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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mosa】豆科相思树属与含羞草属的常绿乔木的总称。
花为黄色小球状花簇。
——出自《大辞泉》
「老师有重要的事要说。」
班导师伊予说完这句话,原本吵闹的教室变得鸦雀无声。
伊予老师是个个性爽朗的年轻女性,总是笑咪咪的,对学生的态度就像对朋友一样,很受学生欢迎。
这样的伊予老师,在早上的班会时间突然以严肃的语气这么说,大家当然都会集中精神听她说话。
重要的事,是指什么呢?我脑中闪过各种猜想。
「我要结婚了。」「我要辞职了。」「老师们在男厕发现菸蒂。」
总觉得都不太对。
该不会是那件事吧?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心中充满「希望是那样,但又希望千万别是那样」的复杂心情。
「进来吧。」
伊予老师朝门的方向出声。门被拉开,一名学生走进教室。
「咦?」有人惊呼。感觉得出来全班都傻住了。
我怀疑起自己是否眼花看错,但同时,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没有把那件事当成没发生过呢。
✽
时间回溯到十天前。
春天只留下余痕,盛夏气息即将接近的六月中旬。
我一如往常地在固定的时间出门,骑著脚踏车朝学校前进。湿热的空气阵阵地拂过脸颊,应该是不久前下过雨的关系吧。路上到处都是水洼,潮湿的柏油路发出的特殊气味钻入鼻腔。我抬头向上看,青空中仍然零星地散布著宛如污渍般的乌云。
我穿过住宅区,从公寓旁经过,前方是一整片的稻田。柔和的风摇晃著稻叶,运来青草与泥土的芬芳。我轻快地在稻田中笔直的道路上前进。
椿冈是个乡下小镇。到处都可以看到贴了※四叶标志的小货车,时常可以听到某某家讣闻的镇上广播。地方的商店街不只变成铁卷门街,几乎能算是废墟了。新盖的建筑物几乎都是老人日托中心。(译注:日本的高龄驾驶标志。)
这座小镇迟早会只剩老人吧——我事不关己地想著这种事时,从后方超过我的小货车辗过水洼,溅起大量的泥水。
「呜哇!」
我来不及闪避,整条右腿被喷湿,连忙停下脚踏车。
泥水从大腿流到小腿。幸好污渍不太明显,可是应该不会马上乾吧。至于肇事的小货车,已经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我忍不住叹气。这时,身后传来「唧!」的煞车声。
我回头,见到一名和我穿著相同的制服,骑在脚踏车上的男生。这个有著自然卷,看起来很阴沉的家伙,是我的同班同学莲见。
「纸木。」
「干嘛?」
「你的脚湿了。」
「我知道。你不是也看到了?」
干嘛?挖苦我啊?
我不想湿著裤子上学,推著脚踏车走了起来,想在进入学校前风乾裤子。结果莲见也下了车,走在我身边。
「笑死,一早就这么衰。」
「笑屁啊。那条路烂死了,什么时候才要把路上的坑疤填平啊?」
「不可能啦。那条路从我小学到现在,一直都是那样哩。」
「唉……乡下地方就是这样。」
我忍不住啐道。从以前起,我就很不喜欢这小镇。
虽然是乡下,但椿冈只不过是半调子的乡下。稻田虽多,可是附近有大型购物中心,车站前也算热闹。但是就某方面来说,半调子的乡下比真正的乡下更惨。假如是真正充满大自然的土地,就算生活不方便,也能以清新的空气和美丽的风景自豪;但椿冈只不过是农地多,离真正的大自然很遥远。空气不怎么清新,也见不到满天星斗,只会养成住在穷乡僻壤的自卑感而已。
所以,高中毕业后,我一定要离开这座小镇。
我一面对生长的土地感到不满,一面推著脚踏车前进,离开稻田区。前方是灰色的校舍。
是我们就读的椿冈高中。
我和莲见一起来到鞋柜区。虽然裤子还是湿的,但水痕已经不明显了。
校舍内的空气又湿又闷,而且人多又吵。绝大多数的学生都已经换穿夏季制服了。
也许因为离班会时间近了吧,大家都急著进入教室。我也得快一点才行。
我朝二年A班的鞋柜前进,见到一名有著明亮发色的学生。
呃!我差点发出声音。为了不让那学生发现我,我安静地从自己的柜子中拿出室内鞋,却不小心让鞋子掉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对方发现我,与我对上视线。
「咲马,早啊。」
敲响鼓膜的磁性嗓音。
槻木汐以能吹散湿气般的清爽笑容,向我打招呼。
汐是日俄混血,与其说是帅哥,不如说是美少年。假如他不是生长在这种乡下地方,就算成为模特儿或演员也不奇怪吧。而且汐不只长得好看,运动神经也非常优秀,甚至能参加田径的全国大赛。除此之外成绩又好,不论对谁都很亲切,是无可挑剔的高中生。
可是,我有点不太擅长和他相处。
「啊、嗯、早。」
「咦?你裤子湿了。是摔倒了吗?」
「没有,我在上学时被车子溅起的水泼到了……」
「咦,运气真差。要不要换成运动裤?这样会感冒吧?」
「没关系啦。很快就乾了。」
「是吗?那就好。」
就在这时,我在汐后方发现一名显眼的女生。她漂染过的头发绑成双马尾,裙子短到令人不知该把视线放在哪里。她正朝著这边挥手。
「汐——你在做什么?不快点会迟到哦。」
是西园亚里沙,她今天也把故意把制服穿得很邋遢。她是与汐不同意义上的,我觉得很难相处的对象。
「嗯,我现在就过去!」
汐立刻回应她,「再见。」他对我这么说后,就朝西园那里走去了。汐一走过去,数名学生跟著出现,看来等著他的人不只西园而已。
我沉默地看著与朋友们谈天说笑,渐行渐远的汐的背影。
「纸木。」
突然被叫名字,我吓了一跳。换好室内鞋的莲见正站在我背后。
「听说你和槻木从小就认识了?」
「嗯,是啊。怎么了?」
「我看你们挺要好的。虽然类型差很多。」
「什么叫类型差很多啊?是说我们没有多好啦。应该说……我有点受不了他。」
「受不了?」
「不是汐有什么问题。该怎么说呢,和他说话时,会觉得自己很废吧……」
「呜哇,自卑鬼。你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没朋友啦。」
「吵死了。你不也一样?」
「不对不对,我朋友一定比你多。」
呜!的确。和没有参加社团的我不同,莲见是桌球社的,所以朋友不算少,也时常看到他与其他学生待在一起的场面。
见我无话可说,「不过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啦。」莲见体贴地帮我缓颊。
「和槻木在一起时,确实会有自卑感呢。感觉起来,他和我们就像不同世界的人。」
「是吧?如果你和汐是童年玩伴的话,就知道了。」
我换上室内鞋,与莲见一起走向二年A班的教室。
「好了好了~大家坐好——」
班会开始。站在讲台上的伊予老师和平常一样穿著裤装。衬衫笔挺,没有任何皱褶。她长长的黑发绑在脑后,笑容很灿烂,看得到漂亮整齐的牙齿。
「首先是学校的近况。最近因为肚子痛而到保健室的学生变多了。这个时期的湿气高,食物容易腐坏,带便当的同学要小心哦。顺便说,老师都是在合作社买午餐的。啊,当然不是因为觉得准备便当很麻烦——」
我漫不经心地听著伊予老师的话,瞄了一眼汐。
只见他背脊挺得笔直,专心地听老师说话。包含我在内,大部分的学生都显得懒洋洋的,所以汐看起来更鹤立鸡群。就像莲见说的,感觉真的像不同世界的人。
尽管如此,直到小学毕业为止,我和汐都很要好,甚至可以说是死党。
每天玩在一起,也曾在对方的家过夜。小时候的我,一直以为就算长大成人,也都能维持那样的关系。
但事实并非如此。
上国中后,我开始躲著汐。
汐不但长得好看,而且运动万能,人缘又好。至于我,不但长得普通,没有任何特长,又很内向。随著年纪增长,两人的能力差别愈来愈明显,我开始觉得自己不配站在的汐身边。
躲著汐的理由,不只是那样而已。
国二时发生的某件事,是关键性的原因。
当时,有个女生和我很好。她常找我说话,放学时也常和我一起回家。我喜欢上她,豁出去地向她告白。
「对不起……那个,其实我是对汐同学……」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一切。不论是接在「汐同学」之后的话,或是她接近我的理由。
爱情是盲目的。尽管听起来像虚浮的陈腔滥调,不过是千古不变的事实。我早该在她对汐看的电视节目、对汐玩的游戏特别感兴趣时,就发现是怎么回事了。
那天回家后,我自我厌恶了整晚。由于是人生中第一次的告白,因此打击更大。
从那天起,她当然不用说——就连和汐见面,我也觉得尴尬得不得了。
不是汐不好。我心里很清楚。她也是。虽然另有目的,可是没有恶意。不好的是擅自产生期待,并因此觉得被背叛的自己。所以我才会觉得更痛苦。因为不是任何人的错,所以只能怪自己,不断地自我厌恶。
在那之后,我开始拒绝找我去玩,或找我加入小团体的汐。久而久之,汐和其他人相处的时间变多了,我成为安静地在教室角落看书的学生。
由于乡下地方的学校不多,我和汐上了同一所高中。可是情况还是和国中时一样,汐是班上的风云人物,而我只是不起眼的学生A。
这样就好。至少,很符合自己应有的样子。
顺便提一下,甩了我的女生,似乎在几天后向汐告白,被汐拒绝了。虽然我觉得她有点可怜,可是又很快地觉得全都无所谓了。自从被她甩了之后,我们就毫无交集,我甚至连她读哪间高中都不知道。
「——所以,因为鸡肉坏掉而食物中毒的话会很痛苦……咦?话说夏希呢?」
伊予老师中断原本的话题,令我回神。
我把目光从汐身上移开,看向星原的位子。座位上没人,她似乎还没来学校。
迟到了吗?伊予老师低声自语,下一瞬间,教室的门被猛地打开。
「呼~赶上了~!」
一名女孩冲进教室,微卷的发丝轻轻摇晃著。是伊予老师刚才提到的星原夏希。她似乎是跑过来的,因此不停地喘气。
星原调整呼吸,接著对伊予老师露出软呼呼的笑容。
「老师早!」
「早。辛苦你一早就用跑的。不过快迟到了哦,是睡过头了吗?」
「没有啦,我不小心在电车上睡过站……真是急死我了。」
「不是急死了的问题吧。真是的,下次要小心哦。」
「是~」
星原在同学的轻笑声中走向自己的座位。
她和汐一样,在班上都很有人缘。假如说汐是拉著班上同学前进的领导者,那么星原就是被大家疼爱的吉祥物。该说是天然系呢,或是疗愈系呢,她能自然地让人展露笑容,因此朋友很多。就我这种见光死的人来说,她也同样是遥远的存在。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顶多只和她打过招呼而已。
星原坐下后,「糟糕,时间到了。」伊予老师说著,急忙地结束了班会。
✽
第一节课结束后的下课时间。
由于第二节是化学,得换到理化教室上课。班上同学们纷纷整理起课本和文具,接连起身。正当我也开始做移动的准备时,不经意地瞄到在教室正中央说笑的五、六人男女集团。
「呿,惨了。忘了带课本。」
说话的是集团的中心人物,西园。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恶劣心情大声咂舌。星原苦笑道:
「我和你一起看吧。反正我们同组。」
「真的吗?谢啦夏希!得救了~」
星原腼腆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看向抽屉。根据刚才的对话,她应该是要拿出化学课本吧。只见她一本一本地确认封面,却没有挑出想要的书。
「欸嘿嘿。」星原抬起头,露出困扰的笑容。
「我好像也忘了带。」
「笨蛋!」
西园立刻骂她。确实有值得吐槽的感觉。
「两个人一起忘记,还真好笑。」
附近的男生打趣地说著,西园恶狠狠地眯起眼睛。
「啥?一点也不好笑好吗!」
她厉声说道。「对、对不起啦。」男生缩起身体道歉。
好凶哦——我看著那场面,心想。正因为西园一向这么呛,所以我才受不了她。虽然她个子比星园稍微矮一点,但是论气势的话,不输班上的任何人。
正当周围的人因西园的凶恶模样而胆颤心惊时,「真没办法。」也在集团中的汐开口:
「你们一起看我的课本吧。虽然得挤一下,不过应该没问题吧。」
西园与星原眼神发亮地凑到汐身边。
「不愧是汐!真可靠!」
「谢谢你,汐同学!」
「好好好,以后别再忘了哦?」
汐笑著叮嘱,「好~」两名女生异口同声地回答。
看著他们的互动,我有种吃了满嘴砂子的感觉。我不是滋味地起身,把课本和铅笔盒夹在腰间,离开教室。
——如果我也能像那样的话。
羡慕的心情,在胸口泛起阵阵涟漪。
被女孩包围的汐、孤伶伶地前往理化教室的我。小时候两人明明常玩在一起、一起长大,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出现这么大的差距的呢……虽然现在才思考这些,也已经太迟了。
我摇著头,想甩掉负面的思考。就在这时,有人突然从隔壁班的教室冲出,撞到我的肩膀。
「哇!」
撞击力道使我夹在腰侧的铅笔盒滑落在地上。匡当,铁制的盒身与盒盖分开,其中的文具全部飞了出来。
「啊、不好意思。」
撞到我的学生丢下这句话就跑走了。
我蹲下身子,开始捡起散落一地的笔和尺。
「用嘴道歉有什么用,不会帮忙捡吗……」
我小声地抱怨。虽然想当面向对方抗议,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下课时间的走廊上有不少人。一个人跪在地上捡文具,实在很羞耻。想到周围的人正以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我就忍不住脸红。总觉得所有来自头上的笑声,都是在嘲笑我。
啊混帐。真是衰透了。
我正想伸手拿眼前的橡皮擦,却已经被人捡起。是谁?我抬起头,见到右手抱著铅笔盒和课本的汐。
「我来帮你吧。」
「啊、嗯,谢了。」
汐在我正前方蹲下,把散落一地的笔集合起来。
我偷瞄了汐一眼。他若无其事地动手,彷佛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事。不对,对汐来说,这确实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就算掉铅笔盒的是其他人,他也一样会这么做。真的是个好人呢。所以和他来往时,我才会觉得对不起他。
「西园和星原,没关系吗?」
不说点话就无法冷静,于是我这么问道。
「嗯?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要借她们课本吗?」
「哦,亚里沙今天是值日生,要关教室的门,所以现在还和夏希一起留在教室。」
「原来如此……」
「好了。」
汐把橡皮擦与集合起来的笔交给我,我接过那些,收进铅笔盒。
「谢谢。」
我道谢完转身,正想向前走,「等一下啦。」却被叫住。
「干嘛一个人……我们一起走吧。」
啊,说的也是。
虽然我不是很想和汐走在一起,但他才帮过我忙,所以不好意思拒绝他。
「也是,那就一起走吧。」
汐大大地点头。
我们一起前往理化教室。虽然我无法保持平静,但是不缺话聊。应该说,由于汐单方面地和我聊天,所以我只要点头或应声就好。
「然后啊,操好像进入叛逆期了,感觉变得很暴躁。」
汐一面走上楼梯,一面说。
操……是汐的妹妹。今年应该升国三了吧。印象中是白白瘦瘦,很有礼貌的女孩。小时候我常和她还有汐玩在一起,但是很久见面了。不知道她还好吗?
「一直催我快点去洗澡——咲马?你有在听吗?」
糟了,我在发呆。
「啊、哦,不好意思。小操啊,实在想像不出来她叛逆的样子呢。」
「是吗?虽然她在外头还算安分,不过在家时说话可是毫不留情哦。」
「哦,我都不知道呢。」
「下次要来我家吗?」
「咦!」我惊讶地叫了一声,朝汐看去。他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不不,不用了啦。小操今年不是国三吗?打扰她念书就不好了。」
「放心,不会啦。」
「是、是吗……?」
唔,难以拿捏距离。难道是因为汐的朋友很多,所以不管是谁,他都能简单地邀到自己家里玩吗?
「是说操的第一志愿是我们学校,明年也许能在学校里看到她呢。」
「哦……如果能顺利考上就好了。」
「是啊。」汐点点头。
差不多快到理化教室了。虽然从班上走到理化教室用不著三分钟,但总觉得时间微妙地长久。
两名班上同学从理化教室走出来,是班上颇有人缘的男生。其中一人发现了我们。
「哦,汐啊?走,咱们去买果汁吧。」
那两人朝我们这边走来。
汐停下脚步等他们,我则向前稍走几步,回头对汐说:
「那我先走了。」
听见这句话,汐不满地皱眉。
「你也一起来啊?」
「不用了。和他们在一起,我会显得格格不入吧。」
「可是……」
「没关系啦。」
「再见。」我单方面地结束对话,加快脚步前进。
找汐说话的两名男生与我错身而过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们眼中只有汐而已。那态度使我有点感到自惭形秽,但无所谓。反正汐应该也不想被人看到和我这种不起眼的家伙在一起吧。这样就好。
✽
今天的课全部结束了。
时针指向四点,数学老师一离开教室,班上立刻充满「真不想去社团~」或是「要不要去唱歌?」等等的交谈声。
我也迅速地整理著书包。没参加社团的我不需要留在学校,可以直接回家。
走出教室后,我在走廊上与不少穿著运动服或队服的学生擦身而过。
椿冈高中以社团活动兴盛在地方上闻名。除了田径队之外,棒球社和排球社也年年在比赛中留下很好的成绩。
话是这么说,但我并不打算加入任何社团。国中时我曾参加过网球社,可是非常受不了运动社团特有的学长学弟关系,只待了一年就退社了。都是因为那时太不愉快,所以即使上了高中,我也不想加入社团。
我走下楼,来到鞋柜区,那里聚集了许多同样没参加社团的学生,相当热闹。我换上外出鞋,前往停车场。虽然已经四点了,阳光依然很强烈。
我沿著校舍走到停车场,跨上自己的脚踏车,缓缓地踩著脚踏板,在穿过校门后加快速度,于湿暖的风中前进。
骑了一阵子,我在十字路口遇上红灯。
我茫然地转头,眺望著在田地上空来回飞舞的蝙蝠,突然惊觉一件事。
我伸手摸了摸裤子的右边口袋后,改摸左边的。都没有。
手机被我忘在学校抽屉里了。
「呜哇~麻烦死了……」
我在脚踏车上垂头丧气地叹气。现在已经离学校有相当一段距离了。
今天真的有够倒楣。不对,这次完全是我自己的疏忽。
没办法,只好回去拿了。明天是礼拜六,学校没开。整个周末都没手机可用也太不方便了。我无奈地调头,骑回学校。
我在无人的走廊上行走著。由于采光不佳,走廊有点昏暗。
快要五点了,没参加社团的人们早就离开学校,走廊变得很安静,足球队的吆喝声与剑道社的吶喊声,有如隔著一层厚厚的膜似地,模糊地传入耳中。
我爬上楼,来到二年A班的教室,日光从半开的门射出,在走廊上形成四角形的光影。
我走入教室,在强烈的日光中眯细眼睛,走向自己的座位。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原本以为无人的教室中有人。一名少女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是星原夏希。
她将身体靠在窗边,以略带忧愁的眼神看著窗外。发丝因背光而白得发亮,由于将头偏向一旁,露出了细细的脖颈。
从她平常开朗的模样想像不出的惆怅感,使我不禁看呆了。
也许是发现有人吧,星原忽然回头。
「噢哇!?」
星原肩膀猛地一震,高声惊叫。那反应太夸张,「哇噢!」使我也忍不住发出愚蠢的叫声。
「对、对不起!因为我找不到出声的时机。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我连忙道歉,星原松了口气。
「呼~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已经没人了呢。我刚才太大声了。」
「哈哈。」星原难为情地笑著,似乎没有生气。
「纸木同学,你怎么还在学校里呢?」
我再次吃了一惊。没想到星原居然记得我的名字。
「我忘了手机,所以回来拿。」
「啊~原来如此。没有手机真的很不方便呢。」
我点点头,走向自己座位。
教室正中央的最后一列,就是我的座位。我把手伸进抽屉,碰到坚硬的物体。这是……看到一半的小说。虽然不是我要找的东西,不过既然快看完了,就顺便一起带回家吧。
我把小说放在桌上,这时星原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
她对书有兴趣吗?我有点意外,把书套拿起来,让她看封面。
「这是前阵子很有名的——」
「月与人系列!」
居然!?我第三次对星原感到惊讶。她知道这部作品?
月与人系列是很红的奇幻小说。我手上的是第三集。异世界敌对国家的少年少女漂流到无人岛上,一开始水火不容的两人,随著时间经过逐渐互相理解,感情变得很深厚……是这样的故事。世界设定很扎实,故事本身浅显易懂,只要有出新的续集,我就会买来看。
「这部我也有看过哦。很好看呢~」
「原来你也会看小说啊。」
「啊,你是在小看我吗?」
星原不高兴地皱眉。糟糕,这样说的确很没礼貌。我紧张了起来。两人的距离太近,呼出来的气好像会传到对方身上,也让我心跳不已。
「对、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有点意外……啊!」
这说法根本是提油救火吧。
果然,星原抬头瞪著我。正当我冷汗直流,思考该怎么帮自己辩护时——
「……不过你说的没错啦。」
星原说著,把脸撇开。
「我本来就不像会看书的人嘛。而且除了漫画,我确实很少看书……是因为国中要写心得感想时,指定的书中有月与人系列。虽然我觉得很烦,不过还是买来看,然后就迷上了。其实我只有看这个系列的小说而已。」
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吗?不知道。但是只看过这个系列,有点可惜呢。
「要不要看看其他作品呢?」
「咦?」
「这个作者的前一部作品也很好看哦,叫《针鼹之梦》,是以战争为主题的故事。和月与人系列不同的地方是,那部只有一集而已,而且不是奇幻,比较偏向科幻。虽然加入了一些哲学的成分,不过写得很浅显易懂,而且有很多黑色笑话,读起来不会有压力——」
说到这里,我才发现自己正滔滔不绝。
我一下子羞耻了起来,同时又觉得后悔,自己应该会被星原当成烦人的阿宅吧。可是,与我以为的相反,星原眼神发亮。
「纸木同学,你对小说好有研究哦!是阅读家呢!」
「是、是吗……?」
太好了,星原没有因此对我退避三舍,而且反应似乎还不错?
「虽然我也想多看点书,可是不知道要从哪些书开始看……啊,对了!」
星原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盖子。
「我们来交换电话和信箱吧。这样你就可以推荐我书了。」
交换联络方式。有多久没做过这种事了呢?自从升高中后,交换的次数根本单手数得完。
「哦、哦,好。」
我对这重大的社交活动感到紧张,再次在抽屉中摸索。这次,我一下子就摸到目标物了。我掏出特地回学校拿的手机,打开盖子,按了主选单键……呃。
「……红外线通信,要怎么做啊?」
「咦?你不知道吗?」
「我忘记了,因为我很少和人交换联络方式。」
「哦~那你平常怎么交朋友?」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呢……因为我的朋友本来就很少嘛,哈哈……」
说完,我才觉得这样不太好。就算说这种自嘲的话,也只会让星原感到困扰而已。
不过她似乎对我的说法没兴趣,只是「哦——」地回应,接著把手伸过来。
「可以借一下手机吗?」
「嗯。」
我把自己的手机交给她。
只见她迅速地操作起我的手机。不愧是现代女高中生,操作手机和打字的速度超快。
「好了。」
我接过手机,看向萤幕。联络人中出现新的名字。
『星原夏希』
简洁的记号。但是那名字,看起来非常耀眼。
我抬头,星原露出纯粹的笑容。
「这样你就多一个朋友了。恭喜你,纸木同学!」
「啪啪啪啪。」她轻声拍手。
「谢、谢谢。」
我笨拙地道谢,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为了不被对方发现,我把脸撇向一旁。因为难为情吗?总觉得胸口麻麻痒痒的。
星原无视我的动摇,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自己书包,对我轻轻地挥手道:
「那我先回去了,掰掰。」
「嗯,掰掰……」
我回应著。不知为何,感染了她的说话方式。
教室安静下来。
即使星原离开了,我胸口的麻痒仍然没有消失。不只如此,心跳还逐渐加快。怦通怦通怦通,剧烈到似乎可以听到心跳声。
星原的笑容烙印在视网膜上,和她交谈过的每一句话,全都在脑中不停地重播。有看书的共通点、交换了联络方式。这两件事迟效性地渗入心中,使身体发热。
以后还有机会与星原说话。一想到这里,令人发麻的喜悦从脚底直窜脑门。我脑中全是关于星原的事,有种想无意义地大叫的冲动。
——啊,不妙。
我用力按著胸口,想让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这种感觉,以前也曾经有过一次。
吹奏乐社开始演奏,是会令人联想到宏大故事开场般的交响乐。其中还夹杂著棒球社的吆喝声,以及金属球棒清脆的打击声。
我可能,喜欢上星原了。
我站著骑脚踏车回家。
一回到家,我就扑到自己床上。
心脏仍然跳得飞快。我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看著通讯名单中的『星原夏希』,忍不住眉开眼笑,觉得幸福万分。
『恭喜你,纸木同学!』
星原灿烂的笑容与银铃般的声音,回荡在我脑中。
「~~!」
我无意义地胡乱踢腿,床铺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尽管如此,我仍然无法冷静下来,只好一直在房间里兜圈子。「砰!」隔壁房间传来用力捶墙壁的声音。
「吵死了!去死啦!」
如此大吼的,是我今年国二的妹妹彩花。叫人去死也太过分了吧。
不过我确实太兴奋了,还是冷静一下吧,我在床铺上坐下。
深呼吸,深呼吸……好,冷静了。
星原……星原夏希。升二年级后才第一次同班的,很有活力的女孩。直到不久之前,我都只把她当成可爱又开朗的女生而已,可是实际说过话后,发现不只那样。就连傻笑般的笑法,和对任何事反应很大的部分,全都变得令人喜爱。明明同班了这么久,为什么直到今天为止,我都没有发现她的魅力呢?这样一来,会期待今后上学的日子呢。啊,不过在那之前,必须把推荐书单传给她。既然她说自己几乎没有在看书,应该挑页数少一点的——啊。
我把拳头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你在浮躁什么啊?笨蛋……」
我拳头抵著额头,摇起脑袋。
只不过是交换了联络方式而已,有什么好兴奋的?你未免太好搞定了吧。没有从国中那件事学到教训吗?
我现在正处于盲目的状态。只看得到星原好的部分,把星原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都往好的方向解释。必须更客观、更冷静地看清现实才行。
听好了。星原确实长得很可爱,个性开朗,而且友善温柔。但正因如此,一定有其他人喜欢她。虽然没听说过星原的感情八卦,但她即使有男朋友也不奇怪。就算没有男朋友好了,可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像国中时那样。
善意与笑容的背后,充满心机。忘了国中时的教训吗?
……好。我冷静下来了。
总之要谨慎小心。对星原的好感,可能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因此绝对不能做出晕船告白的事、不能对她抱有过度的期待。必须牢牢记住这点。
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时,被我扔在床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我打开手机,看到一封讯息——是星原寄来的。
『我买到你说的《针鼹之梦》了!因为我看书很慢,所以要花不少时间。等我看完再告诉你感想哦!』
而且还附上了貌似在自己房间拍的书皮照片。
没想到她会在我推荐的当天就买书!
我再次激动起来,跳到床上,双腿不由自主地乱踢。
隔壁再次传来捶墙声。
「去死啦!」
所以说,叫人去死也太过分了吧。
在那之后,我和星原又来回传了几次讯息,结束对话。
光是思考要怎么写讯息,就消耗了我许多精神;等待回覆时,又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漫长。虽然也会懊恼应该把内容写得更幽默风趣,但是充满全身,几乎要涨破胸口的欢喜,让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回过神时,嘴角已经上扬了。「你在怪笑什么?真恶心。」晚餐时甚至被彩花这么说。不过彩花讲话本来就很难听,所以我根本不在意。
晚上八点。
胸口的激动仍然无法平息。我整个人毛毛躁躁的,没办法安静下来。但无意义地在房间里绕来绕去的话,又会惹彩花生气,还不如去散步好了。
我向父母报备后,走出家门。
与闷热的白天不同,外头清凉舒适。温柔的晚风吹拂著,虫鸣声震耳欲聋。
我穿过住宅区,沿著※国道前进,转弯后是※一级河川。我在河边的堤防上悠然漫步。(编注:由日本政府在《道路法》规范下指定的干线公路。在日本《河川法》的划分下,由国土交通大臣指定,对日本的国土安全及国民经济有相当重要性的水系中的河川。)
从前这儿有许多萤火虫,可是如今却成为非法倾倒废弃物的绝佳地点。放眼望去,只看到大型废弃物,没有半点萤火虫的踪影。不过,生锈的脚踏车、裂开的映像管电视、长满杂草的沙发……沐浴在月色下的各种腐朽人造物,也有一种现代的风情。
我仰望上空,月儿呈弯勾状,边缘十分清晰。周围星光闪烁,还有薄薄的云层飘过,是很美的夜色。
抚著脸颊的夜风宜人,我走路的速度自然而然地快了起来。
回过神时,我已经来到离家很远的场所了。我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已经超过晚上九点了。这么晚了?该回去了。
「……嗯?」
正当我想转身时,听到奇妙的声音。
「呼、呼。」短促的呼吸声。那是在打嗝……吗?
我停下脚步,环视四周。靠国道这侧的堤防下方有个小公园。似乎有谁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那人背对著我,头垂得很低。虽然看不到脸,但是藉著路灯,可以明白那人身上穿著水手制服。仔细一看,那人的身体正微微发抖。我以为是打嗝的声音,应该就是那人发出的吧。
从现况看来,那个人应该有什么复杂的内情吧。像我这种刚好路过的人应该帮不上忙,而且出声询问的话,又有可能被当成可疑人物,所以还是无视对方好了。
……尽管我那么想,但还是有些挂念。
那人穿的应该是我的母校,彩花现在就读的国中——椿冈中学的制服。也就是说,对方算是我学妹。虽然我对学长学妹之类的关系没兴趣,如今却在意了起来,忍不住去担心她。
我犹豫了一会儿,走下堤防,朝公园前进。
从公园的入口,可以看到女孩的正面。她正垂著头,以双手掩面。尽管看不见表情,不过有件事我很在意。
就是她的发色很明亮。
是与日本人不同的、色素很淡,近乎透明的头发——不,说不定是因为光线的关系吧。但如果真的是那种发色……如果真的是,又怎么样呢?
不会吧?我苦笑起来。
总之,再靠近一点观察吧。
我朝长椅慢慢地走近。近看的话,会发现那个人的打扮很奇妙。上半身是水手制服,下半身是裙子。只有这样的话,并不奇怪。可是衣服的尺寸明显太小,肩膀周围的布料被绷得很紧,而且长度也短到可以看见腹部一带的肌肤。不只如此,对方不但没有穿鞋,连袜子也没有穿。似乎是光著脚走来这里的。
每走近一步,我的心跳似乎就会加快几分。绝不是因为兴奋或期待,而是近乎不安的感觉。面对异质的、难以理解的事物时的感觉。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不加以确认。
三公尺、两公尺,我愈走愈近。沙沙,我故意发出声音,停下脚步。
坐在长椅上的人猛地抬头,头发有短短的一瞬,飘扬了起来。
事情发展成这样,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了。
那头发,是我见惯了的银发。
坐在长椅上的——
「……汐?」
是我的童年玩伴。
汐有一头遗传自俄国人的母亲,近乎透明的银金色头发。就我所知,整个椿冈只有汐有这样的发色。汐的母亲在我小学时就过世了,汐的妹妹小操的发色则是遗传自父亲,是普通的黑发。
当然,只要去漂染,不论是谁都能变成汐的发色。可是我眼前的那张脸,毫无疑问是汐本人。
汐似乎惊讶到发不出声音。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如今变得毫无血色。他刚才应该是在哭吧,红肿的双眼被惨白的脸色衬托得更明显,灰色的眸子充满不安。
为什么哭呢——原因一定与他身上的服装有关。虽然明白这点,但不明白的是,汐为什么要穿女生的服装?难道他有这种兴趣?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装作没看到了。
「你……你是汐没错吧?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战战兢兢地发问,汐的眼睛睁大到极限,嘴巴也张开了。我从来没见过他动摇成这个模样。
「咲马——这是、不、不是——」
从听惯了的低沉声音中,可以痛切地感受到汐的狼狈。
尽管汐努力地想挤出什么话,但从口中发出的,只有空气而已。每当他想开口说话,呼吸的间隔就会愈来愈短,到最后,甚至像索求氧气似地用力喘了起来。只见他按著胸口,表情十分痛苦。这……糟了,是呼吸困难!
「汐!你还好吗!?」
就在我发问的瞬间。
「——呜恶!」
汐弓起身体,张口狂吐。呕吐物哗啦哗啦地洒了一地。吐到后来,即使只剩胃液,汐仍然不停地呕吐,彷佛想以全身的力气,把胃里的东西全部挤出来似地。从口中垂下的唾液丝线,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十分晶亮。
是童年玩伴,又是班上的风云人物。长得好看又聪明,个性又好的汐,如今穿著女装,在夜晚无人的公园里大吐特吐。眼前的光景令人难以置信,即使呕吐停止了,我还是说不出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汐失魂落魄似地发怔,最后,他摇摇晃晃地起身,飞也似地跑了起来。从我身边经过的瞬间,我清楚地见到他脸上的泪水。
我独自留在公园里。就算在这种情况下,虫鸣依然悦耳。
我……
我说不定,犯了什么无可挽回的错误。
✽
一回到家,我立刻躺在自己床上。
没有真实感。就算是现在,也仍然觉得像在做梦。回想起来,在那公园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荒诞无稽,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自己也许见到了不该见到的场面。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与罪恶感很相似。虽然明白不是自己的错,还是会有种奇妙的责任感。假如那个时间点,自己没有经过公园的话,汐就不会狼狈成那样,也不会吐成那样了。
我打开手机,看著通讯录上『槻木汐』的名字。仔细想想,我第一次加的联络人,就是汐呢。因为高一时,汐说「我们来加好友吧」。
假如我有那个意思,可以立刻打电话问汐是怎么回事,或是与他一起讨论这件事。可是,我不知道那样正不正确。而且汐应该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穿女装的模样吧。既然如此,绝口不提那件事,也是选项之一。
把今晚看到的一切,全忘了吧。
「……这样应该比较好。」
我凝视著天花板,喃喃自语。
我忽然想起以前在书中看过的句子。
『一道雷打在没有任何人存在的山上,那道雷,有发出声音吗?』
答案是『没有』。因为没有任何人听到雷声。
不留在任何人的记忆中、不留下任何痕迹的话,就算是事实,也能当成「不存在」。谎话没被拆穿就不算骗人,是和这差不多的歪理。
汐应该会想把今晚的事当成不存在吧。所以我也该把今晚的事彻底忘记。只要两人一起忘记,女装与呕吐就不存在。
礼拜一到学校时,态度要和平常一样。不能对汐有特别的顾忌或顾虑。一切照常,汐依然是班上的风云人物,我则是坐在角落的不起眼学生。不论对汐或是对我,这一定是最好的做法。
好。就这么做吧。
先说结论。礼拜一汐没有来上学。请假的理由是感冒。
班上有几个人或是担心汐,或是拿汐来开玩笑,不过到第二节课之后,大家就不再提汐的事了。知道他穿女装的,应该只有我而已。
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请假个一天也不奇怪。我心想。明天之后,汐一定会若无其事地来上学吧。
可是隔天,汐还是没有来上学。
隔天的隔天也一样没来。
隔天的隔天的隔天也是……
汐没来的日子每增加一天,担心汐的同学就会增加几人。特别是平常与汐交情很好的那些人,开始变得很不安。每当知道汐又没来时,小团体的成员就会露出沉重的表情。「到底怎么了?」「是得了什么严重的急病吗?」「听说他也没有去社团。」如此讨论汐的事。
尽管大家都很担心,可是没人联络得上汐。听说就算直接到汐的家拜访,也见不到人。班上同学会不安,也是当然的。
我很烦恼。
果然该打个电话或传讯息给汐才对。或是直接去找他?
我很担心汐的事。假如他再也不来上学呢?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心痛又后悔。那天晚上,自己不该出门散步的。
日子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不断地流逝。
十天后。六月下旬的某一天。
「老师有重要的事要说。」伊予老师在早上的班会时,严肃地如此说道。
✽
「进来吧。」
伊予老师的声音,回荡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
一拍之后,教室的门在全班的注目下被打开,一名学生走入教室。
同学们一阵哗然。可以听到「咦?」「怎么回事?」之类困惑的声音。有人惊讶地瞪大眼睛,有人皱紧眉头,也有以为是在搞笑而笑嘻嘻的人。坐在教室最后方的我,可以看到各种反应。尽管惊讶,但心中早就猜到有可能是这样的,在整个班上,应该只有我而已吧。
我吞了吞口水,再次看向走进教室的学生。
站在讲台上的学生,是槻木汐。
穿著椿冈高中女生制服的,槻木汐。
老实说,细瘦白皙的汐很适合穿女生制服。不是在公园见到的那种不符合尺寸、紧绷的制服,而是合身的女生制服。百褶裙下穿著黑色丝袜的修长双腿,会令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再加上汐原本就是美少年,假如是不知情的人,应该会以为他是女孩子吧。
可是,同班的我们当然知道汐是男的。体育课时,汐都是和男同学一起换体育服的,而且汐加入的是男子田径队。所以大家才会很困惑,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汐在不安的气氛中开口:
「请假的这段时间,没能回覆大家的讯息或接电话,我感到很抱歉。」
虽然是理所当然,不过就算换成女生制服,声音还是男人的。
汐面无表情,背稿似地说下去。
「突然穿成这样,我想大家应该会很惊讶吧。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对自己的性别感到疑惑。上礼拜和家人谈过之后,我下定决心,从今天起,要以女生的身分生活。请大家多多指教。」
汐说完,班上陷入沉重的沉默之中。
一名坐在前面座位,总是爱讲无聊话的男生举手。
「咦?也就是说你变成女生了?不是汐同学,而是汐妹妹?」
轻浮的声音打破沉默,教室中泛起轻笑。
汐微微皱眉。
「……要这么想也可以哦,大家想怎么叫我都行。」
「那上厕所时怎么办?你要去女厕尿尿吗?」
「这……」
汐说不出话。只见他尴尬地咬著嘴唇,垂下眼帘。
「是说~」另外一名男生故意慢吞吞地出声。
「气氛也太沉重了吧?这是整人游戏吗?演得太像了,害我吓一跳哩。」
「对吧?你也吓到了吧?」男生徵求邻座同学的同意。
「是啊,真的吓到了呢。」「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是开玩笑了。」「不过真的很适合耶。」
以那男生为中心,开玩笑的说法开始成形。看得出他们是绕著圈子要汐「快点这么招认吧」。那些人没有恶意。应该说,正因为他们为汐著想,才会那么说。为了不让班上的风云人物汐出更多糗。
可是汐却摇头。
「我没有开玩笑。」
不大,但是带著坚定意志的声音。
班上同学说不出话,教室再次陷入沉默。
「我不是开玩笑。」
汐以极为认真的表情强调。
班上的空气冻结了。
从隔壁班传来其他老师的说话声,在死寂的教室里,显得特别响亮。
「——总之就是这样!」
原本只是旁观的伊予老师拍了拍手。
「好了,汐快回位子上吧。要开始上课了哦~今天有汉字的小考,大家要有心理准备哦!」
伊予老师吆喝著,同学们总算想起似地从抽屉中拿出课本。
汐对伊予老师点头致意后,走向自己的座位。
全班有如经历了一场暴风雨似地。
第一节课结束后,许多同学围绕在汐的座位旁。
「这制服是特地买的?」「你从以前就想当女生了吗?」「连内裤都换成女生的了?」
那些人毫不客气地发问,「嗯。」「大概就是那样吧。」汐则是以暧昧的表情含糊地带过那些问题。
「不得了了呢。」
我看向说话的人,是莲见。他站在我附近,看著汐这么说。
「是啊,吓了我一跳。」
「他从以前就有那种感觉了吗?」
「才没有。这是第一次。虽然说因为长得好看,小时候会觉得他有点像女生……不过他都是以男生的身分上学的。」
「该不会他其实是女生吧。」
「哪有可能……应该吧。」
「咦?你没信心?」
仔细想想,我没亲眼确认过汐的性别。虽然曾经到彼此的家过夜,不过没有一起洗澡。再说小学时,汐经常在游泳课时请假。不对,其实是因为身体不好和怕强光之类的理由,从来没有上过游泳课……
咦?咦?难道说,汐真的是女人……
不对。小学低年级时,我常和他一起去上厕所。我记得那时他是站在我旁边的,虽然没有看过那里就是了。嗯?可是没有那边的话,应该没办法站著上厕所……吧?
正当我对汐的性别感到疑惑时,「反正一定是男的啦。」莲见说道。
「为什么你敢这么肯定?」
「你是认真问的吗?怎么可能伪装性别去参加全国大赛啊。」
啊,说的也是。毕竟男女天生的体能不一样,再说如果有参加社团,应该没办法隐瞒原本的性别吧。特别是田径队的队服,几乎都很贴身。
「是吗……所以说,他果然是身体是男人,内心是女人了?」
「不过,我觉得这样有点合理呢。」
「咦?」
莲见的话令我很吃惊。
「因为啊,槻木明明那么有女人缘,可是从来没和哪个女生交往不是吗?该不会是因为,从以前起就有那种想法的关系吧。」
「哦——原来如此……」
我佩服起莲见。刚才提到全国大会也是,这家伙还挺敏锐的呢。
的确。汐虽然很有女人缘,可是从来没听过那类的八卦。我本来以为一定是他眼高于顶的关系,但说不定是因为对女生完全没兴趣的缘故。话是这么说,不过就算心是女人,喜欢的也不一定是男人,吧?
我看向汐。
他仍然像开记者会的明星似地,被众人问各种问题。只见他脸上稍微出现疲倦的神色。
『从今天起,要以女生的身分生活。』
我脑内重播著汐的话。
站在讲台上时的,汐的眼神,可以感觉到非比寻常的决心。和那天晚上在公园哭泣的汐完全不同。究竟是什么,让汐愿意做到那种地步呢?
「喂!这到底怎么样!」
突然响起的大吼,使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和汐——不对,全班同学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教室门口站著一名晒得黝黑,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