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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忘却白日悄现影 第一幕 寻常之春)

    1

    四月了。

    今年冬天真是长得要命啊——在中午休息时间,升上了二年级的雾泽景介,心不在焉地一边看着盛开于校园一角的樱花树,一边回顾过去。

    会觉得冬天这么漫长,原因就出在开始和铃鹿一族发生交集的二月和三月期间,不仅碰上了光回忆都觉得头痛的一连串事件,而且险象环生。重要的是,自己居然还没丢掉自己的小命。景介觉得,光是能像现在这样迎接新学期的到来,就可说是一种奇迹了。

    话虽如此,春天的来临并不代表风波告一段落。环绕铃鹿一族的诸多问题,仍以现在进行式持续存在,即便季节更迭、天气变暖和了,也不可能如校长在开学典礼所说的「从今开始改头换面,做一个全新的自己」那样容易。

    再者——

    「我看另一个原因,大概是出在得继续跟你们两个打照面的关系。」

    景介从窗户别开视线叹息道。

    这里是景介重新分发到的二年C班教室。

    跟去年度一样,浮现在眼前的仍是宫川英自恋的脸孔还有跟荒木聪太傻呼呼的蠢样。

    「你在说什么原因啊?」

    荒木嚼着面包,有些诧异地瞪着景介。

    「我劝你最好还是别问了。景介会碎碎念,肯定没啥好事。」

    宫川只顾翻杂志,连瞥个一眼都懒。

    「我刚刚是在想,这个环境根本没变啦。」

    景介语带叹息地说道。

    「是喔。」

    宫川一听,扬起了脖子。

    「你那反应是怎样?」

    「我只是很意外,难得景介会说出这么中肯的话。这里确实是没什么变化,甚至到教人看了就烦的地步耶……你也是,荒川也是。」

    「……你的嘴巴也变得很贱了嘛,英。」

    「可悲啊,没想到连宫川也被黑心眼镜仔给传染了。」

    夸张地耸着盾的荒木,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

    「你们两个真的觉得我有那么碍眼吗?」

    其实这三人当中,唯有荒川被分到别班。他一年级跟秋津依纱子选了同科,结果落得跟景介和宫川拆散的下场。下了这么大的赌注,他朝思暮想的秋津依纱子却突然从学校消失,这样的结果固然愚蠢至极,不过也令人有些同情。

    一到午休时间,荒木便会像这样跑来景介等人的教室打混。

    「也不到碍眼的程度啦。」

    景介露出了苦笑。

    「只是没料到你竟然会那么怕寂寞而已。」

    「你很吵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

    景介看着绷起一张臭脸的荒木,在心中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实际上,想法跟这家伙雷同的人不在少数。

    环顾教室,有近一半的学生是从其他班级跑来的人。这样的状态,绝不仅仅是分班后产生的一时现象而已——景介一直到升上了二年级之后才明白这件事。不知道跟一学年只有一百二十来名学生、规模较小有关,或是乡下特有的封闭风土民情影响的——年级愈高,愈容易出现臭气相投的人,不分班级在午休和放学后聚在一起的现象。有人说,这就是白州高中的传统。

    景介回头一看,木阴野枣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一直待在教室和朋友谈天说笑。虽然她跟景介不再同班,不过茶道社的社员俨然将二年C班当成了集会场地的样子。两人一对上视线,木阴野便微微歪起脑袋表示好奇,景介见状,也默不作声地耸肩表示「没事啦」并别开了视线。

    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因为分班而和昔日同窗日渐疏远。不过,自然也有人因为分班而结交到新的朋友。或许环境并非完全一成不变,只是以缓慢到肉眼难以判断的速度变化而已。

    也有可能是故意对变化视而不见。

    不只是以转校形式消失不见的日崎步摘和秋津依纱子,甚至连视为失踪人口的灰原,这个学校也不再有人提起过。即便发生了足以颠覆常识的重大事件,仍然试图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说不定,这是居住在这半调子乡下的人们,无意间学会的一种心灵防护措施吧。

    就连铃鹿一族、繁荣派的人利用这点趁虚而入的事也没人发现,真是一群粗神经的居民。

    「……呼。」

    景介想到这些,突然心浮气躁了起来,轻轻吁了一口气。

    身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说不定景介自己才是个异类——以不幸碰上日常的剧烈变化,并且自身也被迫配合做出变革的角度来说,他是真的有点不寻常。

    「怎么了啊?黑心眼镜仔。才刚没头没脑地说了莫名其妙的话,这回又耍什么酷、摆什么臭脸?」

    「啊?你管我啊,蠢荒木。」

    「思,那个人说得没错。你在学校总是会摆臭脸吗?」

    背后突然响起某个人的声音。

    「才没有那回事啦。只是……」

    景介反射性地想向那个声音反驳,嘴唇却张大着停下了来。

    「……咦?」

    无视错愕的景介——

    「话说,奴家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学校生活……感觉还挺有趣的不是吗?」

    那个和高傲的口吻格格不入的娇嫩声音,继续往下说道。

    ——喂,慢着。

    等一下。

    虽然差点当成耳边风没放在心上,可是刚刚那个声音……不太对吧?

    现在是午休。我和同学在学校教室谈天说笑。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然而——我感觉好像听到了某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声音,是我太过神经质了吗?唉,一定是我多虑了,绝对不会有错。我由衷希望事实如此。

    但宫川和荒木却瞠目结舌地望着景介的身后。

    「不不不,那怎么可……」

    景介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胆颤心惊地转头回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眼熟的水手服的白色、领巾的浓黄色、裙子的深蓝色。

    那身打扮令景介反射性地感到安心。但,做了这一身打扮的,是留了一头长长的黑发,以及有着一双大眼的少女。

    换句话说,就是身穿了白州高中制服的——

    「……枯叶!?」

    教室里所有的学生全都瞪大眼睛,注视着忍不住放声大喊的景介。

    「是又如何了?干嘛发出那种不得体的怪声?」

    枯叶十分明目张胆——或者应该说完全没有进入状况,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问道。

    「不、不对,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啊!」

    「奴家是来见你的……我若这么说你会开心吗?」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在景介的脑袋里,『无论如何绝不可能会站在这里』的家伙,竟然现身在午休教室这种日常的画面当中,大脑根本来不及处理这股冲击。

    「嘿,雾泽。」

    荒木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问:

    「呃,你跟她认识?」

    「那个,怎么说呢……,」

    「啊啊,这下失礼了。奴家名叫枯叶,和景介将来是……」

    「Stop!慢着、闭嘴,嘴巴拉上拉链!」

    「怎了?景介?你何必那么见……」

    「你跟我过来!」

    景介一把抓住枯叶的手臂,匆匆忙忙将她拉往教室的角落。像是要躲避他人视线似地弯腰驼背、缩起身子。

    「喂,你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啊?」

    脑中仅存的一丝理性使景介压低了声音。

    枯叶或许是有样学样,或许终于察觉气氛不对劲,她也跟着放低音量回答:

    「嗯,奴家是溜进来的。」

    「……啥?」

    「学校这地方还真挺有意思的哪。只要穿上这套衣服,没有人会注意到奴家是局外人。这么疏于防范,万一有什么事变发生,不会造成麻烦吗?」

    「那不是重点吧……」

    景介终于有一点点余力可以思考了——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

    看样子,这并不是什么「假藉新生的名义入学或转学」之类的老梗。不过那倒也是理所当然的,枯叶的性命正受到繁荣派那帮人虎视眈眈,没道理刻意跑到不来也无所谓的学校上课。

    不过,既然不是新生入学或转学的话——那么她现在的行为就等同非法入侵了。

    「我再问一次,你为什么会跑来这里?」

    正确来说,这是第三次提问了。

    「奴家有事在身。毕竟机会难得,想说顺道看看你平常在做什么来着哪。」

    枯叶轻描淡写地说道后,随即话锋一转,像是在察言观色般直盯着景介的眼睛。

    「……奴家给你添麻烦了吗?」

    「呃,不……那个。」

    那天真无邪的视线令景介支支吾吾。

    「反正,呃……好吧。你是新生,你是跑来找我这个朋友的——就这样跟别人解释。」

    总算是搬出一个临时想到的藉口。

    毕竟总不能老老实实地跟荒木和宫川说『这家伙才不是什么学生,不过有事要办所以才穿上制服溜进学校』吧。

    「咦,奴家并不是什么新生啊?」

    「别管那么多了,总之就这么说!至少在这间教室里你就是新生!」

    宛如被景介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给吓到似地,枯叶「嗯」的一声点头答应了。

    ——很好。

    景介在脑中反覆演练。这家伙是新生,跑来找我这个朋友……呃,跑来找我这个国中时代的学长,纯粹只是这样。好,天衣无缝。做好万全准备的景介回过了身子。

    「啊~那个,是这样的……」

    教室里的所有人全看了过来。

    「嗯……咦?」

    那个视线莫名地刺人。

    「……呃……那个……各位怎么会露出那种表情?」

    尽管景介大惑不解,众人也只回以沉默。

    半晌,荒木大摇大摆地朝景介走了过来。

    「黑心眼镜——喔不,景介。」

    「也用不着刻意改口重叫吧。」

    彷佛是在同情、羡慕、憎恨,又好似在讥讽般。荒木脸上挂着五味杂陈的复杂表情,「碰」的一声把手搭在景介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实在不晓得这种时候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编注:出自「新世纪福音战士」绫波零的经典台词。)

    「……啥?」

    那是什么意思——

    「等一下,难道你们都……」

    「我说啊,雾泽、枯叶。」

    从人墙缝里窜出来的木阴野,像是看傻了眼似地唤了两人的名字。

    「……你们两个的对话,大家全部都听得一清二楚耶。」

    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肯定了景介的心事。

    「咦?」

    景介不禁伸出手指比了比自己。

    意料外的情况令景介一时语塞。

    ——我?

    以慌张的手势询问后,木阴野点了点头。

    没错。

    景介一语不发地接着指了枯叶。

    ——和这家伙的?

    没错。木阴野再次点头。

    ——全部对话?

    比手画脚的景介,嘴巴不停地开开阖阖。

    不过似乎有达到沟通的目的。

    「刚就跟你说全都听到了嘛。」

    这时——

    「喔喔喔喔喔!」

    全班欢声雷动。

    「她是雾泽的女朋友吗?」

    「真的吗!?」

    「我不相信!这女生长得也太漂亮了!」

    「她的头发好美喔!好棒喔!可是这样的女生为什么会跟雾泽在一起啊?」

    「不是本校学生却不辞辛苦跑来见面……了不起!」

    「感觉好像上流人家的大小姐喔……」

    认识景介的同学七嘴八舌地品头论足了起来。至于交情还没那么熟的人,则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景介被突发的状况吓呆了,只得张大嘴巴愣在原地。

    「欸~欸~小枣,你认识这女生喔?」

    「不会是枣介绍给他的吧?」

    「真的假的。你喔。当别人媒婆前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啦……」

    女孩子们也杀上来围住木阴野。

    枯叶也是同样下场。围住她的人则是有男有女。

    「你是哪间高中的学生啊?」

    「怎么会有那套制服?」

    「你欣赏黑心眼镜仔的哪一点,才决定跟他交往的呢?」

    由于事出突然,枯叶一时之间也反应不过来,只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木阴野她同样焦头烂额地穷于应战。景介立刻明白自己已成了俎上鱼肉。因为,自己的身旁也被朋友团团围住,开始凭一己的臆测妄下断语。

    「喂,臭小子!你是在哪骗到那种美少女的啊?」

    「欸欸,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还满有一手的嘛,黑心眼镜仔。原来黑心眼镜仔也有深藏不露的一面喔。」

    「喂,等一……」

    景介忍无可忍地想出声制止男女同学,却突然被人抱住了肩膀。

    那个人就是荒木。

    「喂,雾泽景介。」

    「干什么啦,干嘛连名带姓地叫我?」

    「你也好、英也罢……为什么你们这两个混帐东西都背着我跟女生乱搞,说啊?」

    那声音莫名充满了一股杀气。

    「不、不是啦,你误会了。英那家伙不提也罢,我是——」

    就在景介打算解释的那一刹那—

    「骗人!」

    另一边、也就是包围了枯叶和木阴野的集团里传出了女孩子的娇叫声。

    「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真的假的啊!」

    ——给我慢着,那两人到底是做了什么鬼说明啊!

    心急如焚的景介,注意力慢慢倾向隔壁的对话。

    围绕着枯叶的女生们慢慢把话题带往了恋爱方向。

    「我我、我有问题!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你跟雾泽进行到哪个阶段?」

    ……而且还问得有够深入。

    「哪个阶段?什么意思?」

    可以听见枯叶困惑不解的声音,看来她没能理解话中隐藏的含意。

    但那些女生可不是泛泛之辈。

    「啊,简单地说就是……你们Kiss了吗?」

    问话的女生,很干脆地换了一个开门见山的问法。

    「Kiss……?」

    枯叶先是一双眼张得老大,像是在琢磨其意似地,将视线牢牢定在天花板之后……

    「你是说接吻吗?」

    她一边问着,一边整张脸变得面红耳赤,显得狼狈不堪。

    枯叶的反应使那群女生情绪沸腾了起来。

    「咦,那个反应……该不会还没有吧?好纯洁喔~」

    「天啊,根本是超清纯的柏拉图式恋爱!」

    「她一定是作风保守啦。果然是上流人家的大小姐吗?」

    「雾泽同学是在哪结交到这么纯洁的女孩的呀……」

    连枯叶也受不了喋喋不休的女同学们,打破了缄默。

    「你、你们少胡说八道了!所谓的接吻……」

    虽然她开始语无伦次地做起带有说教意味的辩解——

    「重要的是双方的心意……不,奴家自然是很喜欢景介,也认为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对象,但这和那是两码子事……」

    只不过,所谓的愈描愈黑指的正是这么一回事。女孩子们热烈地欢呼。

    不妙了。再不帮枯叶找台阶下,到时连我都会一起遭殃。

    如此盘算的景介反射性地朝她们跨出了步伐。

    然而——就在这时,荒木抓住肩膀的握力,提高到彷佛要将苹果捏碎般的程度。

    「然后呢……哪部分是误会你还没讲喔?」

    可怕的低沉嗓音恐吓了景介的耳膜。

    「很痛耶,而且你的脸也太吓人了吧!喂,英!救我啊……」

    景介转头面向一旁的宫川英求救。

    「人类在紧要关头真的会露出真面目呢……什么叫『我这种家伙不提也罢』?」

    朋友却只是露出非常爽朗的微笑。

    「那只是一种委婉的修饰啦……」

    「好了,让我听你怎么说吧,该死的黑心眼镜仔?不对喔,黑心眼镜仔这绰号说不定已经不再适合你了呢,你这幸福眼镜仔。」

    「那啥莫名其妙的绰号!听起来就像哆啦A梦的道具是怎样!」

    「你不用担心。我的心情已经跳脱忌妒那种肤浅的层级了。这……这个感情……是一种更恐怖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鬼啊?」

    「话说回来,真的很莫名其妙耶。搞不懂那女生究竟迷上了你的哪一点?眼镜吗?或是眼镜?啊,会不会是眼镜?」

    「够了喔,英,我的优点就只有眼镜这个物体吗?」

    「坦白说,还真的想不出来其他的优点了。」

    要这样讲的话,我也完全想不出来那个通夜子会对你那么死心塌地的理由啦!景介本打算这么回呛,不过顾虑当下的气氛似乎并不容许自己逞口舌之快,于是作罢。

    惨了。这下真的惨了。

    要是不想想办法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往后自己在班上的定位会就此被局限得死死的,状况极为不和。连跟供子交手时感觉也没现在这么绝望。

    尽管景介期待自己能灵光一闪,冒出一些头头是道的藉口,但在焦虑与周遭气氛的影响下,他也很吃惊自己居然会一点灵感也没有。甚至想过干脆冲动地宣布「对啊这家伙跟我将来是有可能会结婚,你们有啥问题吗?」这种念头。

    不过,一个不在预料之内的对象,于此时伸出了援手。

    扬声器响起校内广播的提示音乐,打断了教室的喧嚣。一开始自然没人把那声音放在心上,但老师接下来点到的名字,令在场所有人不禁竖起了耳朵。

    『二年C班雾泽景介同学、二年D班木阴野枣同学、三年A班浅野槛江同学。』

    「咦?」

    『理事有事要见你们。听到广播请立即前往接待室。重复一次。二年C班雾泽……』

    「理事有事找我们?喂,木阴野……」

    景介拨开神情错愕的同学来到木阴野的跟前,只见她同样一副感到讶异的模样。倒是一旁的枯叶像早有心理准备般点了点头。

    她像是终于逃出生天般,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开口说道:

    「这便是奴家此行目的。景介、枣,接待室在哪儿?领路吧。」

    2

    铃鹿一族中,有著名为『谘询役』的分家。

    纵使一族隐瞒着妖魅的身分混在人类的社会里生活,为了生存,也无法完全断绝与人类的接触。比方说,生育所需的丧服用躯体——因疾病或意外丧生的孤苦无依的年轻女人躯体——必须利用一些手段调拨,除此之外,也得上学接受教育等等。创造诸如此类与人类社会的交集、一肩扛起辅助一族存续重任的分家,即是『谘询役』。

    别名『圣』。

    白州高中是一族的女孩们惯例就读的学校。凡是一族的成员,皆能无条件以一般人的身分入学成为学生,万一族人在校内惹出了什么风波来,也会在台面上罗织现实事件的名目,再于暗地解决。之所以能这样呼风唤雨,也是因为『圣』的当家出资巨款,当上了理事一职的关系。

    现任当家的名字叫砂姬。当初繁荣派叛乱时,她不巧刚好陪同丈夫到国外出差,而且还是到一个荒凉的地方,在那里一待就得待到春天,才终于有办法赶回来的样子。

    此次就是她点名景介等人见面。

    「既然那个叫砂姬的人回来了,你干嘛不说一声啊。」

    在通往接待室的路上,景介向枯叶抱怨道。

    「我也都没听说。」

    木阴野跟着附和。枯叶回答道:

    「奴家也是昨天才接获她今日归国的消息。」

    「原来如此……不对啊。就算是这样,你也用不着跑来教室吧?」

    平心而论,她根本不该潜入人类社会。

    虽然藉着理事找人的名义得以顺理成章地逃离那个战场,但问题依然悬而未决。一想到稍后还有烂摊子等着收拾,景介很想干脆一死了之。

    「奴家也没料到会酿成那么大的风波。」

    枯叶难得也会意志消沉。

    看来先前遭陌生人毫不留情的问题轰炸,令她备受煎熬的样子。

    「抱歉。奴家只是想瞧瞧你求学时的模样。」

    「呃……我……」

    枯叶的直率,浇熄了景介想追究到底的执念。

    这家伙平时都窝在『迷途之家』闭门不出。虽说有棺奈和型羽的陪伴,可是没有机会与平辈谈话的日子或许令她心里十分寂寞也说不定——还是说,其实她很羡慕景介等人呢?

    枯叶淡淡地笑了。

    「不过,好久没穿上这套衣服来到教室了……还真是怀念哪。虽然这么说对你们非常过意不去,可是,奴家觉得这一趟真的是来对了。」

    枯叶俯首看着水手服的袖子说道。

    「你那是……」

    景介这时终于发现了。

    枯叶的制服并不是新的。

    那是已不在人世的灰原吉乃的制服——原来枯叶的目的,是希望再带她来造访学校一趟。

    「果然很不可思议,明明奴家从未来这学校上学过……」

    枯叶继承了灰原的记忆以及部分的感情。

    所以说,枯叶心中的灰原在怀念学校这个地方吗?

    「是吗?」景介只简单地回了一句话。

    既然如此,那也无话可说。

    灰原对学校的缅怀之情,以及枯叶对灰原的贴心之举。这两者和那场骚动孰轻孰重,根本无须放上天秤比较,前者明显重要太多了。

    「那个叫接待室的地方还没到吗?」

    「啊啊,就快到了……话说连我都没去过呢。」

    「我有去过几次喔,目的跟这次差不多就是了。」

    木阴野的声音之所以会比平常还要高亢开朗,或许是为了冲淡这股莫名有些感伤的气氛吧。

    一行人绕过走廊的转角,抵达了接待室。敲了数下房门后——

    「进来吧。」里头传来一名女性的回应。

    「呃……打扰了。」

    景介转开在学校这种地方显得有些突兀的门把式大门。接待室的房间里铺有地毯,两张沙发中间夹了张木制的长桌。唯有摆设在房间内部的资料柜散发出办公室的气氛。

    早一步报到的槛江坐在沙发上。

    另一头则见两名大人站在窗边。

    「砂姬夫人、玄爷。」

    枯叶唤了那两名人物的名字。

    那两名大人——分别为一男一女。

    在景介心中浮现的第一印象,就是「黑道」。

    男方理了一头短发,配上细框的墨镜,一身西装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正派人物。印象中听说他的职业是植物学者之类的,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吗?

    至于女方,则是一袭漆黑的和服并将头发向上盘起。尽管是个美人,眼神却带着犀利的寒意,直截了当地形容就是可怕。景介脑中掠过了『极道之妻』这个字眼。

    「枯叶吗?」

    砂姬开口说道:

    「瞧你丑态百出哪。」

    劈头就以低沉的嗓音责备枯叶的不是。

    虽然景介并非矛头所指的当事人,仍不禁浑身僵硬。

    「……奴家没脸见您。」

    枯叶惭愧得低下了头,但砂姬并未因此而宽恕。

    「这不是只有你的问题,我也无法置身事外。同时事关一族整体。」

    「先不提『圣』,一族颜面尽失的责任,必须算在奴家这个次期首领头上。」

    「唉,没想到居然沦落到得由你这样的黄毛丫头负责。一族的丑态莫过于此。」

    「砂姬夫人,您言重了。奴家……」

    「在我眼里看来,你就是黄毛丫头没错。」

    「即便是黄毛丫头,奴家所背负的责任也不会因此而改变!」

    「哼,你倒是挺能言善道的。」

    纵然被砂姬嗤之以鼻,枯叶仍刚强不屈地面持正色,目不转睛地直视对方。

    一触即发的尖锐对话,令在旁听闻的第三者胃部都快抽痛起来。

    景介想起以前向木阴野打听砂姬这个人的时候——

    木阴野说她是「可怕的人」。

    砂姬咂嘴的同时语带调侃说道:

    「长老众和先代们全撒手人寰,幸存的分家也所剩无几了吗?看来铃鹿也没戏唱了哪。」

    「胡说八道!铃鹿的时代还没结束!」

    「结果,负起首领重任的,竟是一无所知的次女。」

    「……

    枯叶抿紧了嘴唇,无言以对。

    见状,景介忍无可忍地从旁打岔。

    「……你也不用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吧?」

    「你有意见吗?」

    遭凶恶的目光一瞥,沉重的威压感使景介心生恐惧。

    「别说了,雾泽……」

    木阴野也出面缓颊。

    但景介就是按捺不了回嘴的冲动。

    刚才砂姬那番尖酸刻薄的说法——景介说什么都无法原谅。

    「我……对你这个人称不上了解是没错,再者我也只能算是个局外人也是事实……但我很清楚枯叶至今付出了多少的努力。至少,她绝对没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丑事。」

    没错,景介一直观察着枯叶。

    尽心尽力想让一族的动乱落幕,并且一盾扛起身为首领的重责大任。枯叶的觉悟是值得褒奖赞扬的,不该像这样遭人出书侮蔑。见枯叶被人瞧不起——而且还是由一个骚动发生时不在国内的家伙以恶言讥讽,景介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你就是雾泽景介吗?」

    砂姬朝景介走去。

    景介无视心跳加速的心脏,怒目相向。

    「还挺有胆识的嘛。或者纯粹只是个傻瓜罢了?无论如何,已经很久没有人类敢出言指责我的不是了哪。这教我心情相当愉快。」

    砂姬露出一抹淡淡的——有如冰雪般的冷笑。

    「只不过……」

    砂姬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揪住了景介的胸口。

    「呜……!」

    景介的身子被向上绞起,一时之间甚至以为双脚腾空,脸一直线往前飘去。眼前的那双眼眸冷冰冰的,从中散发出来的威压感与魄力全都超乎了景介的想像。

    他的身体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将视线移开。

    砂姬在一公分的近距离下狠瞪景介,冷冷地斥喝道:

    「就像你说的,你根本不了解我这个人。不准你下次再对我如此无礼,人类!」

    说完,景介便被一把推开。

    碰的一声,他顺势跌坐在沙发上——不,说是「被随手抛到沙发上」比较正确。

    「砂姬夫人!即便是您,亦不可对景介如此粗暴……」

    这时——

    呛得咳起嗽来的景介,讶异得睁大了眼睛。

    「枯叶。」

    转头面向出声大喊的枯叶,砂姬一改先前的态度,收敛起狠毒的气焰,无预警地把手放在枯叶的头上。

    「抱歉。让你承担一族首领这份苦差事。」

    「……砂姬夫人。」

    「我代那些已赴黄泉的愚蠢家伙们向你谢罪。还有……害你吃苦了哪。」

    砂姬边说边用双手紧紧搂住了枯叶。枯叶顺从地依偎在砂姬怀里。仿佛——早就预料到自己将会获得拥抱似地,动作非常自然。

    「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来到景介身旁坐下的木阴野露出咋舌的表情叹息道:

    「你这个人有时真的很不怕死耶……而且也太会穷担心了。」

    「……不用你管啦,追根究柢,还不都得怪你。」

    「为什么怪我?」

    「还不是你话只说一半。」

    错就错在木阴野只有说明她是个『可怕的人』。

    不过,砂姬说的也很有道里,景介确实对她欠缺认识。

    「咦,我没跟你讲吗?……砂姬小姐她啊,人虽然很可怕,不过也有温柔亲切的一面喔。」

    木阴野面露了和婉的微笑。

    槛江一如事不关己般啜饮着咖啡。

    身为砂姬丈夫的玄始终沉默墓百,依旧是动也不动。

    在这样的气氛下,枯叶把头埋在砂姬的怀里,持续了好一阵子。

    数分钟后——

    砂姬坐在沙发上,和景介、枯叶、木阴野、槛江四人面对面而坐。

    那个名叫玄的人物还是靠在墙边,一样沉默寡雷。虽然景介不禁一度怀疑他有可能是做工精致的装饰品,不过,现在似乎不是思考那种问题的场合。

    「我明白了。」

    经过枯叶和木阴野一番简单的说明后,砂姬默默地点了点头。

    「明白归明白……然而我是『圣』家的人。终究是无法跨过那条界线的。」

    「那当然了。」

    枯叶颔首。她已取回了一贯的毅然态度。

    「这场战斗,奴家等人必须不假他人之手来平定。」

    「有哪个分家父执辈还活着的吗?」

    「就奴家等人所知,只剩枣的……『木阴』家了。其余奴家便不清楚。此外,虽然未经确认,我想『小折谷』家的先代应该仍健在。」

    『小折谷』是通夜子的家名。

    「留在村落的人都无一幸免吗?这结果还真是凄惨。枣,蓟她是怎么说的?」

    砂姬的视线飘向了木阴野。

    「我母亲说……全权交给我处理了。」

    「交给小孩没问题吗?」

    景介忍不住问道,木阴野笑答: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钤鹿过了十五岁就算成人了。我前年就从母亲手中接过了『木阴』当家一职。当然以人类的身分,我还是需要家里出钱养育……可是做为钤鹿就不同了。碰上事情得由我决定,由我出面解决才行。」

    钤鹿社会虽然和人类社会的风俗差异有天壤之别,但景介还是暂且先接受她的说法。如果多嘴问太多问题,到时又被砂姬瞪那可教人吃不消了。

    「慎一先生应该有阻止你吧。」

    「是的。父亲他……果然还是放心不下的样子。」

    木阴野向淡淡一笑的砂姬回以苦笑。

    不过砂姬随即又板起了严厉的面孔。

    「总而言之,要重建村落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砂姬夫人,家……」

    「枯叶,你有你的决心无妨。但我是『圣』家的人。必须去面对现实层面的问题。若考虑到幸存的分家数目……不对,若再进一步考虑到动乱平定后还能有多少分家残存,就该明白不可能恢复过去的荣景。」

    听完这番冷酷的分析,枯叶固然沉重地抿起了嘴唇,但依然摇头表示——

    「奴家希望,能在不杀害任何一人的情况下平定这场动乱。」

    「我不是说了吗?你大可以首领的立场做你该做的考量,做你该做的事。而我同样也有我该做的考量和事情。听好了,我乃『圣』家的人。我是只要能让一族存续下去,即便代价是必须杀死首领或自缢,亦在所不惜的——铃鹿谘询役的第三十四代当家。」

    「奴家明白了。」

    枯叶把抿紧的嘴唇绷成了一直线说道:

    「奴家……会努力让自己不辱铃鹿一族首领的名声的。」

    砂姬对枯叶的决心感到满意似地点了点头,接着环视了众人。

    「好,那么来探讨具体的方案吧。」

    景介有了兴致,也端正了坐姿。因为他听得出来那番话不光是针对枯叶等人,对象也包括了自己。换句话说,砂姬并未把景介当局外人看待。

    「现状看来,你们屈于只能等待对方进攻的被动形势。只能这么被动或许也是迫于无奈吧。不过,能挖角槛江也可以算是大功一件了。」

    景介偷偷睨了身旁的槛江一眼。尽管自己成了话题的要角依然无动于衷,仍是一副难以捉摸其想法的模样。

    「槛江。我不会强求你一定要忘记神乐所……不,长老众所留下的伤痕。但你是基于自己的意志出现在这里的,是吧?」

    「嗯。」

    槛江露出了不明显的浅浅微笑,回答砂姬的疑问。

    「我要保护景介。也会协助枯叶她们。」

    「砂姬夫人,可以的话……奴家希望能由我方展开攻势。继续这样坐困愁城也不是办法,总有一天会弹尽粮绝的。」

    「我也这么认为。和守株待兔相比,主动出击才是铃鹿的天性。」

    砂姬起身回应了枯叶的提案。

    她朝资料柜的方向走去,打开柜锁后,从中取出了一份资料。

    「对铃鹿之女一视同仁,是『圣』理应遵守的本分。我们从不过问个人的主张与所作所为。因此……我这么做算是违反了规定,绝非什么光荣的行为。不过,既然种乐已被逐出一族,那么她的孩子也一样,用不着当作一族同胞来看待了。」

    砂姬嗤笑道,把资料放到了桌上。

    「……那是?」

    景介忍不住向前探出身子。

    贴在资料右上角的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扫把星的照片。

    「秋津……依纱子。」

    枯叶喃喃说道。

    「没错。就是那个半途突然冒出来,自称一族的少女……不过,这也就是说,她并非以一族的身分入学到这所学校。」

    ——原来如此。

    景介理解了砂姬想表达的意思。

    众多没有就读小学和国中的铃鹿一族,若想成为这所学校的学生,就一定得仰赖『圣』的关说。反过来说,这也就表示不借助『圣』的力量入学的秋津,在资料上跟一般学生——景介等人无异。因此为了入学,她当然必须把自己的经历和住所公然摊在台面上。

    秋津依纱子的个人资料里,详细地写出了她的住址。

    只不过,还是有令人起疑窦的地方。

    景介拿起纸张,一边仔细端详一边说:

    「这个有没有可能是造假的资料呢?好比说神乐筹备多时,为了让秋津入学准备了一套假的户籍和住址之类的。」

    「当然有这样的可能。」

    砂姬用一口咬定的语气回答。

    「但是机率不高。很难想像她们不凭藉『圣』的力量,还有办法对人类社会做出那么严重的干涉。所以我认为有去资料上的住址一采究竟的价值。」

    「……假如是陷阱呢?」

    「雾泽景介,我帮你上一堂课吧。」

    砂姬露出带了些杀气的笑容,傲睨了提出反驳的景介。

    「只要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就算踏破铁鞋也要去查个清楚。哪怕遇到陷阱,也只要想办法突破,寻找下一个线索。在蹂躏了一切的可能性之后,剩下的便只有灰烬……那就是我等铃鹿一族各代先祖所经历过的斗争。一族过去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片甲不留地歼灭了所有的异类。我不要求你也得跟我们一样,但是你得去习惯——如果你还当自己是枯叶夫婿的话。」

    异类——说穿了,指的就是自古以来不为人知地生存在日本各地的那些怪物。

    有妖狐、大蜘蛛、甚至连吸血鬼也有。当初听闻时,景介只当那是铃鹿一族异想天开的梦话。景介还以为,她们大概是把街头巷尾的野史当成史实信以为真而已。然而,现在听砂姬斩钉截铁地如此断书后,景介也不禁怀疑或许古时候真的有这一类的怪物存在。

    或者是——跟铃鹿不同族类、但也拥有人类外貌的其他妖魅吗?

    假如说,铃鹿真有过一段将那些怪物通通消灭的历史,那么她们被形容是斗争与杀戮化身的恶鬼,可谓当之无愧。

    ——这么说来,战胜那群恶鬼的人类又该怎么称呼呢?

    从砂姬笑容感受到的本能上的恐惧,以及接着突然浮现的念头——景介强迫自己把它们逐出脑海后,做了一回深呼吸。

    现在不是去烦恼这种古老问题的时候。

    平定这场动乱的一条线索浮现在眼前了。要烦恼,也是先烦恼这件事。

    秋津依纱子。前同班同学,也是铃鹿一族、枯叶的表亲。

    杀死霸凌灰原的学生,还堂而皇之地以「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当藉口。是个糟糕透顶的女人——

    虽然不想再跟她碰面,然而心里却又有必须设法阻止她的责任感。

    「请问何时成行呢?」

    景介询问拿完资料后就一直站着的砂姬。当下的心情巴不得马上就动身出发。

    不晓得是否察觉了景介的心情。

    砂姬未再次坐回沙发上,而是将视线投向房门说道:

    「当然是即刻动身了。」

    3

    后来一行人没有回去上课。

    虽然景介也很疑惑早退是否恰当,但就算回教室上课,也只会被大家抓着枯叶的问题纠缠不清。如果能趁机让大家兴奋的脑袋冷却下来的话,或许也算一石二鸟吧。

    于是,景介等人搭上公车,前往了资料上所记载的秋津依纱子的住处。

    成员共有三人。景介、枯叶,以及木阴野。

    砂姬并未同行。她只表示「我另有想确认的事情」,带着从迷途之家叫来的型羽和棺奈还有槛江,和景介等人分头行动。

    她们一行的目的是铃鹿村落——亦即失火的鸢食山。

    景介原先一心以为砂姬会带头率领一行人,因此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有些意外。说要去调查的人不就是她自己吗?景介在公车上试着把这疑问拿出来询问木阴野,她只笑答:「那是因为砂姬小姐有把我们当大人看待呀。」……身为人类的景介跟铃鹿一族之间,果然还是存在着文化隔阂的样子。

    只不过就算换作是景介,若被问想不想被当小孩子看,同样也会摇头否定。

    在离目的地最近的公车站下车后,眼前是远离了住宅区和商店街的田园地带。

    一路搭公车摇摇晃晃了约四十分,抵达的地点几乎算郊区了。连景介这个本地人对这一带也不太熟悉。

    民宅零星散布,路上也不见半个路人。一行人利用手机的GPS系统,前往秋津依纱子的住处。不久,终于看见了一栋平房。

    平房看似格外老旧,也不像有人在里面居住生活。要不是庭院铺了一整面的水泥,感觉就算遍地杂草丛生也不奇怪。

    坦白说,这房子跟秋津依纱子的形象相差甚远。至少就学时期的她,散发出了一种在高级住宅街长大的都市气质。

    「……真的是这里吗?」

    景介半自言自语似地开口说道。

    枯叶指着贴在玄关前的木制门牌说:

    「上头写着『秋津』。」

    既然如此,就是这里没错了吗——这个念头才一闪过,景介突然觉得不对劲。

    「……太奇怪了。」

    木阴野替景介说出了不寻常之处。

    「为什么门牌会这么老旧?」

    没错,这点很诡异。

    「这感觉不就好像……姓秋津的这户人家已经传了好几代一样吗?」

    「奴家懂你的意思了。」

    枯叶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由于她不熟人类社会的结构,因此一开始没注意到。

    「会不会是刻意弄旧的?」

    「如果是刻意弄旧的,也太小心翼翼了,这种策略已经到了神机妙算的地步。」

    秋津依纱子的亲人只有神乐这个母亲,而且照理说应该不具有人类社会的来历。在景介等人眼中,她应该只是随便冠上『秋津』的姓氏住在公寓里罢了。然而,如今座落在景介等人眼前的,却是一栋疑似『以秋津为姓的一家』所拥有的、屋龄至少有四十年以上的日式民房——

    「现在怎么办?」

    屋子年久失修的外观更助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从下公车那一刻起就有不好的预感了……还是回去吧?」

    木阴野似乎也怀有同样的感觉,貌似忧郁地叹了口气。

    「裹足不前的话,奴家等人要如何才能突破现状!」

    枯叶则恨不得立刻冲锋陷阵。

    「我两边都赞成。说真的我很想打道回府,可是状况也不容许说走就走。」

    「唉,也是啦。说真的,如果今天在门口就折回,我也会感觉无法释怀。」

    木阴野很干脆地附议。

    「那么,意见一致通过。」

    景介朝玄关跨出了一步。大门是一扇把雾面玻璃镶在木框上的滑动式拉门。别说防盗装置了,连有没有上锁都教人怀疑。

    「请问有人在吗?」

    景介稍稍压低音量,可是没人应声。

    「有人在家吗——!」

    景介又喊了一声,这回提高了音量。但依然不见回应。

    他心一横,直接把手放在拉门上。一如预料,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大门。

    门后是有浓厚前世代风格的※土间。(译注:泥土地面的古早日式民房的室内空间。)

    在这里要把屋龄四十年的印象做一番更正。搞不好这是二次大战前就存在的建筑物。

    景介等人踏进了屋内。

    「……我们算私闯民宅了吧。」

    「这叫※超法规措施好吗?大概吧。」(编注:日本以国家之名行使,可以无视法律等规范的特别处置,采用国会事后认可的方式进行。)

    「你们两个小心点。」

    枯叶提醒着试图以斗嘴放松心情的景介与木阴野。

    「可能有陷阱。」

    「啊—说的也对。确实不是逃避现实的时候了。」

    三人从潮湿的土间打开貌似通往起居室的格子状拉门。顿时闻到一股刺鼻霉臭。用手指在榻榻米上划过,摸得到厚厚一层灰……果然不像有人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打扰了。」

    景介下定决心,踩着鞋子进入了起居室。

    「穿鞋子进去好吗,雾泽?」

    「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碰上万一时,赤脚与敌人周旋吧。」

    代为回答的枯叶同样穿着鞋子踩上了榻榻米。景介看着枯叶的脚,想着她那双无鞋带皮鞋是怎么弄来的。还是说,那本来也是灰原的鞋子?

    木阴野犹豫不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把平底鞋脱掉。

    环视屋内。怎么看都只是一般的和风民房。

    不仅构造确实十分老旧,蜘蛛网到处都是。室内彷佛久未通风换气,每一口气都夹杂着污浊的成分。

    不过扣除这些部分,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起居室里不乏有生活的痕迹——堆放在角落的坐垫、木制的餐桌、摆设在架子上头的古董电视等等。

    「这里似乎断电了。」

    木阴野拉了几下日光灯的绳子说道。

    「这边是炊事场吗?」

    枯叶透过打开的纸门缝隙一瞧,那里是一处木头地板的厨房。恐怕是后来加盖的吧——构造较为新颖了些。看得出来这户人家至少不是坐在土间,过着用炉灶烧火煮饭的生活。

    餐具柜里摆放有茶碗和杯子,不过景介无意打开一一确认。

    「那边呢?」

    景介向打开了另一扇纸门的木阴野询问。

    「有佛堂。可是我不太想看耶……」

    固然心怀同感,可是总不能不看。

    但木阴野却面露打从心底感到忧郁的表情。

    「抱歉,我果然还是不敢。可以交给你们去吗?」

    「真的吗?你不是很喜欢演歌吗,太教人意外了。」

    「演歌跟这个是两码子事吧……反正我从以前就很害怕这种地方啦。自从小时候有一次去爸爸的老家,堂兄弟扮鬼躲在佛堂吓我之后,我对佛堂就留下了阴影。」

    「什么啊,这样的过去会不会太可爱了?你们的祖先不是跟怪物战斗过吗?」

    景介一调侃,木阴野就露出了「你很烦耶」的表情。

    「我说啊,异类跟幽灵是不一样的东西好吗?」

    「啥,是这样子吗?」

    就景介看来根本是半斤八两。

    「无妨。这儿就交由奴家和景介调查,你去其他房间巡视吧。」

    木阴野道了声歉后掉头就走。

    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后,景介随着枯叶一同进入了佛堂。

    「这么说来,铃鹿一族有宗教信仰吗?」

    「不,一族并未信仰特定宗教。顶多是祭祀祖先……景介你呢?」

    「我算近代日本的主流派。不信教的。」

    话虽如此,父亲老家信仰的是净土宗。老家是和风建筑也设有佛堂,所以这房间的气氛对景介而言倒也不算陌生。只是,或许断电也是部分的原因吧——别人家的佛堂果然还是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所以多少可以体会木阴野的心情。

    「……等一下,那个是……」

    抬头一看,纸门上方的横木上挂了好几幅黑白照片。每一张都是老人的照片。

    这样的黑白照本身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景介的祖父母家也有。

    「那些照片是?」

    尽是祖父的双亲、姐姐、堂姐妹之类的照片,换句话说——

    「是遗照……照这情况看来,上头的人物应该是这户人家的亲戚。」

    问题是,这户人家会有血缘者的遗照实在是非常奇怪的事。

    不对——难道说……

    「这里其实是秋津父亲的家……吗?」

    听到景介灵机一动想到的推论,枯叶「啊」地叫出声。

    仔细想想,这是最自然、可能性也最高的结论了。

    秋津的母亲神乐,是一个视人命如蝼蚁的冷血角色——受到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的影响,景介直到现在才发现一个盲点。即便是神乐,没有人类的男性照样无法生儿育女。况且成为某人的妻子,更能简单快速地融人人类社会。

    「这也就是说,神乐吞占了夫婿家吗?」

    枯叶面带苦色地说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确实很有繁荣派的风格。卑鄙得毫无矜持可言。」

    「不过,如果假设没错的话……」

    「啊啊。这户人家的人恐怕都已经惨遭杀害了吧。」

    「……啧。」

    景介愤慨地咂了声嘴。

    明明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寻找秋津、进一步寻找繁荣派的线索,然而,却意外发现有户人家可能遭到秋津抄家灭族。

    景介现在只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在这时——

    「雾泽!枯叶!」

    木阴野尖锐的声音从起居室的另一头响起。

    「有什么不对劲吗,枣?」

    「别问那么多了,快点过来!」

    听闻这一声比起焦躁、惊愕之色更为强烈的叫声,枯叶和景介面面相觎。

    两人掉头,以小跑步朝叫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回到起居室后,穿过敞开的纸门深入内部。那里貌似客室,角落堆叠了几张坐垫。

    木阴野人在更里面的房间。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跨过纸门的沟槽,两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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