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欢迎访问九七看书网小说网
九七看书网 > 其他文库 > 荒野 >第一卷 第三部
背景色:字体:[]

第一卷 第三部)

    第一章不懂恋爱的猫咪行为

    婴儿哭泣着,宛如划破夜晚空气般。

    居然那样毫不在乎地放声哭叫,简直是到了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步,年幼妹妹以撼动人心的悲切,今天又再次震动了夜晚。

    荒野在棉被里发出低喃并翻来覆去。

    夏天将至,即将又是微带湿气的季节。隔着拉门的走廊,在其对面的苍翠昏暗庭院如海洋般延展开来。现在必定是由夜晚的暗色染得漆黑一片,稠黏温湿的风吹得其频频晃动吧。

    生下来还不到一年的幼小妹妹取名为『钟』。

    荒野下意识地在棉被里小声轻唱「小钟、小钟,别哭了、别哭了……」,然而,从走廊深处的爸爸与蓉子阿姨的房间所传出的妹妹哭泣声,仍丝毫不见平息的迹象。越来越觉得那不像是人类的小孩子,而是类似动物临终前的啼叫声,让她开始担心了起来。

    「蓉子阿姨……」

    荒野揉着眼睛,伴随点状花纹睡衣发出的摩擦声来到走廊。这时蓉子阿姨刚好抱着妹妹从深处的和室房间走出来,嘴里同时还低念着「喔,好乖好乖」地安抚。

    从昏暗庭院洒落的青白色月光,将走廊地板映照得如水面一般。

    「唉呀,把妳吵醒啦,荒野。」

    「没有……小钟她肚子饿吗?」

    「很饱喔,都已经吃过了嘛。尿布也换了,只是单纯在哭而已。」

    「这样啊……」

    「毕竟是小婴儿呀。」

    蓉子阿姨梦呓似地悄声说道,她以安静的动作朝和室那边转过身。

    「正庆他没有醒来呢,那个人从来没被孩子的声音吵醒过。」

    语气中带有些微的怨怼。

    「因为爸爸是我行我素的人呀。」

    荒野以像是大人间的亲密态度低声说道,她静静地伸出双手。

    「我也来抱抱,来,小钟。」

    荒野手忙脚乱地抱过那彷佛身上蕴含着火焰般炽热的婴儿身体,她看着那拼命哭泣犹似世界末日到来的小巧脸庞。

    小小的、小小的山野内钟,长得和蓉子阿姨很像。脸蛋如日本人偶般姣好,但看起来却有些内向保守,因此和姊姊山野内荒野也有几分神似。

    荒野勉强压下了最近逐渐克服中的接触恐惧症,一把抱紧了妹妹。

    抬起头,正看见蓉子阿姨一脸深感幸福的模样,露出动人的微笑注视着小婴孩。怀孕时毫无生气而干枯、满脸丑陋斑点的脸蛋,如今在月光下宛如经过充分洗涤般展现动人的光辉。然而面对最近如此情况的蓉子阿姨,荒野却发现她的目光似乎变得比较狭隘了。身为一个女人,不仅不像之前那样在意爸爸,对于家门外所发生的事情也不怎么注意。

    这个世界对于蓉子阿姨来说,简直就像突然间只剩下母亲与婴儿的寂寥纯白避难所。

    「唉呀,不哭了呢,小钟喜欢姊姊啊。」

    见蓉子阿姨像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般得意洋洋地表示,荒野不禁微笑道:

    「是啊。小钟,妳喜欢姊姊吧。」

    「荒野,小孩子不能熬夜应该要睡觉了。好了,小钟抱给我。」

    蓉子阿姨在强行抱回婴儿的同时,迅速转换成妈妈的口气严厉说着。荒野呵呵地笑道:

    「熬夜也没关系喔,我已经高一了嘛。」

    「妳啊,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好了,快去睡觉。」

    蓉子阿姨踩着滑行般的步伐,于宛如水面般冰冷闪耀的走廊上离去。唧、唧唧唧唧,昏暗的庭院传来提早出来的夏虫短促鸣叫声。荒野耸耸肩并安静回到自己房间,啪沙地关上拉门。窝进棉被里,她打了一个呵欠。

    很快地,她又沉沉睡去。

    能睡的孩子长得快。

    十五的荒野也像是与小婴儿竞赛般,现下已是呼呼大睡的状态了。

    隔天一旱。

    「早安,妳……」

    睡过头的荒野啪哒啪哒地在走廊上行走时,爸爸不知何时已坐在和室房的矮脚桌前,以相当恍惚的模样朝她开口。

    「啊,早,爸爸。」

    年幼的妹妹每夜每夜都打断了睡眠,山野家的人个个长期下来都有些睡眠不足。爸爸身为在女性间大受欢迎的爱情小说家,总是像只夏夜蜻蜓似地迷糊失神。尽管蓉子阿姨说即便小婴儿在哭也吵不醒正庆,不过还是因为这样而睡得没有很熟吧。他『失神』的状况比之前更为严重,清早总是任凭和服衣领凌乱并强忍着大大的呵欠。

    荒野纳闷地看着爸爸,随后冲向了盥洗室,拿下眼镜洗脸,并以柔软的白色毛巾擦拭。

    将朋友中最美的江里华大力推荐的丝瓜水沾湿了化妆棉后,从额头轻拍至眼睛周围、脸颊上。尽管只是不明就里地仿效,但其实多少有着莫名的愉快。她成为高中生之后,那头浏海覆额的自傲直长黑发便不再绑起,只是任其自然披垂于背后。

    妹妹的哭泣声又再次从某处传出。

    像是入住山野内家的哭泣妖怪一样,婴儿总是在这个家里的某处哭喊,然而那样弱小的身躯唯有声音如此响亮,所以常常让人搞不清楚究竟是在家里的哪一处。

    荒野飞奔进厨房,查看蓉子阿姨正煮到一半便搁着的高汤锅。转至小火,切好砧板上满满的裙带菜,再从冰箱里拿出嫩豆腐切成方块状,放入锅中,然后拿出味噌溶入汤里。

    哔——哔——

    饭煮好了。

    用饭匙拌一拌,再让饭焖一下。接着又煎鱼,并把腌制小菜随意盛入小碗中。

    将这些摆上餐桌后,「爸爸,吃饭啰——」荒野边说边急忙回到厨房,将饭菜装进自己的便当盒。将蓉子阿姨准备好的高汤蛋卷、味噌腌猪肉和小西红柿塞得满满的,然后才松了口气。

    小婴儿仍旧在某处哭泣,可以听见其中彷佛还夹杂着蓉子阿姨过分甜腻说着「喔喔,好了好了,乖乖喔……」的声音。

    就在她和爸爸两个人相对坐,慢吞吞地吃着早饭之际,荒野忽然间感觉到一股视线。疑惑地抬起头,便看见爸爸停下筷子,刺眼似地瞇细了眼睛,热切地注视着荒野的一举一动。

    「爸爸,怎么了?」

    「没有啦……妳……不知不觉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咦!?那是当然的啊,如果跟小宝宝比起来的话。」

    「简直就像是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个体。啊,已经十五岁了呀……」

    不知为何,爸爸犹如一个对什么东西都死心的男人般叹息着。荒野默默地吃着饭,同时有些错愕地心想,还是一样爱装模作样的讨厌呢。

    吃完饭,收拾整理好并将便当放入书包。制服是在今年春天进入高中部后,丈量身材再次重新制作的,因而整个人被新颖制服特有的僵硬,以及隐约有些难为情的味道所包围。虽然夏季制服凉爽,但唯独水手领从肩膀到胸前的部分沉甸甸地,像在提醒『妳是女学生』一般。

    在喊着「我要走啰」并准备要出门之时,荒野先停下脚步。

    她啪哒啪哒地奔回盥洗室,窥看着镜子。

    镜中是不可思议的世界。

    如日本人偶般白皙脸蛋的成熟女孩子,以一脸十分严肃的表情,透过黑框眼镜的镜片直直回望着荒野。

    脸颊比去年还要瘦了些,而且颈项似乎亦变得纤细修长的感觉。清透洁白如幻梦般的下颚,微微散发出成人女性的气息……那仍是还无人知晓的新芽。

    荒野专注地望着镜子。

    然后,因为旁边没有其它人在,她便悄悄地……尝试对着镜子微微笑。

    嘴角一弯……!

    稍微换一下角度,侧身斜照,害羞似地展露出笑靥。

    像这样照着镜子,在稍早前根本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她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镜中映照出的自己、为自己所著迷的情况。

    然而下一秒,她便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相当难为情。荒野一个转身,像逃跑似地从盥洗室飞奔而出。

    「我去上学了。」

    再一次出声喊着,然而小宝宝从某处传来如汽笛般的尖锐哭泣声则取代了回应。荒野步下玄关处的水泥地,由三折白袜所包裹的双脚穿上塌扁的平跟船鞋,叩叩叩地敲了敲皮制硬鞋尖后,她走出去到外头。

    初始的夏日,阳光显得耀眼。

    红紫色绣球花如一大团为数众多的小巧烟火般,浑圆地于各处绽放。被雨露所沾湿,散发出甘甜的青草土味,那是令人目眩神迷的缤纷。

    荒野已经成为高中生了。

    水手服散发出清晨的气味。

    黑发由着夏风冉冉吹动,她神采奕奕地于通往车站的斜坡路上迈开步伐。

    从因晨露而柔嫩湿润的老旧柏油路斜坡急奔而下,快速越过浓绿枝叶密布的圆觉寺旁,她一路朝着北镰仓车站前进。

    噗咻……她冲入了一如往常的JR横须贺线,因着车门在千钧一发之际于背后关上而松了一口气。

    (赶上了……!)

    最近荒野因为协助家务而相当忙碌,早晨总是勉强才赶上时间。

    在下一站的镰仓站下了电车,飘荡着一头长长吹动的黑发,荒野在石板路上踏着步伐,同时有三名同样和荒野穿着水手服、身材较荒野娇小的女孩高声喊道:

    「啊!山野内学姊,早安。」

    「早安。」

    「……啊、恩,早——」

    荒野脸蛋微红地回应。国中部的女孩子们全一同朝她展露出满脸笑容。蓝绿色的两条线正是女学生们身为一年级学生的证明。水手服的布料松垮宽大,仍有如金属丝般的清瘦身材一同奋力弯身致意,再朝气蓬勃地向前奔去。

    荒野在国中生的时期,也觉得高中部的学长姊们看起来就像大人一样。

    最近,好朋友江里华的美貌又落得更加出色,成为相当抢眼的存在,现在就连学妹里头也有很多仰慕者。身为好朋友,并且安分乖巧的荒野亦连带受到瞩目,没多久就因为小说家女儿的传闻,使得国中部的学生们似乎也都认识她了。然而话说回来,荒野本身还是一样,依旧是极为普通而不起眼的人就是了。

    尚不见丝毫丰润、仍过度纤细的十二、三岁体型正摆动着,国中女孩们活力充沛地飞奔离去。

    荒野在她们后方沉稳地微笑,彷佛享受在清早澄净的空气中般漫步前进。

    学校还是一如以往。

    不对,尽管微小却仍一点一点地在产生变化,或许只是荒野没有注意到罢了……与国中一贯的高中部校舍也位在同一处,无论是在校园或走廊,都有穿着相同制服的男生女生聚集嬉闹。水手服领结是显示学年的记号,而荒野那飘动的淡淡蓝绿色代表着高中一年级学生,让她多少也有了身为姊姊的证明。

    在暑假即将来临的教室里,充斥着大家躁动的心情,彷佛随时就要砰地爆炸般雀跃。与国中时候不同,早熟的同学勉强将已几乎接近成人般的身形,塞在深蓝色制服里。也有女孩子那包裹在水手服之下的身体看来难受似地成熟,无论是胸型或腰线都散发出妩媚。男孩子也长出浓密的胡子(……没错,就是胡子!),声音同时也变得低沉。还有人因为胸膛厚实以及脚毛杂多的关系,在众人笑闹中居然就被取了个老爹的绰号。

    教室里有将近四十名年纪介于十五到十六岁的人吱喳嬉闹着,在放暑假之前,大家的音调部分外地高亢……

    「喂,值日生,这就拜托你们整理啰!」

    就在第四堂课的钟声响完的同时,历史老师指着黑板旁边的白色大片墙面上所张贴的世界地图喊道。「喔~~」男孩子如此回答并站了起来。

    他经过撑着脸颊,眺望窗外辽阔青空与飞扬白色窗帘的荒野身旁,并且——

    「喂,妳也是吧。」

    男孩子开玩笑地敲了下荒野的头。

    「恩?啊,恩!」

    荒野吓了一跳,仓促地站起身。

    对了,今天是值日生啊。

    两人在讲台前站定,男孩子伸出长长的手从上方将地图卸下,荒野则蹲下来从下方着手收拾。尽管交情没有特别深,也不是什么知心的同班同学,然而两人的默契自然地就是这么好,这是从过去如仇人般的男女生关系所无法想象的融洽互动。

    过去明明就像是仇人一样……

    荒野感觉不可思议。

    就连开始擦黑板时,男生同样也是清理上面的部分。荒野一边努力地往上跳起一边擦拭着伸手不及的地方,「就跟妳说我来做就好了。」对方以听似威胁的低沉语气对她说道,然后很快地帮忙擦拭干净。

    两人一同将上半身探出窗外,砰、砰地拍着板擦,还被粉笔灰呛得直咳嗽。「啊,夏天啊……」由于这饱含湿气的蒸热夏季空气,荒野因而深陷如此的感慨之中。这时同为值日生的男孩子突然间忿忿不平地说:

    「啧,到处都是情侣。」

    「咦?」

    「妳看嘛,把这里当公园啊,这里是学校耶,真是的。」

    荒野瞪大了双眼,俯视窗口外午休时间的广阔校园。

    情况的确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在校园的角落,有很多对男女一同打开便当享用并聊着天,无论是哪一对,尽管只是短暂的一剎那间,却都隐隐散发出气氛热切的,也就是恋爱的奇妙甜蜜气息。荒野突然想起悠也的事,于是夹杂着叹息说:

    「真好!男朋友在同一所高中。」

    「……看他们那副思春期的模样,不觉得生气吗?」

    「咦?不会啊。」

    男孩子好一会儿始终沉默地拍着板擦,接着他极力佯装若无其事般地说:

    「说到山野内啊,对了,妳跟汤川很好嘛。」

    「咦,恩。是啊。」

    「汤川她……有男朋友吗?」

    「有!」

    「……」

    男孩子很明显地变得垂头丧气,并「啧……」地如此小声念着。荒野从国中开始就一直和很受男生欢迎的田径队未来新星汤川麻美,以及因美少女外表而出名的田中江里华形影不离,所以她已经很习惯这种场景了。假装不明所以,她默默地拍着板擦,男孩子这时发出愤怒似的声音说:

    「啧——!」

    「哇,吓我一跳……呵呵呵!」

    「笑什么啊,哼!」

    「呵呵!」

    「……我总觉得啊,回过神才发现,周围已经有很多人在和女生交往了。」

    荒野边听边和那男孩子一同环顾午休时的教室。

    升上高中后换过一次教室,所以在现在的班级中,有从国中就认识的人,也有只看过却没说过话的人。不用男孩子那样说,在这里头也有好几对班上公认的情侣,也有才刚开始交往就分手,很快就回复到朋友状态的两人。

    当时……还是国中小鬼头的时候,即便是那样坚固的地下秘密组织……仍坚持要清楚划分男生女生从来就互不相容;曾几何时,那个叫人怀念的组织已自然地解散,从这个世界上的某处消失不见。而到了现在,男孩或女孩已经都不会聚集成一个大团体,情侣归情侣,而同性的好友也仍是少数几个入围在一起吃便当,静静地相视而笑。

    无论是恋爱的秘密也好,性方面的发现也好,那些都不属于众人,而变成是唯独两人间所共有的……

    情况转变为如此。

    多么地色情。

    荒野歪起了头。

    仿佛遭到背叛,啧!形只影单的值日生男孩又再次沉声喃道。就好像秘密组织仅残存的一人般孤独,和荒野朝同个方向偏着头,又再次发出:

    「啧!」

    「好好收拾啦,给我!」

    接过板擦,荒野将两个一起清理。然后,「可是我啊,有预感唯独不会被荒野领先……因为妳在班上看起来最像小鬼嘛。」从背后被人这么说,荒野手上的板擦顿时一滑。

    (我明明就有男朋友!我才不是小鬼呢……)

    其实很想这么说的,但转过身时男孩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和几名交情好的男生一边踢着肮脏的足球,大家一边相互推挤着从走廊上奔跑离去。看见他们控制那颗球时教人惊叹的灵活度与好身手,荒野顿时瞇细了眼睛。

    她一瞬间产生了幻觉,彷佛见到遥远未来已成为大人的那位值日生男孩,就有如控球那样从容自在,好像抛着手中(呃,脚上?)的沙包般任意玩弄着异性。身穿西装并结起窄版领带,但口头禅依旧是……啧。一手拿着手机,若无其事地朝众多女性进攻,一个女人换过一个女人,一段恋情又接一段恋情,无论是内心或身体都巧妙地掌控着……

    那姿态如旅人般飘怱浮动。

    虚幻。

    未来是种未知的色彩……

    在黑板前,荒野的黑色发丝随着吹动白色窗帘的夏风,以及从未来吹至的清风所扬舞,她兀自一人伫立好些片刻。

    「咦?又有喜欢麻美的男生出现啦?」

    放学后。

    与自己分开在前面两个班级就读的田中江里华,荒野和她就像是恋人般相约会合,两人并行于走廊上。过度匆忙的高中生们,快步通过才刚来到放学时间的走廊。啪哒啪哒奔走的一群女孩,因为被严肃的中年女老师斥责「妳们几个,不要在走廊上奔跑!」随后便沉寂下来。

    不时喊叫着,或是发出尖锐的笑声,有时候靠在墙面像是成年情侣般紧挨着彼此,在各自的喧嚣吵嚷中,荒野和江里华彼此的脸相凑近向前走着。彷佛像是要抵抗飞快流逝的时间般,步调悠然缓慢。

    「……是啊。对方问,汤川她有没有男朋友啊。」

    「当然有啊,麻美那么受欢迎。」

    「恩,说得也是嘛。」

    「呵呵呵~~」

    江里华开心地发出铃鸣般的笑声。

    早一步迎接生日的到来,愉快地步入十六岁年纪的江里华,每次到山野内家玩时,「妳越来越漂亮了呢,就好像是一种邪恶又美好的魔法。」总是被爸爸如此赞叹,然后她的美貌就越发出色……对于能够脸不红气不喘说出这些话的爸爸,荒野最近认为他会不会是某种超人,可是那些话并不算是夸大其词,江里华的确是个在远处一看,就可以马上发现的闪耀亮丽女孩。

    因为是自己的朋友,荒野深感骄傲。

    但是江里华还是一样,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始终是孤傲的存在。像现在这样,一从有一年级数室的旧校舍三楼走廊下来,看吧……

    「田中学姊,午安——」

    「午安|!」

    国中部的女孩子们从新校舍冲了过来。她们注视着江里华并停下脚步,状似欢欣地连连低下头打招呼。江里华一副像是难为情又像是生气般的怪异表情,恩地应声点头后,脚步微微地加快了起来。

    横越过校园,去到正门口。

    在跑道上奔驰的田径队女学生之中,有位肤色特别黝黑而削瘦的就是我们的麻美。国中时期的短发如今留长,绑成健康有活力的马尾。每当跑动时,如黑剑般的利落发束便随之摆荡。

    麻美升上高中后,与国中时的初恋男朋友分手了,现在与另外一个年纪较长的大学生交往中。恋爱的事就要问麻美,这是荒野她们最近的口号:说到男生就像是这样子——麻美也会聊许多自己的经验谈,(总之因为是相当具体的内容)当中亦有十分宝贵的分享。

    「麻美~~」

    「哈~~啰~~」

    两人跳起来并挥舞双手,麻美也边跑边活力充沛地挥手。马尾在这时像是别种生物般左右剧烈晃动,夏天的夕阳灿烂耀眼,远处的乌鸦也啾、啾地发出像是被挤压的怪异鸣叫声,随后飞离。

    荒野和江里华并肩而立。

    「我问妳,妳说的那个男孩子是谁?」

    「咦?我才不会说呢。」

    「长得帅吗?」

    「呃,应该算普通吧……」

    两人边聊着这些边穿过正门口,开始迈步走向沐浴在夕阳下的镰仓街道。

    搭乘JR横须贺线坐一站抵达镰仓。

    在北镰仓车站下车,荒野一个人爬上通往住宅区的缓坡路。

    带着看来忧愁的侧脸。

    还有一头犹如女人生命的光泽黑发。

    ……她正在思考的是,关于甜点的事情。

    在回家途中,与江里华照旧绕去了小町街上那间小兔馒头店。大口大口吃着新发售的芒果酱口味馒头,由于太过炎热,她是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吃完的。虽然草莓和杏果的也很美味,然而蓝莓也难以舍弃啊,她不停烦恼思考着小兔馒头的事,同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苍郁繁茂的山野内家门前。

    最近家里请来了园艺师,怠废已久的庭院才刚整理好。不分季节始终被遗忘如荒废庙宇的庭院,如今划分出区块,整理得相当井然有序。

    在半崩塌状的老旧石门上,有块以潦草的毛笔字写着山野内的门牌。

    修剪漂亮的林木枝哑上,传来疯狂鸣叫着夏天、夏天的蝉鸣声。

    朝以树木所做、像是没有主人入住的鸟笼模样信箱一看,里面有张风景明信片。因为看见是悠也写给自己的,她下意识地就翻过明信片。等不及回到房间,当场就读起了明信片。

    他提到学校的事、朋友微不足道的名言,以及读过的书,最后还附注下次拍张照吧。

    尽管只有这些内容,荒野还是很高兴。她将明信片收进书包里,以雀跃的步伐走向玄关。

    「我回来了!……啊,糟糕!」

    荒野连忙吞回精神抖擞的吶喊。玄关处,有荒野的小巧运动鞋、蓉子阿姨成熟的凉鞋和爸爸的鞋子。在家人这些鞋子的正中央,有双感觉非常粗鲁地随意乱脱的大皮鞋。

    是荒野有些苦于应付的那个人……

    她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地行经走廊。

    玄关的空气湿润,唯有此处感觉不到将临的夏天气息,莫名地清冷沉郁。一在走廊上踏出步伐,便听见最深处的工作房中传出爸爸和男人低声说话的声音。不时还可听见咯咯咯的浑厚笑声。好像会让后颈冒出鸡皮疙瘩般,成年男子的声音低沉地震动着空气。

    小婴儿呢……

    很安静。

    想必正如火焰般热烈的投入睡眠中吧。

    荒野注意着不要发出脚步声,悄悄地在走廊上朝厨房走去。

    这时,正好有名高大的成年男子从深处的和室房里走出来。对方是年纪比爸爸稍长、几年下来已经熟悉的东京大出版社主编。

    眼尖地发现正准备躲入厨房的荒野后,他一副愉快的模样说:

    「噢?老师的黑猫啊,好久没像这样找到妳了。」

    「您好……」

    荒野从厨房探出头打招呼。

    主编一个大跨步走近,便在极近的距离低头看着荒野。而当荒野不知所措地安静回望时,对方便转回走廊深处。

    「已经长很大了呢,老师。」

    「……你指什么?」

    「黑猫,您的第一位干金。」

    「喔,那是当然的。」

    从远处就可以听见如此漠不关心的回答。

    爸爸在身边只有男人的状况下,通常都是这副模样。主编的脸微微地皱起并叹了口气,接着他仿佛又重新打起精神,满面笑容地说:

    「对了,小黑猫,下次要不要和大叔我两个人一起去吃河豚啊?一

    「咦——河豚……?」

    荒野大概是没有吃过,只见她偏着头回问。像大叔这种人的思考和行动,荒野完全没有办法事先预测。如果是国中的时候,她就会一边叫着不要、讨厌!然后一边冲回房间里,然而这次荒野则一副不明白的模样,总之就先微笑以对。她始终维持着歪头的姿势,不过却稍稍地往后退了一些。

    就在那时,爸爸的身影从走廊深处出现。

    身影如蜻蜓般虚幻,头发留得老长,最近总在后脑勺绑成一束。不晓得是否因为忙碌的关系,白发变多了,如今他有着一头灰色长头发,以及剃完后所残留的稀薄胡渣。眼睛下方的细纹增多,展现出疲劳、岁数与魅力相佐的高度好色美男子形态。

    和服下襬没穿整齐而显得有些迈遢,每当一走动便甚至过度开敞地凌乱。幽暗的日光灯下,照映出犹似黎明之际梦一般的美丽,走廊成了为爸爸而打造的临时舞台。荒野唯有现在像是同成年女性借来了视线,目不转睛地瞧着爸爸——喔,这样来看真是个很棒的男子,会被女人所爱也是理所当然——荒野试着理解。

    爸爸走上前,表情不可思议地歪着头,来回望着他的女儿和主编。

    接着,那双湿润依旧的寂寞眼瞳猛然瞇成细线,观察荒野良久。

    主编打破沉破默说道:

    「……老师,黑猫小姐现在几岁了啊?」

    「十五呀。你啊,像我女儿的年纪这种事,麻烦你先记清楚吧。」

    不晓得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爸爸像是心情被打坏了般呲牙裂嘴地说。主编则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着。

    「怎么,十五岁啊。那还是个小孩子嘛,约去吃河豚还太早了呢,是不是啊,小黑猫?」

    「……所以你不行,你给我好好看清楚。」

    爸爸心情变得更糟了,低沉的说着。

    大概是因为最近蓉子阿姨总是忙于宝宝的事情,只见爸爸进到厨房,自己将水注入水壶再点火煮水。打开每一处的门寻找着茶叶,而打开的门就这样开着不管,他那以男人来说相当细瘦的手腕,像是发着脾气般粗暴地将厨房里翻得乱七八糟。

    「~~好地看清楚,看清楚女人。你,给我好好地看清楚。」

    「啊?老师,请问您在找什么?」

    「找煎茶的茶叶罐呀。你听我说,所谓女人啊,你啊……」

    看来爸爸的心情是真的很差。荒野从小抽屉里拿出刚使用过的茶叶罐,「荒野来就好。」她小声地说着并迅速摆好茶具和茶杯,爸爸见状随即停手。

    双手交叉于胸前。

    接着,有如告发罪人般无情地说:

    「假装不懂恋爱。」

    「啊?先生您说什么?」

    「假装不懂恋爱的猫咪行为。」

    爸爸夹杂着微微的吐息,以女人般的性感声音说道

    「这孩子的情况,就是『以有如假装不懂恋爱的猫咪行为,玩弄着球』。」

    「哦……」

    「……正冈子规呀。啊——啊——啊——」(注:引训时代文学宗匠,于俳句、短歌、新体诗、小说、评论、随笔有多方面的创作活动。「假装不懂恋爱的猫眯行为,玩弄着球。」此句为正冈子规的俳句)。

    眼睛下方的皱纹处,蓦地泛出了暗影。

    爸爸将泡茶一事交由荒野,就这样怒气冲冲地离开厨房。

    荒野顿时察觉到,自己在不久前谈了恋爱一事早就被身边的成年男性看穿,她尴尬地浑身发烫。

    看起来一副恍惚的模样,然而爸爸果然是不容小觑的人啊,荒野叹了一口气。然后她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谈恋爱这种事不想被家人……尤其是父母亲知道呢?小学生时代以及刚上国中的时候,只要一放学,她便有如小鸟般紧黏在那位温柔的外人,也就是年轻女帮佣的身边,将学校所发生的事情和那天所想到的事情,通通都说给对方听。

    学校所发生的事情和那天所想到的事情,通通都说给对方听。

    (小孩子)

    她想到过去那样的自己。

    那时是没有秘密的小小荒野。

    之后,她便渐渐地不再向爸爸或者是蓉子阿姨吐露,是自己慢慢累积起沉静而确信的心情了吗……

    荒野纳闷地歪着头,以托盘盛着茶送到里面的工作室。打开上头有那一大幅水墨画的老旧拉门,爸爸佯装不知情地面朝书桌,连句道谢也没有说地闹着别扭,反而是主编兴高采烈地递出了名片。

    「谢谢妳。啊,对了,小黑猫,大叔我的职称有点变动了,妳看一下名片。」

    「恩……」

    递来的名片上头,写着「总编辑」。当荒野喃喃地说「多加了一个字?」之时,对方「是啊、是啊」地点头。荒野不清楚主编和总编辑哪一个比较厉害,却莫名地感到佩服。瞄了一眼爸爸,他正持重威严地挽着双手强忍住呵欠。

    「所以,其实不是能在这种地方悠闲的时候了。」

    「你啊,这种地方又怎么样了?」

    「哈哈哈……老师,要不要来下围棋啊?」

    「你啊,这主意不错呢。」

    拿出围棋,两人高高兴兴地开始排起了棋子。荒野对从主编改为总编辑的人问道:

    「晚上要不要一起用餐?」

    「恩?那晚餐是谁要做?」

    竖耳仔细聆听家中的情况。

    有谁在某处?现在是处于何种状态?心灵的感知飞快地确认着。直到不久前,还一心以为只有蓉子阿姨拥有特殊技能,然而现在这个家的女人——荒野,曾几何时也身怀这种如妖怪般的特技了。

    爸爸一脸失神,简单来说就是老样子。

    蓉子阿姨……感觉不到。想必是与小小山野内钟待在一块儿,处在两人寂寥的白色避难所。

    「荒野来做。」

    她挺起胸膛如此回答,然而……

    「哇,那还是算了,这一局下完我就回东京。」

    发出宛如会回荡整个家中的嘎哈哈大笑声,荒野心想,她果然还是最讨厌大叔了。嘟起脸颊,荒野从工作室离开。

    北镰仓的夏天,是个因水气导致一切都相当潮湿,怒放的桔梗花亦费力撑起沉重花朵的夏天。

    该周的星期日,荒野换上不同于以往而略为成熟的服装,在上午的时候去到外头。

    裙子选择打褶裙,而上身则搭配淡粉红色短衫。

    她以飞奔似的轻快步伐跑往今泉台的斜坡缓路,而裙襬彷佛是在开心着夏天来了、夏天来了般轻微摆动。

    单手拿着圆形手提袋,神采奕奕地急步至车站。一来到了JR北镰仓站,附近满满都是年纪相仿的观光客。观光巴士一停靠,游客便闹哄哄地下了车。

    穿过人海,荒野踩着雀跃的步伐来到车站。通过剪票口后,感觉镰仓已经渐渐远离。

    今天要去约会。

    「等很久了吗?」

    荒野从镰仓站搭JR横须贺线到东京。

    在一小时半后,荒野来到东京后乐园站。人潮十分汹涌,空气则显得干燥。像东京这样漫天烟尘又吵吵嚷嚷,许多人种不停窜动如坩埚般的感觉,荒野对此其实相当害怕。

    「……没有,我才刚到。」

    荒野摇摇头,相约见面的人!——神无月悠也还是老样子,随口附和着「喔,这样啊」

    悠也身穿黑衬衫及牛仔裤,臀部位置的口袋里放有一本文库本。

    这一年来,他长高到几乎要教人讨厌的地步,即使和荒野站在一块儿,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两人是同样年纪。声音也很低沉,即使是一如往常的「喔,这样啊」,最近也觉得像是从对方腹部深处直窜响起般,带着奇妙的厚重感。因为改戴隐眼镜,银框眼镜已经不再戴上。体格在胸膛部分也慢慢地变得厚实,那个削瘦的少年身形,以及因为少年而在这世界上无容身之处的寂寞气息,急速地朝向名为过去的记忆远方遥遥而去。

    荒野不但没有长高,直黑发也始终是同样的长度,浑身散发的气息和国中时期没有太大的不同。因此,当两人并肩同行的时候,她总有种奇妙的感觉。

    年轻的孩子们看似一同成长,但或许其实是各自搭乘着个人的小小时光机,分别飞向不同的未来等等……

    每个人的未来图像,从有如强力核弹爆发的孩童时代,呈现放射状散落开来……

    然而,东京的夏天阴影深浓。强行被众多如坩埚的人们所污染的柏油路上,清楚地映出荒野的影子。身旁悠也的影子拉得长远,光是看影子就觉得好像要被抛下似地,于是荒野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悠也在东京一间全住宿制的男子学校就读,至今大约四个月。两人一同外出的情况大约是一个月一次,最多两次,不是悠也回到镰仓,就是荒野来到东京,姑且来说可以算是一对恋人吧,但是究竟怎样才算是情侣,两人同样是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是很清楚。可是,一旦望着彼此便觉得开心,当荒野一个人的时候,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竟愣愣地想着悠也。

    如果这是恋爱的话,那么当时对不小心踩到其尾巴的荒野,突然间狂吠、威胁并使荒野难过悲伤的那个物体,也就是未成形恋爱的这个生物,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已经被荒野这位女性所喂养,安然地于身边像是假寐一样……

    「我们进去吧。」

    「恩!」

    一进到后乐园,便看见许多对年轻情侣和亲子。两人搭乘游乐设施,然后到商店买冰淇淋吃,接着再悠哉漫步走向约一站电车距离的神保盯。

    尽管荒野在游乐园时很兴奋,然而一到了神保盯,则因看见悠也受到旧书店所吸引而一脸愉快的模样,她于是叹了一口气。

    在小小的店里,旧书如蚁冢般堆起,在其对面则有位如摆饰品般的店主人老爷爷坐于该处。

    「啊……」

    旧书的味道。

    发现到散布黑白色调奇妙插图的欧洲书本,荒野小心不使其污损地翻阅着,悠也在旁边看了一眼后说:

    「杜雷的画啊。」

    「杜雷?」

    「十九世纪的时候,很流行在娱乐小说里插入满满的绘画。像是巴尔扎克的『都兰趣话』……妳觉得杜雷的画有趣吗?」

    「有趣……」

    在店里头徘徊了一阵子后,悠也小声说道:

    「不会觉得厌烦吗?」

    「咦?不会的。」

    「是吗,太好了。」

    松口气似地点点头,悠也的身影又再次消失在另一头如蚁冢般堆起、几近天花板的书堆中。

    荒野忘我地看了好一阵子的书,忽然想到了悠也而在狭小的店内走动。在书堆的另一头看见悠也的侧脸,她短暂凝视片刻。

    悠也手里拿着一本旧书,渴望似地皱起眉头沉思。

    瞬间,端整姣好的那张脸彷佛与邂逅那天的侧脸相重迭。

    (对了,这么说起来的话……)

    荒野解开了记忆的绳结。

    从最初在清早上学的电车上相遇的那时开始,这名少年就一个人静静地翻阅着老旧文库本。在启程前往美国之时,就像是表示这本书代表着自己般,将当时爱不释手的那本书塞进了荒野的怀中。

    当荒野因为爸爸的情妇一事而哭泣,受到悄声安慰的那一天,他的一只手里仍是拿着同样那本书。

    『何谓世界?

    何谓人类?

    何谓青春?。

    然后又何谓音乐?』

    感觉到视线,悠也于是抬起头。两人目光一相对,原本脸色严峻的悠也,表情随即和缓下来。再度回复至普通的十五岁少年,「我们走吧。」他纯真地注视着荒野并如此低喃。

    「恩……你不买那本书吗?」

    「恩,没办法买。」

    「咦?!」

    「怎么办才好呢,因为不管是哪本,想要的书都很贵……」

    悠也叹息似地小声说着,书店深处如摆饰品般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身形比荒野更娇小的皱巴巴老爷爷,「咯!」地笑了出来。

    「欢迎再来啊。」

    「好——」

    荒野回答了老爷爷,悠也则默默地应声点点头。

    朝外头踏出一步,从炽热柏油路扶摇直上的蒸腾热气包裹两人的身体。

    「可以去一趟唱片行吗?」

    悠也伸手指着小路另一头的店家问道。

    「恩,好啊。」

    「不晓得可不可以找到什么好东西呢。」

    「在宿舍里也可以听吗?」

    「不行,只能放在身边而已。回到镰仓的时候,再好好听个够。」

    悠也以有些可怕的表情说道。

    不知不觉两人已牵起了手。手牵起来身体便会靠近,所以悠也的声音亦十分贴近而低沉地响着。

    每当荒野说话的时候,悠也便会身体一倾,将单边的耳朵凑近荒野的嘴唇。荒野则会像撒娇似地轻松说话。

    无论是在朋友或家人中,始终没有可以和她说话如此贴近的人,荒野不禁心想,『恋爱』这样特殊的人际关系还真是相当奇妙。

    「学校那边怎么样?」

    「很严格喔,像军队一样。从早上起床到晚上的自习时间,全都有严谨的管理。」

    因为机会难得,荒野便藉此询问了种种情况。

    「与在镰仓及美国时相比,是很不一样的生活吧。」

    「恩,完全相反呢。真是奇妙的感觉。不过我也喜欢变化,所以倒不特别觉得讨厌喔。」

    「哦……」

    「美国那边……」悠也以做梦似的口吻说道:

    「大地辽阔、新鲜,明明什么都有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一样的奇怪国家,所以让人觉得莫名的自由。妳明白所谓的自由吗?」

    荒野偏着头。

    「……就是……待在荒野?」

    「呼!」

    「猜中了吗?」

    「……有点吧。」

    两人信步走入唱片行。

    突然间,激烈的钢琴声如滔滔涌现的洪水,让荒野吓了一跳。

    在全是大人的店里头走着,悠也以熟稔的动作在多如山般的爵士老唱片中搜寻,然后一面于通道上行走,一面继续说道:

    「也不晓得为什么,只记得自己用才刚学会的拙劣英文突破了很多困境,但也有没办法解决的时候。光是要将意思传达出去就很费功夫了,甚至也有就连活着都感到害怕的夜晚。慢慢地,开始交到新的朋友,也能够静下心来念书,而且……」

    「恩……」

    「回过神才意识到母亲好遥远,所有的朋友也都在海的另一头,唯有自己伫立在陌生的庞然大街。这和在生活的土地上扎根不同,只是伫立着。然而,街道才是荒野,荒野才有自由,我那时很庆幸能去到美国。」

    似乎找到一张想要的唱片,悠也紧盯着唱片像是几乎要穿洞似地。「啊,仔细找的话还是有嘛……」他轻声说道。

    「要买吗?」

    「恩!」

    他走向柜台。

    店内激昂的爵士乐声如暗潮般汹涌。

    将装有唱片的袋子放入背包中,悠也走回身边。

    打开门的时候,琴音的洪水有如推挤向两人的身体般高昂。

    进到如地窖般的地下咖啡厅,悠也点了冰咖啡,而荒野则点冰奶茶。

    等两人离开咖啡厅时,外头已经是黄昏时分。在通往地铁车站的昏暗楼梯上,荒野转身说「再见」,悠也亦点头说:

    「嗯……」

    他倏地伸出了手,抚摸荒野的发丝。

    动作十分温柔。

    三年前的春天,粗鲁地一把揪住发束拉扯的那个少年……

    如今就像成年男性那样,动作带着轻柔及怜阶。

    ——时间流转而逝。

    荒野泛起鸡皮疙瘩。

    自己也伸出手,轻轻抚摸悠也的脸颊。然而,好几名成年路人一副看到青涩小情侣的模样带着笑意经过,两人难为情地同时迅速收回了手。

    「恩,再见,悠也。」

    「电话联络……」

    冲下地下铁的阶梯,自己的脚步声宛如时光机坠落某处般不祥地喀隆滚动,剧烈而晦暗地响

    咚、咚、咚地,时间如奔越庭院踏石步道般飞快流去,转眼间来到暑假。

    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只上半天课,荒野等人犹如要划破热风般的空气似地,从学校大门口往街上飞奔而去。

    由于今天的社团活动暂停,因此麻美也与她们同行。她一身晒黑的肤色,头发绑成马尾。在三人里头最为高挑,即便身处在小盯街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头亦然。

    「有新上市的草莓冰淇淋豆沙凉粉耶!」

    「恩?哪里哪里?」

    「妳看,就是那个招牌。来,妳们两个过来这边。」

    越过女性观光客的头顶,她可以很快就发现到很多事物。荒野和江里华专心而安静地跟在拨开人群往前走的麻美后头,大无畏的麻美一来到店家,马上竖起三根手指头说「三位」,顺利坐入了窗边的位置。

    没想到一打开菜单,居然是点了完全不同的安倍川麻糬和冰绿茶套餐,荒野差点昏倒地说:

    「奇怪,不是要点草莓冰淇淋豆沙凉粉吗?」

    「荒野分一口给我吃!」

    「那我也一样吧。好,我选糯米团三种口味各三颗的这个套餐。」

    连江里华都那样说,这样就算荒野还在纳闷着那是什么东西时,终究仍是因为想尝尝看而点了。

    「那我就点草莓……冰淇淋……豆沙凉粉,啧!」

    「看吧。」张注2:安倍川麻糬,洒上黄豆粉沾糖浆的麻糬。

    「果然、果然。」

    麻美和江里华都点着头。

    在国中入学的同时就结成伙伴的这三人,已经有三年以上的交情了。对于彼此的想法和行为模式,早巳不自觉地深印在心里,常常能在对方做出什么事之前就先预测到。

    三人以熟悉的方式分享着送来的甜点,并坐的荒野和江里华同时如巢中雏鸟般张开口,麻美便各放一片薄薄的安倍川麻糬至她们嘴里。

    在荒野咀嚼的时候,麻美则对豆沙凉粉伸出了筷子。在江里华津津有味地吃着的同时,亦将叉子伸到了这边来。

    「暑假打算怎么样?」

    「我要和男明友去旅行。」

    麻美刻意以有些轻佻的口吻说道。荒野和江里华则一同歪起了头。

    「我没事,三个人一起去玩吧。」

    江里华一面努力地将糯米团分给三人,一面说道。其余两人「恩恩」地点着头。

    「我光是帮忙做家事,时间就差不多了。」

    想着最近顿时增加的家事的负担,荒野虚弱的低喃着,麻美则惊讶得瞪大眼睛。

    一边开心似的吃着糯米团一边说:

    「小野家应该有很多客人上门拜访吧,毕竟妳爸爸近来正热门。」

    「谁?」

    「山野内正庆。妳想,再怎么说,也是爱情小说人选受奖的候选人嘛。」

    「咦?我不知道呢。」

    江里华也吓了一跳并问「真的吗?正庆先生好厉害喔。不过,是什么奖啊?」,麻美因而涨红了脸回想着。「呃——呃——是什么奖啊?这个嘛——这个嘛——我不知道……」她拼命地试图要想起详细的细节,却始终想不起来。

    离开了甜点屋,接着去到车站前的小间书店。陈列杂志的售货车排出来到路面,以随时都会掉落的危险角度静止于和缓斜坡上。一进到店里头便觉得昏暗,还隐约散发出尘埃气味。因为三名高中生吵闹着冲进来,正值壮年的老板则像是查看发生什么事地,从阅读的杂志中抬起了头。

    「这本,就是这本啊,到底是什么奖,记得我母亲好像是说……」

    麻美指着一本书。许多本山野内正庆那该称之为恋爱还是性爱小说的《泪桥》就堆在那里。

    因为家里的开销全是靠这支撑,荒野不禁对著书合掌。「妳在做什么啊……」被如此调侃后,她睁开眼睛。

    在返家的路上。

    「我不晓得,因为爸爸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嘛……」

    荒野一边漫步走向车站一边说道,江里华像是觉得不可思议地说:

    「荒野家不讨论这些吗?」

    「爸爸说我不可以看。」

    「这样啊……不过,这倒也是可以明白。」

    因为江里华有些阴沉地如此说道,荒野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江里华已经看过了吧。

    她想起自己在很久以前,其实曾经看过一次爸爸的书。荒野对于最喜欢的女帮佣有着飘然而宁静的印象,可是在爸爸的书中,却变成是嫉妒而狂暴的女人。就算到了现在那个人……对奈奈子的印象,亦即所谓的人性,在荒野心中是不会改变的,可是曾经看过的内容却仍无法抹灭。致命的毒物发作,在心上残留了黏糊紧贴如化脓般的怪异伤口。

    爸爸现在……

    是书写着谁的故事呢?

    而《泪桥》……是谁的眼泪啊?

    在过去已随着本人的成长消失、于此世界仿佛已无容身之处的虚幻少年,曾经说过这些话。

    「小说一定也是饥渴的艺术啊。」

    「如果不牺牲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就没有办法在那个地方立足——」

    「真不愧是艺术渴求者的小孩。」

    荒野回想起那些话,然而毕竟是太过遥远的事情,她因而感觉昏眩,视线并飘向了远方。

    阳光熠熠闪动,如利刃般重重落下。

    一回到家,依旧是不见其它人影而寂静无声。荒野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制服,换穿上平织格纹连身洋装。

    连身洋装由棉布所裁制而成,耐穿又可爱,就算经过多少次洗涤仍旧像是新衣服一样。这是国中时蓉子阿姨作给她的,一到了夏天便常常拿出来穿。

    荒野进到厨房,早餐吃完的锅碗都还堆在流理台内,荒野快速将那些洗好,然后用冰箱里有的东西简单做了炒饭。冰箱里也有断奶食品,从这里便可看出蓉子阿姨对养育婴儿有多么认真努力。

    「晚餐我放在这里喔……」一边在爸爸的书房前说着,一边将盛有炒饭和麦茶的托盘放好。她前去寻找蓉子阿姨,原来是待在家中最为凉爽的和室房间里,铺着毛巾被与钟一同躺卧。

    将用保鲜膜封起的炒饭放在矮脚桌上,然后悄悄离开。尽管听得见微弱的鼻息声,但完全分不出来何者为小婴儿、何者是蓉子阿姨。微温如母乳般的睡眠化为液体,黏稠地充斥于房间里头,带来让人感觉永恒的充足,蓦地……荒野纳闷地偏起了头。

    自从懂事以来始终存在于家中的那个气味,女人危险又敏锐的那种悲伤气息,她现在不知为何感觉那些已全都不见了。

    原本首先是荒野的妈妈。

    那个人在某天因为生病而过世后,由女帮佣奈奈子进到家里。

    接连不断有女人们去到独栋小屋,而爸爸在外头仍是继续保持他流连女人间的男性姿态。

    三年前的夏天,蓉子阿姨来到家中,将厨房锅具餐盘和起居室抽屉里的医药箱,连同女人们的气息一同逐出家门。接着,家里便被名为神无月蓉子的女人所填满,直至几乎要窒息的地步。

    就像那样,无论在哪个时期总是充满整个家中的女人气息,最近却消声匿迹,如此过分地宁静到底是为什么呢?

    (可是,感觉上那并不是消失了……)

    荒野试着如此思考。

    (毕竟曾是那么强烈的东西,应该不至于这么简单就消失才对……)

    那东西现在想必只是轻怱地睡着了而已。

    要是一有什么机会就会醒过来,便会再次让这个老旧的家如吊桥般摇摇晃晃地摆动,让少女心生畏怯……

    「唉呀,好香的味道,这是什么?荒野的特制美食?」

    蓉子阿姨缓缓起身,抬头望着荒野微笑。

    「是炒饭,用剩菜和野泽菜之类的东西炒的。」

    「虽然对于『之类的』感到不安,不过我就尝尝看,谢谢。」

    「要不要帮忙拿断奶食品过来?」

    「恩,麻烦了……」

    蓉子阿姨睡眼惺忪地瞇细了眼睛,再次展露微笑。脸上没有化妆,肌肤也很干燥,与身为女人的模样相去甚远。

    荒野热过断奶食品后拿去给蓉子阿姨。终于没有其它工作了,她于是从外廊飞奔至独栋小屋。

    独栋小屋内一片静谧。

    一人孤伶伶地甚至到了讨厌的地步。

    里头仍有悠也一个人使用房间的时候,放在榻榻米上的书桌和坐垫,书架上亦仍摆着看似艰涩的文库本以及唱片。留声机原本是沉稳地放置在里头,不过现在蓉子阿姨把这里当作储藏室,留声机因而与年节餐盒及用不到的家具杂乱地堆在一起。

    独栋小屋是间天花板很低、只有一个窗户的小房间,或许也与东西很多有关,人处在里头就好像身在地窖一样,心情总能平静下来。荒野兀自坐在榻榻米上,翻看才刚向朋友借来的最新一集漫画。

    由于实在太有趣了,她不禁嗤嗤地笑出声。一想到要还这本书的时候就是暑假结束时吧,怱然间又真实地感受到,噢,明天开始就放暑假了。

    ……然而即便如此,内心仍是一片宁静。

    国中时,荒野很多时候都懒洋洋地躺卧在外廊,比起现在更常与家人一同度过时光。虽然也是因为有小宝宝在的关系,不过荒野自己认为,她现在变得很需要有独处的时间。

    这或许是为了独立、成长为大人所做的准备,尽管荒野本人对此有所意识,但家人对于那样的变化还未有所觉。

    即便如此……荒野思考着关于在两年前离开双亲、独自去到海的另一端展开旅程的冒险者神无月悠也。

    少年或
最新小说: 高岭同学好像喜欢你喔 战斗司书 渚的最强音(渚的极强音) 想让我出人头地的最强女师父们,为了培育方 为何我总是成为S级美女们的话题 虚构推理 那样的世界毁掉算了─Qualidea Code─ 进击的巨人 before the f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