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龃龉 makfunction 第一章 交替宣言)
“生”的反面必然是“死”。
那是开始与终结。不管是什么样的生命,一旦开始存在了,就不得不迎向终焉之死。尽管任谁都很清楚这个事实,然而人们还是相当忌讳死亡的到来。回避它,逃离它,就算只有一瞬间,也想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人们为此挣扎的模样有时很美丽。
不过有时——也很丑恶。
就好比位于荒野正中央的小城市·多洛潘卡城。
如今这个地方卷入的状况,正以无比明确的形式描绘出人们执着于生命的丑恶。
时间是早晨。虽然旭日在此时早应升起,城市里却还是一片昏暗。取代早晨的明亮白光而洒落在这个城市里的——不,应该说毫不留情地打在这个城市里的是激烈的雨。城市的上空被厚重的雨云所覆盖,落到地面的只有云缝间渗出来的微光而已。
染上阴影的城市——连城里的居民们也毫无生气。
他们还活着。
不过前提是“呼吸”这个行为就代表“生存”这件事。
尽管雨声正逐渐歇息,但呼吸声却蔓延了城市所到之处。就连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店面栉比鳞次,交易品的买卖络绎不绝的大街也不例外。在毗连的建筑物里,潜藏着吐息与吸气的杂乱声音。
不过反过来说……这里也就只有这样的声音存在而已。
店铺的屋檐下并没有摆出形形色色的商品。
在恐惧、混乱,以及丧失理性的情况下,人们最后采取了强盗行为。这些人们争执过的无数痕迹——说得更极端一点,无数的尸骸乱七八糟地散布在马路上。满地的尸体就这样被搁着,任凭风吹雨淋。
别说是吊唁了——就连试图整理这些尸体的人也没有。
也没有人出声责难,或者是感叹此情此景。
仿佛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副惨状并非只局限在大马路上而已。
屋内、空地、小巷子里——数也数不清的尸骸随意被扔在多洛潘卡城的各个角落。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人们也已精疲力竭了。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吼叫。这些仅是没有死去的人们,只是以空虚的眼神凝视着各个角落,仿佛明天躺在那里的人就是自己一般。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的双眸仍不时闪过……猜疑与恐惧的光芒。
任谁都在怀疑着谁。任谁都在畏惧着谁。
亲人、朋友、以及素未谋面的他人。这些关系性早就已经没有区别了。居民之间无止境地反复掠夺与杀害,造就了现在的结果。为亲密关系所累的人们全都死了。被恋人从背上刺了一刀的女人、被父母绞杀的幼儿、被孙子殴打致死的老婆婆、被好友从高处推下的男人。事到如今,早已没有任何人指望这些不具实效性的常识与道理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谁袭击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谁变成敌人。
在这个出奇安静——除了偶尔不知从哪儿间歇传出某人神智崩坏似的笑声之外——的城市里,唯有尚未死去的人们反复呼吸的声音充斥在阴郁的空气之中。
只要是神志清楚的人,一定都会迫不及待地逃出这个场所。
要是被迫留在这个地方的话,说不定就会发疯。周遭弥漫着已经开始腐败的尸骸恶臭,普通人的感性绝对难以遏制呕吐的冲动。
只不过……
“…………”
那位少女却若无其事地走在这个城市里。
就算看见躺在路上的尸体,她还是不曾因此腿软,更别说是露出一丝畏惧的表情了。
这不是因为她很冷静。适用这种形容词的大前提是,该人物必须具备能够感知恐慌或迷惘的感性。我们不会用冷静这种辞汇来评定石头或机械。少女的行动很简单,她只是以机械性的动作走在泥泞不堪的路面上而已。
不过披在那纤细身躯上的却是男装——而且尺寸显然太大了。
这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过长的袖子与下摆甚至还留有硬被撕碎的痕迹。如果少女走在和平的城市里,周遭的人们或许会对她投以怪异的视线也说不定。不过就如今的多洛潘卡城而言,少女的穿着并不算特别。
所以没有人对她行注目礼。
然而……如果有人一直追寻着少女的动向,那么他大概会注意到异常之处吧。
少女持续不断地走着。
少女片刻不休地从城市的一端彻底地扫到另一端,不管是大马路,还是窄小的巷弄,只要是那个娇小的身躯进得去的场所,她绝不放过——就在这五天之内。
那和“代行者”出现后经过的天数一致。
当然,这种情况绝非偶然。
再说,不吃不喝不休息,又要在五天内持续不停地行走,这根本就不是人类办得到的事情。
这是因为少女是“代行者”的终端——也就是“探查体”。
“…………”
少女淡淡地将情报不断传送给身为主人的“代行者”。
用那双腿走过。用那双眼看过。用那对耳听过。用那鼻子嗅过。
绝望、恐惧、猜疑、疯狂——少女一丝不漏地仔细感受如今遍布多洛潘卡城的种种空气后,再将之传送给“代行者”。人类的感情如果不站在人类的视点观察的话,还是会有很多无法理解的部份。因此,“代行者”才会透过少女这个感应器搜集情报。以这些情报为基础,“代行者”便能更有效率地检讨出更为绝望苦恼的演出。
这绝非昨天或今天才开始的事情。
至今为止,“探查体”曾一次又一次地像这样潜入人类居住的城市,并且持续将贵重的判断材料传送给“代行者”们。为了带给人们更深沉、更强烈、更晦暗的痛苦,“代行者”们仔细地观察人类们的反应,并且反复进行研究。
几百年来如是。几千年来如是。
然而——这回的情况却有点不同。
“…………”
这回可说是前所未有的破例。
“代行者”——正确名称是“神罚代行者”。
那是惨遭背叛杀害的神,为了永远诅咒人类世界而下达的诅咒本身。
为了让这个名为索隆的世界埋没在人类们的恐惧与痛苦之中,被遗留下来的十三具“代行者”轮流启动一具,为地上带来一定的“神罚”后,在下一次启动前又消声匿迹。
它的威力是绝对的,它的存在是不可侵犯的。
人类的肉身之躯别说是要与之抗衡了,甚至连接近它都办不到。
因此,一具“代行者”就足以造成充份的威胁……根本没有必要同时以复数启动。只要一具“代行者”就能轻易地烧光村落,击溃城市,名符其实地在瞬间杀伤无数的人类。
所谓的绝对者,指的正是如此。
在这数百年间,这种情况未曾移易。
直到——那个黑色的钢铁巨人出现为止。
〈渎神之主〉。
在这个名为索隆的世界里,唯一得以歼灭“代行者”的存在。
这个钢铁巨人的出现证明了“代行者”既非“不灭”,也非“绝对”的事实。
它让人们认知到“代行者”的威胁是能够去除的。
这种情况对“代行者”而言相当不利。
就算希望是多么遥远、多么渺小——倒不如说正因为如此,希望才能在这个充满绝望的世界里绽放灿烂的光芒。为了继续将人们强行囚禁在绝望之中,“代行者”必须是不可抗拒力,同时它的威胁也必须是绝对的。
因此,比起原本的行动,“代行者”们优先选择歼灭〈渎神之主〉。一看到无法以单体战胜〈渎神之主〉,“代行者”立刻以复数启动,才造就出以复数体发动攻击的破例行动。
这是因为——〈渎神之主〉的出现,让“代行者”们不得不被迫改变自身的观点。〈渎神之主〉是“代行者”们被赋予的第一个“敌人”,也是除了单方面地歼灭人类以外,第一次得到的“目的”。
因此——
“…………”
少女在雨中漫步而行。
她的正面有一具。
她的背面有一具。
她的右手边有一具。
她的左手边有一具。
总计——四具。
巨大直立的人型黑影在城市周围高高地耸立着。
四具“代行者”包围这座城市已经有五天了。
然而“代行者”却没有降下任何“神罚”。四具“代行者”什么事也没做,就只是存在于那里而已。以巨大黑影之姿忽然出现在城市的东南西北,并且包围了城市的四具“代行者”,就只是化为恐惧的绝壁持续地耸立着而已。
这是前所未闻的事情。
如果四具“代行者”同时出现的情况是异常的话,那么“代行者”连日来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包围着人类聚集的城市,这种现象就更不寻常了。
当然……“代行者”的周围依旧产生了必杀的“奇迹”领域。只要有人踏进这个圈子里,他的〈存在子〉记述就会被破坏得一干二净,肉体也会瞬间灰飞烟灭。
因此,就算再怎么恐惧,城里的人类还是无法逃出来。
在可谓绝对之死化身的影子巨人们持续地包围之下——却还能遵循理性行动,多洛潘卡城的人们并没有这种胆识。
说来真是讽刺。
已经累积数百年的历史赋予了“代行者”某种“权威”。就算“代行者”并未展现出任何自发性的行动,人们还是会随恐惧起舞。多洛潘卡城的居民们自顾自地陷入恐慌状态而引发暴动,彼此之间反复掠夺与杀害,结果城里的人口锐减到一半以下。
“心肺功能停止人口,六成——”
“探查体”的少女——“代行者”重新利用过去被称为茉莉的外壳而制造出来的终端——以欠缺抑扬顿挫的口吻低喃。
“自昨日起,几乎无变化。”
从围城开始过了三天左右,城里的人口减少率开始呈现稳定的趋势。
“代行者”一开始出现时,城里产生了大量的死伤者。
这是狂乱的居民们强行逃离城市时造成的伤亡——接近“代行者”而化为尘埃者有七成,在混乱状态中死于事故者有三成。
接下来——随着时间流逝,被攀升的不安与恐惧逼得丧失理性,进而对同城的居民们施以加害行为的人增加了。这时惨遭杀害的死者远远凌驾当初笼罩在“代行者”的奇迹圈而死的人数,最后累计的六成死伤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然而这个状态也延续不久。
就算那是极限状态——人类还是会习惯的。至少人类无法长时间维持由恐惧与疯狂激发的兴奋状态。一旦跨越了某一道界线,这种兴奋状态就会被屈服侵蚀,接下来人类就会陷入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的虚脱状态中。连名为紧张的线都被切断之后,幸存下来的人类就像断了线的牵线人偶一般,只是无力地瘫坐在城里的各个角落。
尽管衰弱而死与冻死者以一定的速度产生,不过那却无关乎人口的大量减少……多洛潘卡城的人口就这样以平缓的下降曲线持续减少。出现死于饥饿者,或者是死于卫生条件低落——死于腐败的遗体造成的某些疾病者,都是更早以前的事了。
也就是说,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
现在的状况——姑且不论事情对错——已经安定下来了。
也就是说……
“要脱离现状似乎需要突发性的状况变化。”
少女自言自语似的进行状况报告。
少女的报告应该没有夹带任何主观意识,也并非追求自己口中的“突发性的状况变化”才是。
然而——
“…………”
茉莉停下脚步。
这是因为她的背后……远方突然传来声响。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犹如远雷,宛若地鸣,重重堆叠的低沉音群震动了被雨水濡湿的空气。
那并非绝望的叹息。亦非狂乱的嘶吼。
那是——欢呼声。
当然,那并不是出自于一个人的嘴里。满是希望与喜悦的声音宛如从虚空里渗出来似的逐渐增加,眨眼间就覆盖了整个多洛潘卡城。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原本绝望至极,一切的希望都灭绝的城市里——如今却涌现出轰然的欢呼声。也不知道城里的居民们到底是潜藏在哪儿,只见他们跨过,或者是踩过躺在地上的尸体,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大马路上。
大概是因为这条大马路上的视野最好吧?
“…………”
茉莉伫立不动地环顾起周遭。
直到方才为止,这个城市显然还被囚禁在缓慢的死亡之中。残存下来的居民们本应失去了气魄,名符其实地化为只是呆坐着静待死亡爬向自己的活尸才对。
然而——现在。
原本连站起来的气力都失去的人们,却争先恐后地——不,有时甚至还有余力对弱者伸出援手——走到大马路上,并且抬头仰望乌云笼罩、阴雨绵绵的天空。
不,不对。
他们抬头仰望的并非天空。
而是朝这里而来的存在。
“…………”
混在不知不觉地挤满了大街的人群中——名为茉莉的“探查体”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眸。
“那是……那是……!”
“看啊……快看啊……那是……!”
“……那就是……!”
人们不顾落到身上的雨水,纷纷伸手指向远方的天空。
他们的表情里带有希望。
人们原本沉浸在绝望带来的失魂落魄与猜疑之中,如今表情却突然大放光彩。这种转变让人无法联想到眼前的是同一批人。他们手牵着手,抱起了孩子,并且齐声大吼。在交错的叫声中,甚至还混杂着笑声。
连朝阳都看不到的阴雨早晨。
被绝望的巨影包围的城市。
就算如此,人们——还是笑得出来。
那是……
“——希望。”
茉莉低喃。
“即是在这种状况下诞生的产物——”
那是确认的话语。
她——正确地说是她的本体早已预测到这种事态。不,甚至可以说事态之所以会演变至此,都是“代行者”事先做好了准备,才会造就这场在绝望中诞生希望的演出。
“希望之源——那是。”
雨声与欢呼声中混杂着异音。
既沉重又坚硬——那是巨大金属块嘎吱作响的声音。
在天空的另一端,巨大的影子横切过漆黑的雨云。
那个影子既扭曲,又带有人类的外形。
“——〈渎神之主〉。”
轰——天空咆哮着。
在下一个瞬间……阴暗的天空被凿出一个宛如弹痕的巨大孔洞。
巨大的人型突破厚重的云层,从云层底下一跃而出。
外形暧昧的影子凝聚成明确的轮廓后,那个异形——身上长着好几根突起物,宛如铠甲般具备了异样均衡感的巨人,就这样展露在众人的眼前。
它是黑色钢铁的重巨人。
不——是巨神。
足以与神遗留下来的诅咒抗衡,同时也是人类最强的唯一兵器。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城里欢声雷动。
“是救世主殿下!”
“他来了!”
“他来拯救我们了!”
人们一边在雨中高举着拳头,一边大声呼喊。兴奋唤来兴奋,并且化为足以将部份打下来的雨转变成水蒸气的热烈氛围,充满了周遭一带。
任谁都为绝望中获得的希望感到狂喜。
唯有一人除外。
“…………”
那就是茉莉。
她依然以不带任何感情的观察者眼光,淡淡地注视着翩然降临到城市外头的钢铁拟神。当然,她并非受到感动。她那冷静透彻的双眸只是精密又正确地盯着“代行者”的“敌人”而已。
因此——
“突发性状况变化发生。”
茉莉呢喃。
“〈渎神之主〉出现。然而〈渎神之主〉的状态与之前的情报之间出现差异。”
没错。
虽然狂喜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不,考虑到任谁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渎神之主〉的情况,那么他们会没注意到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就像宣告故障的不协调音一样,大小无数的钢铁摩擦声环绕着从天而降的〈渎神之主〉。如果是熟知以前的〈渎神之主〉的人,大概会对眼前的情况皱起眉头吧。
〈渎神之主〉的状态并不完善。
茉莉的眼与耳瞬间察觉到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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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语里似乎有句话叫做‘有福之人不用忙’的样子。”
聂罗·欧托鲁奇露出些微苦笑说。
他是支配秘密结社〈雷涅盖德〉的五家族之一·欧托鲁奇家的年轻族长。这位美青年拥有一头清爽的银发与端正白皙的脸庞,带给观者一种女性化的印象。
(插图)
“与其不断使出各种小聪明的手段,倒不如彻底做过必要的处置后,再静下心来等候结果——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是这样的。”
“——卿想说什么?”
和聂罗同坐在一张圆桌旁的泰罗伊德·玛布罗扭曲着那张神经质的脸问。他的声音里明显地透出了憔悴之色。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唯一能对抗“代行者”的最大战力——也就是〈雷涅盖德〉的王牌〈渎神之主〉,如今正脱离了五家族会议的掌控。在这种状况之下,〈雷涅盖德〉收到了“代行者”出现在多洛潘卡城的报告。而且还是一次四具。当然,失去了〈渎神之主〉的〈雷涅盖德〉无计可施。
这样继续下去的话,至今为止的功绩——为了把省吾·香芝拱成“救世主”而做的重重安排,就会全部化为泡影。
“不。我的意思是——各位稍微放松一点会比较好。”
聂罗带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
这里是圣庙内——五家族专用会议室。
这个房间是秘密结社〈雷涅盖德〉的最高意志决定机关·五家族会议——也就是〈弑神罪人〉的后裔柯德兰、玛布罗、路思波力提、欧托鲁奇、因培拉斯等各家族族长们集会的舞台。尽管室内非常宽敞,但除了巨大的圆桌与五张椅子之外,多余的家具与浮躁的气氛可说是完全不存在。毕竟这里乃是五家族族长们进行权谋术数之争的战场。
然而现在——这间会议室里却充满了更甚以往的紧张气氛。
这是因为他们同时面对了好几个无法忽视的严重问题。
首先是——“血族”的存在。
不用拟神杖就能操控奇迹术的神秘集团。他们的“力量”本身当然是个威胁,不过更让人感到恐惧的是该组织的机密性,直到不久之前的袭击为止,〈雷涅盖德〉甚至无法掌握他们的存在。
他们的根据地是哪里?组成人员有几人?资产有多庞大?还有该组织信奉的理念又是什么?这些事情——〈雷涅盖德〉全然不知。唯一明白的只有他们是与〈雷涅盖德〉敌对的组织而已。
再者——加剧这股威胁的是第二代救世主雷奥·笹原·史普林菲尔德,以及前姬巫女安洁莉特·路思波力提。
虽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光就报告看来,两人似乎与“血族”相互勾结的样子。
虽说已经是数年前的东西了,不过前姬巫女安洁莉特熟知〈雷涅盖德〉的内情,以及代表〈渎神之主〉的各种机材与设施。这样的她站在“血族”那边——也就表示“血族”方面得到了许多与〈雷涅盖德〉有关,又相当深入的情报。相对地,〈雷涅盖德〉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血族”的情报。
对于以秘密结社的型态来维持组织的〈雷涅盖德〉而言,被外人——特别是被敌对者掌握了组织的全貌,这种情况可说是相当致命的。
而最后是——超巨大拟神机〈渎神之主〉。
〈雷涅盖德〉的王牌被“血族”强行夺走,下落不明,至今尚未回到五家族会议的掌控之下。对于以打倒“代行者”,以及支配往后的世界为存在目的的〈雷涅盖德〉而言,在完成这两者上必备的〈渎神之主〉遭受夺取的现在,形同于手脚被扯断的状态。不仅如此……由于多洛潘卡城出现了“代行者”,附近的民众间已经出现了期盼〈渎神之主〉“降临”的声浪。
要是这时不出动〈渎神之主〉的话,视情况转变,民众间很有可能会产生不信任感。就算再怎么用情报操控遏止这股不信任感,终究还是有极限的。如果只有多洛潘卡城就算了,要是今后这种情况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发生,那么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民众对于〈渎神之主〉的敬畏,也极有可能会随之崩溃。
因此,〈雷涅盖德〉拼了命地搜寻〈渎神之主〉的下落。
不过索隆实在是太大了,而身为秘密结社的〈雷涅盖德〉人手又太少了。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五家族会议依然没有得到多少有关〈渎神之主〉与“血族”的情报。
然而…………
“…………”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因培拉斯家族族长——杰布隆。
虽然因培拉斯家是起源于剑舞师的武门一族,不过这个宛如磐石的家族统帅更是〈雷涅盖德〉内首屈一指的武人。就算这男人早一步感受到有人接近的气息,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杰布隆回头望向会议室的大门。
就在这个瞬间——
“——报告!”
大门的另一边响起了声音。
“……!”
泰罗伊德与圆脸的路思波力提家族族长——巴尔玛斯,两人露出惊讶的表情面面相觑。早已感受到报告者存在的杰布隆就不用说了,连聂罗也一脸泰然,完全没有对突如其来的报告感到惊讶的样子。
而且——
“…………”
欧托鲁奇家族族长反而恶作剧似的眨着细长的红眼——身为柯德兰家族族长,同时也是五家族会议议长的巴尔德并没有漏看这一幕。
(——简直就像是事先知道会有报告传来一样。)
正当巴尔德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往左右两边敞开,门后出现了一个气息紊乱的男子。恐怕他是为了尽早向五家族会议报告,才从“圣庙”内的某处一路狂奔过来的吧。
“发现〈渎神之主〉了!”
“哦哦!”
面露喜色探出身子的是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
杰布隆则是像平常一样如岩石般面无表情。聂罗也一如往常地——只露出了游刃有余的淡淡笑意而已。
“找到了吗?”
“一时之间,我还在想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带着满脸的笑容互相点头。
在巴尔德的眼里看来,他们两人的单纯实在是让人不得不为之苦笑。
现在还只是“发现”而已。那根本就不是〈雷涅盖德〉凭自己的力量“找到”的。
这也就是说——
“现在高兴还太早。”
听了巴尔德所说的话,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回过头来。
“〈渎神之主〉可是还没回到我等的支配之下哦!”
没错。
〈渎神之主〉与其驾驶者省吾·香芝,两者终究有可能是以“血族”之物的身份降临多洛潘卡城。
也就是说,“血族”或许取代了〈雷涅盖德〉虎视眈眈的地位——把〈渎神之主〉与其驾驶者当作傀儡,进而支配打倒了所有“代行者”后的索隆——也说不定。如果那就是“血族”的目的,那么他们强夺〈渎神之主〉的理由也不难理解了。
“——快报告详情。”
巴尔德催促着报告者。
“是——”
在五家族会议的议长,也就是实际上位居〈雷涅盖德〉顶点的男人一声令下,男子重新端正姿势。
“〈渎神之主〉如今正在特莱欧高原上空飞行中。据推测,〈渎神之主〉应该正朝着贸易都市多洛潘卡城前进——”
一瞬间将视线落向手中的纸上后,男子又继续说:
“〈渎神之主〉恐怕是意图与出现在多洛潘卡城的四具‘代行者’交战——”
“除了自己主动回来之外,又在没有任何指示的情况下赶赴现场。我们可得好好地感谢救世主殿下呢。”
聂罗带着苦笑的表情说。
“坐在上面的是省吾·香芝吗?”
“……这点还未确认——”
报告者含糊地回答巴尔德的问题。
然而——
“〈渎神之主〉原本就是配合省吾·香芝而进行调整的。其他人应该不可能运作才对——”
提出这种主张的是泰罗伊德。〈渎神之主〉身上搭载的各种奇迹术机关几乎是出自于玛布罗家的设计。所以泰罗伊德会说得好像自己的事情一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
“我们并不清楚‘血族’在奇迹术机关方面的技术水准。”
巴尔德却这么说。
“万一那些家伙们的技术在我等之上,那么他们不就有可能把驾驶者替换成其他人吗?”
“那种事情——”
是不可能的。不过泰罗伊德似乎也无法如此轻易断言的样子。
不用拟神杖就能行使奇迹术的“血族”——尤其是他们的奇迹术相关技术水准方面,更是超乎〈雷涅盖德〉的想像之外。
“再说……”
杰布隆罕见地插嘴说。
“就算省吾·香芝驾驶着〈渎神之主〉,他也未必会回到我们的指挥之下。”
“这话是什么意思?因培拉斯卿。”
巴尔玛斯皱起脸来问。这位路思波力提家族族长表现出轻视杰布隆,对他的发言感到厌烦的态度。
然而——
“他绝非我们的同志。在他的眼里看来,我们只是一群挟表妹为人质,强迫他当救世主的残酷恶徒罢了。如果他基于什么理由而有意舍弃表妹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就这样带走〈渎神之主〉,再也不会回到我们的身边了。”
“…………”
就连巴尔玛斯也只能保持沉默。
杰布隆说得一点也没错。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大概有轻视他人——轻视被自己当成棋子利用之人的倾向。这点在面对身为救世主的省吾·香芝时也是一样的。反正他只是个小鬼——这种想法在他们的态度里随处可见。
相较之下,杰布隆不仅实际上担任省吾·香芝的监护人一职,也充份掌握了他的人格与行动理念。
没错。老实说,这回〈渎神之主〉遭到强夺的事件中,省吾·香芝会不会是自愿被带走的呢?——这样的疑问一直是五家族会议上悬而未决的议案。
在他与姬巫女梅莉妮·柯德兰的通信纪录里,留下了带有这种意味的对话。
而且省吾·香芝之前已经有过一次行踪不明的纪录了。
也就是〈艾克诺德拉斯真教会〉一事。
如果事情的开端纯属偶然的话,那么他那时应该也是偶然间被教会的驻留派遣士收留的——不过不管怎么说,省吾·香芝希望逃离〈雷涅盖德〉的支配下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辛苦你了——退下吧。”
巴尔德慰问男子的辛劳后,便命令他退出房间。
报告者深深地行了一礼——然后离开了会议室。
“——就如同各位所听到的。”
巴尔德以猛禽类般的锐利视线环顾在场众人。
“虽然现况还有很多不明朗的部份——不过我们已经无暇进行琐碎的讨论了。我认为应当解除姬巫女们的禁足处分,并且将她们派往现地。”
“那样——”
仿佛要打断巴尔玛斯所说的话似的,巴尔德接着说。
事实上,现在的确不是进行琐碎议论的时候。要是像平常一样配合脑袋转得慢的人,很有可能会错失良机。
“只要进入一定的距离之内,飞行船就能干涉〈渎神之主〉的机能。而且姬巫女之中有我的女儿,也就是深受省吾·香芝宠爱的梅莉妮,以及他寄以信赖的蓓尔提雅·因培拉斯。我认为这样的安排不管在机能面或精神面上,都能将省吾·香芝彻底地置于我等的控制之下。”
“…………”
“…………”
当然,其他人也能操作飞行船的装置——不过最熟悉装置的必然是现任的姬巫女们。不管怎么看,巴尔德的提议都是最适切的对策。
泰罗伊德与巴尔玛斯只是沉默不语,杰布隆与聂罗也没有异议的样子。
“那就解除姬巫女的禁足处分,并且尽快将飞行船派往多洛潘卡城。在〈渎神之主〉置于飞行船控制下的同时,立刻开始与‘代行者’交战——有人有任何异议吗?”
当然,回应巴尔德的只有四人份的沉默。
巴尔德满意地点点头后——便转头面向杰布隆说:
“至于联络姬巫女们解除禁足处分这方面,就交给因培拉斯卿了,可以吗?”
“了解。”
杰布隆简短地回答,并且点了点头。
(……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也还出乎意料地难以看穿呢!)
巴尔德不经意地想着这种事情。
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或许连聂罗也是——感觉不太重视这位因培拉斯家族族长。因为本人天生可谓憨直的性格,以及因培拉斯家在五家族中屈居末席的事实,所以杰布隆一直以来从未成为五家族会议的中心。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这个男人在五家族会议上越来越让人无法轻忽。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救世主省吾·香芝的监护人。
当然,那只不过是个头衔而已。监护人这种立场并没有伴随着任何特权。宅邸的周边警备原本就配置了许多精通武术的因培拉斯家族之人,而且杰布隆也没有做出任何抢先其他人的具体行为。正因为如此,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才会默认他担任监护人。
不过……这种情况今后未必能一直持续下去。
虽说那是出于省吾·香芝本人的期望,不过就因培拉斯家的权势而言,故意跳过其他四人而就任监护人之职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要是因为专断独行而被其他四家盯上的话,在五家族会议上很有可能会被孤立。柯德兰家、玛布罗家、路思波力提家也就算了——因培拉斯家与欧托鲁奇家根本就没有能够与其他四家敌对周旋的“体力”。
况且对于原本就表现出有点反抗的态度,又二度脱离了〈雷涅盖德〉控制下的第四代救世主省吾·香芝,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两人都已经死心了,同时也积极地检讨召唤第五代救世主的相关事宜。
要是真的召唤了第五代救世主,那么省吾·香芝就没有用处了,站在监护人立场的杰布隆只会招致其他四家的反感,结果得不到任何好处——这种情况也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
就这个意义上看来,杰布隆的立场可说是既微妙又纤细。
而且因培拉斯家族族长也不是昏庸到不明白这种道理的人。
如果他是全盘理解了一切而就任监护人的职责——
(因培拉斯卿——你为什么要如此地袒护省吾·香芝呢?)
那是不懂权谋术数的武人一时失策吗?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一时兴起呢?
还是说——
“——那么。”
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
巴尔德为会议做了总结。
“即刻起,我等开始进行〈渎神之主〉的支援与回收作业。希望各位能克尽自己的职责——为了我等〈雷涅盖德〉五百年来的夙愿。”
“——为了人类支配的世界。”
齐声唱和后,所有人都点了点头——接着便各自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一开始是杰布隆,再来是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最后聂罗瞥了巴尔德一眼后,也走出了会议室。
默默地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后,巴尔德将手肘靠在圆桌上,并且握起双手。
他把下巴靠在手上,然后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
“——省吾·香芝。”
巴尔德低声呢喃。
仔细一想,自从第一次失踪回来后,省吾·香芝感觉上就有哪里不一样了。
姬巫女们的报告也验证了这一点。他看起来就像从以前那个任情况摆布的少年,转变成心怀某种志向的男人一般。
那是因为看过〈雷涅盖德〉的“外面”后,价值观产生变化的缘故吗?
还是说……
“要是我等拱为救世主的人类是个懦弱又没有自主性的人,那的确是件很困扰的事情。不过——”
要是太过于独立也很麻烦。
自己思考自己决定的人偶——是没有必要的。傀儡就该认清傀儡的本份。就这个意义上而言,差不多该管教一下第四代救世主了。
要不然很有可能会产生第二个雷奥与安洁莉特。
“……这女儿还真了不起啊。”
巴尔德露出微微的苦笑说。
他说的是梅莉妮。
当然,巴尔德是为了让梅莉妮成为救世主的宠妃,才会将她送到省吾·香芝的身边。其他家族的族长们恐怕也是抱持着同样的想法吧?让容貌秀丽的少女们委身于省吾·香芝,进而成为束缚操控救世主的“温柔枷锁”。姬巫女们肩负着这样的期待。
而梅莉妮率先被省吾·香芝拥抱,漂亮地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如今省吾·香芝显然特别重视,也特别疼爱梅莉妮。
不过……
“有点做过头了吗?”
有时女人能将少年转变成男人。
近来,省吾·香芝身上的自主性急速地成长——有时甚至还表现出把〈雷涅盖德〉耍着玩的动向。这不单只是看过“外面”的缘故而已,梅莉妮必然也有影响。省吾·香芝抱过梅莉妮后,得到了身为男人的某种自信与自觉。
这是巴尔德他们不乐见的效果。
能让男人成长原本是身为好女人的条件。
不过却让他成长过头了。
用以剥夺省吾·香芝的自由意志,好让他依附〈雷涅盖德〉而活的温柔枷锁——这是梅莉妮原本被赋予的职责。要是培育出不必要的自主心的话,也未免太本末倒置了。
况且……
“比起‘父亲’,还是以‘男人’为优先啊……”
有时男人能将少女转变成女人。
梅莉妮被省吾·香芝拥抱后,在身份的自觉上,省吾·香芝的“女人”似乎变得比隶属于柯德兰家的姬巫女更占优势。在杰布隆担任监护人一事上,梅莉妮事前也没有传来报告。受到省吾·香芝的宠爱,又和蓓尔提雅·因培拉斯交好的梅莉妮,再怎么想都不可能不知道监护人的事情。
她显然是故意拖延向巴尔德报告的时间。
恐怕——她是为了保护省吾·香芝的人身安全,并且制造出巩固立场的情况。
“差不多也该做点处置了。”
巴尔德这么呢喃后——便站起身子。
——————————
要说当然也是很理所当然的。
“……呜…………”
省吾一边咬紧牙关,一边发出短暂的哀号。
“……果然……还是太乱来了吗……?”
当然,那只是无意间从嘴里冒出来的自言自语罢了。平常这些话只会无意义地消散在钢铁的密室中。不过——如今却有个仿佛在耳边窃窃私语的声音回应了省吾的呢喃。
“省吾殿下?”
那是个可爱的声音。
“您身体不舒服吗?”
听到这句仿佛搞不清楚状况……不,显然是真的搞不清楚状况……听到这句欠缺紧张感的慰问,省吾露出了微微的苦笑。
特丽法斯基亚塔。
在被称为“庭园”的封闭社会里,在名为“血族”的集团中,被极为偏颇的价值观扶养长大的少女。对她而言,这个世界里几乎都是首次见闻之物。
况且她是失明的。
她也不可能正确地理解自己现在身处的情况为何。
“与其要说是身体不舒服——”
省吾突然词穷了。
他——的确感到身体不适。
身体很沉重。全身关节很疼痛。双眼模糊。耳里也听得见如耳鸣般的声音。恐怕全身各处正产生许多细微的异常吧。
然而原因并不在省吾的体内。
(不对劲的……是〈渎神之主〉吧。)
省吾他们现在的所在之处是〈渎神之主〉的头部——也就是驾驶者室。
一旦关上了门,被钢铁保护的密室就会完全密闭,与外界断绝接触。为了在这种封闭空间里操控〈渎神之主〉,驾驶者除了味觉以外的五感全都连接到〈渎神之主〉的感应器上了。
也就是说……事实上,现在的省吾既是自己肉体的主人,同时也是〈渎神之主〉的大脑。
〈渎神之主〉原本就不是不需维修的兵器。如今他感受到的身体不适,并非来自于他那活生生的肉体,而是在长时间未经整备,又没有姬巫女们支援的情况下启动〈渎神之主〉——也就是所谓的勉强而为所造成的结果。
“——我要着陆了。抓紧我。”
“是。”
坐在膝盖上的少女用手臂紧紧环抱住省吾的脖子。虽然驾驶者席上有用来保护省吾的皮带,不过那只能供一人使用。这间驾驶者室原本就不是为了让两人以上的人类运用的。为了保护特丽法斯基亚塔免于冲击或其他伤害波及,两人只能紧紧地互相拥抱而已。
不过……现在的省吾当然没有余力去感受少女柔软的身体。
(〈渎神之主〉——应该不至于会被着陆的冲击分解吧。)
省吾一边以浮现在脑海中的想像画面慎重地控制奇迹术场,一边注视着急速迫近而来的地面。
(对手有四具……一旦被包围了会很不利,也不能让它们有多余的时间采取额外的战术。)
省吾将〈渎神之主〉的视觉切换到广角影像,并且进行确认。他俯瞰多洛潘卡城,确认了四具“代行者”的位置。
东南西北,四具“代行者”漂亮地配置在四个方位。距离〈渎神之主〉着陆地点最近的是北边的那一具。这具要尽可能地以快攻打倒。然后接下来——以顺时针方向看,剩下东、南、西三具。不过比起打倒剩下的三具,反而应该优先将它们引开城市。特别是南边那一具。一旦被北边那具耽搁了时间,南边那具极有可能会横跨城市逼近而来。如此一来,城里的居民们就会全数灭亡。
(这样说来——我就必须率先发动攻击吧!)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吧?
省吾极为冷静地在脑海中编排战术。
“——〈破神之弓〉!”
在省吾下令的同时——随着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安装在〈渎神之主〉手腕里的数座奇迹术机关也跟着运转了起来。力场形成炮身,并且展开了炮击战用的武装。
钢铁巨人一边落下,手腕上一边生出又长又大的半透明炮身。
“首先是——”
南边的那一具。
(插图)
功率输出固定在六成。以全力攻击的话,或许能轻易打倒那具“代行者”也说不定,不过〈渎神之主〉的动作在炮击后有可能会变迟钝。总之,现在只要能或多或少伤到那具“代行者”,达成牵制的效果就好。
然而……
“……!”
省吾愕然地看着自己的——不,是看着〈渎神之主〉的右腕。
展开力场所形成的炮身,就像寿命已尽的日光灯一样明灭闪烁——然后消失了。
这显然是运转失常的结果。看来不经过〈雷涅盖德〉的整备,又没有得到姬巫女们的支援,果然还是没办法顺利运作的样子。
(糟了——)
这样下去,〈渎神之主〉只能进行近身格斗战了。以四具“代行者”为对手的话,无论如何都会演变成腹背受敌的情况——至少省吾无法一边保护自己的背部与城里的居民,一边进行战斗。
这样的话……
“呜——”
〈渎神之主〉着陆了。
虽然〈渎神之主〉在飞行时,身上也产生了许多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不过——此时钢铁巨人的身体摩擦声却特别响亮。无路可逃的〈渎神之主〉全身累积了名为应力的疲劳,而省吾也切身地感受到了。省吾也很明白,一旦这股疲劳超出极限,身体就会招致破裂与粉碎的下场。
“——!”
冲击也袭击了本应被奇迹术场重重守护的驾驶者室,紧紧抓着省吾的特丽法高声喊出不成声的悲鸣。和能做好心理准备的省吾不同,双眼看不到的她感到更为惊慌。
不过省吾没有余力去顾虑特丽法。
(没有余力——)
事到如今,省吾更深切地感受到,姬巫女们与〈雷涅盖德〉的整备员们肩负着多么重要的职责。
〈渎神之主〉并不是汽车。它是以会毁坏——越是使用,越容易不停毁坏——为前提而制造出来的兵器。因此,〈渎神之主〉必须时常修理有问题的部份并更换零件,也就是必须进行所谓的“新陈代谢”。如今的〈渎神之主〉却没有这些支援。这就好比——硬是让尸体动起来一样。
然而……
(我得尽快打倒两具“代行者”才行。)
险恶的嘎吱声作响的驾驶者室中,省吾这么想着。
着陆的冲击扬起了大量土砂——在轰然卷起的帷幕后,省吾的,不,〈渎神之主〉的眼睛捕捉到巨大的黑色人型。
那就好像〈渎神之主〉本身投射在粉尘布幕上的影子。
“代行者”——
“〈诛神之刃〉!”
省吾重新启动接近战用的武装。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启动的不安一瞬间掠过省吾的脑海里,不过爆裂螺栓还是推出了具有实体的两枚刀刃,并且从〈渎神之主〉的手腕长长地延展出来。
原本——为了抑制“圣遗物”的活性化而填充在〈渎神之主〉各部位的“原罪物质”,如今透过管线集中到右腕上。“原罪物质”一边在展开的两对刀刃中进行限制循环,一边展开令神之力无效化的“亵渎领域”。
如果是这把刀刃的话,应该可以斩断构成“代行者”的诅咒才是。
然而……
(……果然……)
右腕上还残留着一点僵硬的感觉。
同时〈渎神之主〉全身也摩擦得嘎吱作响。这并非具体上有哪里怎么了,而是整体的动作都很迟钝。就像硬是让生锈的机械动起来般的不协调感,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而且……洒落在驾驶者室里的“圣光”也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可说是〈渎神之主〉主动力的“圣光”已经掉到仅剩状态完善时的两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省吾硬是将无法保存的“圣光”用在维持奇迹术回路上。
(不过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省吾让因着陆的冲击而跪在地上的〈渎神之主〉站起来。
就连一瞬间都不能浪费。
仿佛要推开尚未平息的砂尘似的,巨大拟神机往前突进。
如果这时有人能在近距离下观看〈渎神之主〉的话,大概会注意到它的全身正掉出——不停掉出有如细小尘埃般的东西吧。正确地说,那并非尘埃,而是劣化或破损的部份零件正从〈渎神之主〉本体脱落。
如今的〈渎神之主〉正可谓满目疮痍——形同全身不停流血的状态。
“可……可恶。给我撑下去!”
省吾一边大叫,一边将〈诛神之刃〉砍向近处的“代行者”。
然而带有旗开得胜之意的这一击,却切开了虚空。
被闪开了。
“代行者”就像水底摇曳的水草一样,以感觉不出重量的动作回避了〈渎神之主〉的一击。“代行者”往后退,并且拉开了距离。
“等等!”
省吾大叫着追赶“代行者”。
可是——
“省吾殿下——”
省吾的耳边突然响起特丽法斯基亚塔有点不安的声音。
她大概只是因为不了解状况的不安,才会呼喊唯一能依赖的存在,也就是省吾的名字。
不过,省吾在这个瞬间却尝到了宛如头上泼了盆冷水般的感觉。
他忘了。
忘了现在特丽法斯基亚塔也坐在〈渎神之主〉里。
虽然这个世界——索隆的人类无法对抗“代行者”的理由有好几个,不过其中之一就是索隆的人类无法靠近“代行者”。索隆的人类光是靠近“代行者”,其〈存在子〉就会受到干涉而化为尘埃。之所以特地从异世界将省吾召唤过来,作为〈渎神之主〉的驾驶者,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也就是说。
一旦〈渎神之主〉发起接近战,特丽法斯基亚塔就会死。虽然不知道要接近到什么程度的距离内,才会触及“代行者”的绝对杀伤圈,不过这并非可以一试的事情。
“可恶——该怎么办啊?”
现在也没有闲时间让特丽法斯基亚塔下去了。
不能使用中距离炮击战用的〈破神之弓〉——着实损失惨重。就算挖起附近的岩石扔过去,也不可能打倒“代行者”。
“省吾殿下?您怎么了?”
“没什么。什么事情也没有。”
“可是——”
“抱歉,你稍微安静一下。”
虽然感到过意不去,不过省吾还是这么说,好让特丽法斯基亚塔住嘴。
省吾没有多余的心力。思考也乱成一团。
找不到能够顺利化解僵局的对策。
唯有焦躁在他的脑海内无意义地空转。
……就在这个时候。
【……吾殿下,省吾殿下!】
“咦……?”
一开始——省吾以为那是自己焦虑过头而听到的幻听。
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的胸口便洋溢着足以令全身颤抖的喜悦。没错。就算隔着通信机,就算混入了杂音,省吾还是不会听错。那是他最爱的女人的声音。
“……梅莉妮!”
【是……省……吾殿下。我是……梅莉妮!】
这恐怕是“代行者”在附近造成的影响吧。尽管充斥在通信里的杂音让省吾难以听清楚,但那确实是梅莉妮的声音。
“梅莉妮,梅莉妮——你为什么。”
会在这里?虽然省吾试图这么问,不过他马上就察觉到那是个愚蠢的问题,而把话给吞了回去。
四具“代行者”出现了。在案隆全土布下严密监视网的〈雷涅盖德〉是不可能不察觉到的。况且本应遭到强夺的〈渎神之主〉又出现在这里,姬巫女们更没有不赶赴这里的道理。毕竟对〈雷涅盖德〉而言,〈渎神之主〉是独一无二的——名符其实又无可取代的最终兵器。他们绝不能在这里失去〈渎神之主〉。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飞行船上……马上就要到了……】
“…………”
省吾——〈渎神之主〉抬头仰望上空。
头上延展开来的天空依然像笼罩着黑烟般阴暗。
这片灰暗天空的远方看得见四个小黑点。
没错。那是〈雷涅盖德〉的飞行船。
除了被“血族”夺走的〈艾狄尼特〉以外——〈富尔伐斯〉、〈爱耳哈姆〉、〈维滋登〉、〈帕柏丝库〉等四艘飞行船都到了。不知道是不是以奇迹术获得了某种加速度的缘故,四艘飞行船正以让人想不到是飞行船的速度在雨中前进。虽然省吾现在是透过〈渎神之主〉双眼在高倍率影像上进行确认,不过要不了多久,就连肉眼也能清楚地看到那四艘飞行船。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省吾殿下……】
其他姬巫女们的声音也接连传来。
大叫的声音大概是蓓尔提雅。极为冷静的声音应该是瑟妮卡。突然蹦出来似的可爱声音是爱菲妮耶,而极为感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