用红莲的灼热斗气把湿透的衣服烘干。要不然,没开玩笑,绝对会冻死。
冻到牙齿无法咬合,满头都响着嘎叽嘎叽颤抖声。
这种时候,有没有什么好法术呢?应该有,赶快想起什么咒文、神咒、真言或咒语啊。
他好几次甩动冷到意识逐渐模糊的头,绞尽脑汁思考,但已经快到极限了。
然后……
「……」
夕雾为了寻找失去踪影的昌浩,沿着溪流往下走,看到在岸边手和膝盖着地不停地发抖的昌浩,想起了小怪说的话。
淙淙水声响彻山中,听不见突出那之外的声响。
平时悠闲而沉稳地流动的空气,透着刺人的紧张感。完全没有被风吹动的树叶婆娑声、鸟叫声,太奇怪了。不但没有鸟叫声,连鸟的气息都没有。
看样子,是很久没醒来过的水妖醒来了。
夕雾探索气息,得知水妖又潜入水中,回到了被打断的睡眠中,但愤怒的气息还飘散各处。
位于溪流中的岩石,被濡湿了。夕雾猜测,昌浩是被拖入水里,再爬上岩石,想从那里跳到岸上,结果没跳到,又掉进了谁里。
他应该是击退了水妖。夕雾知道他有那样的实力。
但也更清楚知道,他虽然会使用灵术,基础部分却仍有太多的不足。
夕雾注视着从远处都看得出来在发抖的昌浩,发现他的右手还紧握着那支竹笛,露出赞叹与惊讶参半的表情。
3
待在草庵屋顶上的勾阵,看到登登走过来的小怪脸色很难看,疑惑地偏起了头。
这里是昌浩借住的小草庵。
前几天下大雨,屋顶漏水,泥地玄关积满了水。
铺木板的房间没事,所以昌浩并不怎么在意。但是,半个泥地玄关都泡在水里,还是会有问题。
小野家允许他们在借住期间随意使用房子。昌浩出门修行,十二神将们就没什么事可做,所以决定来修补屋顶。
小怪去借修补屋顶的工具,却空着手回来,勾阵觉得很奇怪,从屋顶跳下来。
「腾蛇,你很慢耶。」
「哦。」
「工具呢?」
「啊。」
如果勾阵没问,小怪还真忘了这回事。
用两只前脚灵活地搔着头低声咒骂的小怪,被勾阵一把抓起来,拎到她的视线高度。
「你在干嘛?」
「萤昏倒了,引发一阵骚动,所以我忘了,对不起。」
「哦……」勾阵眨眨眼,往本宅的方位望去,说:「有奇怪的气息从里面飘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小怪简单扼要地做了说明,勾阵的眼神更加严峻了。
「还好吧?」
「你是问哪个?」
是问封壶里的妖怪?或是咯血的萤?或是在有水妖沉睡的溪流吹笛子的昌浩?或是夕雾交代的修行?
勾阵眨了一下眼睛。
「这种时候应该是问全部吧?」
「老实说,我也是这么想。」
这些全都令人担忧,但神将只能静观其变。
昌浩说过,他们想回去的话可以回去,修行也交给神祓众全权处理了。
轮不到神将们出场。待在这里毫无意义也是事实,干脆回到晴明身旁也是一种选择。
小怪和勾阵先回京城,晴明也不会责怪他们。
但他们还是选择留下来,因为他们想看昌浩成长的过程。
回去后好一五一十说给晴明听。
不能插手干预,总可以从远处观看吧?但是,感觉变得敏锐后,会察觉他们看着他吧?这样会成为分心的重要原因。
小怪摇晃长长的耳朵。
「萤的时间不长了,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勾阵半垂下眼睛,随手把小怪抛向了屋顶。
小怪稳稳地降落在屋顶上,勾阵也轻轻跳跃跟上去。
「不要突然把我扔上来嘛。」
「因为我们要开始谈不好让神祓众听见的话啊。」
附近没看到任何人影,但随处都可能有他们的耳目,因为神祓众可是个阴阳师集团。
小怪用右脚搔搔脖子一带。
「话是没错,但他们也都心知肚明,不然不会每天开会,讨论怎么样延长萤的寿命。」
被虫吃得百孔千疮的脏腑,受损状况一天比一天严重。坏死的肌肉溃烂,在体内出血。用法术压抑也已经到了极限。
小野家的直系族人,除了现任首领的老人外,现在只剩下萤一个人。山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就会有两个人。萤想要活下来,把那个孩子培养成神祓众的首领。但前提是要保住性命,否则再怎么样尽心竭力,躯壳坏了也就完了。
萤的现状是体力、灵力、气力都已经撑到极限,就像在危险边缘走钢索。
小怪和勾阵望着本宅,心情好郁闷。
萤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未来,最好来得越晚越好。
说实话,即使她在这几天断气,神将们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打击。
人类的寿命非常短暂,至今以来,他们经历过太多的别离。
他们与萤的缘分不算浅,但届时他们只会为她的死哀悼,并不会长期处在悲伤与哀叹中。
神将自知,在这方面他们是无情的。
只有安倍晴明与他的直系亲人,才能真正撼动他们的心。
但他们还是会担心萤的身体。
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昌浩一定会很伤心、大受打击。他们不想看到昌浩这样子。所以希望萤可以活长一点。
这是他们真正的心意。
「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出生呢。」
勾阵喃喃说道,小怪面有难色。
「听说是夏天,可是我不知道是夏初、盛夏还是夏末。」
听到这样的答案,勾阵苦笑起来。
孩子出生后,小怪就不会再靠近小野家本宅了。就像它在安倍家那样。
小怪摇摇头说:
「夕雾希望我不要把萤的状态告诉昌浩,等他判断有必要时,会看时机告诉昌浩。」
「哦……」勾阵脸色阴沉地回应:「因为昌浩那家伙如果听到这件事,一定会担心到没办法修行吧。」
看到勾阵深有所感的样子,小怪半眯起眼睛说:
「如果只是那个理由也就罢了。」
「啊?」
勾阵不由地反问,小怪把脸拉得更长了。
「他是说……昌浩的视野太过狭窄,心有牵挂时,那种倾向更加明显,所以听到萤的事,很可能在修行中突然想起来,因此死于非命,太危险了……」
勾阵连眨几下眼睛,半晌后才说:
「的确是……」
多悲哀啊,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好可怕的神祓众,居然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摸清了昌浩的性格。
◇ ◇ ◇
太阳完全下山后才回来的昌浩,打开门踏进泥地玄关一步, 就往前倒下。
「昌浩?!」
慌张的小怪和勾阵赶紧冲过去,看到昌浩趴在泥地玄关,呼呼打着鼾。
「恐怕到早上都不会醒来了。不过我已经拜托人家帮他准备了晚餐,等会儿过来拿吧。」
探头进来的夕雾,交互看着神将们。
「明天要去洞窟闭关苦修,大约去五天。这期间,萤就拜托你们了。」
没想到夕雾会说这种话,神将们哑然失言。
「首领不在时,动不动就会有异形侵入乡里。乡里的人都是练家子,但我担心原本有义务要保护他们的萤,搞不好会打头阵出战。」
自己在的时候,可以成为她的盾牌保护她。但闭关苦修时,万一有什么事,要花点时间才能赶回来。
「只有你们可以让萤认为不必她亲自出马。」
神祓众的阴阳师们都很强。为了统领他们,已故的小野时守不断修行,储备出类拔萃的实力。萤希望对哥哥有帮助,所以也练就了一身卓越的功夫。
身为首领、统领,当然要有足够的实力,压倒所有的神祓众,带领他们。反过来说,连小野家直系的人都赢不了的人你,对其他神祓众而言,就是拼了命也赢不了的可怕敌人。
小怪甩一下尾巴说:
「现在谁陪着她?」
「冰知。」
那个男人以前是时守的现影,犯了重罪,但萤原谅了他的一切。
但他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感到羞愧,所以退居幕后,过着潜沉、不被注意的生活。神将们听说他都是低调从事内务方面的工作。
「你无所谓吗?」
这么问的是勾阵,夕雾回答得清楚明了。
「除了我之外,在这个乡里,没有人比冰知更强,但萤又比冰知强。」
意思就是,比萤强的人只有夕雾喽?
太好了,昌浩,老师非常重要呢,你想变强,就要拜强者为师。
小怪在心底深处,对累到一进草庵就倒下来的昌浩,诉说着这些充满慈爱的话,只是不知道昌浩会不会开心。
「明天我会在天亮前来带他。」
送走举起一只手道别的夕雾后,勾阵把两手伸到昌浩下面,把他抱起来。往下垂的双手在泥地玄关拖行,沾满了灰尘。
这时候,小怪去把卷起来立在墙上的草席摊开来。在京城,睡觉时是盖着大外褂,在这里是盖把布封起来再塞进稻草的东西。
要走上铺木板的房间前,勾阵先拍掉了昌浩衣服上的灰尘。把睡到不省人事的昌浩放在草席上,再替他盖上塞满稻草的布。
昌浩完全没有醒来的征兆,但仔细听,会听见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嗯,我还是去拿晚餐吧。」
说不定他半夜会饿到醒过来。到时候没东西吃,就很可怜了。
「说得也是。」
勾阵欠身而起,小怪制止她,自己走下了泥地玄关。
「还是我去吧,我也想去看看萤。」
小怪可以没有顾忌地进入本宅,只有在孩子出生前,所以勾阵默默送它出去。
昌浩借住的草庵,在小野家本宅的土地内,这块地的面积非常大。
京城的安倍家也很大,但小野家又比安倍家大三倍。
菅生乡的背面是山,稍微往南前进就是海。
昌浩练习吹笛子的溪流岩石,是在离菅生乡徒步走约两刻钟的山里面。小怪猜测,用来闭关苦修的洞窟,应该是在更里面的地方。
菅生乡与其他乡里、村庄也有往来,男人贩卖雕刻品、除魔物、灵符等道具,女人则贩卖织好的布、从山里采来的山菜、果实等等,换取需要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阴阳师的案件如雪花飘来。
就像很多案件会找上晴明那样,也有很多人仰赖神祓众。
神祓众也有武斗集团的一面,所以不只对付变形怪,也经常与人类作战。
乡里的孩子们从懂事以前就开始练武,所以个个都是高手,现在的昌浩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夕雾非常了解这一点,所以把修行的重点摆在基础上。
最近,昌浩都是回到家就昏迷,一觉睡到天亮。回想起来,也几乎没有时间交谈。
成长痛似乎不再困扰他了,但也有可能只是睡魔凌驾于疼痛之上。
小怪想起昌浩的睡颜,唉地叹口气。
「加油啊。」
登登向前走的它,这么低声嘟囔。
梦境的视觉残留影像,在逐渐清醒的意识角落迸裂消失。
抬起眼皮,就看见摇曳的橙色光芒照亮着昏暗的房间。那是把芯剪短以减弱火势的蜡烛的光芒。
在竹筒四周贴上和纸的烛台,摆在房间的角落。蜡烛的火焰透过和纸,把透明竹子的模样映在墙上。
那是竹笼眼的图腾。
萤定睛注视着宛如在墙上跳舞的竹笼眼,轻轻开口说:
「你一直陪着我啊?冰知。」
在橙光照不到的地方,屏息凝气待命的白发年轻人,默然垂着头。
「不要待在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一点嘛。」
萤苦笑着叫唤,冰知才默默膝行过来。
到了枕边,冰知坐下来,看着地面,视线不敢与萤交会。
「冰知,看着我的眼睛。」
语气并没有命令那么强烈,冰知的肩膀却微微颤抖起来。
很久不曾与萤四目相对的冰知,仿佛在等待萤的处罚。
萤看着他好一会,缓缓举起左手说:
「绝对不要想代替我哦,冰知。」
年轻人的眼睛有了反应。
萤在心中暗忖果然是这样,叹口气说:
「不行哦,因为我的痛苦、悲哀,都是我的。冰知,我还有很多事要拜托你去做。」
她竖起举起的那只手的食指,望着天花板,一件件列举。
「首先,你要代替忙着帮昌浩做修行的夕雾,每天向我报告长老们谈了些什么。」
「是。」
「乡里发生的事,不管多琐碎,都要向我报告。」
冰知默然点头。
「偶尔去看看腾蛇他们,有没有缺什么、需要什么,关照他们。」
虽然觉得他们会说什么都不缺,但萤不管。
最重要的是让冰知有事做。
「还有……」萤把视线转向年轻人,平静地说:「你要代替我和哥哥,保护大嫂和孩子。」
冰知倒抽了一口气。
萤淡淡笑着说:「刚才我做了梦。」
「做了梦?」
「是啊,」萤点点头,悲戚地眯起眼睛说:「哥哥出现在梦里,跟我说了好多话。」
从那天下雪的日子以来,时守就没有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他的神情沉稳,以非常平静的口吻说着话。
没办法爱萤的时守,其实只是自以为没办法爱,在他自己也不了解的心底深处,明明深爱着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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