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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创世 CREATION MYTH 第一章 诅咒清算)

    台版 转自 阳子ようこ@轻之国度

    世界全染上了一首歌的色彩。

    在彷佛万物皆死绝的寂静之中,平缓的旋律高声地编织下去。

    那幅幻想般的光景——或许世界创始之日就是像这样也说不定——甚至给人一种神圣庄严的感觉。这首不带任何杂音、无比纯粹的歌曲空虚地流泄在空气中,并且清晰地刻划在听者的耳中。

    不过……没有任何人为此深受感动,因为那首歌写的是无比纯粹的恶意。

    这里是索隆,被死去的神诅咒的世界。

    因此,寂静并非代表安息——为世界染上色彩的圣歌乃是诅咒的旋律。

    寂静是因为生存在索隆的所有人类停止了所有的活动。

    咏唱圣歌的也不是人类,而是光看就令人觉得讨厌的异形怪物群。

    这些怪物——『遗落之子』。

    死去的神遗留下来的『负』遗产『神罚代行者』,以自身具备的奇迹之力制造了这些怪物们。那是『神罚代行者』们为了赋予人类无尽的绝望与后悔——只为了这个目的而释放出来的灾厄之一。

    那是纯粹的恶意凝聚而成的果实。

    正因为如此,『遗落之子』的外型彻底背离了人类的厌性,令人为之作呕。

    虽然名为异形……但『遗落之子』的外型却与既存的生物有诸多相似之处。

    近似人类肌肤的肤色,状似人脸的相貌,手腕与腿也与人类的十分想象。

    然而在配置上却显得极其异常,而且他们还具备了人类绝不可能具备的器官——巨大的蝥剪、许多瘤状的关节,以及尖端锐利的尾巴。

    也就是说,它们是以人类的零件强行拼凑出来的巨大蝎子。

    这些怪物们——正成群歌唱着。

    那就像诵经一样。

    单调低沉的音堆罗列,永无止尽的抑扬顿挫。

    无数的语言乘着音韵无限地连续下去。如果现在这个世界里还残存着一个能够正常思考的人,或许会发现那首歌很像奇迹术里时常用到的控制用咏唱语言——也就是『圣句』。如果这人还具备了更进一步的知识,或许连这首歌的内容都能理解吧。

    那是赞扬神的歌。

    也就是对早已亡故的神献上崇拜与敬畏的歌。

    成串的语言与旋律原本应该空虚地消散在空中——却引发了一个戏剧性的效果。

    也就是光。

    强烈的白光放射到整个世界里,猛烈得有如地上产生了一个太阳——却又异于火焰与旭日的光芒,不带有任何热度,只是冷冽地倾注于万物之上。

    那是名为『圣光』的光芒,也是神的奇迹显现之际散发出来的一种现象。

    而且一个人型正傲然地矗立在光源——光芒的中心。

    似人非人的人型又是另一个异形。

    以钢铁制造出来的假神。

    为了重新利用神的遗骸——人类凭藉本身的智能,硬是制造出这个棺材。

    无与伦比的强大,绝对的无敌,究极的终结。

    那就是超巨大拟神机——〈渎神之主〉。

    虽然〈渎神之主〉的外观基本上是仿造人类的形体,却又有许多显然偏离了人类的部分。长在全身上下的好几支锐利突起,彷佛抗拒着他人接近一般,极具威吓性——同时也给观者一种好像被无数支刀刃执拗地刺穿身体的凄惨印象。

    只不过……就双重意义上而言,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客观审视这个〈渎神之主〉了。

    一来是因圣歌而使得遍布整个世界的增殖诅咒发挥了效果,让所有人类的活动几近停摆。

    再来是——〈渎神之主〉的身上覆盖着一层肉色的东西。

    那是成群的(遗落之子)。

    不光是〈渎神之主〉本体,丑恶的怪物群甚至还覆盖了耸立着〈渎神之主〉巨体的广大原野,以及整个〈渎神之主〉的整备收纳库,也就是秘密结社〈雷涅盖德〉作为中枢的纵坑——『圣庙』。

    这么多(遗落之子)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无数的怪物们就像围绕在猎物旁的蚂蚁般埋没了周围,嘴里还哼着圣歌。

    而怪物们不断地编织着异样的旋律时,〈渎神之主〉正散发着强烈的光芒。

    藏于〈渎神之主〉体内的『神』之遗体——『圣遗物』被活化时缩放射出来的光芒便是『圣光』,如今〈渎神之主〉全身正散发强度与分量皆属异常的圣光,〈渎神之主〉过去也曾数度因『圣遗物』的活性质过高而从全身上下散发出圣光……那几次的规模却无法与这次相提并论;虽然(遗落之子)包覆了〈渎神之主〉全身,从怪物们肉体的缝隙间透出来的绚烂圣光却强烈得照亮了四周,仿佛发光的是〈渎神之主〉那身厚重的钢铁装甲一般。

    而且圣光的光良仍然持续地增加当中。

    同时——另一个东西也不停地随着光芒从〈渎神之主〉体内编织出来。

    那是有如蜈蚣般的某种东西。

    仔细一看,那东西是某种文字列,既不是写在纸上,也不是刻在木头上的文字,仅有文字本身构成的序列正一条又一条地从〈渎神之主〉体内散发出来、

    那是神荼毒这个世界的遗忘——『诅咒』。

    『神罚代行者』——俗称『代行者』的存在原本就是高密度的自律型诅咒。一直以来,『代行者』们都以『神』在临死之前赋予自身的权能折磨住在这个世界——住在索隆的的人类。

    然而身为反抗战力的〈渎神之主〉出现,让『代行者』的决定性瓦解了。

    由于『代行者』们无法再继续单方面地折磨人类,因此他们选择改变自己来因应状况变化。

    也就是说——『代行者』企图利用〈渎神之主〉作为『诅咒』的高速增殖反应炉,好将自身扩展开来覆盖整个索隆。如此一来,人类就再也没有与之抗衡的方法了,因为整个世界已然与诅咒融为一体。

    世界本身成了人类的敌人。

    那可谓绝对的绝望,毕竟不可能有人能和自己伫立的脚下交战。

    而现在……气代行者‘的企图正逐渐化为现实。

    透过〈渎神之主〉,『诅咒』——也就是『代行者』正持续将自己编织成无数的丝状物,并

    且逐渐将世界染成一片寂静与黑暗。而唯一能够对抗『代行者』的战力〈渎神之主〉,却只是如金刚力士般伫立不动。

    〈渎神之主〉持续这种状态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

    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世界大概会完全被诅咒吞噬吧!

    不过无关人们的绝望——『代行者』即将完成它们支配世界的企图。如此一来,人类的所有希望大概都会瓦解吧。

    然后……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突然间——〈渎神之主〉高声咆哮了起来。

    〈渎神之主〉痛苦地高居异形的双手,并且抬头仰望被暗色渗透的天空。

    在那一瞬间,纠缠在〈渎神之主〉手腕上的『遗落之子』如尘埃般飞扬起来,然后落下——砸死了〈渎神之主〉脚下成群的『遗落之子』们。

    不过它们当然没有惨叫,更没有怒吼。怪物们甚至没有看被砸死的伙伴一眼,只是接二连三小爬上了〈渎神之主〉的巨大身躯。尸体立刻被『遗落之子』群吞噬、踩烂,然后消失。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双手迎向天际的〈渎神之主〉持续咆哮。

    那副模样像是对遥远的天空献上祈祷——也像是徒劳地试图挡住即将掉落的天空。

    〈渎神之主〉的身体里蕴含着表里一体的光明与黑暗——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渎神之主〉的咆哮声变得更为高亢。

    那是绝望的恸哭吗?还是愤怒的尖叫呢?

    沉默的世界并没有回答;唯有『遗落之子』们毛骨悚然的可怕歌声朗朗地响彻四方。

    同时漆黑的巨人继续淡淡地散发出失控的神圣之光——以及细心编织出来的诅咒语言。

    *

    无限增殖的『诅咒』正试图覆盖整个世界,连一粒微小的尘埃也不例外。

    诅咒原本的用途是改写存在于万物之中的『存在子』记述,只不过因为神在临死前才下达了这些诅咒,所以不完全的诅咒才会凝聚成『代行者』这种型态存在——然而如今代行者正重新对诅咒进行改写作业,使诅咒再次化为原有的样貌。面对能够直接刻画在自己的一个细胞、甚至是一个构成元素上的诅咒,就算人类再怎么试图反抗,也不可能找到应对的方法。

    『诅咒』以猛烈的速度继续扩大。

    当然——矗立在『圣庙』不远处的这栋小废屋,也早已被漆黑的『诅咒』文字列埋没殆尽。

    虽然写成废屋……不过如今那里并非杳无人迹。

    那里有原本被囚禁在『圣庙』内作为人质的勅使河原花梨,以及前姬巫女梅莉妮•柯德兰,还有将她们从『圣庙』内救出来的第二代救世主雷奥•笹原•史普林菲尔德,与安洁莉特•路思波力提等四人。

    不过——

    「…………!…………!」

    有如娱蚣般的『诅咒』文字列爬满了全身,让梅莉妮痛苦地挣扎了起来。

    她的眼球与耳朵都被诅咒所淹没,别说是隔壁房里的雷奥与安洁莉特了,甚至连就近睡在一旁床上的花梨都看不见。

    好恶心。梅莉妮只是单纯地厌到厌恶。

    在全身上下窜爬的『诅咒』触感——从眼睛、嘴巴、耳朵、鼻孔、肛门、性器,或是从全身的毛细孔钻入梅莉妮体内,试图将她的存在改写成某种异质的东西;就算用手去拨,就算在地上打滚,没有实体的文字列依然毫无剥落地侵入梅莉妮体内,亵渎了她的一切。

    嫌恶感凌驾了恐惧。

    这种情况要是再持续个几小时的话——自己的肉体与精神恐怕都会毁坏吧!

    尽管明白这点,梅莉妮却还是束手无策。

    她甚至想过干脆就这样让诅咒杀死自己算了——不过彷佛验证神的恶意一般,她的肉体并没有产生任何机能异常的现象;尽管脉搏跟呼吸都乱了,却完全没有衰退的迹象,也没有产生任何痛楚,浸透了全身的只有不快感而已。

    不过——正因为处于精神被侵蚀的状况下……

    梅莉妮的意识才会寻求救赎。

    她竭力地意识着用以忍受痛苦的『核心』——以及用以攀附求生的『支柱』。

    『我的身体里似乎也流着『神』之血的样子。』

    省吾所说的话闪过了梅莉妮的脑海。

    香芝省吾。

    索隆的救世主,也是梅莉妮最爱的人。

    不管对梅莉妮还是对这个世界来说——恐怕只有他才是最后的希望。

    『也就是说——我跟『血族』同样都是『神的后裔』。』

    一瞬间,他露出了与『救世主』这种夸张头衔不搭调的稚嫩表情,这么问梅莉妮:

    『我也是所谓的『血族』哦!你会觉得我很恶心吗?』

    在这个世界里,『神』是个忌讳的名词。

    这个字眼生来蕴含了最凶恶、最不祥、最具威胁性等意义;继承了神之血的人即为这个索隆里应受恐惧与侮蔑的对象。

    不过——

    『即使如此,你……你以后还是愿意接受我吗?』

    (省吾殿下……)

    梅莉妮当然不会害怕或蔑视省吾。

    然后——

    (……省吾……殿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力地想着他的缘故,梅莉妮有种——他就在自己身旁的感觉。

    她的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见,鼻子也嗅不出味道。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梅莉妮却能强烈地感受到人不可能在这里的省吾。

    这到底是什么呢?

    是她暴露在危机状况下的精神为了防止自己崩溃——因过于追求安宁而擅自制造出来的幻觉吗?

    还是……

    (……〈渎神之主〉……!)

    这些『诅咒』是把〈渎神之主〉当作高速增殖反应炉而量产出来的。

    如此一来,梅莉妮现在有可能正与〈渎神之主〉联系着;就算她更进一步地与身在驾驶

    室的省吾相互联系,也不是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事情。

    (省吾殿下……)

    那么省吾现在应该也在奋战才对,他绝不会屈服于这个绝望的状况。

    他变强了,强到不像是初次相遇时的那个他。

    尽管如此,他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

    世界——对区区一人而言,实在是个过于沉重的负担。

    所以他需要有个人接受并且支持他。

    (省吾殿下……梅莉妮会接受您的。)

    或许这只是她毫无意义的自我满足也说不定。

    小过梅莉妮却清楚地保有自己的意识。在省吾奋战的这段期间内——自己也应当和他一样奋卧,而不是屈服于绝望;梅莉妮认为这样就是接受他,让他不再是自己一个人面对一切。

    所以——

    「省吾……殿下……」

    被漆黑的『诅咒』覆盖的唇喘息似地朗诵省吾的名字。

    有如祈祷一般——

    「省吾……殿下……」

    也许有人会嘲笑梅莉妮正在做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吧!

    『诅咒』未曾停下侵蚀的脚步,同时毫不留情地逐渐扩散到整个世界中,宽广的黑暗中仍不见一丝光芒出现的迹象。在这种情况下,梅莉妮唇里吐出来的话——形同于不具任何物理效果的呓语。

    不过——

    「省吾……殿下……」

    奇迹往往是从少女真挚的祈祷中诞生的。

    *

    眩目的圣光充满了〈渎神之主〉的驾驶者室。

    过去〈渎神之主〉也曾数度因『圣遗物』的异常活化而散发出大量的圣光,不过却从未有过像这样的先例——圣光以容不下任何影子、把一切都刷成白色的强度,持续放射了好几分钟。

    那显然是〈渎神之主〉被迫过度运转的表征——以引擎作为比喻的话,就是激烈运转到快要起火的程度。

    在〈渎神之主〉的驾驶者室正中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世主•香芝省吾正放声惨叫。

    不——他是想要大叫。

    不过实际上置身于白光中的他只是像只被打上陆地的鱼一般痉挛着,那大大张开的嘴巴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代替发不出声音的他高声咆哮的是这间驾驶者室本身,也就是〈渎神之主〉。

    让〈渎神之主〉高声喊叫的是省吾吗?

    还是寄宿在〈渎神之主〉体内——又或者是寄宿在省吾体内的『神』呢?

    省吾不知道,他无法区别当中的差异。

    连自我的存在境界都变得暧昧模糊……在不知从何处涌入的情报奔流中,省吾光是为了让自己的意识不被弹飞就已经费尽所有心力了。

    一股宛如以帮浦将血液强行送进脑里的痛楚,让他忍不住一味地放声大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曾几何时——他习惯了那种痛苦。

    或许是他的身体分泌出来的脑内啡缓和了痛苦也说不定。

    本能上的痛苦盘据的部分逐渐消退,思考占据的比例变得越来越多。虽然要积极地思索什么还很困难,但省吾已经恢复到能够意识到自我,也能理解自己还没有死——也就是恢复到自主意识并没有消灭的程度了。

    然而……

    (…………?)

    当省吾回过神时,他正置身于黑暗的世界之中。

    这是什么?

    有点熟悉——却又陌生的奇妙虚无。

    省吾的五感几乎都被阻绝了,仿佛全身被埋在土里,连指尖也动弹不得,只剩思考不停地空转一般……他只顾受得到快要发疯似的烦躁,以及近似绝望的封闭咸。

    如果他那知识丰富的表妹——花梨在这里的话,或许会立刻发现也说不定。

    任谁都曾经历过,却又忘得一干二净的『最初的痛苦』。

    Birth•trauma。

    据说从子宫、从没有任何不安的母体胎内经过产道出生的婴儿——是因为恐惧充满威胁

    的外界才会放声痛哭:不过那同时也是从母亲的一部分成为一个完整之人的生物仪式。

    (——那时候的……)

    然而除了出生的时候以外,省吾还体验过一次类似的感觉。

    那时候——也就是被〈雷涅盖德〉以大规模奇迹术式强制召唤到索隆时的咸觉。就和自己所属的世界离别,并且踏进全然回异的世界的这层意义上而言,或许那正是一种『诞生』,也是『死与重生』的仪式也说不定。

    只不过……

    (不对……?)

    有一个部分和被召唤到索隆时的情况不同。

    这里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省吾和花梨被奇迹术召唤到索隆时,的确曾一度被黑暗吞噬,但那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随着五感逐渐恢复,光线与声音也回到了感官之中。

    不过这回却并非如此。

    彷佛名为『召唤』的道路前端被封闭了一般,包围着省吾的是完全的黑暗与寂静。

    这到底是什么呢?

    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什么都没有——不管是什么。)

    在完全的虚无之中,只有省吾的意识存在而已。

    有如漂浮在水底的气泡似的——

    (不——)

    这种想法突然闪过省吾的脑海之中。

    那是他自身的想法呢?还是从神的记忆中流出的思考呢?省吾并不清楚。

    (无即是有。)

    好比一滴墨汁滴在白纸上,这滴墨汁就成了点的『存在』。

    不过反过来又是如何呢?

    如果把白色的墨水滴在涂成全黑的纸上,那么这滴白色的墨水又成了点的『存在』,只是颜色不同罢了。白色的纸只是全部涂上了白色,而深邃的黑暗也只是涂成全黑罢了,并非不存在。当存在过多而饱和,最后使一切都均质化的情况下——有时那也和虚无同义。

    也就是说,『什么都没有』跟『什么都有』其实是一样的。

    (既然什么都没有的话——就表示能创造出什么。)

    虚无里可以填进些什么。

    那么该用什么来填满虚无呢?

    能够填满虚无的东西是——

    (人的意志。)

    虚无只不过是虚无。

    为了在那里召来因不均等而产生的变化——便需要某种不属于虚无的东西。

    不具备物理性实体又纯粹的变化动机,也就是人类的意志。

    因此——

    (对了,如果是神就会这么说吧!)

    既然这里充满了黑暗的话,那么一开始该做的就是驱逐黑暗。

    将楔子打进完全的黑暗里吧!

    如此一来,初始的语言必然是这样的。

    (要有——光。)

    在这个瞬间……

    世界里产生了光。

    由于均质的虚无中没有任何存在,因此也无法赋予任何可能性;但人类的意志介入其中后便产生了不均衡,而不均衡产生的落差则成了能量。

    光就是能量。

    (…………!)

    自己的话语——产生了意志的事实,让省吾感到惊愕不已。

    或许省吾正在重新体验神过去创造出索隆的记忆也说不定。

    光划破黑暗,产生了境界与界面,让省吾认识了自我。

    那是——

    (…………)

    彷佛随处可见的——一个极其平凡的男人。

    他的容貌姿态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

    既不高挑,也不矮小。

    既不纤细,也不肥胖。

    既不优美,也不丑恶。

    由于他赤身裸体,因此省吾也无法从衣服推测出他来自于什么时候或什么土地。

    他真的只是个名为『男人』的存在。

    那就是创造了索隆的『神』吗?

    (好像啊!)

    省吾的意识里突然掠过了这种苦笑般的想法。

    他很像——除了身为喜好电玩的御宅族以外,没有什么特色可言的省吾。

    当然,就算不说这个,考虑到省吾自己身上也流着神的血脉,他跟这个男人在遗传上的某些层面应该也有许多共通的要素吧?不过在有别于这个事实的层次上,省吾首次对这个『神』产生了类似亲近感的情感。

    大概是因为自己也被放逐在虚无之中,所以省吾才能充分理解『神』那走投无路的意识吧!

    省吾当初被召唤到索隆时也感到相当困惑;虽然有梅莉妮在自己的身边,让他不至于慌得不知所措——不过普通人如果突然被召唤到名为异世界的场所,会感到困惑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不,这里甚至连世界都没有。

    (这果然是——神的记忆吗?)

    省吾并不清楚神的记忆是如何重现在自己的意识之中的。

    这是〈渎神之主〉在超高效率下运转造成的共鸣现象吗?恐怕神遗留在『圣遗物』里的经验正透过省吾的脑这个媒介重现吧?如果要用容易理解的例子来比喻,『省吾的脑』和『圣遗物』现在就相当于『DVD播放器』与『DVD光盘』——也就是『硬体』与『媒体』的关系。

    而省吾既是『播放者』,同时也是『观众』。

    不,『观众』这个词汇还不足以形容省吾现在的状态。

    他重新体验的是『神』全部的五感——以及全部的感情。

    『神』的情感中首先出现的是恐惧。

    这里什么也没有。

    虽然产生了光——但讽刺的是,这产生的光反而让『神』的心中涌现出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一旦被放逐到人类有史以来从未体验过的、几近完全的虚空中,任谁都会感到不安与恐惧。

    这里没有上下,也没有左右。

    更没有可供立足之处。

    对一个由地上爬行的动物进化而来的后裔而言,那是无比庞大的压力。

    『神』无意义地摆荡着四肢——名副其实的手足无措——同时一味地放声惨叫:恐惧虚无的惨叫声无意义地持续制造出光芒,但那反而让『神』更清楚地看见——在这个场所中,不管走到哪里都没有任何东西的残酷事实。

    好恐怖,无可救药的恐怖。

    这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无意义地将虚无照得白亮亮的光以外——

    (…………这么说起来——)

    省吾突然想到。

    以前——花梨曾经说过。

    人类这个词汇写成『人』之『间』。(注1)(注1  人类的日文是「人间」。)

    也就是说——人类必须从人与人的存在之间确认自己,才能确立自我的意识。将区别自己与他人的过程中产生的各种东西加以整理,并且让自己的内心理解认同后,才能产生所谓的知性。

    如此一来……

    (首先需要的是——)

    得以立足的大地。

    虽然省吾的想法不可能传达给『神』——但疲于惨叫的『神』却像是突然缅怀起自己的故乡一般,开始梦想着诸多影像。

    那里有山;那里有天空;那里有海。

    同时在山、海与天空之间形成界面的有海滩、河川、草、木、土、水、岩石……而在这

    此一界面之间移动的有昼、夜、星、月、鸟、兽…………

    然后是——

    (——人类。)

    成群——而且能够用其中的空隙定义出自己的存在。

    对于置身在终极的孤独中而恐惧不已的神来说,那大概是比什么都来得必要的存在吧。

    仔细一想,这也是很理所当然……同时极为司空见惯的结论。

    (……有人在吗?有没有人在啊?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那是省吾的声音吗?

    还是『神』的声音呢?

    省吾无法确定;不过那痛切的叫声却绵延不绝地回荡在虚无的深渊之中。

    ——有没有人在啊?

    ——有没有人在啊?

    ——有没有人在啊?

    ——有没有人在啊?

    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也没有任何人在。

    当一个人置身于过度的压抑状态时——往往会逃进妄想之中。

    暴露在真实虚空下的『神』从自身的记忆中寻求慰藉自己的事物。

    以往曾见过的天空。

    以往曾见过的山峦。

    以往曾见过的河川。

    以往曾见过的村落。

    以往曾见过的人类。

    『神』逃进了诸多记忆之中,并且激烈地回想起他所看过的一切。

    然后——光起了反应。

    光是能量。

    能量制造出偏差,偏差制造出境界,境界制造出领域,领域制造出构造,构造制造出机构,机构——

    世界一瞬间变得复杂化。

    虚无被划分、隔离、区别开来,同时光逐渐流入其中:流入并且被锁在其中的光凝固成物质,同时组织化的物质逐渐分化为各式各样的东西。

    不久,复数的物质互相千涉,引发了化学反应,并且更进一步地产生别的物质与构造,均质的虚无开始转为喧闹的混沌。

    那或许是一瞬间的事情——又或者是数万年、数亿年的事情也说不定,省吾对时间的感觉已经半麻痹了。或许完全虚无的世界原本就不可能产生变化——只要不被定义的话,也许连死都不存在也说不定。

    只不过……

    (哦哦…………)

    省吾/神站在可以俯瞰一切的位置——正可谓神的位置——恍惚地望着反应自己的意志

    而逐渐完成的一切。

    *

    世界瞬息万变。

    海洋形成了。

    天空形成了。

    陆地形成了。

    树木挺立,绿草萌芽,百花齐放。

    飞鸟欢唱,游鱼雀跃,野兽奔驰。

    那正是——开天辟地的缩影。

    不过——

    (总觉得……有点庸俗……不,不对……怎么搞的……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省吾总觉得自己彷佛正看着什么极为陈腐的东西。

    不久——

    (对了,这是——『箱庭』吗?)(注2)(注2  仿造庭园或山水的模型。)

    索隆并不是在必然的结果之下自行收敛成该种形式的世界。

    这是因为以一个『神』的知识与记忆为基础所创造出来的世界是极为局限的——也充满了仿冒;就算这里再怎么神似省吾/神所知道的世界,也必然会有空隙产生。说起来这只不过是戏剧的布景,或是以模型重现的风景罢了;就一个世界而言,这个场所实在是太单纯——又欠缺多样性。

    不过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毕竟人并不是全知全能的。

    『神』反而可以说是做得很好;虽然是个箱庭——但它最后还是形成了一个能够自律地发挥机能的世界。尽管『神』创造了世界的基础后,便只是任其自然而然地发展而已。

    然后时光流逝。

    就算已经没有了『神』的干涉,世界也能自存自律,并且平缓地持续变化。

    不知不觉间——

    「…………」

    ——省吾/神坐在一张简单朴素的木制椅子上。

    就『神』的玉座而言,那张椅子实在是太过于粗糙;不过考虑到那是文明尚未发达下的产物,再提出更多的要求就太过分了,只要看了周遭人们的模样,便能明白这个世界的人类们还过着原始的生活;虽然勉强有织布的技术存在,但不知道是不是缝纫技术尚未达到实用阶段的缘故——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身以腰带系住布匹的原始打扮。

    以日本为例的话,这时大概是绳文时代或弥生时代吧。(注3)(注3  绳文时代是公元前1400O年至公元前40O年,弥生时代则是公元前40O年至公元250年。)

    眼前的景象有种——农耕生活才正要起步的氛围。

    他们似乎恭请省吾/神坐在村落最高的地方,并且加以崇拜的样子。

    (……神的御座……吗?)

    省吾/神千涉世界的力量并没有衰退。

    虽然世界已经自律地运转了,不过省吾/神还是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停止、扭曲,或者是破坏世界的一部分。省吾/神依照人们的期望而干涉世界,随心所欲地引发现象。

    当然,村庄正逐渐发展。

    人口增加了——听闻风声的人们又聚集过来,拓展了村庄的面积,接着与其它村落的合

    并更加速了村庄的复杂化、巨大化。

    一开始,省吾/神的视野里看见的『臣民』们只有数十人。

    不过人口眨眼间就破百、破干、破万——村庄也变成了小镇、城市,最后形成了一个国家。繁荣进一步地唤来繁荣,人们对省吾/神带来了繁荣的崇敬之心,借助宗教的形式扩展到更大的范围。

    省吾/神身旁的侍从也如万花筒一般接连改变面貌。

    不久,侍从们的打扮变得与其它人明显不同——他们正逐渐确立『神官』这种职业;既然现实里有个具有实体的神存在,那么他们的使命自然就不是祈祷之类的事情,而是照料省吾/神,小心别坏了他的心情。

    而且——『神之座』在时间的奔流中也逐渐改变。

    当省吾/神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正镇坐在有如大理石镶嵌着金银珠宝般豪华的石造玉座上,当然,椅面和靠背上也都精心地贴着铺棉的布料。虽然这张玉座和只是劈开木材制作而成的玉座有着天壤之别——不过省吾/神却发现自己的心里某处仍怀念着那张木制玉座。

    这里是神殿内部。

    聚集在中央大厅里的数万臣民淹没了地板。当省吾/神将视线从并列的石柱间投向遥远的彼方时——可以看到广大的圣都街景。

    这是一幅多么壮阔的景象啊!

    然而成果越大——前来朝拜的臣民越多,省吾/神与人们的距离也变得越远。当神官们独占了『神』,便开始假借『神』的权威来治理世界,省吾/神反而逐渐变成了信仰的对象与国家的象征,而非引发实效奇迹的统治者。

    同时文明与文化也发达起来,当象征发达的其中一样产物•奇迹术诞生时——省吾/神的权责更是越来越消极化。为了以最大的限度利用省吾/神的权威性,也为了独占他的毛发与污垢等等『奇迹术的触媒』,神官们更严密地关住了他,并且限制他与臣民们接触。

    神官们个个都是奇迹术师。

    省吾/神的存在与奇迹术将神官们更往特权阶级推去。

    (……原来如此。)

    省吾突然察觉到——

    这个名为索隆的世界——就是这在个地方产生扭曲。

    『神』以自身的知识创造出来的这个箱庭世界,原本就是模仿省吾居住的世界而创造出来的东西,因此这个世界的历史基本上也会循省吾知道的历史走向前进;只要准备了同样的要素,就会收敛到同样的结果——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这个世界里并没有『国家』。

    更正确地说——是没有复数的国家规模组织互相对立的结构存在。

    因此,技术的进步很迟缓——参与战斗的国家间在炽烈的竞争之下,才会促进技术的进步,这应该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了——同时文明与文化也难以孕育出多样性。

    理由显而易见。

    这个世界里有现实的『神』存在。

    这个世界里有现实的奇迹存在。

    正因为如此——思想与价值观里没有想象力介入的余地。

    既然这个世界里没有不可目视的存在,那么自然也没有诈欺师与魔术师,更别说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宗教家了——唯有货真价实的创造主,也就是身为活神仙的『神』的存在,以及象征其权威的奇迹术,才能为这个名为索隆的世界带来统一的国家体制。

    或许有人会说这样的世界才是鸟托邦吧?

    的确,这个索隆里并不存在着国家之间的战争。

    不过这并不代表人人生性善良,生活平稳。

    在省吾他们居住的世界里,虽然像世界大战那种大规模的战争正逐渐减少,然而另一方面,被称为『小规模战争』的恐怖行动及局部区域的纷争反而频繁地发生,也有愈趋激烈化的倾向。在名为索隆的世界里,在名为索隆的国家里——同样带有各式各样的内部摩擦,同时这些争执正逐渐浮出台面,并且屡屡出现死伤者。

    而神官们——奇迹术师们以奇迹之力镇压了这些纷争。

    对于实际上掌握了能保护自己、能征服他人之力的人们而言,道德与伦理都是不必要的——它们原本就是人类们为了避免万一自己沦落为弱者时惨遭单方面的蹂躏,因而创造出来的一种保险。

    于是将『神』置于顶点,由身为奇迹术师的少数神官们执牛耳的专制体制确立,并且维持了长达数千年之久。

    虽然这种情况多少让省吾/神感到不大对劲,但他也没有刻意多说些什么;既然神官们并未忽视神的存在——那么省吾/神也就达成了原本的目的,即『排除孤独』。

    省吾/神不再孤独。

    他的身旁总是有人在。

    他的身边总是有人侍奉。

    『神』就像太阳一样,理所当然地君临人们的生活,任谁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无数的臣民们需要他、崇拜他、尊敬他、畏惧他、爱他,索隆也因此变得益发繁荣。

    这种情况让省吾/神的内心感到相当充实。

    那是君临者的快感,是甚至能影响他人人生的绝对权力所带来的快乐,也是一种极度单方面的关系。

    『神』睥睨着充满人类的索隆世界——心里已不再有恐惧与孤独。毕竟恐惧与孤独原本就是人类的本能为了保护脆弱的自己而产生的反应,全知全能的神已不再需要那种情感;相反地,一股贪婪沸腾的快咸充满了省吾/神的内心。

    省吾知道——那种感觉。

    (这是……)

    他在意识中嫌恶地呢喃着。

    那股快感……跟省吾与〈渎神之主〉同步时的全能感一样。

    同时——

    「身为我等创造主的神啊。」

    「身为我等庇护者的神啊。」

    「身为大地之母与万物之父的神啊。」

    赞扬,喝采,敬畏,跪拜。

    臣民们对省吾/神表现出来的反应——以及『神』对此咸受到的高亢感,对省吾而言都似曾相识;那是他过去以『英雄』的身分公开亮相时从民众身上感受到的狂热。

    当时的省吾的确沉醉在那份快乐之中。

    不过……

    (——真无聊。)

    现在的省吾只有这种感想。

    不管是好是坏,民众都是现实的。

    民众只会对眼前的情况好坏起反应,既不是因为了解名为省吾的个人而敬畏他,也不是因为了解『神』的内在而涌现崇敬之心。省吾与『神』的存在都不具有超乎象征的意义——说得更极端一点,就算那只是『英雄』或『神仙』这种没有内涵的广告牌也无所谓。

    那里没有『个人』存在。

    然而『神』还没有察觉到这个事实。

    他只是像个孩子般沉醉在征服的喜悦之中。

    然后——

    *

    省吾/神的眼光会停留在那个女孩的身上恐怕纯属偶然吧?

    「…………」

    神殿里每天都有无数的人们前来朝拜。

    虽然这对神官们而言也兼具了征税的功用——不过对臣民们来说,既然都特地来到了神殿,那么光是付个钱就离开绝不可能让他们满足,就算他们想看看『神』的尊容一眼也不无道理,反而可以说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神』既不抽象,也并非妄想,而是活生生地坐在那里。

    不过让臣民们一个个进入谒见之间的效率太差了。

    因此——神官们想到了让『神』巡回各处的点子。

    「…………」

    如今——省吾/神正坐在设置于神轿上的玉座上。

    一群身穿正式服装的强壮男子抬着气神‘镇坐的神轿,在前后数十名神官与神官辅佐的包围之下,『神』傲然地俯视着平伏在地上的臣民们。

    (……这只不过是在臣民之间绕来绕去罢了。)

    省吾甚至觉得有些滑稽。

    明明只要走路——明明只要自己动动两只脚就好了。

    然而那种做法是不被允许的。

    首先『神』不会同意,毕竟最能让拥有绝对权能的支配者龙心大悦的,就是像这样特意将劳力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同时神官们也不会许可,如果想要夸示『神』身为绝对者的特别性,就不能让『神』与臣民们站在同一种立场上,更别说是立于一般臣民们触手可及的场所了。

    因此,『神』就这样坐在神轿上,有如回游鱼类般悠然地来回穿梭在低头跪拜的人海之中——

    造访神殿的人形形色色,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毫无统一性。

    不过由于前来造访的人太过于繁杂,他们的个性反而彼此打消而趋于平均——就支配者

    的观点看来,他们化为了光凭『群众』一词就能囊括的风景。

    不过……

    「…………?  」

    省吾/神轻轻地踢了一下神轿的底板。

    那是平时不能随便发出来的『停止』讯号。由于神官们认为『神』甚至不能轻易开口说

    话,所以才事先决定了这个暗号。

    「…………」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神』的视线却停留在一个女孩身上。

    对『神』而言,那个女孩原本应该只是风景的一部分才对。

    她穿的衣服并不奢华,反而显得破旧寒酸,脸上没有化妆,头发也未经整理;不过——尽管有许多人跪在柱子旁边,低着头的人群之中却只有她抬起头来望向『神』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纠结在一起。

    当然,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女孩立刻诚惶诚恐地垂下视线。

    同时神轿为了横渡臣民之海而再度开始移动,女孩立刻被埋没在风景之中而不见身影。

    不过……

    (…………我懂。)

    省吾带着苦笑的心情这么想,因为他早已体验过『神』这时怀抱的心情。

    况且——那个女孩长得跟梅莉妮有点像。

    (神对那女孩一见锺情吗?)

    那真的只能称为命中注定吧!

    女孩的确长得很美——却不是美到空前绝后的程度;而且神殿里每天都有数达上万的人们交替前来参拜,在这些人之中,那位美丽的女孩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存在。

    所以省吾/神也不是很清楚那个女孩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只不过……从那时起,『神』的眼光就开始追寻着那个女孩。

    每当来回睥睨着成群的臣民时,『神』必定会以视线确认那个女孩是否在场。

    …………

    时间加速流逝。

    宛如看着转个不停的万花筒般——风景瞬息万变。

    不过在这之中。 女孩的身影却宛如忽明忽灭的火光般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那是因为『神』总是以目光在无数的臣民之中搜寻着她,同时女孩也熟心地反复来到『神』的身边参拜。

    两人的视线一次又一次地纠结在一起。

    不久——

    *

    神宫们的统治体制几近完成了。

    四位身为神官的奇迹术师们作为省吾/神的代理人,支配着索隆这片大地,没有任何威胁能够动摇他们的治世;毕竟神官们奉为首领的『神』能够行使对世界上所有物质产生影响的力量,同时他们也不断地蓄积着模仿『神』之力的奇迹术技术,如此一来,只要他们有心,自妆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对于甚至可谓自然现象的『神』,以及身为直属大臣的四位奇迹术师而言,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畏惧的。

    他们作为神认可的绝对权力者,随心所欲地摆布这个索隆。

    就在这样的某一天——

    「——把女孩……」

    一如往常地坐在玉座上的『神』突然开了口。

    随侍在侧的四位神官们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过『神』并不管他们是否明白自己的话,只是以有点苦恼的语气接着表示:

    「把女孩带来。」

    「您说……女孩吗?」

    其中一位神官问。

    其实……这是『神』第一次对人类们提出明确的要求。人类们擅自拥戴『神』,而『神』也没有特意对此提出异议,只是依照人类们的要求展现奇迹——双方的关系就只有这样而已,从人们身上吸取而来的税金也全进了神官们的口袋里。

    正因为如此,神官们才会感到意外。

    神居然提出了——这种过于人性化的要求。

    不过『神』显然不介意神官们的困惑,再度以慵懒的声音重复道:

    「把女孩带来。」

    「是,不过——」

    其中一位神官露出了与其身分地位不搭调的下流笑容。

    (路思波力提家的祖先……?)

    如旁观者般观望整个状况的省吾的意识突然这么想。

    那位神官具备的气质有点神似(五家族)的其中一位族长,巴尔玛斯•路思波力提;而当省吾这么一想时,其它三人看起来彷佛也带有几分(五家族)各族长的影子。

    「您想要什么样的女孩呢?」

    「不——我们应该先凑齐足够的女孩吧!」

    另一位神官这么说。

    这位神官则神似于泰罗伊德•玛布罗。

    「至于要赐予哪位女孩宠爱,我们还是让神亲自判断比较好吧。」

    「原来如此,这也是一理——」

    神官们互相点了点头。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人是一群庸俗之辈,因为他们把『神』的欲望套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权力者当然拥有强烈的支配欲与独占欲;反过来说,如果不这样的话,他们就无法挤掉一起竞争的其它对手,坐上最高权力者的宝座。当然——在关于女人这方面,神官们也各自拥有好几名妻妾;私底下甚至还比谁抱过的女人比较多。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无法想象吧。

    『神』只是苦苦地迷恋一位女孩——

    「…………」

    『神』默默地伸出右手。

    在下一瞬间——一道闪光刺进了最靠近玉座的石柱。

    愕然的神官们反射性地摆出防御姿势,不过『神』都不看他们—眼,反而带着—脸懒洋洋的表情,就这样以掌心释放出来的雷电切削着石柱。

    那大概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吧?

    不过当电光消失后,石柱的表示浮雕着一个女孩的身影。

    正因为『神』一次又一次地不断看着那个女孩,连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地记住了她的身影,雕刻出来的女孩塑像才会彷佛本人就长在石头里似地栩栩如生。

    然而另一方面,『神』甚至连那个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因此——

    「把这个女孩带来。」

    『神』只提出了这个要求。

    「这个女孩……?」

    神官们望着雕刻在石柱上的少女像。

    听了『神』突如其来的要求,其中三人人依然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另外一人却大大地点了点头,然后向『神』行了一礼。

    「遵命。」

    (…………那是——)

    那位神官特别年轻,而且拥有一副优美的容貌。

    简直就像是——聂罗•欧托鲁奇一样。

    他的嘴角微微浮现出似曾相识的笑容。

    不过『神』却不知道……那道笑容代表着什么意义。

    那是洋溢着着显而易见的亲爱之情——却又有点灰暗、彷佛能够看穿对方的奇妙笑容;虽然形式上是微笑,但那副笑容却又带着些许像是面具般的空洞感。

    (那是有所企图之人的脸。)

    省吾想着这种事情。

    同时他也隐约察觉到尔后即将降临的未来——不,那对省吾来说已经是过去了。

    然后——

    *

    『神』静静地发出压抑的喘息。

    不久,达到高潮的『神』——终于离开了女孩的身体。

    彷佛等待着情事结束一般,在下一个瞬间,房间四个角落的烛台自行点起了火焰;当然,实际上是因为接受了『神』的命令,蜡烛才会将热度集中在自己的烛芯而产生火焰。

    如今『神』正位于宽广的寝室正中央。

    那里放置着一张附有顶篷的床。

    然后——

    「——女孩。」

    『神』一边在床边坐下,一边呢喃似地说道。

    仰卧在床上的——是白皙肌肤染成了淡红色的那个女孩。

    「是……主君。」

    女孩在镇静了紊乱的呼吸后,坐起身来朝『神』的背部这么回应。

    尽管感受着快乐的余韵——在『神』的内心重新体验其记忆的省吾却也感觉到一股不协调感。

    虽然彼此有了肌肤之亲,但他们之间甚至还不到互称名字的关系。

    这也象征着两人的立场。

    由于『神』对人类社会而言已然是个过于庞大的存在,因此甚至无法以个人的身分自由行动。就算『神』本身并没有那个意思,然而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不,甚至连一句话都会在整个索隆投下巨大的波纹,那早已与奇迹之力无关——而是权力结构与支配体制等另一种力量所致。

    最好的例子就是这个女孩的存在。

    当『神』在石柱上雕出女孩的塑像后,过了几天——

    四位神官们把女孩本人带到了『神』的身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四位神官们事先嘱咐过什么——女孩并没有主动提问,只是发誓绝对服从『神』,并且随侍在他的身旁。

    既然『神』身为人类的男人,自然也会兴起情欲——当他向女孩提出要求时,女孩非但没有拒绝,反而积极地敞开自己的身体——尽管她是第一次从事这种行为。

    从那天以来,两人的关系就一直持续下去。

    『神』不知道拥抱了女孩多少次。

    女孩也不断地接受『神』的情欲,连一次都没有拒绝过。

    可是……

    (……连这点也一样吗?)

    省吾叹着气想。

    他十分明白『神』感受到的焦躁。

    明明已经得到了心爱的女孩——『神』却不知道为什么甩不开一股不协调咸,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完全沉醉在幸福的心情之中;越是拥抱那个女孩,『神』反而有种某些东西越是脱序的印象。

    省吾也曾在与梅莉妮之间的关系里感受过这种感觉。

    原本应该是爱的行为,里头却没有爱存在。

    至少女孩显然是基于义务才让『神』拥抱,而非出于自己的情爱或性欲;就算那种心情再怎么真挚,也不能算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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