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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魔神 FIEND 第二章 定时炸弹)

    一位少女正走在被黑暗包围的森林里。

    虽说距离拂晓的时刻已经近了——但盘据在树木间的黑暗还很浓密,而且这地方不乏会绊住脚步的树根与石头,如果不拿灯火照亮脚下的话,一般人根本无法在这里行走,在天际闪耀的月光也被层层枝叶遮蔽而照不到这里。

    然而……少女的步伐没有任何停顿。

    她的手上没有任何灯火,打扮也根本不适合走在森林里。裹在脚上的薄底凉鞋,以及每走一步就会轻轻晃动的白衣下摆,让少女的身影显得极度非现实——带有一种如幽灵般的风情。

    那头直顺的黑色长发与娇艳的白皙肌肤欠缺世俗的气息,彷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而且那双眼眸一直盯着遥远的虚空,连动都没有动过,焦点大概也没有凝聚在任何地方吧?

    宛如什么都看不到似的。

    没错。

    少女当然不需要拿灯,也不会恐惧黑暗。

    因为她的双眼失明。

    『血族』之女——特丽法斯基亚塔。

    虽然打从出生起便看不见,她却反而将大部分的神经处理能力都分配到听觉上,结果具备了异常发达的听力——就像栖息在洞窟里的蝙蝠一样,能靠着周围声音的回响认知空间的形状,并且顺畅地行走。

    综合上述,尽管她睁开了眼睛,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也无法目视在广大树海的另一侧——在突然敞开的荒野正中央对峙的两具钢铁巨人。当然,她的耳朵能捕捉到机体运转时产生的各种声音,但在厚实的树木层层阻隔下,声音的方向与音量均变得暧昧模糊。

    然而——

    「…………」

    失明的少女笔直地朝〈渎神之主〉与〈绝对神〉走去。

    脚步不带一丝踌躇犹豫。

    彷佛被什么东西引导一般,她不断前进。

    原本她应该留在宅邸里等待省吾他们回来。然而艾雪的暴行与死亡、梅莉妮的负伤、聂罗•欧托鲁奇的反叛、〈绝对神〉的出现……在接连发生了这些事情后,已经没有人有余力去注意这个『血族』少女了。全体姬巫女为了进行〈渎神之主〉的调整作业而聚集在『圣庙』里,雷奥与安洁莉特同样也为了掌握情况而前往『圣庙』。

    所以没有人能阻止特丽法斯基亚塔离开宅邸——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然后——

    「…………〈族长〉。」

    特丽法斯基亚塔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似地低声说。

    她所称为〈族长〉的存在指的便是『血族』的族长,同时也是她的亲生母亲。不过〈族长〉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由于中了聂罗的奸计,所有『血族』都惨遭杀害肢解,并且成了〈绝对神〉的零件。

    那么她的嘴里为什么会说出这个名词呢?

    「…………」

    特丽法斯基亚塔淡淡地继续前进。

    与其要说那是基于明确意志产生的结果——倒不如说是半无意识之间的动作,就像被光线吸引的飞虫一样,表情原本就暧昧模糊的脸上也没有特别流露出什么情感。『血族』的少女像个梦游症患者般,走向〈渎神之主〉与〈绝对神〉的决战战场。

    「……省吾殿下…………」

    虽然〈绝对神〉的脚踩出了如远雷般的轰隆巨响——即使如此,特丽法斯基亚塔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她并不害怕,也不迷惘,只是笔直地朝巨神们正面冲突的现场前进。

    *

    该攻击的地方一开始就决定好了。

    不管是打架或战争都是一样的,这样的策略也称不上什么战术。体力和臂力都不及对手的人如果想赢得胜利,只能彻底地攻击对方的要害;而构造与〈渎神之主〉相同的〈绝对神〉的要害在哪哩,省吾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了。

    (应该是……驾驶者席吧?)

    虽说驾驶者的感觉与机体同步,但〈渎神之主〉和〈绝对神〉终究只是一种人工的机械装置罢了,不管是手被扯掉,还是脚被折断,都不足以成为致命伤。虽然机体的平衡崩溃会让动作变得迟缓,不过就算除去再多细枝末节,还是难以让〈绝对神〉完全停止。

    当然……尽管冠上了绝对之名,只要安装在体内的奇迹机关被破坏的话,〈绝对神〉迟早也会停下来的,但从现在的战力差距看来,恐怕〈渎神之主〉会先被〈绝对神〉破坏殆尽吧。

    〈渎神之主〉和〈绝对神〉原本都是巨大的拟神杖。

    而奇迹术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自动化——也就是说,奇迹术的启动终究需要身为主体的行使人。在对『代行者』的战斗中,〈渎神之主〉之所以特地用上暴露在『代行者』的奇迹圈下也不会死亡的异世界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也就是说……〈绝对神〉也有唯一一个无法取代的零件,那就是聂罗•欧托鲁奇本人——如果这不叫要害的话,又该叫什么呢?先不提杀死聂罗,就算只有破坏驾驶者席与其周边装置,〈绝对神〉便会因为无法继续和聂罗连接而被迫停止。

    话虽如此……

    (我也不可能爬上去。)

    『代行者』过去曾作出和省吾一样的判断,采取直接攻击省吾的战术。

    不过像『代行者』那样直接了当地把『遗落之子』当成弃子的人海战术,省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办到。

    干脆让〈渎神之主〉紧紧缠住〈绝对神〉,使对方动弹不得后,自己再直接侵入〈绝对神〉内部——虽然省吾也想过这种战法,不过那种想法并不实际。驾驶者室的门扉当然也上了好几重的锁,就算能够解除,聂罗也不可能让省吾有那个机会悠悠哉哉地拆除驾驶者室的门锁。

    那么果然只能凭藉全力一击了。

    (〈破神之弓〉——不。)

    不管是火药也好,还是奇迹术也好,如果要使用同等的力量,直接攻击对方才不会产生距离造成的衰减,力量的浪费自然也比较少。

    如此一来……

    (〈诛神之刃〉……)

    随着越来越习惯操作〈渎神之主〉的奇迹机关,省吾也逐渐不再使用这个接近战用的武装。不过兵器的破坏力原本就不是仰赖奇迹机关的输出功率,而是凭藉原罪物质的特异性发挥效果,因此〈诛神之刃〉还是很有可能撕裂奇迹术的防御。

    然而——

    (总之,如果无法接近对方就没有意义了。)

    就算这边打算发动格斗战,只要对方无意奉陪的话,最后还是只能用〈破神之弓〉或类似的武器进行炮击战;如此一来,在输出功率方面处于决定性劣势的〈渎神之主〉就没有胜算了。

    (那么……)

    省吾一边让〈渎神之主〉朝〈绝对神〉摆出架式,一边大叫:

    「哈杰姐!启动〈破神之弓〉!」

    『咦?啊——是、是!』

    奇迹术式迅速地启动了,〈渎神之主〉的手臂上形成了半透明的巨大圆筒。

    当然——省吾并不打算进行炮击战。

    不过看到这边展开〈破神之弓〉的话,聂罗应该也会有所回应吧?用同样的力量战斗能够更明确地宣传自己的优势,况且在这边主动挑起炮击战的状况下,聂罗没有特地凑过来的道理。

    不管是要以同样的〈破神之弓〉应战,还是要强化防御,聂罗的注意力应该都会集中在这边才对。就算〈绝对神〉的输出功率再怎么庞大,功能再怎么多样化——操纵的还是只有聂罗一个人而已,到时候应该会产生破绽才对。

    「同时准备启动〈诛神之刃〉!」

    『了解。』

    蓓尔提雅似乎马上察觉了省吾的想法。

    『原罪物质循环器运作!』

    「——好。」

    省吾一边集中意识,让总是折叠收藏在〈渎神之主〉右臂装甲下的巨大『爪子』伸展成可用的状态,一边将〈破神之弓〉指向〈绝对神〉。

    遗憾的是输出功率依旧无法提升。

    不过这样就够了。

    「接招吧……聂罗•欧托鲁奇!」

    这么低喃后,省吾击出了〈破神之弓〉。

    〈渎神之主〉的手腕放出了烧灼虚空的闪光。

    *

    「……作为牵制,那种攻击只能说是幼稚拙劣。」

    这句话让蓓尔提雅不假思索地停下了手。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不用说,是正坐在柯德兰家的姬巫女座席上的安洁莉特。只不过就算蓓尔提雅回头望去,安洁莉特也只是背对着她,并且盯着手边的操作桌继续作业而已。刚才那句话是想跟自己对话?还是单纯的自言自语——蓓尔提雅无法判别。

    无论如何,安洁莉特的意见是正确的。

    省吾的企图是『利用〈破神之弓〉牵制对手』,然后『趁机接近对手挑起白刃战』。要是随便接近对手的话,战况发展成白刀战的可能性很低:毕竟从聂罗的角度看来,纯粹以输出功率决定胜负的炮击战才能让他确实地获胜。

    另一方面,〈诛神之刀〉的效果并没有那么仰赖圣光的光量。

    〈诛神之刃〉的特性是刀身上包覆着能够抑制奇迹之力的『场』——让名为原罪物质的半流体循环,产生亵渎领域,因此能够『如奇迹般地』斩断对手。如果要用单纯输出功率远不及〈绝对神〉的〈渎神之主〉进行战斗,作为格斗战武装的〈诛神之刃〉是最适切的选择。

    不过聂罗当然也能轻易地猜出这点程度的策略。

    事实上——

    「…………」

    蓓尔提雅咬紧嘴唇。

    在水晶盘里——尽管〈渎神之主〉用来牵制的一记〈破神之弓〉命中了〈绝对神〉,然而跟方才以迫击炮攻击时一样,〈绝对神〉仍旧不打算摆出防护的架式,只是高举右手——厌烦似地拨开迫近而来的闪光。

    这样根本不可能转移聂罗的注意力。

    〈渎神之主〉又继续击出了〈破神之弓〉。

    不过〈绝对神〉轻易地拂去这记攻击,并且后退了几步。恐怕聂罗已经察觉到〈渎神之主〉试图边攻击边前进的事了吧?〈绝对神〉和〈渎神之主〉一直保持一定的相对距离,正代表聂罗已经发现了省吾的企图。

    「使用〈诛神之刃〉进行接近战的确是唯一能获胜的机会。」

    彷佛朗诵着算式的计算结果一般,安洁莉特以平淡的语气说:

    「不过……看到省吾•香芝使用绞尽输出功率的〈破神之弓〉发动攻击,只要有点脑袋的

    人都能立刻明白他的企图。」

    「…………」

    她说得没错。

    所以就算省吾没有全盘说明,蓓尔提雅也能猜出他的想法。

    况且……

    〈诛神之刃〉有个根本上的机构问题——由于〈诛神之刃〉平常总是折叠起来收藏在装甲内,因此要打开来使用需要花上数秒钟的时间。如果一开始就展开〈诛神之刃〉摆出架式的话,对方恐怕会猜出省吾的企图吧?所以省吾才会故意在不展开〈诛神之刃〉的情况下以〈破神之弓〉进行炮击,试图转移对手的注意力——不过怎么样也无法确保那几秒钟的机会。

    再说……省吾真正的攻击目标是驾驶者室。

    如此一来,〈破神之弓〉的炮击反而应该狙击驾驶者室以外的部分。如果打从一开始就集中炮击驾驶者室的话,对方也不得不将防御集中在驾驶者室上。先故意狙击其它部分,好让对方放松驾驶者室周边的防御,然后再趁机突袭——省吾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不过如果要说拙劣的话,这战术也确实是很拙劣。

    就算再怎么要小技俩转移对手的注意力,现在的〈渎神之主〉想赢过〈绝对神〉的话,还只是针对要害单点突破,不管省吾想采取什么样的战术,聂罗只要固守着自己的驾驶者席就不可能会输。

    不过……

    (没有其它方法了……)

    蓓尔提雅也还算是个武人。

    虽然她也站在省吾的立场试着想了几个战术……但不管是哪个战术都不太可能实现。如果加入了蓓尔提雅、省吾、聂罗,以及安洁莉特——加入了任谁都没有考虑到的要素或偶然的话,情况或许会产生什么变化吧;不过现在只能继续采取这愚蠢又直接的唯一战术了。

    水晶盘上映出了被〈绝对神〉玩弄的〈渎神之主〉。

    〈渎神之主〉一边交替使用迫击炮与〈破神之弓〉发动攻击,一边窥探着发展成白刃战的机会,〈绝对神〉却用控制在最小限度的奇迹术防御与动作挡开了所有攻击,并且继续和我方维持一定的距离。

    当然,〈绝对神〉还没有发动任何攻击。

    这大概也是聂罗计画中的『演出』吧?

    让民众饱览〈渎神之主〉的攻击全都以失败告终的狼狈样,最后再一击消灭〈渎神之主〉,或者用压倒性的力量差距蹂躏破坏〈渎神之主〉——这应该是他想象中『神权轮替』的概要才对。

    当然,如果想要绝对且确实地赢得胜利的话,聂罗就不该做出玩弄猎物般的行为,反而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劳力立刻消灭对手。

    仗着〈绝对神〉的输出功率而一派悠哉的聂罗身上应该找得到破绽才对。

    不过现在的〈渎神之主〉连趁隙而入的方法都没有——

    『〈渎神之主〉总奇迹残存量二干三百六十七单位!在基本运作用的奇迹量确保为五百单位的情况下,可用于攻击的奇迹量——』

    瑟妮卡传来报告,

    『绝……〈绝对神〉总奇迹残存量为三万五百二十一单位!不过安装在〈绝对神〉体内的

    替代『圣遗物』依然持续产生圣光,预测潜在奇迹量最低约二十万——』

    瑟妮卡的话还没说完,哈杰妲悲痛的声音便紧接着传来。

    情况一面倒。

    〈绝对神〉潜在的最大输出功率与持续力恐怕高出〈渎神之主〉五十倍,甚至是上百倍。

    不,造成劣势的原因并非只有这样而已。

    由于『圣体』释放出来的圣光量有限,因此〈渎神之主〉必须先确保几个封闭回路储存了一定数量的圣光后,才能加以使用。

    也就是说,因为供给量赶不上消费量,所以行动与行动之间无论如何都需要『储蓄』——好比每动个几下就需要休息一会儿一般。当然,姬巫女们已经尽力将这段时间差调整到最小限度了,然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缩减到零。

    相较之下,〈绝对神〉在输出功率方面大概还是游刀有余吧?

    常然,那行云流水的动作也未曾中断过。

    这样下去,别说是白刃战了——

    「省吾殿下……」

    够了,请您快点逃吧!

    然而蓓尔提雅——把接下来的话给吞了回去。

    就算说了也没用。

    如果他是个会逃离这里的人,就不会被称为英雄了。

    可是……

    「——!」

    情况产生了变化。

    〈绝对神〉改变了动作。

    原本〈绝对神〉一直像是嘲笑〈渎神之主〉的攻击般,不断保持固定的相对距离,现在却停下了脚步。

    仿佛诉说着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般,〈绝对神〉一口气接近了〈渎神之主〉。

    不过——

    「省吾殿下!不行!」

    蓓尔提雅大叫。

    既然聂罗停止玩弄〈渎神之主〉——便表示他已经准备攻击〈渎神之主〉了;如果他的目的是展示压倒性的强大力量,就不太可能采取逐步削弱〈渎神之主〉的余力与装甲等小规模的攻击。

    他恐怕会使出尽可能夸张又强大的一击吧?

    为了演出浅显易懂的『优势』与『胜利』——

    「省吾殿下——」

    〈渎神之主〉展开了〈诛神之刃〉。

    黑色的钢铁巨神架起了状似两层爪子的刀刃,像是要朝对手挥拳似地高举右手。不用说,目标当然是〈绝对神〉的驾驶者室。如果搞砸的话,恐怕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最初与最后的良机。

    所以即使知道危险,省吾也要放手一搏。

    然后——

    呵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他的咆哮声透过通讯回路响起。

    〈渎神之主〉的拳头划破空气——装配在手腕上的巨大爪子对准〈绝对神〉的喉咙挥了过去。〈绝对神〉所释放出来的圣光一瞬间产生了皱折般的歪斜,恐怕是亵渎领域撕裂了奇迹术防御圈的结果吧?

    〈诛神之刃〉就这样朝〈绝对神〉的头——

    「……!」

    蓓尔提雅忍不住从唇里发出悲鸣般的声音。

    停下来了。

    眼看就要碰到〈绝对神〉的装甲板了,〈渎神之主〉挥出去的刀刃却被强制地停了下来;这是因为〈绝对神〉举起右手手掌,并且像是包住〈渎神之主〉的拳头似地——也就是如鹰爪取物般地挡住了〈渎神之主〉的攻击。

    〈绝对神〉移动的只有右手。

    而且——

    『——?』

    通讯回路的另一端传来哈杰姐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渎神之主〉……腾空浮起来了。

    〈绝对神〉就这样抓着〈渎神之主〉的右手,并且随意地往上扬。当然,〈渎神之主〉也顺着〈绝对神〉的动作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而且不光是如此……只见它就这样被扔了出去。

    足以与岩山匹敌的质量轻轻地飞向空中。

    那并非奇迹术造成的浮游或飞行,而是单纯以臂力投掷。

    轰——〈渎神之主〉的巨大身躯像是刨开空气似地越过〈绝对神〉的头顶,落在遥远后方的树海之中。

    『呜啊啊啊啊啊啊……!』

    透过通讯回路传来了省吾的悲鸣。

    原本一时间对着那不可能的光景出神的蓓尔提雅,在听到省吾的叫声后立刻回过神来,并且大喊:

    「哈杰姐!奇迹防御术式的——」

    来不及了。

    蓓尔提雅的话还没说完,〈渎神之主〉就陷进了树海里,并且发出轰然巨响——不,是地鸣。大量土砂与折断的巨木彷佛叶片般轻轻飞舞,冲击的力道甚至清楚地传到了蓓尔提雅她们的所在之处。

    「省吾殿下!」

    蓓尔提雅大叫。

    然而——省吾并没有回答。

    『没事的。血压正常,脉搏正常;尽管有点模糊,但省吾殿下还保有意识。』

    瑟妮卡冷静地这么说,不过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恐怕是因为亲眼目睹这股绝对之力的缘故吧。虽然很清楚数字,然而一旦清楚地看到压倒性的力量差距摆在自己的眼前,即使是瑟妮卡也不得不感到动摇。

    不过……

    「这下——」

    蓓尔提雅呻吟似地低声说。

    (不行了。)

    想把差点跑喉头的绝望之声硬吞回去……如今也变成了一项极为困难的行为了。

    *

    强风与砂尘随着轰声席卷而来。

    这是大质量的物体急速移动——被扔起来的〈渎神之主〉撞进树海里造成的现象,而且还是极小的一部分。正因为离得够远,所以影响才会仅止于这点程度;如果在极近的距离下,恐怕连生命都会有危险吧?

    「…………」

    由于能用的『圣体』全都用在〈渎神之主〉与其支持设施上,因此其它的奇迹机关不得不全数停摆。

    当然——关于这点,『圣庙』会议室内的水晶盘也是一样的。

    因此,如果想要客观地观察〈渎神之主〉与〈绝对神〉战斗的情况,便只能仰赖目视或类似的光学手段——好比双筒望远镜之类的仪器。当然,来自〈绝对神〉的奇迹术通讯依旧单方面地播放到人们的意识之中,不过光凭这些偏颇的情报显然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如果想知道战况的话,只能冒着危险前往现场了。

    「希望果然还是很渺茫吗……?」

    走出『圣庙』的地面出口后,杰布隆使用双筒望远镜盯着在树海另一头交战的两具巨人。他的背后是同样拿着双筒望远镜的雷奥——以及提防着身为『背叛者』的他而携带枪械同行的三名杰布隆的部下。

    「那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吧。」

    雷奥耸耸肩说。

    在双筒望远镜的另一端,〈渎神之主〉正爬起身子摆出架式。

    「就算明白,你还是命令省吾——为了这个世界而死呢。」

    事到如今,这位青年依然不改带点嘲讽又游刀有余的态度。虽然杰布隆的部下在他的背后揪起脸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杰布隆只是露出微微苦笑,望着那位被称为第二代救世主的人物。

    「是啊,你说得没错。」

    「……还真是了不起啊。」

    雷奥说。

    如果有那个意思的话,杰布隆只要振臂一挥就能杀死雷奥;然而就算面对着这样的人,雷奥还是没有表现出丝毫胆怯的样子。虽然不知道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是与生俱来的,还是环境养成的,不过——

    「我们在这场战斗中已经没有能做的事情了。」

    杰布隆呢喃似地说:

    「我们只能在后面观望而已。至于要肩负起命令省吾,香芝去死的责任,也是在这之后的事情了。」

    「…………」

    雷奥皱起眉头。

    他大概无法理解杰布隆想说什么吧。

    「这次的事情对〈雷涅盖德〉造成了庞大的损失。除了欧托鲁奇家的谋反直接造成的损失以外,〈绝对神〉的存在也为各方面带来了损害。对身为组织的〈雷涅盖德〉而言,这回可说是蒙受了甚大的——不,就算说是毁灭性的损害也不为过。」

    秘密结社最强大的力量是非公开性与维系组织的凝聚力。

    谋反的行为会从根本动摇这两者;如果发动谋反的人不是基层,而是位于组织中央——位于权力中枢的人的话就更不用说了。那并非只是单纯的权力斗争,而是有可能让支持组织的思想性从根本瓦解的暴行。

    虽然死伤的确相当惨重,不过如果进一步地将设备与财政方面的损害也考虑进去的

    话——就算要说〈雷涅盖德〉已经濒临死亡了也确实不为过。

    况且……

    「聂罗•欧托鲁奇恐怕不会允许除了欧托鲁奇家以外的〈雷涅盖德〉存在。打倒〈渎神之主〉后,他恐怕会彻底地扫荡〈雷涅盖德〉吧。」

    「……然后呢?」

    雷奥露出微笑问。

    「你要说『真令人遗憾』吗?」

    「我所想的是〈渎神之主〉获胜的情况——还有之后的事情。」

    「…………」

    雷奥的表情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虽然惊愕得不是那么明确……不过只见雷奥一脸意外地望着因培拉斯家族族长的侧脸。

    「不管是谁赢,这个索隆的世界大概都会迎向新的局面吧?只要混乱无可避免,世界就需要指导者,好遏止无意义的损害——不管那个指导者是个人或组织。」

    「事到如今,你还作着〈雷涅盖德〉支配世界的美梦吗?」

    雷奥嘲讽似地说。

    不过——

    「老实说——」

    杰布隆呢喃似地说。

    「因为生来就是因培拉斯家族族长的儿子,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继承了这个头衔,但我个人倒是对权力和支配没什么兴趣;如果有的话,也只是如何才能彻底地支配我自己,而不是去支配别人。」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这的确是很有武人风格的想法。

    据说在继承因培拉斯家族族长的位子前,他一直在〈雷涅盖德〉外进行武者修行。就这层意义上而言,他和纯粹在〈雷涅盖德〉的价值观中成长——在半洗脑的环境下养成独立的价值观——同时也理所当然地登上权力者宝座的巴尔德、巴尔玛斯,以及泰罗伊德等人不同。

    至于聂罗则是因为具有里威斯公司的社长身分,所以和〈雷涅盖德〉外部的人交流频繁。就这点而言,杰布隆或许算是聂罗的同类也说不定。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希望出现无用的混乱与牺牲。姑且不论是不是独裁政治——为了引导惊慌失措的人民,这世界都需要某种机制。」

    「……然后呢?」

    「看〈雷涅盖德〉就知道了。被标准化的价值观对于紧急事态的应变能力很弱,而且不擅长应付从外界入侵的异物。虽然在面对单一目标时,不具多样性的组织还能有效地发挥机能,但同时面对其它目标时,这样的组织就会变得极为脆弱。」

    「这个嘛……你说得也没错啦。」

    「所以——」

    杰布隆说:

    「如果能够重振旗鼓的话,我认为〈雷涅盖德〉内部应该寻求价值观的多样性——具体来说就是同样身处〈雷涅盖德〉内,却对既存的〈雷涅盖德〉抱持否定观点的存在。」

    「就像聂罗,欧托鲁奇那样吗?」

    「不,像他那样只是慢性的毒药而已。」

    杰布隆叹气似地说:

    「要说得更浅显易懂的话——就是在组织不断犯错的情况下,能够挺身指出『你错了』的存在。」

    「…………」

    雷奥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然后——

    「你疯了吗?」

    他重新开口这么问。

    杰布隆依然面无表情地窥视着双筒望远镜,接着表示: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无论如何——就先从让那句话能质问得出口开始吧。」

    如扒果〈雷涅盖德〉得以支配世界的话,最高权力者必然是杰布隆•因培拉斯。当然,剩下的柯德兰、玛布罗,以及路思波力提家族也会拥立下一任的家长,不过不管怎么样已经晚了一步。只要有那个意思的话,杰布隆大可以在其它家族选出新族长前巩固自己的支配权。

    也就是说,在〈渎神之主〉获胜的情况下——杰布隆也有可能成为这个索隆的独裁者,

    不过敢对这个独裁者问『你疯了吗?』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果存在的话,这人必然能成为制止独裁体制失控的基石,并且提供价值观的多样性。一个支配机构内制度化地确保这样的人才确实是很合理的事情。

    只不过……

    「那也是你——〈雷涅盖德〉成为支配者时的事情了。」

    雷奥以挖苦的语气说:

    「目前新世界的第一候补指导者是聂罗•欧托鲁奇,而且还压倒性地拉开与第二候补以下的距离。看来应该是轮不到我了。」

    「——巴尔德•柯德兰。」

    一开始——雷奥并不明白杰布隆口中说出这个名字的意义。

    「这人出乎意料地没搞头啊。」

    雷奥一边在脑海里描绘出那双如猛禽类般的眼眸,以及特征独具的容貌,一边这么说。

    冷静沉着且桀敖不驯的柯德兰家族之长——就权力斗争这层意义上而言,他可是感情用事又过于庸俗的巴尔玛斯与泰罗伊德无法比拟的强者。虽然——五家族族长原则上是同等的,但在(雷涅盖德)中握有最大权力的事实上是巴尔德。

    可是……

    「就算再怎么擅长权谋术数,一旦碰上了突发的单纯暴力——就连他也束手无策啊。」

    不管是天才军师也好,谋略家也罢,被枪弹击中或被刀子刺中同样都会死。

    不过——

    「他还活着。」

    杰布隆这么说。

    「……你说什么?」

    「那是替身啊。」

    因培拉斯家族族长直截了当地说。

    「欧托鲁奇家的暗杀部队袭击会议室时确实出现了死者。泰罗伊德•玛布罗、巴尔玛斯—一路思波力提,以及另外一个人,不过不是巴尔德,柯德兰。虽然我们在会议中一直以为对方是巴尔德•柯德兰,但其实是以奇迹术做过光学伪装的另一个人。」

    「替身——影武者?可是。」

    雷奥一边用指尖抚摸着自己的落腮胡,一边说:

    「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事先知道了聂罗的企图?」

    「因为我们不知道巴尔德是在什么时候换成替身,所以有很多部分都是凭空推测的。」

    檗布堡说:

    「不过如果仅限于这次会议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事先就知道了聂罗,欧托鲁奇企图谋反与暗杀族长的事情。虽然纯属偶然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然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巴尔德本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这点就无法解释了。」

    「也就是说,巴尔德•柯德兰也有可能在很久以前就死了吗?」

    「没错。」

    杰布隆点了点头。

    如果巴尔德•柯德兰早已死去的话就没什么问题——至少替身这件事情就和聂罗的谋反毫无关联了。

    不过……如果不是那样的话——

    「为什么他会眼睁睁地让聂罗搭上〈绝对神〉呢?」

    要是聂罗和巴尔德私下勾结的话,杀害影武者这点便毫无意义。

    而且就算在聂罗目前占了优势的状况之下,巴尔德还是没有现身,这点也毫无意义。

    然而若是两人没有私下勾结——巴尔德又有什么理由纵容聂罗的暴行呢?

    「他是故意的……?」

    「或许吧。」

    杰布隆一边放下双筒望远镜,一边点头。

    进行白刃战的企图被看穿后,〈渎神之主〉便不断地从正面进攻,然而〈绝对神〉轻松地闪过了这些攻击——从刚才开始,这样的情景就不断地反复上演。

    「无论是哪边赢,都还会有另一波混乱吗……?」

    雷奥这么呢喃,表情却反而显得有些开心。

    *

    一无所知的人如果看了这幅光景,恐怕会觉得相当滑稽吧?

    两具巨大的钢铁人型。

    在人类的感觉看来如山一般重的物体——正在起舞。

    飞跃,舞动,奔驰,跌倒,起身,然后又纵身飞跃。

    巨大的钢铁人影踩响地鸣、卷起砂尘、散布白光。在晨光的照射下,巨人四处移动的身影又在地上投射出大上数倍的影子,营造出一幅令人距离咸错乱的奇妙风景。

    不过在第三者的眼里看来,那里并没有殊死战的激情。

    浑身漆黑的一边动作彷佛人偶般生硬,并且像某种操绳机关一般,断断续续地移动着;相较之下,颜色较红的另一边的动作显得既顺畅又游刀有余。

    虽然有着微妙的色彩差异,两具人型的轮廓却宛如镜像般极为神似。两者相对而动的光景刻画出彼此的差距,同时酝酿出有点不自然的印象。

    当然……漆黑的巨人,即〈渎神之主〉的生硬动作是由于输出功率不足造成的问题,并非自愿表现出那种动作的。对现在的〈渎神之主〉来说,光是要像那样移动就已经耗尽全力了。

    相对地,红黑色的巨人〈绝对神〉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游刀有余到令人讨厌的地步。

    彷佛诉说着只要我有那个意思就能随时收拾你一般,〈绝对神〉不断闪过挥拳击来的〈渎神之主〉。每当〈渎神之主〉被〈绝对神〉偶然想到般的反击给扔出去,或者是摔倒在地上时,身体总会散落部分装甲和零件而逐渐损坏,而〈绝对神〉身上却依然不见任何看似损伤的痕迹。

    「可恶……」

    省吾咬紧牙关,并且继续重复着可谓憨直的攻击。

    〈渎神之主〉果然不是〈绝对神〉的对手。

    聂罗应该也已经察觉到省吾在格斗战里窥伺着唯一能致胜的机会,却刻意继续使用体术闪开省吾的攻击,摆明了是嘲弄的行为。

    因为知道省吾已经骑虎难下了,所以才故意玩弄他。

    (这样下去的话,落败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渎神之主〉已然是满身疮痍的状态。

    〈绝对神〉零星的反击已经让〈渎神之主〉的全身上下到处都出现损伤。因为有姬巫女们切换到预备回路与预备装置,并且重新调整输出功率的分配,〈渎神之主〉才能一直运转到现在,不过感觉与〈渎神之主〉同步的省吾耳里彷佛听见了自己的身体正叽叽地发出摩擦般的不协调音。有如咆哮,又有如硬是将铁管扭弯时产生的声音,正不断从全身上下——特别是从关节处传来。

    〈渎神之主〉的身体恐怕累积了相当程度的金属疲劳。

    如果只是变形还好,不管是扭曲或凹陷都无所谓;然而要是超出极限的话,〈渎神之主〉的钢铁筐体恐怕会开始龟裂吧?如此一来,就算用预备回路或调整输出功率也无法弥补了。

    而且——

    「呜啊!」

    省吾的视野垂直晃荡了一下。

    那是因为〈渎神之主〉突然弯下膝盖的缘故。

    当然,那并非省吾刻意的动作;恐怕膝关节机构里有什么零件断裂或脱落——总之就是产生了什么问题。虽然纯粹只是运作不良的结果,但在省吾的眼里看来,这样的故障显得极具象征性。

    彷佛〈渎神之主〉已经耗尽了全力一般。

    『真是非常抱歉!』

    蓓尔提雅如悲鸣般的声音传来:

    『右膝关节的二号离合器滑开了——』

    『恐怕是转轴松脱或扭曲了吧?靠预备机构或调整输出功率是无法完全补足的。』

    瑟妮卡这么说。

    姑且不说奇迹术回路方面的东西……纯机械部分,特别是较原始的转轴或齿轮之类的零件并不容易损坏;不过另一方面,这些部分一旦损坏了,便很难用其它部分来加以弥补。

    『虽然〈渎神之主〉可以藉由调整平衡重新站起来,不过请您把右脚当成已经坏死了,毕竟关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裂。真是非常抱歉。』

    (这……这样……真的是极限了吗……?)

    其它部分大概也会接二连三地开始崩坏吧?

    那么接下来的一击恐怕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省吾做好觉悟,集中意识——

    「……!」

    巨大的光球突然闯进了省吾的视野之中。

    不,那并不是光球——而是包覆着光芒的拳头。

    〈绝对神〉被圣光包覆的右拳一边轰隆作响地搋动大气,一边逼近〈渎神之主〉。大概是极度的紧张延迟了时间感的缘故吧?虽然这实际上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省吾却能清楚地看见拳头轨道。

    他觉得全身血气尽失。

    糟了!本能告诉他那是足以致命的一击。

    (我得快点闪开——)

    『防御术式——』

    哈杰姐的声音听起来也变得有点遥远。

    省吾——〈渎神之主〉所能做的只有微微转动身子而已。

    一阵冲击炸裂开来。

    省吾的所有感觉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然后——

    「——!」

    从感觉同步用的奇迹术回路逆流回来的激烈痛楚,让省吾不禁放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往的痛楚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一种宛如全身被磨碎般的感觉,让省吾的意识一次又一次地『被抛到九霄云外』。虽然因为过于激烈的痛楚而失神,剧痛却不允许他继续失神而唤醒了他,然后他又因为剧痛而失神……这种情况在一瞬间内反复了无数次,恐怕是〈渎神之主〉这整个巨大的奇迹机关——不管是在物理方面或奇迹术方面——负荷过度的结果吧?

    意识在一瞬间中断了无数次。

    虽然省吾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攻击——但剧痛恐怕只持续了相当短暂的时间。

    可是——

    「………………」

    当省吾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渎神之主〉正倒在地上。

    交织着粗大杂讯的视野恢复后,眼前的地面上可见无数黑色的物品散落四处。省吾花了几秒钟才发现那是〈渎神之主〉的装甲和零件。

    (……我……我得快点站起来……)

    省吾反射性地这么想。

    尽管〈渎神之主〉因反映他的意识而痉挛起来,全身的构造也摩蹭得嘎吱作响——不过一切均到此为止,〈渎神之主〉已经连统合全身站起来这种单纯的动作都办不到了。

    (下次……攻击……过来的时候……)

    自己一定会死。

    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

    「…………」

    省吾感觉有什么东西碰触到自己。

    下一个瞬间——世界的方向转变了。

    不,不对,是〈渎神之主〉——被迫挺起身子。只见〈渎神之主〉正被〈绝对神〉抓着头提了起来。    •

    (……?)

    意识朦胧的省吾感到疑惑。

    因为他原本以为聂罗一定会给自己致命的一击。

    然而对方似乎还不打算结束一切的样子。

    『——省吾•香芝。』

    通讯回路突然传来呼唤他的声音。

    但那并不是平常听惯的姬巫女们的声音。

    说话声交织着微弱的杂音,大概是强制切入基于强烈的定向性而封闭起来的通讯回路内所造成的结果吧?

    『你听得到吗?省吾•香芝。』

    一种彷佛黏糊糊地纠结在一起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一瞬间……省吾分不出那是谁的声音。

    因为省吾和声音的主人直接面对面的时间并不长。况且在这类情况下,其它发言者——巴尔德、巴尔玛斯,以及泰罗伊德发言的次数较多,所以省吾对他们的声音反而印象更深。

    (对了……聂罗•欧托鲁奇……)

    虽然明白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剧痛的影响还是让省吾无法顺利地开口说话。

    不晓得聂罗究竟是如何判断这种状态的——他突然改变了语气。

    『对了,你、听不懂、索隆、的、语言嘛。』

    聂罗恍然大悟地改用日语。

    由于这个自称神的人结结巴巴的口吻听来十分滑稽……因此尽管依旧在全身上下窜爬的剧烈痛楚让省吾感到疲惫不堪,他还是露出了微微的苦笑。

    『你听得到吗?省吾•香芝。』

    「……请不要顾虑我。」

    省吾努力地装出平静的语气——并且用索隆语说:

    「尽管用你习惯的语言吧,聂罗,欧托鲁奇。」

    *

    预备收纳库内的攻防战已经结束了。

    当攻进来的欧托鲁奇家讨伐队全数死亡后,〈雷涅盖德〉方面便不再采取任何行动。在无法阻止〈绝对神〉启动的状况下,讨伐欧托鲁奇家早已变成次要的事情了。

    虽然——欧托鲁奇家的相关人员们暂时重新焊住了预备收纳库的铁门,并且重整固守态势,然而〈绝对神〉冲破的天花板上依然留着一个大洞;不过就算〈雷涅盖德〉的人试图从那里攻进来,也只要在他们着陆前发动狙击就好了,所以欧托鲁奇家的相关人员们并没有那么紧张。

    他们反而因为时时刻刻传来的战况而兴奋起来。当然,那是〈绝对神〉与〈渎神之主〉的战况,而且〈绝对神〉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只不过——

    「爱菲妮耶殿下——窃听通讯成功!」

    其中一位奇迹术师这么大喊。

    用小型拟神杖经过一番奋战后,他总算确保了与〈绝对神〉之间的通讯回路。由于〈绝对神〉是完全独立型——不需要外部支持的自律型机种,因此基础术式内并没有通讯回路存在。也就是说,外界无法建立起和〈绝对神〉通讯的回路,所以他们只能从外部探索,并且接上〈绝对神〉构筑起来的回路。

    〈绝对神〉的构造极为单向。

    这是为了让〈绝对神〉不受外界多余的干涉。说得更极端一点——如果〈绝对神〉的构造跟时时与姬巫女的回路相连的〈渎神之主〉一样的话,那么外界就能不顾驾驶者的意志,直接送出强制停止命令停下〈绝对神〉的动作。

    「辛苦你了。把声音放给大家听吧。」

    爱菲妮耶说。

    她的声音——蒙上了有点无精打采的音韵,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点。那是因为任谁都将注意力放在展现出压倒性强大力量的〈绝对神〉身上。

    没错,〈绝对神〉的胜利恐怕是屹立不摇的。

    没有任何人能与〈绝对神〉匹敌。

    失去呵圣遗物‘的〈渎神之主〉根本不足为惧。而在〈渎神之主〉丧失了绝对性的现在,要说省吾身为英雄的能力彻底被剥夺了也不为过。

    现在的他只是个从异世界被召唤过来的——平凡少年罢了。

    省吾恐怕会被聂罗杀害吧?

    而且是以相当可怕的形式。

    无论如何——

    「…………」

    爱菲妮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绝对神〉运转得很顺利。

    如今完全看不见任何落败的要素。

    一旦战胜〈渎神之主〉的黎明到来,别说是〈雷涅盖德〉了,索隆这个世界的霸权都将掌握在聂罗•欧托鲁奇的手中。也就是说,他底下的欧托鲁奇家与一同联手的伙伴也将以胜利者之姿跃升支配阶层,并且君临芸芸众生的头上。

    一直以来,由于有『代行者』存在,因此索隆里没有成立统一政府这种机构的余地。人类的生活圈零星散布在这片大地上,使得彼此之间只能靠交易路线与通讯技术勉强维持联系。虽然世界各地屡屡出现试图创造大型统治机关的动向,但它们全都在『代行者』的暴虐之前崩溃了。

    不过现在不同了。

    神死后——在这个索隆里早已消声匿迹的统一王朝即将重现。

    届时集中起来的财力与权力恐怕将会达到任谁都没见识过的规模吧?享受极致奢华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临了。

    然而……自己的心情怎么样也无法亢奋起来。

    爱菲妮耶咬住嘴唇。

    她总觉得不太舒服——彷佛自己在某处犯了大错一般。然而尽管感受到一股坐立难安的焦躁感,她还是看不清楚那感觉的真面目。

    明明自己应该跟其它人一样感到开心的。

    毕竟这是欧托鲁奇家的夙愿。

    打从立志成为姬巫女开始,这点就一直是自己的目标。

    可是——

    「…………………省吾殿下。」

    对于自己到现在仍低声地呢喃着这个名字——爱菲妮耶也感到十分惊讶。

    *

    『——省吾•香芝。』

    换回索隆语后,聂罗•欧托鲁奇悠哉地开始说:

    『老实告诉你吧——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我还挺忌妒你的。』

    看来他似乎不打算立刻给省吾致命一击的样子。

    不过〈渎神之主〉当然还是维持被〈绝对神〉抓着头吊起来的状态。由于感觉同步依然持续当中,因此省吾也不得不忍受自己的脸被抓住,悬在半空中的痛楚——不过不知道是脑内啡发挥了作用,还是姬巫女们调整了同步率的缘故,疼痛总算缓和到能够顺利思考的程度。

    说穿了,现在的〈绝对神〉破绽百出。

    既然体格相同的〈绝对神〉抓着〈渎神之主〉的头,那么〈渎神之主〉的手同样也碰得到〈绝对神〉。考虑到(诛神之刀)展开后的长度与彼此之间的距离,现在绝对是给〈绝对神〉的驾驶者室致命一击的最好机会。

    不过……省吾办不到。

    对现在的〈渎神之主〉而言,就连往前挥出右手这种行为也已经变得困难万分;虽然不至于动弹不得,不过要迅速攻击是不可能的事情。〈绝对神〉也不可能默默看着〈渎神之主〉慢吞吞地摆动手臂。

    正因为完全看穿了这些事情,聂罗才会刻意摆出这种架式。

    「——忌妒?」

    莫可奈何的省吾只好回应喋喋不休的聂罗。

    『你歼灭了『代行者』,还解除了『神』的诅咒……不,应该说同时拯救了『神』和『世界』吧?总之,〈渎神之主〉在那一瞬间成了索隆这个世界的象征,然后身为『英雄』的你,身为『救世主』的你——省吾•香芝就触及了神的宝座。』

    「那又怎样?」

    省吾像是吐气似地说:

    「你——真的那么忌妒『这种事情』吗?」

    『当然忌妒,我可是忌妒得不得了呢。』

    聂罗用黏糊糊的声音说。

    「…………」

    省吾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聂罗应该也看过那段『神的记忆』才对。

    他应该知道尽管那个『神』过去夸耀着自己的全能,实际上却依旧孤独:也应该明白那就是引发了漫长悲剧的原因。

    然而……

    『即使看过了那段记忆,你还是要这么说吗?』

    『哎呀?哦,你说那个旧『神』的记忆吗?当然——那相当具有参考价值呢!』

    聂罗开心似地说:

    『我会更小心、更彻底地成为真正的『神』。』

    「……你说什么?」

    『『神』之所以会死,是因为那家伙自己不小心。』

    聂罗喻快地说:

    『以一个支配者而言,那家伙实在是太懈怠了——更严格地管教支配对象,并且建立起不容反抗的体制,这可是基础中的基础哦!』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在指出料理或作文上的小失败一样,没有任何悲壮感与紧迫感。对聂罗而言,『神的真实』大概只是这点程度的事情吧?

    就算看了同样的东西,听过同样的东西,得到的东西却未必会一样。

    就算现象是唯一的,只要有多少人存在,人类就能看见多少个真实。

    这点省吾也很明白。

    虽然明白——

    「你……」

    看了那段记忆之后,只有得到这点程度的教训吗?

    「『神』的寂寞、空虚、悲伤、痛苦,你什么都——」

    『省吾•香芝。』

    聂罗以彷佛带着吃惊笑容的语调打断了省吾的话:

    『你说这话还真是奇怪啊。』

    「…………」

    『打从感到寂寞与空虚的时间点开始,神就已经变得不完全了。所谓的神是唯一且绝对的存在;正因为至高无上又独一无二,神才能作为绝对者立居顶点。你明白吗?就是因为没有人能并驾齐驱,神才能成为神啊——唯有敌人和碍事之徒都不存在的虚无大地,才是和神的宝座最匹配的地方啊!』

    「你想坐在那种地方吗?」

    『当然。』

    聂罗说:

    『再说,什么伙伴啦、家人啦、恋人啦、朋友啦……为什么人类会想要这种东西呢?那是因为拥有脆弱肉体的人类必须藉由集体生活来提高自己的生存率;为了让自己从心理层面肯定这种生存战略,顺利地加以实行,人类才会需要这些东西。』

    聂罗说话的语气里甚至带有恍惚的余韵。

    把一直积存在心中的这个想法……把自己心里反复高呼的这种价值观肆无忌惮地解放出来的快乐,大概让他感到陶醉不已吧?说起来,这就像是精神上的射精,所以他不可能不觉得爽快。

    不过——

    『可是那也可以说是人类的极限。』

    聂罗傲然地这么宣告:

    『既然身为唯一且绝对的存在,神当然不需要那种东西。就这层意义上而言,那个旧『神』只能说是神的不良晶。』

    「…………」

    省吾威觉到有某种冰冷的东西在背上窜爬。

    这个男人——

    『我有成为神的资格。我不会觉得孤独,也不会觉得悲哀,更不会感受到心灵上的痛苦。打从出生以来,我就没有为那种东西所苦的记忆;这也可以说是我注定成为绝对神的证据。』

    「…………」

    省吾觉得自己似乎明白聂罗无时无刻挂在脸上的微笑是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聂罗恐怕庇觉不到精神上的痛苦;就算感觉得到,那种感觉也非常薄弱。

    精神上的无痛症。

    不——或许不光是精神,就连肉体也是如此吧?

    无论如何,由于感受不到孤独所带来的危机感与感叹,因此聂罗也非常缺乏自我延续的意识。

    另一方面……聂罗又是以欧托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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