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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少女的梦,少年的现实)

    暑假前的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

    结业典礼结束后,我们在教室领取成绩单,在正午前解散了。

    大约一半的同班同学,为了去社团或回家而早早离开教室;剩下的有大半正期待着暑假的到来,与友人互相分享彼此的成绩单,或是约定到哪里游玩。海边、烤肉、烟火大会等等,教室里到处充斥着夏天特有的关键词。

    我则是在座位上坐了好一会儿,愣愣地眺望着教室。想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到2-A教室,心中就充满感慨,迟迟无法从座位起身。

    环视教室一看,原川崎同学集团便自然而然地映入眼帘。她们的中心人物替换为羽田,和以前同样欢乐地谈笑着。先前身在集团中心的川崎同学,如今则是被排除在外,默默地准备放学离开教室。

    我原以为川崎同学会直接回家,却见她向同样在收拾书包的花城搭话。她取出手机,交谈了一阵子之后,随即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回家了。大概是互相交换了电邮信箱吧。

    我心想也差不多该回家,于是站起身。此时,加贺却前来搭话。

    「熏,你接下来有事吗?」

    「不,没什么事。」

    「这样啊。我等下要和书法杜的人去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我正想要拒绝,却忽然打住。

    说不定这是我最后|次和加贺说话。既然如此,至少答应一次他的邀约比较好吧……想到这里,我又觉得还是算了。没社团的我去参加书法社聚餐,只会让气氛变差而已。

    「抱歉,我还是不去了。」

    「难得没有马上回答,刚刚犹豫了一下吧?」

    唔,好敏锐。

    「你不用客气,他们都不是会积极纠缠不放的类型。」

    「不用了啦,而且我现在缺钱。」

    「你初次参加,我可以请你哦。」

    「那怎么好意思。不用在意我,你好好去玩吧。那么再见啰。」

    我强行结束对话,从座位站了起来。

    「等一下啦。」

    他出言挽留道。

    咦?我心中感到奇怪,今天的加贺格外纠缠不休呢。

    「我认为可以享受的时候不好好享受,是一种懈怠哦。」

    「无法保证会享受到啊。」

    「光是参加就有意义了。」

    「那种理论大概只有小学马拉松大会才管用。」

    我不小心就讲得激动了,这样可不行。于是我轻咳一声,恢复平常的冷静。

    「我不知道你是否意图帮我做心理咨商,总之你不需为我费心,我和以往一样很正常。」

    「既然如此,你最近为什么这么常迟到或旷课?」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在担心我,而且比以前更加担忧。

    我不想无视加贺的善意,然而这其中有着不能说的原因。浦岛隧道是只属于我和花城两人间的秘密,若坦承这件事,就等同背叛了花城。因此尽管尴尬,我仍然选择保持缄默。

    「……你不想说就算了,不过我有一句话要劝你。」

    加贺以彷佛要上前抓住我前襟的气势,猛然靠近我说道:

    「如果害怕失去,对于获得也变得胆小的话,你迟早会变成空心人哦。」

    「……我不会啦。」

    说完之后,我轻推加贺,与他拉开距离。

    「我不会变成那样,而且我会确实拿回我所失去的东西。」

    加贺露出惊讶的表情。

    在被问及言下之意之前,我便迈歩走向教室出口。

    「那九月再见啰。」

    加贺放弃劝说,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要来上学喔。」

    暑假第一天,天气晴朗得令人发愁。

    在约定时间的下午一点整,花城身穿便服,来到浦岛隧道前。

    「让你久等了。」

    我点头回应花城的问候。

    尽管今天也是艳阳天,花城却身穿长袖长裤,并戴着一顶帽缘宽大的帽子,可说是非比寻常的完全防护。她之所以这样穿,是因为今天要探索的不是浦岛隧道,而是这座山。

    不用说也知道,隧道是连接两个地点的地下空间,也就是存在着入口与出口。如今在我们眼前的浦岛隧道既然也是隧道,就可以假定除了这里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出入口才是。

    因此,今天探索的目的便是找到另一个出入口。

    「能找得到吗……这座山挺广阔的。」

    听见我这么低声说后,花城若无其事地说道:

    「找不到的话,就横向挖洞,强行凿一条隧道吧。」

    「咦?」

    「开玩笑的。」

    我吓了一跳。原来花城也会开玩笑。

    「我才不会模仿电影《第三集中营》那一套,开凿隧道很辛苦,而且崩塌的话就太可怕了。不过,如果后续的探索不顺利,或许可以一试。有其他出入口的话,也可以节省时间。」

    「重点是要怎么挖啊?去租借挖土机吗?」

    「那要画多少钱呢?」

    「我怎么知道。」

    再说,那种东西我们真的能租吗?就算可以,又要如何开到这边来呢……?

    闲话到此为止,我拉回正题道:

    「那么,要怎么寻找呢?」

    「总之,在能走到的范围内,绕着这座山走一圈。塔野同学似乎比较习惯爬山,能请你带头走吗?」

    「可以,那我们出发吧。」

    于是,我们踏出步伐,走向荒山野岭。

    仅仅两小时,探索便结束了。

    我们太小看山了。

    原本认为这座山的树木并不是很茂密,只要做好准备,要探索应该很容易。然而,我们显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首先,我们的目标太不明确。如果知道要往哪里走,只要朝着目的地前进就好;但是要找寻某个特定东西时,就必须到处走动,搜寻每一处角落,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这是件非常辛苦又无意义的工程。起初,我和花城都将这次探索当作是有点辛苦的郊游,但是经历了脸上沾满蜘蛛网、常常差点滑跤等状况后,我们渐渐不再交谈,最后甚至忘记来时路,险些遇难。

    当我们回到浦岛隧道前的时候,两人都已疲惫不堪。

    花城清除着沾在头发上的蜘蛛网,歉疚地说道:

    「我有点轻率了……」

    「不,我也应该仔细思考后再行动……虽然现在才三点,但今天就先回家吧。」

    「好。我好想冲澡……」

    因此我们决定踏上归途。

    走上楼梯、来到铁道前时,我赫然发觉一件事。

    「嗯?」

    我按压着衣服上的口袋,却没摸到应该有的感触。即使伸进口袋中试着摸索,里头还是空无一物。

    「怎么了?」

    「我好像弄丢家里钥匙了。」

    「咦,不要紧吧?」

    「家里有备用钥匙,所以不要紧。不过,我今天必须找地方消磨时间到晚上了……」

    晚上——正确来说,是要等到上班的父亲回家。每当假日上班,他都会比平常早回家,所以我大概八点左右就能进家门。

    「这样的话……」

    花城突然高声说道。或许是日晒的关系,她的脸有点红。

    只见她怯生生地问道:

    「要不要来我家呢?」

    花诚住的公寓大楼,位于比较靠近镇上的地区。

    我们通过自动锁的门,走在整洁的内廊上。虽然这样说对川崎同学很不好意思,不过同样是集合住宅二,花城所在的公寓比川崎家大,而且相当干净。

    我们在某扇门前停步,大概是到了吧。然而我一看门牌,上头的名字却不是「花城」。

    这么说来,她曾说过自己没有父母。

    那是花城痛揍学长那一天所说的话。幸好我在发问之前就先想起来了。

    花城开门入内,我则跟着她进入玄关。紧接着,一位年约五十几岁的女性从靠近玄关的房间探出头。她斑白的头发绑在后方,手上提着环保袋,似乎正要出门购物。

    花城停下脚步说了声「我回来了」,向女子打招呼。两人似乎同居一个屋檐下,但花城的态度格外地礼貌。尽管对此抱有疑问,我还是先低头说道:「打扰了。」

    「杏子带朋友回来吗……?」

    那位女性惊讶地看着我,然后突然惊醒似地以手掩口。

    「我该去泡杯茶比较好吧……」

    花城摇摇头。

    「不用麻烦了。比起这个,请您以购物优先吧。」

    「是吗……?那我就去买东西啰。」

    女性从我身旁通过,走出家门。

    「跟我来。」

    花城向我招手,于是我跟着她在走廊上前进。

    「刚才那个人是我姨妈。」

    或许是看出我的疑问,花城主动说明道。

    「姨妈两年前丧夫,女儿也长大独立了,所以现在我和姨妈两个入一起住。同只前我们几乎没说过话,所以我对她仍是用敬语。」

    「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这间,进去吧。」

    在花城的催促下,我进入了位于尽头的一间房间。

    「等我一下。」

    只见花城小跑步离开,不一会儿,便拿着毛巾和杯子回来了。

    「这是湿毛巾和茶。」

    「啊啊,谢谢。」

    「我去冲个澡,你就用毛巾擦擦身体,在这里等我吧。」

    她用遥控器打开冷气电源后,再次走出房间。

    我一个人被留在房间里。

    总之我先正坐于地板上喝茶,再用她交给我的湿毛巾擦拭脸和脖子,同时环视房间。

    房间内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遮住整面墙壁的巨大书柜。书柜上的书从文库到漫画都有,不分类型,种类繁多,依照出版社分类摆放。我不禁心想,从这种地方看得出花城的性格呢。接着,我的目光自然地移到书桌上。收拾整齐的房间里只有那里特别散乱。桌上杂乱地堆着许多书,还有橡皮擦屑。

    房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跟川崎同学的房间差不多,都很朴素。最近的女生房间都是这样吗?还是我对女生房间抱持太多幻想了呢?

    我就这样观察着房间,不知不觉间便擦拭完身体,变得无事可做。因为地点特殊,I没事可做就令我坐立难安。就算想放空发呆,女生房间特有的芬芳香气也会扰乱我的思考。

    我想看本漫画转移注意力,于是走近书柜。只是借一本来看,她应该不会埋怨吧?

    此时,我正好发现以前就很想看的漫画,决定借那本看看,便从书柜抽出漫画。

    「嗯?」

    漫画和书柜之间夹着一只信封,似乎被人刻意藏在那里。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伸手抽出信封。接着,我往信封正面一看,上面印有『夕灯社』三字与那间公司的标志。信封已经拆封过了。

    擅自看别人的信毕竟不好。正当我想放回原位之际,手上动作停止了。

    「夕灯社应该是那间公司吧……」

    发现这一点后,我的脑海立刻闪过与花城一同进入浦岛隧道时的光景。

    花城她该不会……

    好奇心与罪恶感在我脑中对峙,最后前者以些微差距获胜,于是我缓缓抽出信封内的纸张。

    「哦……」

    喀嚓一声,门打开了。

    「抱歉,我洗得有点久……啊,那是……」

    「啊啊,我正好闲得慌,所以借来看了。」

    我坐在地上、背靠着床,举起手中漫画晃了晃,问道:「不方便吗?」

    「不会。」她随即回答道。

    花城穿着轻薄的吊带背心搭配短裤,衣着比以往暴露。光是和她处在同一个空间,我的心就跳得飞快。她坐到我的身旁来时,我更是紧张到极点。

    我将读到一半的漫画搁在桌上,为了不让气氛变得尴尬,主动向花城攀谈。

    「花城看的漫画也相当多呢。」

    「对啊。意外_吗?!」

    「是啊,毕竟你在学校看的都是文库本。」

    「你观察得很仔细呢。」

    「因为你很引人注目啊。」

    花城小声地笑了几声,我的紧张则是稍微缓解几分了。

    之后,我们开始闲聊。

    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喜欢的漫画、喜欢的小说、喜欢的食物之类的。时间有如浓稠的蜂蜜,盈满整个房间,持续并缓慢地流动着。

    「我其实有父母。」

    就在聊完以前玩过的游戏之后,花城突然说出这句话。

    「虽然就不在家这层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说谎,不过我还是要向你道歉,我欺骗了你。我的父母都在东京,他们两人非常严格,对于总是表现出反抗态度的我似乎感到很头疼。所以他们以更生为名义,把我流放到姨妈所在的这个地方。」

    「竟然说是流放啊。」

    我露出苦笑。

    「即使流放地与陆地相连,好像也会使用流放一词喔。」

    其实我苦笑的意思是,这里并没有偏僻到需要用流放来形容。算了,就别和她争辩这个了。

    「我讨厌父母,他们盲目信奉没什么大不了的工作,轻蔑追逐梦想、选择走在崎岖道路上。我最讨厌他们了。可是,听到他们要把我送来香崎时,我仍然大受打击。即使我觉得自己分厌恶他们,内心深处还是无法彻底讨厌他们。我真像个笨蛋一样。」

    花城自我解嘲。

    「我带着这种可悲的心情来到香崎,有点陷入自暴自弃的情绪。虽然以前也打过架,但是被男人搁脸踢腹倒还第一次。老实说,那时候我差点就哭了。」

    花城继续说道:

    「可是啊,就在那时,塔野同学出现了……你还记得吗?我说我没有父母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当时好像回答……『那真好呢』。」

    「对,既不是出于憎恨,也不是出于同情,而是自然说出口的一句话。我那时就想『啊啊,这个人远远走在我的前面呢』。这也是我放学后跟踪塔野同学的原因。因为我先确认,为什么你会说那种话。」

    「……原来是这样。」

    「虽然这样说可能非常不恰当……可是对于怀有许多问题、一点也不普通的塔野同学,我大概……怀抱着憧憬之情吧。」

    花城裸露的肩膀,触碰道我的上臂。

    她散发的芬芳想起,令我感到意乱情迷。

    「塔野同学,你转过身来。」

    我缓缓地望向花城。

    让红的睑、湿润的眼眸、娇艳的红唇。

    只见花城咽下一口唾液。

    「我对塔野同学—」

    「花城。」

    我打断她的话。因为我有一种宛如用菜刀活生生斩断鱼头的不祥预感。

    「什么事……?」

    花城露出似乎颇为不满的神情。

    我干脆地问道:

    「你有在画漫画吗?」

    花城起初一脸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表情。

    我不禁不安地心想,难道是我判断错误了?然而,很快地我就知道这份担忧是多余的。

    「咦、啊、什……」

    花城浑身颤抖,嘴巴像水池中的鲤鱼似地开阖着。本就红润的脸蛋又泛起红潮,目眦欲裂似地双眼圚睁。她的表情中夹杂着极度的惊愕、羞耻、困惑等情绪,然后猛地将脸贴近我。

    「为、为、为什么……」

    她显得难以置信,要求我说明为何知情。

    「我拿漫画的时候看到一个信封,好奇之下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张纸。那是所谓的评分表吧?只要投稿漫画奖之类的就会收到的东西。」

    「呀~」花城发出一声怪叫,猛扑上来。由于距离极近,我无法闪躲,直接被她推倒在地。

    「你为什么要看!」

    花城骑在我身上,大力摇晃我的肩膀,咄咄逼人地问道。她扑过来时,上衣肩带脱落,露出底下一部分的内衣。我赶紧别开头。

    「我一时好奇,不小心就……」

    「别、别人的东西,不、不可以随便看吧!」

    「这一点是我错了,可是你也不需要那么害矂吧。」

    「我没有害臊!我是在生气!」

    她比我想象得还要慌乱三倍

    「再说,你的评分相当高呢。设定似乎也很有趣,可以的话,真想看看你的漫画。」「咦……」

    摇晃我肩膀的手,突然停止动作。

    我身体往后退,逃出花城的身下,然后和她面对面说道:

    「看桌上这么散乱,你现在也有在画吧?我想看看花城的漫画。」

    「不行……我的漫画还没有到可以给人看的程度……」

    刚才的慌乱好似虚假的幻觉,如今的她显得十分缺乏自信。看着她的变化,感觉挺有趣。

    「你会投稿漫画奖,就是因为想成为漫画家吧?既然如此,给别人看过绝对比较好。我

    告诉你感想的,拜托了。」

    「可是……很难为情啊……」

    「想看!我好想看花城老师的漫画!不然我付钱了好了,请让我看吧!」

    「嗯~~~」

    她的反应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困扰。

    接着,她爬到书桌前,从抽屉取出一迭纸。然后转身面向我,有如颁奖状般,将那迭纸名幸运残存的少女到双手奉上。

    「不嫌弃的话……这是我最新画完的漫画。」

    「我可以看吗?」

    「别、别太期待喔,跟职业作品相比,这真的就跟涂鸦一样……」

    「我会仔细拜读的。」

    我郑重地接过以长尾夹夹住的原稿。

    封面的画非常漂亮。我看一眼,便觉得大致而言并不输给职业漫画。这样的话,内容应该也值得期待。于是我开始翻页阅读。

    「……」

    沉默在房内流转,空调的运转声听起来格外清晰。

    在我阅读的期间,花城显得坐立难安。她一下子用手指卷着头发,一下子又频频变换坐姿。这样的花城令我感觉颇为新鲜,我不由得一边看漫画一边偷看她,结果惹得她生气喊道「给我专心点」。向她赔罪后,我再次专心看漫画。

    我花不到3:分钟,就看完这部作品……

    这个类型应该分属于科幻类。内容大概是说,在文明毁灭的世界里,一名幸运残存的少女到各处女性,寻找其他生存者的故事。

    「……怎、怎么样?」

    花城紧张得全身僵硬,战战兢兢地问道。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成正座的姿势。

    我诚实告知自己的感想。

    「非常好看!」

    我高举原稿,热烈地说明。

    「主角不屈不挠的无畏精神,真的很吸引人。特别是在最后,主角得知自己其实不是人类,而是仿生人的那个段落。她在这里先是绝望,然后重新振作,再次开始寻找人类。这一段真的很感人。不仅如此,读完后我才发现,前面很多地方都有伏笔暗示着主角是仿生人,让人很想再从头看一遍。真是好看到让人想一看再看。」

    「…………真、真的吗?」

    花城声音沙哑,给了一个显得制式的回答。

    「真的,这作品就算出现在漫画周刊的短篇也不奇怪。你真厉害,我都不知道你有这样的特殊才华。你还有别的投稿——」

    「啊,抱歉,等我一下。」

    只见花城突然起身,然后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

    正当我心想她在做什么时,花城双脚突然开始猛烈摆动,拍打着床铺。

    「花、花城?」

    「~~~」

    她发出感动至极的声音,看来相当喜悦。她似乎打算用这方式,掩饰自己难为情的一面。只见她双脚摆动的频率丝毫不减,持续了好几秒,最后像是电力耗尽似地瞬间停下。

    花城缓缓坐起身。她的浏海黏在额头上,呼吸十分急促。

    「……我可能感受到五年份的喜悦了。」

    「哈哈,那我看这漫画就值得了。只要花城愿意,我随时都可以拜读哦。我认为目标若是成为漫画家,果然要请人帮你看过会比较好。」

    「我、我并没有认真到想成为漫画家,只是偶尔碰碰运气,投稿漫画奖而已……」

    「是吗?那就可惜了,明明很好看的说。」

    「那种事……」

    花城在口中嗫嚅着,同时撇开头。她又羞得连耳根都红了。

    我估计花城心情平复之后,再度开启话题。

    「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什么事?」

    「之前在浦岛隧道里出现大量纸张……那些是花城画的漫画吗?」

    花城的眼晴微微睁大。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很快便正襟危坐,点头承认。

    「对,你猜得没错。那些全是我在小学时画的漫画。」

    「果然啊……」

    我原本就隐约想到,那些大量的纸张是漫画。问题在于,对花城而言那些漫画是什么呢?

    「那个时候很抱歉,我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

    「没关系啦,都过去的事了。比起这个,我想问你那些漫画究竟对你而言有何意义?」

    花城总算不再抗拒,平静地回答道:

    「那是被我父母丢掉的漫画。」

    「被丢掉?」

    「对,那是在我十岁时发生的事。我上课画漫画被老师纠正,然后这件事在家庭访问时败露了。我父母要我别做无聊的事,并当着我的面把当时积累的漫画作品全部丢弃。」

    「……那一定很不好受吧。J

    「因为每一张都是我努力画的,于是我嚎啕大哭,跟父母大吵一架。在那之后,我为了气他们,就是要画给他们看。我虽然对别人保密,却绝对不停止画漫画。我之所以被流放,归根究底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原来如此……」

    这是多么令人难过的往事。如今我就能理解她拼命捡拾散落在隧道里的漫画的理由了。她和否定画漫画的父母一起住,却绝不放弃自己想做的事,这份热忱非常值得尊敬。

    「其实你那么喜欢画漫画,没有必要瞒着大家呀。」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我才不想说。」

    「这想法根本不正常吧?」

    「这想法很正常。」

    她的回答似乎充满感慨。

    停顿片刻后,花城不可思议似地说道:

    「……不过,为什么那些漫画会出现在浦岛隧道呢?」

    「咦?那是因为花城想要找回来吧?」

    「我想要找回来……吗?」

    「不对啊。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说实话,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太明白。虽然要我把那些漫画留在隧道独自离开,我绝对办不到;但说是我想要或想取回那些漫画,却又并非如此……我果然还是不太明白。」

    「嗯?……」

    我暧昧地回答,不由自主的背靠着床,抬头仰望上方。

    然后,「啊」地一声脱口而出。

    花城吓了一跳似地看向我。

    我同样吃了一惊。

    「怎么了?」

    「不,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我嘴上这么说,头脑却全力运转着。

    宛如乌云密布的天空闪过一道电光,我的脑中灵光一闪。

    仔细回想,这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我感觉快要想通什么了。

    我把脑中散落的拼图收集起来,加以拼凑。错误的话,再用别的形状来试。

    然后,我推导出一个结论。

    「是那个吗……?」

    在浦岛隧道发现的东西,存在着共通点。

    进入浦岛燧道后,并非『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能得到的是过去我们——

    思考到这里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花城的姨妈似乎回来了。我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

    刚才的想法还是别跟花城说好了。一来是我还不确定,二来是我不想因不必要的臆测造成她的混乱。

    于是我站起身。

    「那么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这、这样啊。」

    花城明显失望地垂下肩膀。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先决定下次见面的事吧。接下来我们要调查浦岛隧道的什么,花城有腹案了吗?」

    「没有,我想停止调查了,因为我也想不出要做什么。」

    花城重新把掉落的肩带拉起,以认真的眼神看着我。

    「我打算下一次就正式展开探索。」

    「正式……」

    我跟着覆述一遍。

    「塔野同学是为了救回华伶妹妹,我则是为了变得特别。在达成彼此目的之前,我们都不出去」

    我吞了一口唾液。这个时刻,终于到来。

    「你已经决定好哪一天实行了吗?」

    「嗯,我打算在八月二日开始。」

    「好,八月二日对吧……我问一下,为什么要选那一天?」

    「没什么理由……因为我想说适当地间隔几天比较好。」

    确实,我们需要做许多准备。除了进入隧道时的用具,也要考虑出来后的事。

    我们决定详细的准备项目,之后再用电邮讨论。于是我离开花城房间,穿上放置于玄关的鞋子后,打开大门。

    「那么再见了。」

    「那个、塔野同学。」

    「嗯?」

    花城姿态忸怩,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上嘴巴。

    「……抱歉,没什么。再见。」

    「好,再见啰。」

    喀锵一声,我关上门。

    最后看到的花城,表情似乎有点悲伤,令我的胸口隐隐刺痛着。

    距离探索日不到一星期的某天早上,当我在房间里无所事事的时候,花城传来电邮。

    『川崎约我参加祭典,塔野同学要去吗?』

    说到这个时期的祭典,指的就是邻镇举办的烟火大会。超过六千发的烟火打上高空,算是当地最大规模的有名活动,每年都有大批人潮从各地前往参加。华伶在世时,我也曾经去过。

    这么一想,今天就是那个烟火大会的日子。

    若是问我是否想去,其实我并没有这个想法。或者该说我不太想去,我受不了人多的地方。

    于是我打开电邮的文件,输入『抱歉,我就不去了』。接下来,只要按下一「发送」就好……但我的手指就是动不了。有两个因素让我犹豫了。

    首先,从花城传送的邮件文字来看,她写着『塔野同学要去吗?』,而不是『塔野同学也要去吗?』,从没有『也』字可以看出花城的迷惘。或许这样的想法很傲慢,但根据我的推测,花城大概有些抵抗和川崎同学两人一起前往,打算找我作陪。换言之,我去她就去;我不去她就不去。

    考虑到川崎同学,我不免有点同情,所以无法一口回绝。这是第一个因素。

    第二格原因,就和上次加贺约我时一样,起因在于我近似情义上的考虑——「这可能乐最后一次见面,赴约比较好吧」

    「该怎么办呢……」

    我在不至于掉下床的范围内翻滚身体,随即听见一楼厕所门打开的声音。

    是父亲,今天明明是平日,不知为何他却在家。是先前假日上班的补假吗?还是他请了特休?不管怎样,我并不想和他面对面相处。

    「……好。」

    我把刚才打好的邮件删除,重新再写一次。

    『我去。集合时间和地点昵?』

    然后点选「发送」。

    若是被父亲缠上就麻烦了,去看看烟火大会吧。

    这么决定后,我马上开始准备。我走出房间,前往父亲所在的客厅。

    父亲坐在座垫上,显得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我稍微深呼吸后,喊了一声:「爸。」「嗯……什么事?熏。」

    「今晚我要出去一下。」

    「啊~……这样啊,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十二点前我就会回来」

    「晚餐你要怎么解决?」

    「我会在外面吃完再回家」

    「知道了,路上小心。」

    我点头回应,随即回到自己房间。对于我们能正常对话这么久,我感到吃惊不已。

    最近父亲不知为何心情很好。以前我和他说话时,他明明不怎么回应,今天却问我要不要回来吃晚餐,而且还跟我我说「路上小心」。自从华伶死后,我就再也没听父亲说过这种话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为了调查浦岛隧道,跟父亲说要外宿时或很晚才回家时,他都没有表达任何不满。

    他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就觉得反正这种事无关紧要,便不再多想了。

    天空渲染成赤红色时,我抵达了花城所指定的公车站牌。

    平常连一名老人等车都罕见的公车站牌,如今却排起长长人龙。他们大概是要去烟火会场的人吧,有几人穿着浴衣和甚平和服。不过,我并没有在队伍中看到花城和川崎间学的身影。

    自再五分钟就要发车了,她们应该到了才对。我这么想着,朝四闺张望一番。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头一看,只见花城站在那里。她今天穿着淡蓝色的连身裙。

    「久等了吗?」

    「不,我也是刚到。」

    「这样啊。川崎还没来吗?」

    「对,好像还没……啊。」

    在车道对面的人行道上,我发现了身穿洛衣的川崎同学她察觉到我们在这里,随即踩着木屐走过斑马线,发出叩叩叩的声响前来。

    川崎同学身穿金鱼剌绣的桃红色浴衣,一看到我便明显地扭曲了一下面孔。

    「呃……为什么连塔野也来了。」

    咦?花城没告诉她啊。

    「是我约他来的。我觉得三个人一起参加比两个人好。」

    「是这样吗?算了,既然是杏子邀请的,那就没关系……」

    「杏子?」

    我记得那是花城的名字。

    「川崎坚持要叫我的名字。」

    花城补充说明道。原来如此,有这样的原因啊。

    「你们感情变得很好了呢。」

    我完全没有取笑的意思,肩膀却被花城打了一下。

    过没多久公交车来了。我们三人一同上车,车内座位几乎都有人坐着。花城和B崎同学勉强找到横向座位后并排坐下,我则是站着。

    车门关闭,公车开动。

    「你看我的浴衣如何?」

    川崎同学问花城道。

    「塔野同学觉得如何呢?」

    花城转而问我。为什么要把问题丢给我啊?

    「我、我觉得很好看哦。」

    「我也是相同的感想。」

    「……你们果然在交往吧?」

    川崎同学抬头瞪了我一眼。我和花城都没有否认。

    公交车遇到红灯而剎车,带来剧烈的晃动。我失去平衡,差点摔倒,多亏抓住吊环才勉强重新站稳。没事、没事。川崎同学看到我这个样子,傻眼地叹了口气。

    「杏子,这种家伙哪里好了?」

    「这种家伙?」

    「是啊,不觉得傻愣愣的,一副靠不住的样子吗?长相也没多好——」

    「不要说那种话。」

    花城冰冷的语气宛如利刃出鞘,川畸同学狼狈之下改而向我问道:

    「那,那么塔野是被杏子的哪一点吸引?」

    「咦?我吗?」

    「啊,这个问题我也有兴趣。」

    两人直直地盯着我看,要我回答。这下子有点伤脑筋了。

    「呃……这种事不太方便说出口啦。」

    「没有吗?」

    花城失望地皱起眉头。看来我如果不想办法回答,可能会后患无穷。

    于是我绞尽脑汁,尽可能选择安全又不会太恶心的话。

    「气……」

    「气?」

    「气味吧。」

    川崎同学脸颊抽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看来我的词汇选择可能出了差错。

    「讨厌。这与其说是恶心,倒不如说有种下流的感觉。塔野原来是用那种眼光……不该说你是用鼻子来判断女生的吗?」

    我连忙挥手否定。

    「那、那是误会。我没有一个一个闻女孩子的气味,会闻到花城的味道也是碰巧啦。」

    「碰巧闻到气味是怎样的状况?你给我说清楚。」

    「不是川崎同学想得那样啦……花城你也说句话吧。」

    花城闻了闻自己的身体,不安地问道:

    「我有味道吗?」

    下公车之后,我们走路前往烟火会场。

    四周已经暗下来了。所幸今晚天气晴朗,天空万里无云。

    烟火会在前方一级河川的对岸施放。我们这些游客会在河的这一头观赏烟火,摊贩也会在这一侧沿着河岸摆滩。公车站牌到烟火会场并没有多远的距离,从这里便能听见夹杂于车阵排气声中的祭典喧嚣声。

    我们通过行人穿越道,稍微走一会儿马上就闻到蜂蜜蛋糕的甘甜香气。

    「你们两人有什么具体的预定计划吗?」

    我边走边询问道。花城摇摇头,川崎同学接着回答:

    「我没怎么想好要去哪里,但最后想玩超级捞球。」

    「啊啊,那个很好玩呢。」

    川崎同学露出讶异的的表情,然后很快羞红了脸。

    「不,不是的!不是我想玩,是我弟弟想要奖品,他想要那个有刺的彩色弹力球。」

    这么说来,确实有那种东西,不过那种求大概过一个礼拜就会破洞而不能玩了。

    「我先前就觉得,川崎同学意外地疼弟弟呢,还会陪他们一起玩。」

    「意外是什么意思啊?真失礼……这么说来,杏子有兄弟姊妹吗?」

    「我是独生女。」

    「哦,这样啊。我也想当个独生女呢。」

    「是吗?可是我挺憧憬拥有弟弟妹妹的人。」

    「欸~有弟弟妹妹其实很麻烦哦?会缠着你陪他们玩,还必须和他们一起洗澡。」

    「洗、洗澡也要一起吗?」

    见花城和我以外的人正常谈话,我便莫名感到安心。花城个性叛逆又喜欢马上诉诸暴力,居然变得如此善于交际。看到眼前此景,我的心境就像是守护孩子成长的父亲。我尽可能不加入谈话,走在两人的后方守护她们。

    愈接近烟火会场的中心,人潮就变得愈拥挤,滩贩的数量也随之增多。周围开始飘散炸鸡的油或炒面酱料所散发的美味香气。

    此时,一阵有如动画音效、发出「咕噜」声的空腹音响起。

    「川崎……」花城怪罪似地说道。

    「不是、不是!才不是我的肚子在叫,是杏子才对吧!真是的!」

    川崎同学手扠着腰,一副有点气恼的模样。花城,你冷不防就想把羞耻推给别人啊……

    「既然肚子饿了,就去买些东西吃吧。反正离烟火施放还有段时间。」

    川崎同学如此提案。我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是七点整,烟火则在八点开始施放。

    总之,我们沿着路走,随便逛逛摊贩。

    走了一段路后,花城停下脚步。她注视着摊贩的烤鱿鱼,露出似乎觉得很稀奇的表情。

    「唔哇……竟然拿整只鱿鱼来烤……」

    「因为这是烤鱿鱼摊贩嘛,你该不会是第一次看到吧?」

    我这么一问,花城点头肯定。

    「我有在电视上看过几次,但至今我从没逛过祭典……」

    「原来是这样。」

    因为东京不太举办祭典吗?还是父母没带她去呢?

    「烤鱿鱼好吃吗?」

    「好吃。你买来吃吃看吧?」

    「可是,我也想吃章鱼烧……」

    花城少见地露出认真的表情在烦恼。这时,川畸同学出声说道:

    「那两个都买吧?章鱼烧的店家就在这附近。我也肚子饿了,可以帮你排队买回来。」

    「真的吗?那可以拜托你买章鱼烧吗?」

    「好啊。」

    花城把钱交给川崎同学后,她便走到对面的店去买章鱼烧了。花城则是对这边的店家大叔说「我要一份」,买了烤鱿鱼。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闻到烤肉酱的味道,我也肚子饿了。这么一想,我们来这里的途中好像有个卖炒面的摊子。

    「花城,我去买个炒面,等等回来。」

    「知道了。川崎回来的话,我们就待在棚子里等你。」

    「好。」

    我回头前往炒面摊。

    幸好这边没什么人,我很快便买到炒面,价钱是四百圆。因为花城不在烤鱿鱼的摊子前,于是我走到棚子找寻,只见两人已经坐在棚内开始用餐。花城津津有味地咬着烤缺鱼,似乎很满意。

    我找了找可以坐着的地方。这只是灵在摊贩之间的简易棚子,因此只有三张两人坐的椅,现在全部的位子都有人坐了。

    无奈之下,只好站着吃炒面了。这时,花城对我说道:「等一下。」

    「川崎,你可以再靠过去一点吗?」

    「这样吗?」

    「谢谢。来,塔野同学。」

    花城拍了拍挤出来约三十公分的空位。

    我道谢后坐下。虽然坐起来算不上舒适,但总比站着好,有得坐就很感激了。只不过,花城与我肩膀紧靠着,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我打开炒面的盒子,将筷子伸进去,然后送到嘴边吸着面条。虽然酱汁又多又浓,但感觉格外美味。

    「塔野同学、塔野同学。」

    感觉肩膀被戳了两下后,我回过头,只见花城用牙签刺着章鱼烧,送到我的前方。接着,她笑嘻嘻地开口:「啊~」

    「不,我……」

    我正想说不用了,花城身旁的川崎同学却狠瞪着我,似乎在叫我吃下去。好可怕。

    没办法,我只好下定决心,张口把章鱼烧吃了。

    「啊!好烫!好烫好烫!」

    「啊哈哈。」

    花域和川崎同学都笑了。算了,你们开心就好。不对,这真的好烫啊……

    我在口中滚动着章鱼烧,总算勉强吞下肚。舌头被烫得发麻。

    「抱歉,是川崎提议的。」

    「这可是贵重的喂食欸,你要好好品尝呀。」

    老实说,因为实在太烫,我根本吃不出味道。总之,我还是点头回应。

    当炒面吃完一半的时候,花城站了起来。

    「我去买果汁,你们有什么想要喝的吗?」

    「我也去吧?」

    「不用,两个人离开座位,可能回来就没得坐了,我去买回来吧。」

    「是吗?那我要Cheerio的可乐,没有就买普通的可乐。」

    「那我要※LIFEGUARD,没有就和川崎同学一样。」(译注:cheeri。公司出品的一种碳酸饮料。)

    「我去去就回。」花城打了声招呼后便走出棚子。

    「花城变了呢……」

    「真的呢……」

    难得……或者说这大概是第一次,我和川崎同学意见相同。

    「说到变了,我认为川崎同学也是哦。跟以前相比,你变得圆融了。」

    「那是……是啊,有自觉。自从杏子转来后,很多事都改变了。」

    川崎同学这么说着,露出微笑。

    花城转学过来后,改变最大的毫无疑问就是川崎同学。虽然还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否会为她带来好处,不过我认为她在精神上有所成长了。至少对我来说,温柔总比可怕来得好。

    「……我很感谢杏子。总有一天,我想要好好向她致谢。」

    川崎同学以崇敬的眼神仰望天空。看到她那个样子,我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为了掩盖那股痛楚,我一口气吃完了剩下的炒面。

    过没多久,花城便回来了。我们三人一起边谈天边喝果汁。感到肚子饿就去买回蜂蜜蛋糕,三个人一起分着吃。

    在第一发烟火打上空中之前,我们都完全忘记欣赏烟火一事。

    「糟糕,河堤那边可能已经有很多人了,我们快走吧。」

    我们把剩下的蜂蜜蛋糕塞入口中,配果汁吞下肚后,赶紧动身前往河堤。途中看到垃圾桶,将垃圾扔了。

    正如川崎同学所预料,河堤上已经挤满了人,虽然还不至于没地方站,但是到处都铺着地垫。我们在人群中四处走动、寻找人少的空地,总算找到能容纳三个入坐的空间。

    川崎同学从包包中取出地垫,打开后铺在地上。她原本以为只有自己和花城会来,带了两人用的垫子,不过坐三个人也没问题。

    准备周全后,我抬头望向天空。

    只听见轰地一声,传来撼动心脏的巨大声响。紧接着,色彩斑斓的闪光点缀天空。明灭的火花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将残像留在众人眼底,随后逐渐消失于黑暗之中。烟火陆续施放,不断照亮黑暗的夜空。

    「好美……」

    坐在我旁边的花城小声地说道。

    烟火咻地一声向上飞升,隔了意外长的时间后才爆开。闪光宛如活泼的青锵鱼,在空中游动。观众发出欢呼声,只见火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坠落,好似金黄色的柳树。接着,空中盛开一轮花朵,无数的烟火重迭在一起。牡丹花开,蜜蜂飞舞,尼加拉瓜瀑布奔流而下,然后表演项目进行到速射连发烟火。

    这时,我的右手感觉被某样柔软的东西碰触。

    是花城的手。

    换作平时,我会因此心跳加速、身体僵硬;现在却令人惊讶地自然接受了她的触碰。

    我的手在地垫上摸索后,手指与她交缠。接触面积增加,体温交融在一起。

    最后的特大烟火照亮整片天空。

    我宛如在梦境之中。

    「啊/太感动了~」

    走在身旁的川崎同学伸了个懒腰。

    烟火大会结束后,我们踏上归途。跟来的时候相比,人潮没有那么拥挤了。不过摊贩的生意仍维持盛况,到处都听得见叫卖的声音。

    「老板,我要玩一次。」

    川崎同学付给超级捞球的摊贩大叔两百圆。她接过捞网后,随即在水槽边蹲下,意气风发地卷起袖子。

    「好,目标是一百个。」

    花城有点惊讶地问道:「能捞到那么多吗?」

    「这个我最擅长了。从小学时起,我捞的数量就从没输过。」

    果然只是川崎同学想玩……不过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哦……我没有玩过。」

    「咦,是吗?那一起玩吧。老板,再给我一个捞网。听好啰?这是有诀窍的,首先要把纸弄湿——」

    当两人专心玩捞球的期间,我揉了揉眼睛。

    恐怕是长时间注视烟火的关系,我的眼睛累积了不少疲劳,内侧隐隐作痛,而且也感到轻微头痛。看来今天回家还是早点睡比较好。

    我按着眼头、仰望天空的时候,一名女性从视野边缘经过。

    明明只是经过,却令我有股莫名的异样感。

    我的目光追着那名女性的背影。她穿着浴衣,头发绑在后方,看不出年纪。

    我的心中顿时产生一种毫无根据的使命感,叫我必须确认那个人的相貌。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跑了起来。为了不跟丢那名女性,我拼命地奔跑。

    随着与女性的距离缩短,无法捉摸的感情开始转为明确的形体。

    热烈的感情……信赖……似曾相识……怀念?

    女性停下脚步,开始跟站在身旁年约四十几岁的男性说话。

    我看到她的脸。

    「啊——」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次。

    那名女性是妈妈。

    是五年前失踪的我的母亲。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她就算在这里也不奇怪,毕竟她只是失踪,并不是死了,离婚手续只是透过外公外婆办完,在某个地方遇见她本来就不足为奇。倒是和她说话的人是谁?新的交往对象吗?他们两人似乎都玩得很高兴,母亲笑得很开心。

    那么我……我该怎么做才好?……不,我还能怎么做?我只能闭上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转身回家吧。我不该妨碍他们两人的幸福。

    可是,真的那样就好了吗?什么都不问真的好吗?比如她为什么要失踪?她恨我吗?这些问题真的都不问吗?

    母亲转身面向这边。

    我和她目光交会。

    「——」

    祭典的喧嚣远离。

    闺围的一切变成慢动作,强韧的意识丝线连接着我和母亲。

    我们注视着彼此,一动也不动。

    经过宛如永恒的数秒之后。

    母亲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

    她一边的脸颊吊起,嘴的轮廓颤抖着,好似快要尖叫出声。那种恐惧的模样,简直就像和野兽被关在同一个笼子一样。

    如此明确的拒绝,胜过千言万语。

    在母亲眼中,我大概就是恐惧的对象或心理阴影,又或者是想要忘掉的存在。

    大脑判断我应该马上离开,于是我静静地转身离去。

    虽然我并没有期待「抱歉,我不告而别」、「我并没有恨你」这类话语,但有种狠狠遭到背叛的感觉。

    我的脚步虚浮,感觉头晕目眩。走路的时候碰撞到好几个人而遭到抱怨。明明看着前方,大脑却不肯接收任何情报。

    「塔野同学?」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花城站在眼前。

    「我看你突然跑走……怎么了吗?你的脸色很差,没事吧?」

    「花城……」

    我缓缓接近花城,从正面一把抱住她。

    「塔、塔野同学?」

    我双臂用力抱紧,与她全身紧贴。我必须抱住花城,不然我的自我很可能被感情的漩涡吞噬,我需要一条绳子,能够将自我留住。

    花城原本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她的体温与柔软浸透到我的身体里,将我的身体固定在原地。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五秒还是十秒,或者是一分钟,我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我放开花城,只见她双颊泛红,我的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这样不就像是突然发情的人吗!?在公众面前,我在做什么啊!

    「抱、抱歉,该怎么说呢,我不小心鬼迷心窍了……」

    「好点了吗?」

    花城忧心地说道。她似乎真心在担心我。

    我脸上的热度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感觉可以待在这里的安心感。

    「……嗯,我已经没事了。走吧,川崎同学在等我们。」

    「真的没事了……?」

    「对,多亏花城,我已经恢复了,谢谢你。」

    我们前去与川崎同学会合。

    我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向母亲道别。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回程的公车很空旷,我们三人并排坐在最后面的座位。坐在窗边的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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