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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立誓永恒的尽头 2.无法回首的荆棘)

    法尔萨斯这个国家整年气候温暖,然而一年当中会有两、三个月适逢较为凉爽的季节。

    这天特别令人感到舒服,从敞开的窗户吹进了凉爽的微风。

    在执勤室工作的奥斯卡听见从窗户传来微弱的歌声,便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乘著风传来的女性声音是由魔女发出的。正在整理文件的拉札尔也不禁抬头说道:

    「是缇娜夏大人呢。她居然愿意开金嗓唱歌,真是难得。」

    「不知道是为什么呢。」

    奥斯卡虽然听过她唱了几次,但当时都是基于某种目的才唱。那么现在之所以会唱歌,八成也是有某种理由吧。

    奥斯卡虽然纳闷,但也一边听著歌一边工作,此时他看到刚才为了送文件而离开室内的拉札尔回来,便盘问他手上为何拿著放有大量砂糖点心的盘子。

    「那是要做什么?」

    「这个,我回来途中与帕米菈小姐擦身而过……聊到唱歌的事情后,她就给我了这个。」

    「搞不懂她的用意……那家伙又在做什么吗?」

    那家伙指的不是帕米菈,而是她所服侍的魔女。拉札尔百思不得其解,但也自然地将砂糖点心的盘子放在办公桌上。

    后来过了十分钟,盘子便清空了。

    ※

    「所谓的咒歌,就是像这样施加的喔。」

    唱完歌后的缇娜夏露出苦笑,望向亚尔斯与美蕾蒂娜。

    在谈话室除了固定的魔法师班底外,今天还多加了两名武官。简单来说,他们就是为了做实验才被带过来的。

    魔法师们目瞪口呆地注视著两人,但两名当事人却不明白自己为何被那种眼神盯著。没有自觉的亚尔斯拿起放有满满砂糖的茶啜了一口。魔法师雷纳特见状,一脸不舒服地别过脸去。

    「只是看著就好难受……」

    「本人完全没察觉呢。真厉害。」

    「因为这就是那种效果。」

    魔女拿起没有放砂糖的茶润过喉咙。随后她调整呼吸、伸了懒腰,继续开始上课。

    「可是咒歌并不能加成太大的效果。因为这种东西基本上与诅咒相同。另外,要是一次对多人施加会导致效果变弱,对魔法师也很难起作用。」

    杜安听著说明,兴致勃勃地开口询问:

    「要论可能性的话,最多能操作多少人?」

    「唔──虽然也得依魔力而定,若是个人心情或简单的行动就有办法操控。但是像直接对他人或自己有害的行为,要是受术者本就没有那类欲求便很难实现。硬要说的话,咒歌的强项是可以让受术者出于自发去做某事,而本人也不会有自觉。受术者的意识并不会因此混浊。」

    大家望向亚尔斯后,发现他正把残留在杯子底部的砂糖舀起来放进嘴里。希尔薇娅以怜悯的眼神看著这幕景象。

    「咒歌没办法解开吗……?」

    「只要设计成有办法解开就可以唷。因此,在无自觉状态下所唱的咒歌最为棘手。偶尔会有那样的歌手。可是那种人的魔力不多,会随著时间经过而自然解除。再不然,就是等受术者体内的魔力消失就会治好了。」

    希尔薇娅点头后,接著换卡普提出质疑。

    「那么,若是强大的魔法师在有意为之的状况下会怎么样?」

    「会相当难解开呢。」

    魔女轻轻吁了口气后,将脖子歪了两三次。

    「要对构成相当扎实的咒歌解咒是非常费工夫的。可是有个根本的问题,若是空有魔力,歌声却不好听的话,咒歌就不会发挥作用。因为前提条件是要让听众专心听歌才行。若只是随便听听,构成也不会确实地进入体内。所以像那种两者兼具的术者,条件是相当严苛的。」

    「原来如此。」

    除了亚尔斯与美蕾蒂娜以外的魔法师都纷纷点头。由于能咏唱咒歌的人寥寥无几,这样的内容对他们来说受益良多。根据历史纪录,被认为「原因可能在于咒歌」的事件确实曾出现过几次,但在这三百年来都没有发生新的事件。

    另一方面,同席的美蕾蒂娜虽然清楚现在在讨论唱歌的事情,但是对内容完全无法理解,始终沉默不语。她只是从砂糖壶取出方糖后不断咬著。与会的魔法师们见状纷纷盯著眼前的景象,此时魔女也总算是皱起眉头。

    「总之再继续下去对他们的身体也不好,先解开吧……」

    「缇娜夏!」

    听到有人从入口叫著自己的名字,她反射性地缩起脖颈。在这座城堡只有一个人会直呼她的名字。缇娜夏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去,她的契约者正一脸不悦地站在那里。

    「怎、怎么了……」

    「你用刚才的歌做了什么对吧?」

    「你听见了吗!?」

    「好像是这样,所以我有递给他们点心了……」

    听到帕米菈满是困扰的这句话,魔女不禁哑然失声。

    「那种感觉可是很不舒服的啊。」

    「抱歉……」

    缇娜夏对三人解咒之后,郑重地低头致歉。

    亚尔斯甚至还趴在桌子上呻吟著。想必他是后来才感到胃很难受。奥斯卡则是将泡得很浓的茶含在嘴里。他活到这个年纪,从未一次吃下那么大量的点心,胃感觉很不舒服。另一方面,美蕾蒂娜对甜食并没那么排斥,她默默地喝著没有砂糖的茶。

    奥斯卡对坐在身旁的魔女投以白眼。

    「要是城里的其他人也听到该怎么办?」

    「我设定成只要三十分钟左右就会解开了……好痛好痛!」

    奥斯卡一边紧紧揉著魔女的太阳穴,同时环视其他魔法师。感受到国王眼里的斥责,所有人纷纷露出尴尬的表情低下头。

    「才想说你偶尔也会唱歌,果然没什么好事。」

    「因为我觉得实践才是最容易理解的……」

    奥斯卡想说她会没来由地唱歌实属罕见,但果然是有理由的。而且她唱的还与日前那呼唤死亡的歌同样具有魔力。奥斯卡突然想起当时所听说的事情。

    「要是歌唱得好听,就算没有魔力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操作人心对吧?」

    「前提是曲子也要好哦。实际上这种例子非常罕见。」

    「其实你也挺会唱的啊。」

    「因为我曾经以歌手身分维生。」

    听到魔女意外的经历,所有人诧异不已。她十三岁前都以下任女王候补的身分在王宫生活,后来才成为魔女。但奥斯卡闻言,这才发现他并不知道缇娜夏是从何时开始成为在塔上生活的魔女。大概是看见他以视线对自己投以疑问,魔女不由得露出苦笑。

    「我成为魔女的头一百年尝试了许多事情。毕竟我不瞭解一个人该如何生活下去。但是,当时的我讨厌人类,挑的都是不太需要对话就能维生的工作。」

    「所以才唱歌吗?」

    「离开国家没过多久,我也做过类似冒险者的事情。后来再过一阵子才去习得剑术。毕竟百般尝试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眼见她现在露出沉稳的微笑,实在很难想像她也有过讨厌人类的时期。只是想到她成为魔女的经过,会有这样的转变也是无可厚非。

    她从婴儿时期就在王宫长大,不谙世事。然而,有天却突然失去了一切,要独自在这个世上自力更生。在这种状况下,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一想到她四百年来所经历的辛酸,奥斯卡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头。魔女一脸舒服地闭上眼睛。

    奥斯卡不认为自己能完全理解她过往的所有年岁。那肯定是傲慢的想法。

    即使如此,她依然走著自己的路,现在就在这里。

    注意到众人都变得垂头丧气,魔女连忙地挥手否定。

    「不,我想应该与大家所想像的不一样喔。毕竟我当时相当乱来。」

    「原来你有乱来啊?」

    「呃……是……」

    缇娜夏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点了点头。

    世人对魔女的印象,是往往会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而引起灾厄的存在,但现在的缇娜夏与那样的形象并不符合。此时,奥斯卡用手抵住下巴,望著她说道:

    「反正是对别人用了咒歌吧。」

    「…………」

    「你真的用了啊?」

    「呃……这个……」

    她看起来很难以启齿。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喝了茶后,魔女按著自己的太阳穴说:

    「老实说呢,自铎洱达尔灭亡后,因为咒歌所引起的事件,几乎都是我造成的。你们大可认为那些事件就是咒歌效力的极限。」

    「……咦?」

    所有人闻言后哑然失声。就连奥斯卡也无言以对。

    说到留在纪录中的事件,就是大国冈杜那的居民某天突然搬家、各奔东西,导致整个城镇消失的事件,还有法尔萨斯的巨大武装强盗团在准备发动袭击时,同伴间突然发生严重内哄的事件等等,这些事件都令人费解,如今也尚未查出真相。然而,当时在场的人都有个共通点,他们纷纷提出证词说「听到了女人的歌声」,因此才被归类为咒歌事件。

    承认自己是这一连串事件犯人的魔女一脸歉疚地喝著茶。奥斯卡以无奈的眼神注视著她。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该说当时的我很年轻,还是太没耐性了呢……」

    「你现在也十分没耐心喔。」

    「我现在圆滑多了啦!」

    缇娜夏如此说完,结束了这个话题。

    ※

    这天聚集在会议室的,是以内大臣尼桑为首的几名文官,以及魔法师长克姆。他们正在把主要城镇送来的年度报告整理成保管用的文件。

    尽管今年还穿插了即位典礼,但奥斯卡在即位前便已代替父亲处理大部分的职务,内政方面的运作没有特别影响。文官们将整理好的文件以细绳绑好后,便稍作休息。

    下个月就要过年。尽管有零星事件发生,但这一年总算也要平安落幕。他们感觉如释重负,在走廊上朝著保管库走去。

    「要是王家能有子嗣诞生,便没有任何事需要担心了呢。」

    听到一名文官不经意说出的这句话,尼桑与克姆露出苦笑。为了能毫无抗拒地听到这样的愿望,整整花了十五年。因为魔女的诅咒,法尔萨斯王家早前都为无法生出继承者所苦,如今是由另一名魔女解开了这个诅咒。然而,在这座城内也只有几个人知晓这个事实。

    「要是缇娜夏阁下有那个意愿的话,事情就简单了吧?」

    「她或许会成为历代最为美丽的王妃呢。」

    「──但她是魔女。我并不赞成。」

    听到有人冷淡回应,众人不再继续说笑。一脸不悦地打断对话的,是负责财务的文官诺曼。

    年近壮年的他没有隐藏内心的厌恶,撂下狠话。

    「其他候补要多少有多少。居然要迎娶魔女为王妃,就算是玩笑话也令人笑不出来。」

    「这个……她确实是魔女没错,但她可是铎洱达尔的女王啊。」

    铎洱达尔为四百年前的魔法大国,其正统的王位继承者便是缇娜夏。因此以铎洱达尔代代相传的十二精灵为首的各种遗产,目前都是由她继承。更重要的是她脑内的庞大知识,是在魔法历史上被认为已经失传的财产。

    尽管同僚好言相劝,诺曼却不领情。

    「你说女王?老早就消失的国家有什么意义?国家都毁灭了,她却一个人活了四百年之久,要丢脸也要有个限度。」

    「不,那位大人──」

    魔法师长克姆犹豫是否该对诺曼的意见提出劝告。

    为何缇娜夏会以魔女的身分活了四百年?──其实是为了要解放在亡国之际遭到禁咒囚禁的民众灵魂。但即便她被誉为最强魔女,还是花了四百年的岁月才完成这个夙愿。一想到她在这段期间有多么煎熬,克姆就不禁感受到切身之痛,然而,他不能擅自说出这样的内幕。

    更何况──魔女在这个大陆依然是遭到忌讳的存在。

    持续了好几百年的印象无法那么轻易地改变。就算说出缇娜夏的实际情况,诺曼也不一定会因此对她抱有好感。

    克姆沉思几秒钟后,突然发现有人站在旁边的走廊后面。她与克姆对上视线,不禁露出了尴尬的微笑,同时将手指抵在嘴唇前面。而在身旁负责侍奉她的女魔法师则是以怒火中烧的眼神瞪视一行人。

    「啊……」

    注意到她而发出声音的,是在克姆身旁的尼桑。一行人听到这声嘟哝而停下脚步,才发现刚才讨论的魔女听到了众人的对话。

    几乎所有文官都一脸无所适从,但唯独诺曼摆出毅然的态度面向魔女:

    「既然你都听到了,事情就简单了。你有自觉自己是名红颜祸水吗?」

    「红颜祸水吗?我不认为自己有做出那么了不起的事情。」

    「喂,诺曼。」

    尼桑出言叮嘱,但魔女本人却挥手制止。

    「不要紧。类似的话,我已经听习惯了,请别在意。」

    「可是……」

    诺曼推开不知所措的尼桑走到前方。

    「只要陛下依然迷恋著你,这个国家就无法迎接王妃的到来。听说你之前还介入了陛下与索亚诺斯公千金的婚事对吧。」

    「那、那是因为……的确,抱歉……」

    「既然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就好。听说契约期间也所剩不多,相信你会好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了断。」

    缇娜夏听到对方出言挑衅,不禁睁大了暗色的眼眸。但她随即露出苦笑。

    「我可以消除奥斯卡的记忆喔。」

    「缇娜夏大人,这样实在是──」

    听到她不假思索地这样提案,克姆脸色大变。除了诺曼之外的人也都有著类似的动摇。因为他们理解国王有多么珍惜她。自出生之时就背负著无法逃离的职责的主君,只对她表现出个人的执著。即使她的存在会对他的职责产生影响,主君会原谅其他人夺走这名女性吗?

    缇娜夏察觉到现场弥漫为难的气氛,便耸了耸肩。

    「但要是被奥斯卡发现,他八成会很生气的,不慎重处理可不行呢。毕竟那个人发起脾气很恐怖……我讨厌被人念……」

    「恐怖?身为魔女的你吗?荒谬。」

    诺曼对此嗤之以鼻。

    「但是,既然你对自己是名污秽的魔女有所自觉就好。还请你务必要理解自己的本分。」

    「只是没有回嘴你就……!」

    「帕米菈,你冷静点。」

    魔女轻轻拍了帕米菈的肩。

    「没关系的。魔女对人们来说确实是威胁,也是灾厄。毕竟我们身为人却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没忘记这点,反而令我很感激。因为魔女是必须忌讳的存在,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听到充满自嘲的这番话,以诺曼为首的在场众人都无言以对。

    缇娜夏自从来到城里已经过了九个月以上,她在这段期间确实守护著国王,并对各种事情出一份力,然而她也是几次大战的中心人物,造成了许多问题。而最重要的是,她本人虽然中意法尔萨斯,但也有魔女并非这么想。

    ──举个例子,就像是对王家施加诅咒的『沉默魔女』。

    克姆不由得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与缇娜夏在一起的时间过长,他曾几何时已经忘了这件事。其他人虽然有程度上的差异,但都有同样的感想。缇娜夏看到他们的反应,便露出有如月下之花的微笑,催促帕米菈离开现场。

    一行人就这样目送著她们离去,此时,唯独诺曼以充满敌意的视线注视著魔女的背影。

    「真想撕烂他那没礼貌的嘴巴!」

    「算了算了。」

    帕米菈走在面向庭院的回廊,感觉怒气随时都会化为蒸气喷出。与她相较之下,当事人缇娜夏却只是露出苦笑。实际上她活的时间如此漫长,自然也曾被人以更严重的说法骂得狗血淋头。诺曼的感想反而还算中肯……是理所当然的见解。

    缇娜夏以指头弹著自己编的头发。

    「那个人说的并没有错喔。」

    「请您别自己这样说!」

    魔女的身体微微一缩。外面已经是差不多日落的傍晚时分。缇娜夏抬头仰望天空,轻轻敲了敲手。

    「帕米菈,我们去散步吧。」

    「咦?」

    紧接著,两人轻飘飘地浮上了空中。帕米菈并不是自己飞起来的,而是魔女用了魔法协助。缇娜夏带著一脸惊讶的帕米菈迅速地朝向天空上升。城堡转眼间变小,城都的景色顿时映入眼帘。

    不久来到了几乎逼近云层的高度,两人总算停下。

    「来,看个景色冷静点吧。」

    缇娜夏以轻松语气说完,便在空中盘腿而坐。

    城都在遥远的眼下呈现开来。眼见这一望无际的景致,帕米菈不由得双脚发软。她虽然可以利用魔法飞行,但从未来过如此高的上空。她之所以不会因为这个高度而感到呼吸困难或寒冷,或许是缇娜夏张开了结界。

    帕米菈深呼吸后冷静思绪。在恐惧感逐渐淡去的同时,怒气也跟著消失。

    她望向西方的天空,发现地平线已经开始染上一层淡红。接著天空颜色转变为深蓝色,美到令人难以言喻。此时,帕米菈注视著主人的侧脸。

    「缇娜夏大人实在很宽宏大量呢。」

    「没有那种事啦。我只是认为不可以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而已。」

    魔女露出犹如少女般的微笑。那透明且虚幻的微笑,让人不禁产生她的存在是幻影的错觉。要是移开视线,她彷佛就会从眼前消失,这令帕米菈开始感到不安。

    「缇娜夏大人,您刚才说的是真心话吗?说要操作陛下的记忆……」

    「若是有必要我就会去做。毕竟精神魔法对那个人也会照常生效。」

    「可、可是,这样一来,陛下就会忘记缇娜夏大人啊!」

    魔女四百年来始终活在妄执中,孤独地生活。

    对这样的她而言,在这座城堡的生活,理应是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安宁。国王出于爱情赠送了她这样的礼物。所以一旦他的记忆消失,缇娜夏不就又得回到孤独之中?帕米菈诉说著自己的想法,魔女闻言却露出微笑。

    「即使那个人忘记,我依然会记得,不要紧的。」

    像是在歌唱那般。像是在低喃那般。

    缇娜夏露出澄净的笑容。

    「我希望他能获得平凡的幸福。这样我也会很开心。」

    「……缇娜夏大人。」

    暗色的眼神没有虚假。她认为自己被遗忘也无所谓,一心盼望契约者获得幸福。然而,这种想法难道就不是爱情吗?

    帕米菈咽下想说出口的情感,凝视著主人美丽的侧脸。缇娜夏发现她这样的举动,脸色突然垮掉。

    「可是,就算我不多此一举,那个人一定也会好好完成自己的职务。因为他很坚强。对自己充满自信,没有迷惘。反而是我比较──」

    缇娜夏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闭上眼睛。

    ──塔之魔女。

    也有人这样称呼她。说她是独自在高塔生活的孤高魔女。

    一直以来确实也是如此,缇娜夏与契约者们道别后,总是回到自己的住处。她活过悠久的时光,认为自己理应感受与常人不同的孤独。

    但是,她已经没有这么做也要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如今的她只想作为国王的守护者存在。然而这种生活也再过三个月就会结束。

    妄执与赎罪全都告终,即使如此,魔女依旧留在世上。

    失去宝座的女王,目不转睛地凝视从前祖国所在的方向。喃喃说了一句。

    「……为什么我还活著呢?」

    「您在说什么啊!」

    听到帕米菈喝斥一声,缇娜夏全身猛然僵硬。看来,魔女完全是下意识地说出那句话,她慌张起身,将手伸向快哭出来的帕米菈。

    「对、对不起。」

    「请别说傻话!如果您想死的话,请在人群当中生活,作为一名人类死去!除此之外我都不要!」

    「别强人所难啊……」

    眼见主人不知所措,帕米菈强忍险些滴落的泪水。

    身为魔法大国的女王,缇娜夏本应一辈子过著无拘无束的生活。然而,她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消磨灵魂的方式活下去,并打算就此结束这一生呢?难道她付出这四百年的辛苦所得到的回报,甚至还不允许她获得与一般人相同的幸福吗?

    帕米菈吞下呜咽的声音,凝视主人。

    「请您要好好获得幸福……这是我的请求。」

    帕米菈只有这个心愿。

    魔女倒吸一口气后,以纤细的手腕抱著她,在她耳边低喃道:

    「我已经够幸福了。谢谢你。」

    铭刻于心的美丽声音。那是知晓悲伤的温柔之声。

    帕米菈感受到魔女怀中的温暖,闭上噙著泪水的眼睛。明明比任何人都希望主人获得幸福,却老是像个孩子似地让她安慰自己。那是因为与主人相比,自己实在太过无力,即使是其他人,也肯定无法理解女王的孤独。

    可以对她伸手、可以触及到她的──只有与她比肩、与她缔结契约的那位男性。

    看到帕米菈总算止住泪水,缇娜夏露出稳重的笑容。她松开双手,指向遥远的彼方。

    「你看,天空很漂亮喔。」

    太阳已完全西沉,唯独地平那端的境界线鲜红得宛如牵引著红晕般。

    天空被染为明亮的蓝色,那颜色看起来既不明也不亮,相当自然。

    眼见令人看出神的澄澈颜色,缇娜夏想起某件事,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了水晶球。她将透过无咏唱组织的构成灌注在里面。

    「您在做什么?」

    「我在复制颜色。」

    在她解释时,天空的景色转眼间逐渐映入水晶球内。过了三十秒后,那颗球已经将刚日落的世界封在其中。帕米菈见状,不禁发出感叹的声音。

    明亮的夜空色,与他的瞳眸是相同的颜色。

    缇娜夏将那颗球举到眼睛上方。喃喃地说出率直的感想。

    「……好漂亮的颜色。」

    缇娜夏想起初次遇见他的回忆。还有至今为止的经过。

    他非常珍惜自己。

    就像是对待孩子般。

    就像是对待平凡女性般。

    会保护守护者的契约者实在是前所未闻。而她也害怕将这点视为理所当然。

    魔女凝视著水晶。

    「一年真的是很久呢……」

    她不禁对自己的喃喃自语感到伤心……她并不知晓理由为何。

    奥斯卡结束工作后,回到自己房间换好衣服,此时,阳台传来敲打窗户的声音,他听见后微微一笑。在奥斯卡应声之后,他的魔女便走进室内。

    奥斯卡回头望著她,突然察觉到她的状况与平常有异。尽管没办法明确说出哪里不同,但是她看起来有些不稳定。

    「怎么了吗?」

    听到这个提问,她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歪了歪头。

    「没有怎么样啊。来,这是伴手礼。」

    她白皙娇小的手递出了某样物品。奥斯卡收下后,在手中翻转加以确认。

    这东西看似水晶球,但里面映入了景色。呈现在球体上空的,是与他的眼瞳相同颜色的天空。奥斯卡打算仔细端详,将球举到眼睛上方。

    「虽然这东西单纯是用来欣赏的,但今天的天空很漂亮。」

    「原来是你做的吗!」

    「没错。」

    「你还是一如往常,办得到各种有趣的事情呢……谢谢你。」

    奥斯卡非常宝贝地将水晶球收入手中,放在床铺旁边的小桌子。接著他在床上坐下,缇娜夏跟著轻轻靠在他的旁边。奥斯卡拉著魔女的头发,同时这样询问。

    「所以,出了什么事?」

    「咦?没什么啦。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起来有点沮丧。」

    「我很有精神。」

    魔女莞尔一笑,一边说著一边自然地将右手放到自己身后。但是奥斯卡反射性地抓住了她的手。这个举动令缇娜夏的表情猛然变了。

    「怎、怎么了?」

    「不,你刚才打算组织某种魔法构成对吧?是什么魔法?」

    「……你真的很不像人呢。」

    她以傻眼的语气这样说道,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起来显得松了口气。缇娜夏像是要宣示投降般,把被抓住的手往上举。

    「没什么啦。我只是想尝试一下精神魔法而已。」

    「我虽然不是很懂,但你要做什么的话,就事先跟我讲清楚。」

    如果是她那个同样身为魔女的朋友露克芮札,感觉会做出很过分的恶作剧,但若是缇娜夏要这么做,势必有她的理由。

    听到契约者充满威严的这句话,魔女不由得露出苦笑并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暗色的眼眸看起来比平常更没霸气。

    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偶尔会露出像是在寻找什么般的孤独眼神,视线游移不定,但自从成功升华魔法湖后,她眼神中的焦躁便就此消失,反而涌起一种无所适从的不安。她本就缺少个人欲望。想必是现在失去了目的,所以才有种悬而未决的感觉。

    奥斯卡以手触碰犹如白皙陶瓷般的脸颊,原本有话想告诉她,但最后选择不说出口,反而将脸凑近缇娜夏。魔女闭起双眼接受对方的吻,随后她将脸离开,显得有些面红耳赤。

    「请不要太常做这种事情啦……」

    「我会考虑。」

    听到奥斯卡的回应毫不隐瞒自己没有那个打算,缇娜夏不禁皱起眉头。魔女举起纤细的双手,伸了伸懒腰。

    「好、好烦恼……」

    「烦恼什么?」

    「许多……关于人生之类的。」

    听到她的答案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奥斯卡没有笑,而是立刻回答。

    「我想你只要和我结婚就行了喔。」

    「我不要。」

    「真顽固啊……」

    缇娜夏以自己的双手遮住眼睛。或许是因为带有不安,使她纤瘦的身体看起来更为娇小。奥斯卡目不转睛地盯著这样的魔女,说道:

    「你只要与我结婚,放弃魔女的身分就行。」

    「咦?我要怎么放弃?」

    「只要像原本那样慢慢老去就可以了。」

    他本就决定总有一天要向她开口,问她是否愿意与自己一同在这座城堡生活,就此终老一生。

    奥斯卡以无可动摇的真挚面对她。

    另一方面,缇娜夏则是放下双手,瞪大暗色的瞳眸回望著他。

    「老去,是吗……?」

    有别于结婚之类的事情,她确实也曾经思考过要让停滞的成长恢复原状。现在的肉体年龄大约是十九岁。缇娜夏打算等守护他的契约结束,就恢复成长并搬回塔里,不与任何人见面,就此度过余生。她认为这样结束一生也未尝不可。

    奥斯卡伸手触摸她的脸颊。

    「你还剩下几十年吗?足够了。将你的时间给我吧。」

    看到契约者以严肃的表情这样说道,缇娜夏差点笑场。她不禁心想到底谁才顽固。

    「你对女人的品味真的很奇怪。」

    「啰唆。你是我重要的女人。别在那抱怨。」

    奥斯卡皱起眉头,再次吻了缇娜夏。她闭著眼睛,就这样露出苦笑。

    「你也太快就忘记刚才说的话了吧。」

    「我只说会考虑。如果你讨厌就该确实拒绝。」

    他说的话很无情。缇娜夏缓缓睁开眼睛。纤长的睫毛带著热气微微一颤。

    她在思考之前,便自然地说出内心的想法。

    「该怎么说,有部分也是因为我很习惯像这样被你触摸。你果然……很特别呢。」

    这是她内心率直的感想,但说出口后,连自己也很不可思议地认同这种感觉。

    其实缇娜夏早已心知肚明,眼前这个顽固的男人对自己而言是特别的存在。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这样的关系。无论问谁,恐怕都会得到相同的答案吧。

    缇娜夏抬起刚才伏下的眼眸望著他,发现男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不明白男子为何会摆出这样的表情,以纤细的手指触摸男子的脸。

    「怎么了吗?」

    「不……」

    奥斯卡没有继续回答,而是伸手抓住魔女的身体。眼见她以莫名纯真的脸庞抬头望著自己,奥斯卡便将吻落在她的额头、脸颊以及嘴唇。

    从触碰的地方分享彼此的温度。

    隔著肌肤接触灵魂。

    两者是不同存在,这样的事实既悲伤又惹人怜爱。

    被紧紧抱著的缇娜夏尽管感到诧异,却也因为这份温暖而感到安心。他的体温彷佛渗进自己迷惘的内心般传递到自己身上。

    缇娜夏认为自己被他宠爱著。

    同时也觉得自己不该沉浸其中。

    温柔的体温缓缓沉入身体深处,从中涌起了热度。足以麻痹精神的热度慢慢地从体内涌现。

    奥斯卡的吻,触碰著她的耳朵、脖颈以及胸口。

    要是一个不小心,似乎就会深陷其中。她将颤抖的吐息换成话语。

    「奥斯卡……不行。」

    「为什么?」

    男子没有抬头,而是直接回问。

    被触碰的部位夹带著热气,扩散到全身。如今,缇娜夏已不清楚是否能靠自己好好撑住身体。她感到一阵晕眩,将重量委身于男子的手臂。男子将缇娜夏的身体放在床上。魔女伸手,试图触碰低头看著自己的蓝色眼眸。

    「为什么……是为什么?」

    「你自己思考吧。」

    他的回答听起来对此不感兴趣。但这是事实。

    她必须自己思考个中道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因为答案就在她自己内心。

    她独自一人活过了悠久的时光。

    她不想去爱上某人。也不想去憎恨某人。

    因为她觉得只要接触人群,自己就会变得脆弱。感觉没办法再继续活下去。

    ──必须要思考才行。

    缇娜夏追求著答案而伸出手。她的指尖触碰到男子的头发。

    ──必须思考……

    然而试图成形的思考,却遭到他触碰身体的手指与嘴唇夺去。遭到热气吞噬,逐渐消逝。

    ──还不行……

    魔女无力地甩了甩头。

    因为还没有想到任何答案。还没有掌握到任何东西。

    意识逐渐远去。

    感觉自己会在不明就里的状况下,将一切委身他人。

    被隐藏起来的白皙肌肤,滑嫩得彷佛从触碰的部位就会溶入其中。

    奥斯卡亲吻紧闭的眼皮后,她便发出嘶哑的气息。没办法形成话语的每一个声音,彷佛都塞满了她的情感。奥斯卡打算重视这一切,重视她本人。

    即使没有不惜发狂也想完成的目的,人类依然能安稳地度过每一天,她只要知道这个道理就好。她只要待在自己身旁,在人群中幸福地生活就好。

    他挺起身子注视魔女。缇娜夏以游移不定的暗色瞳眸给出回应。

    「奥斯卡……?」

    呼唤著自己名字的甜美声音,令奥斯卡的精神麻痹。眼前是为了寻求依靠而伸出的手。他执起那只手,在白皙手掌上落下一吻。藏在她衣服底下的身体,犹如点亮热情的火般灼热。他以手指在看似柔软的肢体上徘徊,随即将脸埋进裸露在外的脖颈当中──然而,此时他突然注意到房间外头传来了慌张的气息。

    不久,他听见有人粗鲁地敲著房门。

    「怎么了……?」

    他看到魔女的眼神因突如其来的声音而在一瞬间恢复理智,不禁想咂舌。尽管他试图抓住魔女纤细的手臂,但她却犹如猫咪般,迅速地从男子的身下钻出,转眼便从房间消失了。

    时机实在太不凑巧,奥斯卡一边轻声咒骂一边走向房门。打开之后,发现拉札尔就站在眼前。

    「你啊,就算被我杀了也别有怨言啊……」

    「怎、怎么了吗……不对,陛下,事情不好了!魔物……正在城里放火!」

    「啥!?」

    奥斯卡当下没办法立即理解状况,发出了非常不悦的声音。

    ※

    缇娜夏反射性地发动转移,来到了位于城内的自己房间。

    在阴暗的房间里面,缇娜夏愕然地注视著自己的双手。

    「总、总觉得我好奇怪!」

    她的确比平常更加迷失了自己。她内心确实感到不安,但不只是因为这样,自己并不讨厌被他触摸。

    然而,她感觉在不知不觉间陷进了连自己也不太晓得的某种情感。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彷佛都要溶解在某处之中。

    缇娜夏按住带有热气的脸──

    「咦?」

    如同滴落在宽广大海当中的一滴血般,她顿时感觉到不太对劲。

    她仔细一看,才发现窗外的夜空有一部分被染成赤红。缇娜夏看见火焰照亮著眼前的景色,还有许多影子在赤红的天空中来回飞舞。比鸟还要巨大的那些物体,明显属于魔物那类。

    「……结界被……」

    有人打穿了她之前私底下设在城堡的结界。

    那就是不协调感的真面目。

    她一瞬间便切换意识。魔女的冷彻取代了犹如少女那般的不安定感。

    缇娜夏皱起她那美丽的脸庞,整理凌乱的胸口,同时蹬了地板使出转移。

    ※

    原本,法尔萨斯城不可能会受到魔物袭击。

    因为这里有国王的守护者──魔女所施加的结界。从前突破这道结界入侵的,只有在七十年前的战争中大杀四方的魔兽,正因如此,城内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一片哗然。

    城堡上的夜空万里无云,与人体型相近的魔物正展著翅膀在空中盘旋。

    那群魔物肌肤黝黑,体格近似瘦弱的人类,背后长著蝙蝠翅膀,光是目测就有五十只之多。那些家伙急速落下、冲破窗户,对四处逃窜的人类无差别地伸出利爪。尽管看守庭院的士兵们勇敢地挺身而战,但已经陆续出现牺牲者了。

    在回廊上奔跑的一名士兵,被黑暗中伸出的爪子捉住手臂。

    下一瞬间,他的手臂便遭到魔物轻易扯下。眼见士兵鲜血四溅、倒在地上,附近的女官闷声发出惨叫。

    「咿……!」

    她惊慌失措地逃向庭院,但其他魔物却从上空锁定猎物,迅速落下。

    正当沉重的爪子要贯穿女官的那一瞬间,魔物的身体却遭到突然介入的剑闪一刀两断。

    亚尔斯站在女官面前挥剑杀死魔物,大声地对部下们发出指示。

    「三个人以上聚在一起!别露出死角!没办法战斗的人别出去外面!」

    理应阴暗的天空,现在染成一片赤红。

    那是因为城堡的背面在燃烧,亚尔斯也收到了这份报告。要一边与魔物战斗一边灭火是极为艰难的任务,但魔法师们已经前去灭火。现在最优先的,便是排除眼前的敌人。

    亚尔斯为了下达指挥而环视四周。

    此时,在城门附近有女性发出惨叫。

    仔细一看,一名女官以厚布挡住头部并蹲在地上,门卫则是为了保护她而挥剑对付魔物。亚尔斯眼看情况危急,随即拔剑掷向袭击两人的那只魔物。

    ※

    诺曼整理保管库直到夜里,发现外头变得莫名吵闹,不禁抬头。他在感到疑惑的同时,用手打开了保管库的门。

    天空赤红。被火焰所映照的空中,有好几道魔物的影子在飞舞。

    「怎么回事!?」

    听到诺曼反射性地大吼,在附近飞著的两只魔物因此注意到他,便改变方向发动袭击。诺曼看到闪著红光的眼神,不禁全身僵硬。

    ──必须进去里面把门关上。

    尽管脑袋这样理解,脚却动弹不得,就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般。

    就在他僵住不动的时候,白爪已袭来眼前。

    正当他领悟到自己难逃一死的瞬间。

    魔物的利爪却没有任何预兆地砸到地面。

    魔物的身体遭到压倒性的力量压扁。身穿黑衣的魔女……轻飘飘地降落到它的背上。

    她朝著向自己袭来的另一只魔物抬起白皙的手。

    「消失吧。」

    她的话语饱含著力量。黑色魔物随即无声无息地消散而去。诺曼茫然地注视著魔物化为尘埃消去的身体,思考到底出了什么事,脑袋却无法顺利运转。此时,魔女回头望向他。

    「有受伤吗?」

    「……啊,不……我不要紧。」

    「那你先进去里面吧。直到结束前都别出来。」

    她那凛然的声音,彷佛理所当然似地拥有令人服从的力量。

    暗色的眼神蕴含著力量。在眼中有著强大的意志与无可撼动的威严。与他的主君拥有著相同的东西。此时,诺曼才首次理解到她身为女王的事实。

    他吞下震惊的情绪,以自己的意志低头。

    「祝您武运昌隆……陛下就拜托您了。」

    魔女点头后,便消失无踪,诺曼一个人回到保管库,一心向神祈求城堡能度过此劫。

    侵入结界内的魔物,缇娜夏能感应到的约莫一百只。

    以魔物来说,如此大规模的袭击可说是史无前例。如果是一般城堡遇上此事,哪怕是全军覆没也不足为奇。

    然而比起如此庞大的数量,缇娜夏更在意的问题是,敌人究竟是如何钻过结界送进如此多的魔物。

    「要是花太多时间,感觉会被对方逃走呢……」

    缇娜夏站在城堡上空,从众多气息当中寻找召唤主。

    有几只注意到她的魔物,发出怪声朝向这边前进。魔女微微眯起眼睛,将右手伸向前方,掌上随即生成发出耀眼光芒的光球……下一瞬间,光芒迸散。

    化为飞沫的光芒接连消灭了袭来的魔物。紧接著,缇娜夏大声喊道:

    「赛恩!加尔!米菈!尼尔!克那伊!出来!」

    五名精灵呼应女王的命令,在空中现身。缇娜夏简洁地对他们发号施令。

    「杀死那群魔物。没有例外。去吧。」

    精灵异口同声地回应后,便从现场消失。接著魔女开始咏唱。

    「将吾之意志识别为生命。沉眠于大地、翱翔于天空的转换者啊。吾将支配汝之水并予以召唤。理解吾之性命所现出之概念的一切吧。」

    她的白皙右手将空气中的水分逐渐凝结。接著她靠上左手,进一步操作构成。水分霎时间形成无数水滴。缇娜夏将类似烟雨的那些水滴洒至城堡后方燃烧的仓库。紧接著她立刻追著召唤者的气息在空中奔驰。

    负责灭火的魔法师杜安,以魔法焚烧袭来的魔物,同时也对始终没有熄灭迹象的火势感到焦躁。由于火焰前端犹如舌头般弯曲,并以异常的方式燃烧,杜安研判这场火恐怕是以魔法引起的。

    「不妙啊……再这样下去或许会烧到城堡。」

    城堡遭到袭击本就是异常事态。而且他从刚才就有不好的预感。敌人对这座城堡采取如此夸张的攻击,理应很清楚缇娜夏的存在。敌人反而有可能是考虑到最强魔女的能耐,才会发动这次的攻击。

    那么,敌人很有可能会在哪里设下陷阱。他认为最好尽快把握整体的状况。

    话虽如此,现在却连眼前的火灾都没办法处理。杜安犹豫是否该让在场众人合力,制造巨大的构成灭火。

    然而就在这时,上空降下了无数水滴。水滴在灭火的同时直接张开结界,顺势封住火焰。红色火焰顿时在薄膜状的结界内不断摆荡。

    「这个……是缇娜夏大人吗?得救了。」

    总之只要有魔女的结界,就无须担心火势进一步延烧。

    杜安松了口气后,再次组织用来灭火的构成。

    ※

    奥斯卡与葛蓝佛特将军一同来到中庭后,便朝向城门走去,砍杀接踵而来的魔物。城内的避难方针已经由拉札尔代为下达指示。现在他该做的,就是扫荡眼前的魔物。

    奥斯卡砍杀犹如羽虫般逼近的魔物,到了数量超过二十只时,总算看见了城门。他看到亚尔斯等人正在门前广场英勇奋斗著。

    亚尔斯注意到奥斯卡后大喊。

    「陛下!您平安无事吗!」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奥斯卡喃喃自语,同时以阿卡西亚刺向从空中袭来的魔物。打算猎取国王首级而快速落下的魔物闪躲不及,喉咙直接遭到贯穿。

    然而,魔物虽然奄奄一息,却以双手抱住阿卡西亚,顺势倒在地面。奥斯卡一脸不耐烦地想拔出王剑,但另一只魔物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迅速发动袭击。

    「哦。」

    他往右闪过利爪,再以左手抓住错身而过的魔物其中一只脚,顺势以惊人的肌力把魔物摔到地上,整体动作看起来非常轻松。魔物倒在坚固的地面上发出呻吟,奥斯卡随即拔出阿卡西亚,砍下了它的首级。

    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亚尔斯冲到了他的身边。

    「陛下。」

    「我没事。」

    奥斯卡抬头仰望天空,魔物的数量与一开始相比减少了许多。看样子它们在上空与某种存在战斗。有翼魔物的数量转眼间减少。在国王身旁的葛蓝佛特指著浮在夜空的娇小人影。

    「在空中的那个是什么?」

    「那是……缇娜夏的精灵吧。」

    有著深红头发的少女一脸愉悦地笑著施放魔法。魔女所使役的铎洱达尔精灵全都是高阶魔族。除了少女之外,还有另外几人待在空中,奥斯卡见状,轻轻地吁了口气。

    「既然那家伙连精灵都派出来了,歼灭敌人也只是时间问题。亚尔斯,伤患交给你了。」

    「遵命。」

    奥斯卡确认没有魔物袭来,便将阿卡西亚收回剑鞘。周围倒卧著许多的魔物尸体,看样子这一连串的攻势总算是平息下来了。赶来现场的魔法师们也纷纷开始抢救伤患。

    奥斯卡趁这个时间传唤了好几名武官,命令他们确认现状后再向自己报告。他们收到王命后随即散开,与此同时,魔女出现在他的上空。缇娜夏缓缓地降落到契约者的身旁。

    「缇娜夏,状况如何?」

    「火已经灭了。我原本在追召唤者,但被他巧妙地甩开了。对不起。」

    「能从你手上逃走,代表对方相当有一套。」

    「真丢脸……」

    眼见魔女一脸歉疚地垂下头,奥斯卡露出苦笑。

    「总之先来善后吧。也要麻烦你来帮忙了。」

    「好。」

    魔女落地后,立刻朝著重伤者冲去。看到她一如往常的背影,令奥斯卡感到有些安心。因为要是没看到她,就会担心她是否在勉强自己。关于这点,只要她回到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他总有办法处理。

    「话说回来,对方的手法相当出色。居然大肆搞了破坏后,便立刻逃走了。」

    既然这次袭击还派出了魔物,代表敌方那边肯定有本领高超的魔法师,却无从得知对方的目的以及手段为何。此时,奥斯卡环视倒在地上的魔物尸骸。

    所幸死者不多。在城门附近有受伤的士兵抱起其他士兵。旁边有以厚布盖住头部的女官一脸担心地陪在他身边。当两人为了退到城内而经过国王旁边时,陪同的女官突然踉跄了几步。奥斯卡见状,伸手撑住了她的背。

    女官盖在头上的布顿时落地。

    她的眼眸贯穿了奥斯卡。

    奥斯卡对这张脸有印象──那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

    当奥斯卡要喊出她的名字时,他撑住女性的手顿时隐隐作痛。

    他下意识放手的瞬间,那种感觉转变为强烈的剧痛。

    女性见状,大声地发出欢喜的声音笑了。

    听见异样的笑声响起,亚尔斯与缇娜夏回头。

    「克菈菈!?」

    女性像是发了疯似的,她以满溢著嘲笑的眼神捕捉到了魔女。

    缇娜夏看到在她旁边倒下的男子,不禁大喊:

    「奥斯卡!」

    魔女这道划破夜空的声音与惨叫无异。缇娜夏在草上狂奔。丝毫不看持续狂笑的女性一眼,直接飞奔到倒在地上的奥斯卡身边。

    「为什么……」

    防护结界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他却直接昏倒了,难道是精神魔法或是与那类似的能力?缇娜夏触碰失去意识的契约者,朝他体内灌注魔力。她感觉得到契约者的体温急速下降,脉搏变得微弱,脸上也逐渐失去血色。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死。

    尽管如此──他的体内却找不到魔法的痕迹。

    「怎么可能……」

    缇娜夏摇了摇头。她感到呼吸困难。她知道自己正陷入混乱。

    她险些惊慌失措,但听到几近抽搐的笑声后便抬起了头。

    打扮成女官的女性,是从前因为歌唱呼唤死亡之歌,而被放逐到国外的克菈菈。她看起来由衷感到开心似地对魔女如此低喃:

    「来嘛,你不如陪他一起死吧?」

    女子这样说完,现出握在手上的东西。

    那是银色长针,有一半已经变为黑色。缇娜夏看到后顿时哑然失声。她将视线移回契约者身上,察觉到奥斯卡的左手也同样变色了。

    「……自然毒。」

    没有魔力的痕迹也是理所当然。这种毒并非以魔法制成,一开始就存在于自然当中。

    由于这种毒素的运用、取得都十分困难,现在几乎没人使用──而且,多半都无法以魔法解毒。

    缇娜夏顿时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然而,当她涌起这种感觉时,便已经在组织构成了。她握住奥斯卡变色的左手。再用另一只手触碰他的额头进行咏唱。

    「将吾之意志识别为生命。将世界流转的转换者啊。我拒绝汝。持续滞留吧。我不允许汝离去。我拒绝。拒绝。拒绝──」

    魔女的额头浮出汗水,口中的话犹如祈祷般不断重复。随后,她组织的构成迅速延缓奥斯卡的体内时间。

    即使如此,他失去的生气也不会回来。只是像现在这样缓慢地静止罢了。

    「我拒绝、拒绝……」

    随后人群陆续聚集过来。亚尔斯逮捕了不断笑著的克菈菈。

    感觉到她被带走,缇娜夏只依旧以悲痛欲绝的声音不断地咏唱。

    ※

    从这波异常的袭击与规模来看,最后所受的损害相当轻微。尽管有许多人受伤,但死者不到十人,遭到烧毁的范围也只控制在仓库。假如是他国的城堡,想必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然而,真正的损害不仅如此。

    前任国王凯宾收到报告后,慌张地冲向儿子的房间。由于这件事发生在晚上,那里除了几名重臣之外,只有负责镇压的几名武官与魔法师。

    房间的主人正躺在床上。与他缔结契约的魔女在他枕边,屈膝跪在地上。魔女执起男子的手,将手背靠在自己额头,同时闭起眼睛,彷佛人偶般动也不动。而躺在床上的男人也同样如此。

    凯宾战战兢兢地走向两人的身旁,窥视儿子的脸。从他失去血色的那副身体,无法感受到原本该有的生命鼓动。

    「这到底是……」

    魔女抬起头。暗色的瞳眸满是空洞的光芒。

    「我把他身体的时间几乎停住了,因为我没有其他方法……」

    「那么他还活著吗?」

    「虽然还活著,但被人下了毒药。一旦时间开始转动,不出几分钟就会死。」

    凯宾因为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而一脸错愕,亚尔斯对他补充说明。他告诉凯宾在方才的事件中,被流放到国外的女人借助某人的力量侵入城内,以及那个女人用针穿过结界的隙缝,对奥斯卡下毒一事。

    「那个女人呢?」

    「臣已将她拘禁。可是她目前神智不清……」

    凯宾点头,重新转向魔女。

    「有办法解毒吗?」

    魔女露出泪眼盈眶的表情,回望前任国王。众人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也因此重新体认到事态有多么严重。

    「这个毒……我取出毒针后调查过了,名为亚尔卡其亚,是知名的自然猛毒……这个东西不存在解毒药。是纯粹用来杀人的……最单纯的毒。」

    听到这句话,凯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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