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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Cool&The Gang 第一章 扎比教团步步逼近的威胁)

    扎比教教训第三条,爱一类的东西……我们不需要!——扎比

    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男人是谁?——长曾我部元亲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大哥!——长曾我部士兵

    1

    日本的中央势力图得以重新划分,从丰臣秀吉的居城所在地大阪再往西,在这里有一片被称作濑户内海的海域。

    这片夹在南面的四国、北面的中国及近几地区之间的富饶海洋,凭借在日本全境尤为兴盛发达的渔业而为人熟知。当然,居住在濑户内海周边地带的男人有很多都是靠出海谋生、技艺娴熟且经验丰富的粗人,因此据说就算是掌权者也难轻易逼他们服从自己。

    不过,这里还真有一个让濑户内海的男人们在心中同时抱持着畏惧和敬意、被称作“西海之贵”的男人存在。他的名字叫做长曾我部元亲,别说这濑户内海,就是到了西国之海也无人不知这位统率着一支长曾我部军的将领的大名。

    濑户内海,从进入战国时代之前便作为一块海盗频繁出没的土地而广而人知,而这跟刚才提到的人们赖以生计的职业和地域民风可谓关系深远。对自己的本领引以为豪、生性粗莽的渔夫们,要么是在同伴之间引起纠纷,要么是跟官员发生冲突,长此以往,终于导致这块土地不再适合安居乐业,于是大家纷纷逃往海上。而这样的人三三两两聚合到一起,自然而然就组成了一支海盗团。沦为海盗的渔夫们为了生存而袭击近邻的村子、被袭击的村子里无法谋生的渔夫为了糊口也不得不出海,从而蜕变成为新的海盗。就这样,海盗催生海盗的奇闻不胫而走,濑户内海也因此变成了日本屈指可数的危险海域。

    然而有一天,在这个可称之为海盗乐园的濑户内海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叫长曾我部元亲的人。

    他在濑户内海的第一个狙击目标居然就是这群海盗。带着一艘极小的船、摆出轻微手势现身濑户内海的长曾我部元亲,以近乎鲁莽之力用己方的船头向航海中的海盗船侧面撞击,却只是这一击便令海盗船动弹不得。接着让部下们留守船内,他自己则独自一人跳上了海盗船。

    受到元亲袭击的海盗们先是因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陷入了混乱,但当他们看出眼前局势,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袭击者原来就是一个人嘛!敢只身来到载有五十名船员以上的海盗船,这不等于白白送死吗?海盗们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

    但很快,笑容就凝固了这群海盗自己的脸上。不是因为袭击者作出了什么举动,而是随着这个前来袭击的男人的步步走近,他的身影在海盗们的眼中渐渐形成清晰而熟悉的轮廓——长曾我部元亲。

    这男人如鬼一般胡乱倒立着短发,其颜色系日本民族中极其罕见的白银色。他脸庞的左上半部分被一条紫色眼带所掩盖,那是一个男人为生存至今所遭受残酷磨练的岁月痕迹。用几块漂亮布料草草包裹着的几乎赤裸的上半身,只看一眼便可知是怎样一副经历惨炼的铮铮铁骨。

    不过,真正让海盗们停止了哄笑的,还得数这位袭击者怀抱在肩口的武器。那是一个金属制成的物体,有点儿类似于渔夫出海捕鱼时使用的鱼叉,或者让船舶得以停靠的锚。对生活在海上的海盗而言其形状固然其妙。如果这是供捕鱼使用的鱼叉,也足以将一头让渔夫们恐惧的食人鲨鱼一击毙命;而如果它是用来停泊船只的锚,恐怕即使是一艘载有一百人以上的巨船也能在其力量下轻易听下来。这个既像鱼叉又像锚的物体便是大到了这种程度。

    海盗们注意到了——轻松自如地将如此巨大的物体扛在肩上,而且在扛着它的同时还从自己的船转移到这艘海盗船上,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这时,男人扫视了一眼被沉默所笼罩的海盗船,忽然不无满足地喊了声:“我喜欢!”

    被眼带遮住了将近半面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畏的笑容,进而继续说道:“这船看起来很不错嘛。是吧?……好,从现在开始,这艘船就归我长曾我部元亲所有了!”

    船上,如死寂一般地鸦雀无声。

    海盗船并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转交他人或接受于人的东西,但这个自称长曾我部元亲的男人,说话的口吻和态度好似借把伞一样的爽朗随意,而且是那么不容反驳,就连海盗们那点愚笨的思考能力都毫不留情地剥夺了。他说要接收这艘船,那轻松的语气在海盗们听来简直就是在宣布已经是既定事实。接着,长曾我部元亲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好像这里已经是他的领地,留下一群吓瘫了的海盗们在那儿既懂不了有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并非所有的海盗都打算就这样束手就擒,站在众海盗中最靠里、穿得格外华丽的男人率先愤怒地打破了这片沉默的气氛。

    “你们这群混蛋在干什么!被吓唬一下就放那傻瓜走了!看我不绞碎了那长着奇怪脑袋的混蛋的肉然后拿去喂鲨鱼!”

    “……是吗,这么说你就是头儿了?”

    穿着华贵的海盗正气败坏地叫嚣着,此时却冷不防地响起了长曾我部元亲淡淡的声音。他还是抱着那个巨大的物体,其实令人地再次现身于海盗们面前。这阵势太具震撼力,实在无法想象怀抱着如此重量级的大家伙他是怎么来去自如的。

    “你们这些家伙还傻愣着干吗!马上去阻止那个混蛋!快点,快冲上去啊!”

    被元亲称作为头儿的海盗口沫横飞地训斥他的手下,其他海盗这下才似乎终于清醒过来,纷纷围上前去摆出一副要阻挡长曾我部元亲的架势。

    “都给我躲开!难不成你们想被这东西刺穿身体?”

    元亲对海盗们发出一声近似恐吓的怒吼,同时举起巨大物体在空中往水平方向挥了一挥,气势犹如疾风般强而有力。看着那泛着凶光的物体的尺寸,加上刚才无亲挥动它时产生的可怕风压和气流,被震撼的海盗们不由得步步后退,再次回到之前好似被捆绑住而无法动弹的状态。要知道元亲手里的这尊物体并不是用于停靠船只的锚,而是他用作武器的枪。当元亲挥舞刚才那一下时,所有的海盗都顿时明白了。

    “可恶,你们都在干什么?一群废物!”意识到已经不用指望这群部下的海盗头子上前一步,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一把弯刀。

    “我说你,懂不懂跟鬼搏斗的方法啊?”

    “别狗眼看人低!谁不知道你那个笨重的大家伙只不过是虚有其表!以人的腕力是不可能轻松拿动那么重的东西的!”

    正如元亲用他显露着的独眼看穿的那样,作为掌管这艘海盗船的头目,这位船长在出没于濑户内海的海盗中实际上也算个又名之人,凭借自己的一身本领坐上海盗船船长的位置,并一人统率五十名部下,可以想见,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也是在无数的殊死战斗中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有时候为了表现出超过自身实际大小的能力,就有一些笨蛋会虚张声势,弄一个看上去不可能操控的武器在人面前挥来舞去。而眼前这个自称长曾我部元亲的男人,他断定也是属于这种类型的人。

    海盗头子手握弯刀径直朝长曾我部元亲走去,他心想因元亲手中的枪过于巨大,只要自己将其逼到一个极近的距离,对元亲而言便如同身陷死角。一眼就看出敌人武器的弱点所在,可见他也是一名久经沙场的海盗。

    但是……

    这名海盗头子已经迈出了一步,就在他准备迈出第二步的时候,长曾我部元亲那巨大的枪头已经先行一步在他眼前挡住了去路。对他而言,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事态,无论是元亲在甲板上奔跑的速度,还是其挥动武器的速度,都远远超出了他的常识和想象。

    “这!?怎么可能……”面对这异常的情况,海盗头子被惊得目瞪口呆,半响只吐出了这几个字。但即便如此,他仍操起弯刀构成直角,打算就这样去抵挡即将逼近的巨枪的一击。

    但很遗憾,那几个字结果成为了这名海盗头子的最后一句话。

    他细长的弯刀显然不敌元亲挥动着的巨枪所带来的压力,只听一声脆响,刀瞬间被折成两断,紧接着,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碎裂声在海盗船中回荡开来——元亲的巨枪非常精准地击碎了海盗头子的头骨。

    被打飞的海盗头子在空中翻了几下后,重重地摔到甲板上。

    “……黑暗的海上已点起了灯火……想必你也可以安然渡过了吧。”

    朝再也没有动弹一次的海盗头子俯视了一眼,长曾我部元亲淡淡地说道。

    然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尚未摆脱僵化状态的海盗们,骤然高声宣言。

    “好,从现在起这艘船和你们就都属于我了,还有不服的家伙吗?”

    片刻沉寂之后,甲板上开始不断响起金属的掉地的声音,海盗们将手中和腰间的武器悉数扔出来缴械投降。能够轻松自如地来回挥动比自己体型要大得多的枪,并把凭一己之力支配着众人的头目一击毙命,这份豪迈和战斗的勇猛令他们无不为之深深折服。顷刻间,只见海盗们纷纷在长曾我部元亲身前跪下,立誓从此效忠于他。

    “不用那么拘谨,从今天起你们就都是我长曾我部大军的一员了,我同你们已是一家人……嗯,那个,你们就称呼我为大哥吧。”

    这,便是西海之鬼的传说的开端。

    如同肉食野兽可以吞食比自己体型更甚的草是兽类,这支由长曾我部元亲率领的军团开始不断袭击以濑户内海为主要根据地的海盗船,并在打倒海盗头子后吸纳其他海盗到己方麾下。这样的行动在短时间内重复数次之后,很快长曾我部军便成为了濑户内海屈指可数的一大势力。

    当然了,被长曾我部元亲抓回来的海盗们实际上并非只等着被抓的老实草食兽,他们也是一群以暴力和掠夺维持生计的草莽之人,并非只是静静地等着被元亲袭击。有时是他们自己对元亲的船发动袭击,有时则是和一直与之敌对的海盗团缔结同盟,共同筹划对元亲的袭击。

    不过,随着元亲的大名在海盗中间越来越为人所知,又渐渐滋生出了新的态势。原来已经有海盗不等元亲来袭,便从别的海盗团逃脱后自行前来投奔于他,而这样的人目前数量正呈不断上升的趋势。

    元亲的威武勇猛压倒性地强于其他海盗,他们这样做自然与理由不无关系。但造成这个形势更主要的原因,乃是长曾我部元亲真实的面貌。

    长曾我部元亲从来不袭击近海的村庄,也不会对一般的渔船出手。他严令禁止部下对渔民和村民实施抢夺,有时甚至从其他海盗手里拯救出被袭击的村子和渔船。每当这个时候,渔夫们理所当然会献上谢礼,而他们也只接受渔夫们捕回来的一部分鲜鱼。

    代替了向民众掠夺,元亲率领着长曾我部军,通过对海盗或近海恶名昭著的领主和商人进行袭击,也获得了不菲的收入。

    这个地方的海盗,有相当多的人原本是渔夫及村民。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了海盗的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都保持着这样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其实并不想去袭击那些本是同根生的渔民和村民。

    此外,长曾我部元亲在海盗们中间的名望如此之高,还有一点则源于他对待部下的方式。

    无论是什么时代,不管处于何种立场,把自己的部下当成私有物看待的统治者都绝不在少数。就像领主对民众、大名对士兵视为工具一样,很多海盗头子身上也存在着的一个共同倾向,就是将手下看作是为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加以利用的工具。

    可是,长曾我部元亲却允许部下亲热地称自己为“大哥”,将他们当成亲人一般看待。每当面临作战,元亲一般都会自己打头阵先行跳上敌船,尽最大的努力将部下的牺牲控制到最少。数百名部下,从最末端挨个数上来,每一个人的名字、相貌和性格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这些部下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受到了逼迫,不管什么时候都怀着发自心底的敬意和亲近叫元亲一声:“大哥——!”

    这就是让海盗们纷纷投奔长曾我部元亲的原因。

    凭借出色的战斗,以及在战斗中步步建立起来的崇高名望而形成一大势力的长曾我部元亲,终于在作为据点的濑户内海对自己以外的海盗船成功实现了歼灭和吸纳。

    就这样,居住在濑户内海近海的人们出于对其盖世的力量和神秘经历的敬畏,将长曾我部元亲称呼为“西海之鬼”。

    2

    “……,好兄弟们!回到阔别一个月的家乡,让我们尽情地喝酒!唱歌!休息吧!在下一次出航之前,每个人都给我好好休养得英姿勃发!”

    “是——!大哥!”

    停靠在岸边的船上,一把充满威慑力的男生和可称之为大合唱的欢闹声久久回荡着,震得海上的波浪也随之跌宕起舞。

    这里系浮自于濑户内海、为四国之地的某个港口。被微高的山脉和郁郁葱葱的树木所环绕的这块土地,正是如今背负着世间英名的长曾我部军的根据地所在。

    而这一日,正如刚才长曾我部元亲对部下所言,乃是他与同伴回到离开了一个月之久的秘密城寨的日子。对消灭了濑户内海海盗的长曾我部军来说,为了获得收入——也就是为了找出可视作新猎物的海盗——有必要将行动范围延伸至外海。

    于是,就在这次历时一个月的航海的最后阶段,长曾我部军在土佐湾周边地带遇上了一支恶名远扬的海盗团,然后将其一举击灭。他们攒下的金银财宝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全军得以意气扬扬地凯旋而来。

    目视着部下们已经差不多将夺来的金银财宝都运入了城寨,元亲自己也迈步走了进去。

    长曾我部军用作主要根据地的是一个长年受雨露滋润、在山的内部自然形成的巨大洞穴。尽管入口极其难找,但其内部宽敞并兼具错综复杂的构造,可以说是一处集大自然和时间之精粹育而生的天然险要之地。

    历时一个月重返城寨的长曾我部元亲在走动几步后停下来,皱了皱眉头,只因他察觉到了一丝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异样感。

    仍旧像往常一样,出海远征的海盗们回来了,留守在城寨里的船员们则欢呼着出来迎接。但是,和以前比起来,似乎总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稍作思考之后,元亲终于明白了心中的异样感是怎么回事——有十数人没有露面。和元亲记忆中的相比,眼前的城寨很明显缺少了一部分活力。

    “您辛苦了,大哥。这次的远征有是满载而归,真不愧是大哥啊!”

    面对城寨的异变,元亲正皱着眉,这时负责留守的一名部下一脸笑意地过来跟他打招呼。此人是资格最老的部下之一,也是长曾我部军中甚称干部的人物。

    “喂,怎么有好些人没看到?那些家伙怎么了?”元亲向这名干部询问着,将自己注意到没有出现的部下姓名一个个报了出来,却眼看着干部的表情渐显忧郁。

    “那,那是因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的语气和表情,无疑已经说明那些没出现的部下身上的确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元亲不由得抬高了声音,“是哪里的领主派来军队袭击了你们?还是那些被我们打败了的海盗团又不自量力地来复仇了?”

    “不,不是那样的……”

    元亲稍稍松了口气。确实,城寨所在的这座岛上以及城寨内部,都没有留下打斗的痕迹。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不见的人都有没有事?”

    “……到底有没有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还活着。”部下一边应答着,脸上尽显困惑的神色。

    “什么啊,说得好像那些家伙都失踪了似的。”

    “……失踪……是啊。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元亲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用右手拨了下头发。

    “呃……我还是不擅长这种玄乎的对方,别跟槽牙塞了东西似的,给我说清楚一点,说清楚。”

    “是……大哥。不知大哥有没有听过扎比教?”

    “那是什么?……感觉不像是好东西,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听到这名字的一瞬间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寒。”

    部下听着元亲的话不住地轻轻点头,然后不慌不忙地开始解说。

    扎比教是一个新兴宗教的名称,从遥远的地方跨越重洋来到日本,似乎是跟佛教、儒教完全不同的宗教,用一句话概括它的教义就是“爱”是一切。为了让日本这块土地充满爱,他们向各地派遣传教士,积极致力于开展传教活动。此外,扎比教用以冠名“扎比”就是身为教祖的南蛮人的名字,据说就是这个人自行把扎比教传入日本的。加上号称一大势力的本愿寺已经因为织田信长的关系而名存实亡,扎比教由此得以不断迅速扩大自己的势力,尤其是西边地区。

    “……那个,扎比教宣称爱如何如何,跟那些家伙不见了有什么关系?”听完部下关于扎比教的说明,元亲不解地问道,“难道你想说,这群本属于大海的男人竟然相信了‘爱’是一切这种娘娘腔的教义,于是都跑去了信仰那个宗教了?”

    然而他这番话反问换来的是部下非常坚定的点头。

    “不是……真的吧?”

    ——那是元亲他们为寻找新猎物而向土佐湾出航十多天以后的事了。

    长曾我部军的众人虽在这座城寨营生,但就算城寨内有财可进,他们也不可能进行狩猎和发展渔业。为了获得食物、衣服等生活用品,就需要到紧邻的村子和小镇上去购买。与此同时,长曾我部军要研究采用了南蛮技术的机关兵器,也得在上面花费大量的资金、人力和精力。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算把据点设在四国之地,归根到底元亲他们也只能算是一股地方势力,尽管对驾船技术和海上作战拥有绝对的自信,但和位居中央领地的大名等比起来,在士兵的人数封面还是存在着天大的差距。就像以前在本能寺被讨伐的织田信长那样,如果有一天以强大国力著称的大名不考虑自身的人员损失,决定采用人海战术对长曾我部军进行讨伐,恐怕就连厉害至此的元亲也没有能成功反击的把握。

    所以元亲才那么热衷于开发日本的诸位大名也应该尚未见过的机关兵器,打算用武装力量来弥补与后者之间的兵力差距,为此他还特地从近邻地区招募了一批懂得研究南蛮兵器的技术人员。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如今在长曾我部军的城寨内,海盗们已经珍藏了较以前更多的机关兵器,这些玩意即使是诸位大名也不可能拥有的。基于这个原因,所以前往近邻城镇的长曾我部军人员,同时还担负着采购用于开发机关兵器所需原材料的使命。

    而皈依了扎比教的部下们当时也是跟往常一样,为收购必须物品去了近邻的一座小镇。由于除了食物外还要买原材料,因此他们去的不是一般的村子,而是具有中等规模的小镇。就这样,他们遇到了一个正巧在这座小镇逗留当中、剃掉了顶部头发留着娃娃头的男人。

    “……啊?将头顶全部剃光的娃娃头男人?这个跟河童学样的变态到底是什么人哪?”一直安静地听着部下解说的元亲忍不住插了一句。明明是在让他叙述部下失踪的原委,怎么现在把话题转到留着奇怪发型的男人上来了?无法理解。

    “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是为进行传教活动而逗留在此的扎比教教士。好像说留那中发型便是入了扎比教的证明。”

    “也就是说,那群入了扎比教的家伙也都剃成河童头了?”元亲皱着眉头把手伸向自己的头顶,边指着那儿边说道,“搞什么啊,换了我才不会那么轻易就去入什么扎比教。”

    “嗯,我也是。”

    “……但是,那帮家伙还是离开这里去皈依了扎比教对吧?”

    部下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往下说。

    就在出门采购的部下正商人交谈购买原材料的事宜时,扎比教的传教士走了过来,开始向周围的人们宣传教义词汇。什么“爱只在一天,一个小时”、“Love and Peace”、“不相信爱的人会死”、“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等等。”

    “……我说,这哪里是什么关于爱的教义?那家伙真的是扎比教的传教士吗?”

    “嗯。听到传教士的话的人全都这么想,大部分都无视了这个形迹可疑的传教士。当然,我们的人也没有把他当传教士看待,继续进行着商谈。”

    “那为什么现在他们不在这里?”

    “是因为……那个传教士突然开始唱歌了。”

    “歌?”

    “嘿,好像是叫做《赞美扎比大人的爱之歌》。我也没真正听过,所以连正确的节拍都还把不准……”

    说着,这名部下深深吸一口气,开始放声歌唱起来。

    “扎~比 扎比扎比扎比~ 扎~比 扎比扎比扎比 扎~比……”

    “停……停下来停下来,混蛋!你是不是想让人脑袋坏掉啊!”元亲使劲按住耳朵怒吼道。打从那部下一开始发生,他就感到背后传来一阵无法言喻的恶寒。而且紧接着往他身上袭来的不仅是头痛,连想呕吐的感觉都有了。

    怀着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模样连声高歌“扎比”的部下,在元亲的怒斥中终于恢复了神志。他表情有点尴尬地赶紧清了清嗓子,调整回原有的姿态和声音对元亲说道:“就是这样的大哥,就像大哥您刚才的反应一样,他们在听了那首歌以后脑袋真的变坏掉了。”

    呼吸还没平缓过来的元亲一脸铁青,不禁开始喃喃自语。

    “然后呢?听了那首扎比教的歌而觉醒过来的家伙们,就再也没回到城寨里了?”

    这话几乎就是在自言自语,但那名部下立刻很敬业地给予了回答:“不是的,大哥。”声音听起来很遗憾的样子。

    “……什么意思?”

    “那帮交货之后曾像往日一样回来过一次,当然要带的原材料和食物什么的都买回来了,头顶的头发也没有剃掉。所以我和其他兄弟都不知道他们已经见过了扎比教的传教士。”

    部下惋惜地俯首说道。继而又抬起头来,一副不忍再说下去的神色。

    “……但是,回来后的第二天早上他们就不见了,连带一只小船和一部分在仓库保管的财宝。”

    “不是吧,连财宝都带走了?”

    “对,对不起,大哥!”部下连忙弯下身来赔罪,“您让我留守看管,却发生了这种事!要是我早点留意到的话,至少也要把那些财宝……!”

    等部下重新抬头,只见他已满脸是泪。但现在不是悔恨痛苦的时候,于是他一边哗哗流着泪一边继续向元亲汇报。

    “那帮家伙消失后,我们立刻出动搜索队去寻找,却哪儿都找不到他们。我们试着按他们回来的路线一路找过去,不断跟人打听,才终于追查到原来他们曾和我刚才说的扎比教传教士有过接触……”

    对于部下背叛自己以及财宝被夺走的愤怒,霎时间侵占了元亲的全身。

    特别是部下对自己的背叛,更是深深地打击了元亲。一直以来,他都把部下们当亲人一样去关爱,把他们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现在,一首狗屁爱之歌就让他们随随便便上了骗子教团的当……莫非要当一家人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他元亲对部下们的一番情谊,难道只是自以为是而已吗?倍感失落的元亲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一想法。

    不过,被这份愤怒和虚无感所支配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元亲体内最冷静的部分让他得以迅速缓和过来,并立刻注意到了部下刚才的言谈中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传教士说了那么多句话,他么额都完全没有理睬,却仅仅听了一首歌就决定要去皈依扎比教?就算是要信仰扎比教,为什么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对有恩于自己的元亲干出盗走财务这种不人道的行为?还有,元亲自己在听部下唱扎比赞美歌时那种贯穿整个背部的不适感又是怎么回事……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元亲似乎想到了什么。

    “搞不好他们这是被洗脑了。”

    “嗯?大哥……洗脑是啥?”部下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不知道洗脑什么意思,那就催眠术,这个总应该听过吧?”元亲苦笑着答道。

    “啊啊,催眠术!?那个,是那种在一个人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让他听从于自己的诡异妖术吧?原来是这样,洗脑就是催眠术啊,大哥您懂得真多。”

    严格说起来,洗脑其实是一种通过灌输新的思想而让人舍弃其他所有的想法的行为。在日本,像忍之里这种地方就一直在对这门技术进行大力研究,据说被实施了洗脑的人会拥有与本人意志毫不相关的全新思想,有事甚至还会导致这个人本来的人格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断重复灌输新的思想……传教士唱的那首“扎比扎比扎比~”的歌说不定就起到了这种效果。

    元亲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力度之大使得指甲刺破了他手掌的皮肤,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一滴滴落到地面上。

    “大……大哥?”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扎比教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对扎比教的人进行调查是,我们也对那一带大致调查了一遍……”

    “是吗。”元亲额首说道,“那麻烦你现在去帮我把所有的人叫过来,我有话要说。”

    “……大哥……”

    半个时辰过后,长曾我部军的部下们已在城寨宽敞的集体场上集合站好。虽说平时大家的关系就像家人一样亲密随意,但元亲毕竟是一军之首,只要他喊一声集合,军中没有人会不听从他的命令。

    但来集合的部下们脸上多半浮现出疑问和不安的神色,按理说结束一次航海归来,修养的时间从一个月到半年都是很正常的情况。但这次明明才刚回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呢?聚在一起的部下们不禁开始窃窃私语。

    在部下们密集的注视中,元亲缓缓走上集会场的讲台,深呼一口气后朝他们宣布:

    “有几句话,我现在要对你们说。”

    接着,元亲把刚才获悉的有十数人失踪、并皈依扎比教团的事实告诉了台下的众人。听着元亲的叙述,部下们的表情由震惊逐渐转变成愤慨。

    “抛弃了我们的大哥,跑去投奔骗子宗教的背叛者不可饶恕!”“杀了这帮混蛋!”台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控诉之声。

    在一片嘈杂的叫嚷声中,长曾我部元亲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得以提出自己的推理:那些人有可能是被传教士的歌洗脑了。接着他迅速扫视了一眼台下的众人,说道: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说他们真的已经讨厌这里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怎么这样!大哥!”“您在说什么啊。只有您才是最棒的,大哥!”

    元亲的额发言立即被部下们热情的话语顶了回去。他有些欣慰地对大家点头示意,然后继续往下说。

    “谢谢,兄弟们……但是,那群家伙会从我长曾我部大军离开,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能力不足。在场的你们也是一样,如果想离开这里,可以,但请明确地跟我提出来。我不会追问为什么,也不会责怪你们,不过……”

    说到这儿,元亲停顿了一下。部下们则全部静了下来,屏住呼吸望着他。围绕着元亲的气氛顿时产生了变化,从之前的自嘲演变成在安静环境下更显激烈的愤怒。

    “如果离开这里的人不是出于自己的本意,而是受到什么人强迫的话……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可爱的子民们承受痛苦,在背后搞事的家伙,我决不饶恕!”

    “大哥!”“大哥!!”“大哥!!!”台下的众人纷纷呐喊起来,高亢的声音渐渐汇成一曲大合唱。不少人更为元亲的话感动万分,他们面色潮红,甚至忍不住潸然泪下。

    在部下们的高呼中,元亲也提高了嗓音说道:“而且那帮家伙还利用我们的人从这里盗取财物,假如海盗自己被夺走了财物却还保持沉默,那以后我们岂不是都不用混了?各位兄弟,虽然刚刚回来大家都很辛苦,但现在大敌当前,这个叫什么扎比还是佐比的团伙,我们一定要去找他们干上一仗!”

    部下们自然齐声响应,如雷的声势震得地动天摇。

    “敢来招惹我长曾我部军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各位兄弟,现在就是让骗子教团领教我们厉害的时候了!”

    在众人的欢呼中,元亲大声喊道。

    3

    “——这个国家已经失去爱了!”

    九州地区,离玄界滩不远的地方,一句不完不整的日语在此处回响着。

    那是一幅颇为怪异的光景:舞台上站着一名身穿南蛮风格黑服的男人,一边环视四周一边用奇怪的腔调向台下的人打着招呼。只见舞台下拥挤着多达一两千人,个个都无比虔诚地专心听着那男人的演说,似乎生怕听漏一个字。和男人一样,这些人也都穿着相同款式的南蛮风格黑衣服。

    所有的人都身穿同样的衣服,这一现象已经充分地体现出了异样。不过比这更奇怪的是,包括舞台上的男人在内,聚集在这里的一千多人全都剃掉了头顶上的头发,看上去就像是一众河童的集会。而且在那舞台上说话的男人身后,还煞有介事地挂着自己的巨幅肖像画。就这都不能叫做怪异,那到底要什么才算是怪异?

    不仅如此,一群人所聚集的这座建筑物也是在日本其他地方不曾见过的,像这样有着圆形集会场的地方,稍稍仔细看一下就知道这种建筑样式只可能是国外才有的。为了给会场带来亮光而使用的照明器具,有很多也跟日本这边平时用的那种形状不同。

    站在舞台上的男人身体前倾,对着这众多和自己相同发型着装的人们,用他那不完不整的腔调继续着静静的演说。

    “——这是我们的失败吗?”

    对他的这句问话,台下的人们沉默以对。

    舞台上的男人举起他的大手,在面前的讲台上用力叩响几声。

    “Yes,现在才要正式开始!”

    “Yes,扎比!”“Yes,扎比!”“Yes,扎比!”

    热烈疯狂的扎比大合唱包围了这座圆形的建筑物,舞台上的男人脸上浮现出春风得意的微笑,继而抬起双手作为对这合唱的应答。

    ……没错,这里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扎比教团的本部所在地。而台上那个以一口生硬日语进行着热情演说的男人,正是担任扎比教教祖的充满爱的传教士。

    面对这群疯狂地吟诵着自己名字的信徒,扎比一脸满足地点头示意,然后举起拳头大声疾呼。

    “让我们来把悲伤变成爱吧!因为人人都是需要爱的!”

    “Yes,扎比!Yes,扎比!Yes,扎比!”

    伴随着教祖喊出的这句可贵的话语,信徒们的热情瞬间到达了最高潮。兴奋至极的扎比于是开始准备发表他的下一轮说辞。

    但就在这时……

    突然的一声轰响打破了集会场的安静,在场的每一名扎比教徒无一不感知到了这强烈的震动。

    “发,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日本有名的地震!?那种事情我是不会害怕的!只要有爱的力量就不会害怕!”

    一边说着,扎比便抱着头钻到前面的讲台下面藏了起来,而找不到藏身之处的普通信徒们则学他的样子抱着头就地蹲下。本来会场就沾满了人,这一下蹲等于每个人需要占更多的面积,于是很快就超出了会场的容纳极限。信徒们的肘部和膝盖来回相撞,有的地方甚至一个压一个地倒成一片,之前的扎比大合唱瞬间被混乱的惨叫声所取代。

    “哦……震级20度吗?震级有30度?但只要有爱我们就能挺过去!这不可怕!真的完全不可怕!”

    “扎比大人!不好了!扎比大人!”

    躲在讲台下的扎比被震得浑身哆嗦,突然,会场的大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一名没能参加集会而在会场外负责守卫的信徒闯了进来,慌乱的大叫声丝毫不输给刚才的轰鸣。这巨大的音量让发出恐怖哭喊的信徒们顿时恢复了安静,而从外面传来的轰鸣声也还依旧响彻整个会场。

    “什、什么事啊?我现在正忙着呢!地震……对了,让我们用充满爱的力量将地震平息下来!”仍蜷缩在讲台下的扎比一边忙不迭地自我藏身,一边用他那尚有力度的声音朝对面喊着。

    虽然头部已经完全伸入讲台下方,但他毕竟是以壮硕体格着称的扎比,导致臀部几乎都露出外面,姿势看上去非常狼狈。而在信徒们的方向显然是看不到他这副样子的,这对他们来说或许也是件好事。

    闯进会场的信徒对藏身在讲台下看不见的教祖喊道:“扎比大人,这不是地震!”

    听到这句话,扎比第一次探出了头:“什么?你说这不是地震?那到底是什么?”

    “是一群无信仰者带着超巨型大炮来炮轰我们的居城了!”

    “你说什么!?太胆大妄为了!看我不用磔刑斩首拷问来伺侯他们!”

    “兄弟们杀啊!不要留下一颗炮弹,给我狠狠地发射!”

    “了解!大哥!”

    “现在这个时代得用火力!骑马突击的行为已经过时了!”

    轰鸣声响起之处,只见一台巨型大炮安置在山岗上,正不停地发射着炮弹。飞出的一枚枚炮弹力度惊人,荣形状奇怪的南蛮风城墙开始,类似圆形集会场的建筑物、并排着数根完全柱子的地基等都在硝烟和爆炸中被尽数击毁。

    很明显,实施这场炮击的就是长曾我部元亲和他的部下,而他们的目标正是扎比教本部。

    在决定要袭击扎比教以后,元亲便从珍藏的兵器中挑出移动式大炮搬到自己的爱船上,率部下一干人等从濑户内海长途跋涉来到玄界滩。到了目的地附近,他们就把移动式炮台运到能一眼望见扎比教本部的山岗上,接着开始了这场酣畅淋漓的炮击。

    在长曾我部进这台引以为豪的大炮攻击下,将扎比教本部领地包围起来的屏障,矗立在领地内的建筑物的墙壁和屋顶,到处都是被击穿的巨大通风孔。远远望去,还能看见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吓得四散逃窜的扎比教徒。

    “好!看来已经差不多了,干得漂亮!”确认带来的炮弹已经差不多用完了,元亲回过头对部下喊道,“现在对狗屎扎比教团发动突袭,兄弟们,跟我一起拼杀到底吧!”

    “上刀山下火海我们都跟着你,大哥!”

    于是,长曾我部元亲率领大军在高亢的冲锋声中,从山岗上斗志昂扬地向扎比教团本部一气杀将过去。

    4

    “No扎比!No Life!”

    “扎比教教义第八节•此发型中包藏着爱!”

    “临兵斗者皆阵烈在扎比!”

    ……长曾我部元亲着实被眼前这番景象雷到了,甚至感到心中有点而恐惧。

    长曾我部军成功攻入了扎比教本部,但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一众口中念着诡异词句、手中紧握刀枪摆好战斗架势、留着河童头的一身黑集团成员。面对着一眼便知作风狂暴的元亲大军,他们竟没有表露出一丝胆怯,仍然固执地表达着对扎比的爱冰同时做好了迎击的准备。明明已经遭到了杀伤力那么巨大的炮击,但现在看来本部中的教徒人数远远超出想象得多。或许又是源自对扎比教充满信心的赋予,当元亲他们发动突袭之际,他们就从一时的混乱中快速恢复了平静。

    “可恶,这帮家伙在搞什么!你们信仰的不是时时把爱挂在嘴边的宗教吗,现在拿起武器杀人又是怎么回事?”

    元亲一边端着惯用的枪将蜂拥而上的扎比教徒一一撂倒,一边恨恨地嘀咕着。

    谁知,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的扎比教徒此时竟异口同声地向元亲的话作出了应答。

    “扎比教教义第十节•爱诞生了战斗!”

    “大……大哥~好怪异~这帮家伙神色好怪异~”

    “不许哭,笨蛋!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忍着不要吐出来,是海的男人就给我忍耐,忍耐!”看着快要哭出来的部下,元亲不禁对其厉声斥责。

    但这句小小的责骂也没有被强大的教徒放过,他们再次用语言向元亲挑衅。

    “反对!被告无视爱的存在!”

    这是聚集在外围的信徒的声音。这帮家伙倒是很擅长煽风点火,出于其他方位的信徒见状也立即朝元亲发动语言攻击。

    “现在对你下达判决!有期徒刑一百万年!”

    “啊啊,吵死人了,这帮混蛋!都给我去死吧!”

    长曾我部元亲可是从赤手空拳打拼到一军之首的男人,不用说,他对自己的本领是有着绝对自信的。虽说对方也备好了武装,但区区一群宗教信徒,对身经百战的元亲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敌人。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尽管成群的扎比教教徒一个个被他撂倒驱散,但长曾我部元亲却分明感到一种类似恐惧的情绪正在他心头悄然滋生。

    那绝对是对面对自己有着本质性区别且根本无法理解的异类时,一种发自生理上的恐惧。元亲自已以前并没有过这种体验,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感觉恐怕就跟在面对一群从没见过的怪物差不多。至少这些全部一个打扮、眼神空洞只知道鼓吹对扎比之爱的信徒,元亲无法认为他们是和自己相同的人类。这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令身经百战的他也不禁觉得可怕。

    连元亲都这样了,他的部下们会对扎比教徒产生畏惧心理也是可想而知的。恐惧会让人的动作及反应变得像灌了铅一样 迟钝,论战斗能力,无疑他们个个都压倒性地赛过扎比教徒,但照现在这个情况看,因意想不到的失策而导致己方损失的可能性是显而易见的。

    “看那边!”

    用力施展完用枪的本领后,元亲用手指向前方。只见他所指的方向,屹立着一座基于南蛮风格建筑样式修建起来的类似城楼的建筑。

    “兄弟们,我们没时间和这群不知所谓的家伙玩下去了!现在就请大家耐着性子朝那边冲过去!把那个叫扎比的南蛮人尽快干掉,然后逃离这帮怪脑袋和这个怪地方!”

    既然要开打,当然要先取得总头目的首级。——这是置身战斗乱世的作战常识,但就现在与扎比教的冲突而言,这样做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义。

    原本这次冲突的缘由,就是因为不满扎比教用洗脑这种肮脏的手段来增加信徒,所以首要目的当然就是让被洗脑的部下们回复正常。如果说他们是基于洗脑而强制性地灌输了对扎比的忠诚之心,那么只要将其忠诚的对象扎比送到他们口中所说的天国去就可以了。这样一来,洗脑术也就自然被解开了。元亲在心里这样想着。

    当然也可以采用这种方法:直接找出被洗脑的部下,即使用暴力也要让他们回复正常。但这里毕竟是扎比教本部,要在这信徒云集的人群中找出所有的部下,显然是极不现实的想法。

    “好了,我们走吧。尽量不要把这群笨蛋当成对手,上啊!”元亲大声叫喊着,并自行冲在前头开始在这群教徒中开路,朝着刚才手指的方向飞奔而去,而脸色发青的部下们也跟在他身后继续前行。

    “但是,为什么大哥会知道叫扎比的家伙就在那座奇怪的城楼里?”

    “那是理所当然的啦……不要唧唧歪歪了!”

    在进行着这番对话通向城楼的过程中,扎比教徒自然上前实施攻击。于是元亲一边豪爽地给予着回击,一边回答手下的疑问。

    “……一般情况下,不管是大名还是别的什么人,这些组织内最妄自尊大的家伙总是会把麻烦事推给部下,自己则待在最豪华舒适的地方。所以要想见到他们的话,只要瞄准这一带看起来最高贵建筑就行了。而且这种地方竟被环境也最完美,加上这个条件就完满了。——呶,就是那座城楼。”

    元亲刚对部下解释完毕,这时一个腔调奇怪的男人声音在他们头顶上响起。

    “哦……那边的人,你们不懂得爱!……我好伤心啊……不过没关系!扎比教相亲相爱的兄弟们,请你们将爱的美妙好好告诉他们吧!”

    众人抬头看去,在元亲一行冲向的南蛮风格建筑某处(以普通的日式城楼来说相当于天守阁这类地方),一个男人露脸了。当然他也和自己的信徒一样留着河童头,身穿一袭黑色的衣服。

    “右脸被打了的话,就用左脸去爱护他们吧!”从相当于天守阁的地方探出头的男人再度喊道。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在元亲一行四周围集的扎比教徒们,忽然像商量好了似地齐声高呼起来。

    “右脸被打了的话,就用左脸去爱护他们吧!”

    “……看,我说的没错吧?”元亲对提问的部下说道。

    元亲当然没见过这个叫扎比的男人长得什么样,但根据部下的报告,可以确定扎比教的教祖是个南蛮人。那个身在高处说着一口蹩脚日语的男人,很明显就是扎比本人。

    “好,既然现在知道了,就冲上去打飞那个河童吧,兄弟们!”

    如同咋一片汹涌袭来的波涛中乘风破浪,元亲和手下一帮海盗一边忙着驱散围过来的扎比教教徒,一边向着教祖所在的建筑极速狂奔。当他们终于到达那座建筑眼前,却发现它和日本的城楼一样入口被铁门所遮蔽,以防止入侵者闯进去。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带了大炮,于是,伴随着一声震天轰响,门上被炸开了一个大大的洞口。

    就这样,元亲一行从洞口侵入了扎比所在的老巢。

    5

    长曾我部元亲自己也参与了研究开发、被称作机关兵器的武器中大部分——包括在这次的战斗中使用的移动式大炮,从广义上说也应该算是一类——其根基便来源于从南蛮传来的各种技术和知识。

    不过,如今几乎所有的大名都拥有火枪队,也建起了众多备有大炮的城楼,而且他们还在战场是使用自己练原理都不懂的机关兵器,这些现状固然让人一下子很难想象,但要知道在几十年前,直到南蛮人第一次漂洋过海来访之前,日本这个国家都还不存在机关兵器和火药枪之类的武器。那时日本的平民甚至不知道火药的制造方法,更不用说谁会想到把这些运用到军事行动上了。

    在日本历史上最早着眼于将火药和火药枪用在军事目的上的人便是那位征天魔王•织田信长,加入南蛮人并没有带来火药枪的技术,信长想于短时期内在军事上取得那样的成功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南蛮人来到日本这片土地上,可以说确实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历史上的巨大变革。而火枪的引进也使日本的武器开发技术能力得以急速进步……不,应该说是进化。

    但是,就算日本的技术力量完成了多么急速的进化,在这个领域身为本家的南蛮终归还是要技高一筹,便以他们的亲身经历得知了这一事实。

    “……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长曾我部元亲惊愕地自言自语道。

    就在打倒了蜂拥而至的信徒、朝着扎比教居城冲锋的元亲一行走到一条细长的道路上时,突然听见从深处传来一阵仿佛小孩在欢闹的声音。但在这关乎性命的战场上何以会有这种声音存在?作为向来以严肃氛围著称的一个宗教团体的活动中心来讲也完全不搭配。感到异样的元亲一行不由地停止了脚步,不久声音的正体终于从道路深处由远及近映入他们的视线中。

    原来刚才在城楼顶层探出脸的并不是教祖扎比本人,而是一个模仿他的样子、只有婴儿一般大的钢铁造人偶,而现在出现在元亲他们面前的则有多达数十只。密密麻麻地充斥于狭长道路上的人偶们,用小到听不见的声音不知在默念着什么,并朝着元亲一行的方向步行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大哥!?”元亲背后的一名部下害怕地叫起来,“为什么那种人偶会自己动起来!?而且嘴里还念念有词!”

    “莫非是诅咒人偶!?”其他部下也吓得浑身哆嗦,“好可怕!好可怕!救命啊大哥!”

    “你们都给我冷静一点!”

    在第一眼目睹移动的钢铁人偶的瞬间,元亲也不尽陷入了无法思考的状态。然而他可是比一般人站得更高的人,因此很快就回归自我,并对部下喝斥了一句。

    “诅咒人偶?不可能有那种东西吧?”

    部下们在自己尊敬的头目强有力的话语下稍稍找回了一点安心,但其中仍有一人惊恐万分,手指着沿路黑压压地不断接近中的人偶高声呼道:“但,但是大哥!如果不是诅咒人偶,那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你们仔细想想,这里是南蛮人的城池,所以那些应该是机关人偶的一种。”

    “机关?有那么小的机关人偶吗?而且还会说话。”

    “南蛮是机关领域的本家,会有那种东西也不奇怪吧。”

    不愧是对机关兵器的研究和开发倾注了热情的长曾我部元亲,能像到这一点的也只有他了。恢复平静之后,他一眼就看穿了这些钢铁人偶的本质。

    “不过大家还是小心点为妙。会在这种状况下突然出现,那些人偶身上一定设置了什么机关。”元亲端起惯用的爱枪对部下们提醒道。

    “哦……那可是扎比城特产的小扎比哟!”

    如同在回答元亲的疑问一般,那把腔调怪异的声音不知从哪儿再次响起来。但很明显,不管怎么眺望周围狭长道路的前后方,除了正向这边不断接近的钢铁人偶外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这声音怎么回事!?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难道是……南蛮的魔术!?咒杀术!?好可怕呀大哥!”

    看不见本体的声音将部下们吓得再次乱作一团。

    “你们一个二个都不要那么大惊小怪好不好!”元亲忍不住厉声呵斥,“这里是南蛮的城池,他们会使用一些我们不懂的技术是理所当然的!”

    “各位也来一个吧?一个卖一百两哦。”

    就像是要盖住元亲的呵斥声一样,道路上有响起扎比的声音,但显然还是不及元亲有震慑力。好在现在已经没人害怕这声音了,而一名似乎已觉悟的部下更壮着胆子从元亲身旁跳了出来。

    “……什么嘛,不是魔术啊,还想拿来卖。这些玩意儿也只是纯粹的特产咯,还什么小扎比……谁会出一百两买这种河童头的恶心人偶啊,是吧大哥?”

    单膝下蹲的部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走近的小扎比,口中振振有词地骂道。大概是从对魔术和诅咒的恐惧中解放出来,那份安心感让他突然大胆起来了吧。

    “……呃?”然而骂声刚落,这名部下的表情却忽地变柔和了几分,“这是什么?仔细瞧瞧,这些人偶还长得挺可爱啊……”

    “喂……”元亲顿时觉得很无语,“我不管你怎么央求,总之我不会出钱买这种无聊玩意儿的,靠这些赚钱就是灵感商法了。”

    “我,我明白了,大哥。……不过,等我们杀了扎比以后,不用付钱不也可以把它们带回去了么?”

    “……不是吧,难道连你也被那个叫扎比的混蛋洗脑了?”

    “讨、讨厌啦,怎么可能嘛。”话虽这样说,但这名部下的目光仍死死停留在这些小扎比身上不放,“可是,真的很可爱啊,我现在就只拿一个行不行,大哥……”

    说着,部下不等元亲回答,就毫无警戒之心把右手伸向了附近的一只小扎比。然而就在他的手碰到小扎比的一瞬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砰!!!!”

    部下的手边猛地闪出一道白光,紧接着一个大爆炸,顿时烟幕丛生,而那名部下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后摔倒到地上。

    “好烫!烫死了!大哥!我的脸!我的脸好烫!”

    双手掩面在地上来回翻滚的部下发出了痛苦的悲鸣。元亲清楚地看到,当部下的手接触到人偶的瞬间,人偶的身体即刻爆炸得四散开去,而受爆炸殃及的部下更因此被火灼到了脸。

    元亲这下明白了,面前这群不断走近的机关人偶决不仅仅是能动的小人偶,当然也不是什么扎比城特产,而是一种自动追尾式的移动炸弹。

    “混帐!那搞怪的人偶居然是炸弹!太卑鄙无耻了!”元亲突然对部下们大叫道,“退下!我们都先给我退下!”

    元亲已经准备把握到扎比在这条狭长道路上安置这些小扎比的意图。只是一点轻微的接触,小扎比的身体就会发生爆炸,便不能有丝毫的接触。但在如此狭窄的道路上挤着满满的小扎比,要完全不接触到它们并通过这条路,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元亲自己的话,凭借在濑户内海苦练出来的一身惊人武艺,就这样一口气飞跃过去或许还能办到。但目前在场的却不止他一个人,指望部下们也能跟自己一样是在是强人所难。再加上万一这小扎比并不需要直接接触也能爆炸,那就糟了。

    在元亲的号令下,部下们纷纷恐慌地退到了后方。不过即便如此,毕竟他们还是有着强烈同伴意识的长曾我部成员,尽管现在大家已经一片混乱,但仍有很多人不忘跑去带走受伤的同伴。

    让部下们全都往后退下的元亲,此时自己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哥?您在做什么!”

    “大哥您也一起逃啊!”

    注意到元亲行为的异常的部下们不禁失声大喊。

    “……哦!你也成小扎比的FAN了吗?OK,我就把所有小扎比燃烧的爱作为Present For You!”

    不知何时,扎比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又幽幽地响起来。而从元亲身后仍不断传来部下们心痛的叫声。

    但元亲没有理会这些声音,转而跳到那些还前行的小型移动式炸弹对面站住脚步,端出巨大火枪看着它们步步逼近。

    刚有部下被实施了洗脑,现在有利用机关安置炸弹来对付自己,元亲当然不可能放过扎比和这个扎比教团。以牙还牙,这是元亲一贯遵循的作风。既然已经来到这里,要是最后落得灰溜溜地逃走,他作为一军之首的颜面今后还往哪儿搁?比起别的什么,这是元亲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但要打垮扎比,首先还得通过这条路才行。不顾部下的死活而一口气越过这密密麻麻的炸弹群,这种自私的行为元亲绝对做不到。既然这样的话,就必须想出可以不让手碰到这些移动式炸弹的办法。

    于是,元亲决定用自己的手来造就这个办法。

    元亲的想法是这样的。先让小扎比和自己的距离尽可能接近,近到他惯用的那把长枪的射程无法够及,然后以浑身力量给予其一击猛击。利用这揉入了裂帛斗志的一击形成伴有物理性力道的风压,自己就能在不碰到小扎比的情况下将他们刮飞。而在风压的作用下重新折回的各个小扎比相互之间发生碰撞,便可使其在远离元亲一行的地方爆炸。

    这是一次赌注,而且带有极高的危险性。

    长曾我部元亲虽以一身精湛武艺着称,但还从来没试过不用枪光靠风压来发动攻击的。这一行动能不能办到,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打算就这样搏一回。担心首领安危的部下们欲冲上前把他拉回来,却被察觉到身后气息的他大声制止。

    “都给我安静地看那边!相信你们老大的能力!”

    语毕,元亲开始为使出那一击集中自己的意识。

    必须慎重地,推算出前方小扎比和自己之间的距离。

    不用念出声,在心里默默数着就好。

    ……一步……

    ……两步……

    ……三步……

    “喝!!”

    元亲大大睁开双眼,使出浑身力气将大火枪猛然一挥!

    ——退在他身后的部下们亲眼见证这一瞬间:元亲挥舞的大火枪内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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