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ckin’ Pumpkin

    恢复意识后，丘米隔着面具望着熟悉的天花板。

    腰下传出一声「嘎吱」。看来他是被人放在一张简易床上睡着了。他急忙坐起半个身子，右臂感到一阵疼痛。紧身衣的右臂部分被卷了起来，右臂上插着输液装置。

    环视一圈周围，发现自己在牢房里。这里是联盟总部的地下拘留所。

    牢房对面，波奇 · 泰达拉正在阅览一份文件。

    「哦。你醒啦，丘米。」

    波奇这么说道，抬起他的南瓜头。

    「感觉怎么样？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丘米简单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四肢活动没有问题，但腹部有点怪怪的。他看了看被子下面，发现腹部有一个像是割伤又再烧伤而留下的奇怪伤痕。

    「这个伤是……」

    「别怪我啊，丘米。你留了那么多血，实在是没办法撑到接受治疗。我只好用火灼烧表皮来封住伤口了。」

    波奇敲了一下放在身边的棺材。

    「我好久没有灼烧伤口来止血了，所以不太好控制火力……幸好顺利把血止住了。」

    丘米原本还很迷糊的脑袋开始回想起一连串记忆。在BCO生理学研究所旧址和蒙斯特尔的战斗。笑面怪客发动沙尘能力后发生的事。在希尔薇的身体里时，如同全身烧了起来的高烧和余热。

    「对了，波奇。希尔薇之后怎么样——」

    「放心吧。她发了一阵子将近四十度的高烧，不过不久前就退烧了。她还说明天就会回来现场工作之类的，但我还是让她休假了。」

    「这样啊……」

    得知和自己一起行动的银发肃清官平安无事，丘米摸了几下胸口。

    「哎，热心工作是好事。但年轻人因为自己有体力，很容易就忘记休息也是工作的一环，这可不是好事。善后交给其他人去干，在一线奋战过的家伙就去好好休息一下，这才对的嘛。」

    波奇在南瓜面具底下打了个大哈欠。他手里拿着的文件，大概是关于笑面怪客的资料。

    发表这番意见的波奇本人看起来没有怎么休息过，不过丘米觉得将波奇这种超乎常人的怪物和自己还有希尔薇相提并论也有点怪怪的，便没有追问下去。

    「善后是指之前你说过的，笑面怪客和中央联盟的关系吗？」

    「是啊。应该说，这才是我的工作重点。现在西利欧在现场指挥。要是他可以掌握到有关那家伙干的绑架业务的线索就好了……不管怎么样，接下来是我们的本职工作。你的任务完成了，丘米 · Revenger。」

    波奇说完便站了起来。

    「我们已经不需要外部协助人了。一开始我跟你在这里谈过的关于恩赦的协定内容，你没有异议了吧？」

    丘米抬头看向南瓜头，无力地点了点头。

    既然肃清笑面怪客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丘米就不再是什么临时肃清官。不仅如此，他只不过是一个犯下了反抗肃清官和杀人这两条罪名的肃清对象。丘米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也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只是，他现在还有一件事放不下心。

    「波奇，在我被送去工狱之前，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不行。不管你有什么事想拜托我，我都不会答应你。」

    波奇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再说，你又不会被送去工狱。」

    「什么？」

    「我仔细想了想，你已经没有情报方面的利用价值了。——所以我决定了，你现在就在这里去死。」

    听到波奇这番吓人的话，丘米拖着疼痛的身体坐正了姿势。然后，他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往丘米的静脉里输的尘工药液，还有波奇用火为自己止血，全都是为了让自己活命的措施。

    波奇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环，丘米对这个东西有印象。那是希尔薇一直戴着的手环，和丘米的项圈是配对的。

    「这是一套配对的尘工装置，只要按下项圈上的开关，项圈就会感应登录在手环里的尘纹。而按下手环上的开关，那么项圈就会跟我当初说的一样立刻爆炸。」

    波奇用粗壮的手指抵在开关上。

    「我让你活命，只是因为我不问清楚你有没有异议就判你死刑会害我做噩梦。毕竟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我的部下也受了你照顾。那就再见了，丘米 · Revenger。」

    说完，丘米一口气连续按了三下开关。响起一声「哔」，手环上亮了红色的灯。

    丘米忽然抓住项圈，不过他早已在再三尝试过后发现要把项圈取下来就只能破坏它，而且希尔薇说过项圈被破坏也会触发爆炸。

    手指上传来坚硬的触感，丘米做好了觉悟，在面具底下闭上了眼睛——

    听到的却是一声很搞笑的「嘭」。丘米睁开眼睛一看，发现项圈表面弹出来一个盖了南瓜印章的小旗子。同时，项圈从正面开了个口，「咔嚓」一声解开了。

    丘米不禁目瞪口呆，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

    「呵……呵呵呵呵……」

    那是如同在黑暗中回响的笑声，是波奇独有的笑声。

    「波奇 · 泰达拉……！」

    丘米察觉到这是这个南瓜头的恶作剧，便大声呵斥：

    「你啊，开玩笑也有分合适不合适的……！」

    「呵呵，吓你一跳不好意思啊。不过，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丘米侧头不解。波奇很开心地继续说：

    「丘米 · Revenger已经在刚才这场爆炸里死了。懂了吗？」

    说完这个结论，波奇拿出另外一份文件。那是一份上了尘工锁的资料，上面记录了丘米的罪状。波奇生成一小团火，一副没什么感慨的样子将文件烧了。纸发出「吱啦吱啦」的声音，化作一团灰烬。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有听你说自己的事情的时候，你都是一副只要可以复仇之后会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态度。」

    丘米闻到纸烧着的味道，在听的同时想起了至今经历过的无数场战斗。

    「我是把你当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看待的。同样身为男人，我不打算批评你的生存方式。只不过，你刚才那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你还想继续活下去。你刚才说，有事要拜托我？你自己的事，你就自己去搞定啦。」

    波奇说道，在南瓜面具底下笑了一下。

    「好了……凶恶的罪犯已经肃清了，最后就去探望一下部下再回去吧。」

    说完，波奇伸了个懒腰。看来就算是他这样的怪物也觉得累了。

    波奇将巨大的棺材背上后背的时候，故意用装傻的语气继续说：

    「啊，对了。这个房间里已经没人在了，所以这只是我在自言自语。优秀的肃清官啊，总是会有人手不够的问题。要是能在哪里找到个打架本领高强的家伙就好了……」

    说完这番话，波奇往大门走去。

    「等等，波奇。」

    丘米在牢房里向波奇搭话。波奇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我真的很感谢你——」

    身材高大的肃清官在丘米说到一半时挥了一下巨大的手臂，不让丘米说完。他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打开大门，似乎很不自在地弯下腰走出了房间。

    大门「乓」地关上了。

    丘米拔掉尘工药液的输液管后下了床。自己的全套装备整齐地摆放在躺在床上时看不到的位置。推了一下牢门，牢门便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低沉声音打开了。看样子，这扇牢门从一开始就没有上锁。

    看着开了一半的牢门，丘米想到了一个他想去的地方。

    ＊　＊　＊

    她展开想象

    希尔薇 · 巴雷特在联盟总部的走廊里快步奔跑。撞到了路过的联盟职员，也只是回头说了声「抱歉！」来道歉。大病初愈的她身体还很沉重，无法活动自如，这让她感到很烦躁。

    刚才来过希尔薇房间的高大肃清官，本来还以为他跟平时一样带了些自己做的奇怪食物和饮料给她。但他不知为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他醒来了吗？希尔薇这么问，波奇也只是一味岔开话题。希尔薇实在按捺不住，冲出了房间。

    希尔薇知道拘留室的位置。她不顾管理受拘留罪犯的联盟职员制止，确认了关押丘米的独房。前去一看，独房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股纸张燃烧后残余的纸屑所散发的气味。

    希尔薇立刻原路返回，逼问接待处的联盟职员。

    「有、有什么事吗，肃清官殿下？」

    「回答我。那个人去哪里了？」

    「您、您指的是谁……？」

    「就是被关在最里面的拘留室的那个戴黑犬面具的人啊！你一直在这里的话，应该有看见他走出去了吧？」

    「没、没有任何记录指出有这个人存在。」

    联盟职员含糊地回答道，似乎被波奇下了这样的封口令。

    希尔薇用锐利的眼神瞪着对方。

    联盟职员被她的凶狠表情吓到，害怕得只回答了一句话。

    「大、大概二十分钟前，可能有个看起来像这个样子的人出去了。虽然只是可能。」

    希尔薇连道谢的话都没有说就又跑了起来。

    临时肃清官的手册已经被波奇回收了，所以他不可能去了第七办公室。既然两人没有擦肩而过，他也就没有去希尔薇的房间。倘若是这样，那就只剩下从联盟总部的大门走出去了这个可能。

    希尔薇来到了一楼，急忙戴上面具，打开双开门。

    她环视一号街中央的周围。心想身穿黑色衣服的他有可能混入了夜色里，希尔薇定睛仔细看，但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人。

    「为什么……丘米……」

    希尔薇低喃了这么一句，顿时感觉浑身无力。她在犬形面具下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她还有很多话想跟丘米说。成功向笑面怪客复仇后，他的心境有了什么样的变化。是不是一切都顺利结束了。

    最重要的是，希尔薇很想亲口告诉丘米，在X日的最后，希尔薇被挟持成了人质，犹如一个凄厉的复仇恶鬼现身的他没有向希尔薇身上砍过去的时候，她虽然发自内心希望他不要在意自己直接斩杀笑面怪客就好，但也感到非常高兴。

    一阵冷风吹过，希尔薇双臂交叉抱住手肘。然后，一股强烈的怒意涌上她的心头。

    一想到会这么想东想西的原来只有自己，希尔薇就感到很火大。不管要去哪里，离开之前跟对方说一声是应有的礼仪。回头一想，她觉得丘米是个在很多方面都神经大条的人。我行我素，又说了很多失礼的话，害希尔薇常常皱眉头。

    生了一阵子气之后——

    希尔薇抬头望伟大都市的夜景。看得见远处有各种黑色建筑物，里面住了数量庞大的人。自从发生『尘祸』以来，人类历史迎来了一段最黑暗的时期。在此之后，第一个蓬勃发展成当今规模的这个都市，世人尊其为伟大之地。这正是伟大都市这个名字的由来。

    希尔薇喜欢伟大都市的历史和旧文明的文化，是因为她可以对眼睛看不见的世界展开想象。不存在沙尘粒子，人们出外时可以露出原貌的那个时代，充分勾起了希尔薇的好奇心。

    小时候，希尔薇就让身为盟主的父亲带自己去联盟总部的藏书阁，在那里阅读大量一般人绝对不会去读的有关古代文化的书籍。然后，她将从书里学到的东西逐一告诉父亲，并且十分得意。

    回想起这段带有柔和感触的记忆，希尔薇露出了微微笑容。

    仔细想想，他靠自己离开了这里，就表示他至少没有身陷某种困难之中。毕竟要是没有地方可去，他根本就不需要离开这里。

    这也就证明了，以复仇者自称的他在完成了复仇后，心里依然有想要达成的愿望。

    希尔薇展开想象。至今走过了一段凄惨人生的他接下来打算怎么样活下去。他会对什么抱有期待，会以什么为目标度过每一天。他在面具底下的原貌的确有可能是他妹妹的脸，而他会用那张脸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笑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希尔薇停不住自己的想象，不知不觉已经在联盟总部前面的楼梯上坐了下来。

    她望着伟大都市的夜景，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曾停下过遐想。

    ＊　＊　＊

    赤红的兰花啊

    同一时间。

    戴黑犬面具的人来到了都市第一公园。

    来到这个四周都是森林的地方，他抬头望向天空。

    他的手里拿着一朵红色蝴蝶兰。这个发饰是他送给妹妹的东西里特别受妹妹喜爱的，如今已经破烂、肮脏得不成样子。即便如此，不知道是因为他用自己的眼睛还是妹妹的眼睛看，它看起来依然很美。无论如何，既然看起来很美，那就无需判断出是谁的眼睛。

    吹起一阵风。头顶上有一阵自然聚集而成的黑色沙尘粒子。

    他用打火机点了个火，然后轻轻地将兰花放到这团只有下面是蓝色，上面是红色的火焰上。

    花瞬间被包裹在火焰中，化作骨灰一般的形态，与沙尘粒子相互交缠，乘风远去。他低语了一句「再见」。这句道别的话语仿佛从他的上颚溶解透出，追随这团黑灰振翅而去。

    他一直仰望着这副光景。黑灰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唯有星星浮现在云层之间，但他依然一直用他的眼睛见证那朵陈旧兰花发饰走过了它的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