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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纷飞散落 宵之枯叶 第二幕 死尸歌舞)

    1

    翌日傍晚,学校放学后。

    景介又被带到『圣』所准备的秘密基地,和昨晚出现在客房的一族会面。成员有枯叶、型羽、槛江、木阴野以及砂姬。

    「有个问题我昨天就想问了。」

    景介一在沙发坐定,立刻提出心中的疑问。毕竟脱节了半个月的时间,有必要先把不足的情报补齐。

    「通夜子学姊和夭姊呢?」

    景介劈头就询问那两个没在此现身的人的下落。

    只要木春坚持达成杀光铃鹿一族的目的,就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除了听命于木春的『此花』三姊妹和日崎这四人以外,其余的一族都有性命的危险。

    「我们也曾试图说服那两个人。」

    砂姬语带叹息地回答道。

    「通夜子说她不能丢下家不管,夭的回答也跟她一样。玲二郎则认为篠田医院必须彻底保持中立,不能违反立场。不过涅耶和康一──通夜子的父母已经接受我们的建议,先行避难去了。虽然有请他们来这里接受我们的保护,不过他们以女儿曾为我们添麻烦为由,坚决推辞我们的邀请。」

    景介苦笑,『小折谷』果然是很顽固的家系。

    「……原来如此。」

    通夜子确实不可能会乖乖来这里躲着。

    理由不用说,自然是在宫川英身上。

    只要英继续绩过着不知一族威胁的平凡生活,而且依旧缺乏自保能力,通夜子自己一个人躲起来也没有意义。与其如此,还不如堂堂正正地严阵以待。

    「不过,依夭姊的情况……待在篠田医院,不也很危险吗?」

    「基本上我有加强警备备了。一旦有异状发生,应该会马上跟我连络。」

    景介不懂篠田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还是说,哪怕铃鹿一族只剩木春一人,他仍打算把她当作病患为她看诊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还真是伟大的职业情操,也不想想自己的老婆有可能会碰上杀身之祸。

    「话说回来……『圣』的行动方针呢?」

    景介忽然感到好奇。

    『圣』跟篠田医院一样,基本上行动理念完全不受铃鹿的内部派系影响。当然景介并非在怀疑『圣』是敌人,只是想弄清楚她的目标。

    「哼﹒这问题还需要问吗?」

    景介自己也明知这是相当冒犯的问题,但砂姬只是一笑置之。

    「『圣』的使命在于维持一族的存续。为了这个目标,哪怕是要反弒首领或自我牺牲亦在所不惜……以前我不是就跟你说过了吗?我不过就是照我说过的话行动罢了。」

    纵使木春贵为正统首领也一样,只要她对一族的存亡造成威胁──那她就是『圣』的敌人吗?

    「只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站上第一线作战。而且我负贵后勤支持的话,或许比较有利。避免情报外泄和管制监视态势等等……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砂姬夫人。」

    枯叶低头向轻轻叹了口气的砂姬赔不是。

    「虽然我很想说小事一桩不足以挂齿……无奈这些工作由我一个人扛,负担还真的不小。如果能再多一、两个人手帮忙就好了。哼……等这桩事件落幕,考虑生个孩子好了。」

    虽然景介认为这应该是玩笑话,不过瞧砂姬一脸认真,他也搞不懂笑出来是否妥当。

    「论人数是咱们占优势……但局势相当恶劣。」

    枯叶同样笑也不笑。不过她有可能是因为紧张的缘故。

    「……况且以现状而言,可说情势完全逆转呢。」

    木阴野也面露凝重的表情,以沉重的语气喃喃说道。

    「『通连』、迷途之家、『黑暗墓穴』……我们的筹码全都被抢夺-空。」

    现处的困境令他们不胜唏嘘,这才知道原来四月前自己手中握了这么庞大的资源。

    只需造成轻微皮肉伤便能致对手于死地的一族天敌宝刀;只要路径不泄漏出去便不怕敌人发现的稳固要塞;各式各样的藏物的重要性就更不用说了。一旦这些资源落入敌方手中,坦白说是非常可怕的事。不仅随时都有可能遭到敌人暗算,即使想主动反扑也办不到。现在就连可以利用的武器数目都有限。

    话虽如此,也不是完全没有突破的对策。

    「我们手中还是握有筹码的。」

    ──坦白说,这种事还真难由本人亲自开口。

    景介抱着有些不好受的心情启齿:

    「……那就是我。」

    语毕,所有人眼睛都盯着景介。

    顿了一会儿,景介继续说往下说:

    「对方没办法下手杀我,因为她们要的就是我这个人。就算开战,为了避免误杀我,她们的行动势必会绑手绑脚。从那里可以找出可趁之机。」

    景介刻意忽略不提『黑暗墓穴』里有一种能疗伤的藏物『云金之水』。

    只要有那个玩意儿,就算不能杀死景介,可以把他修理到半死不活。等抓到后再利用『云金之水』疗伤即可。不过对手是铃鹿,不可能清楚人类受到多重的伤势就会死去。所以可以确定她们应该不会全力痛下杀手。

    再者……

    「最糟糕的情况,我也可以充当人质。」

    「景介,这招也未免太……」

    景介向颦眉蹙额的枯叶露出笑容。

    「干嘛想那么多。『敢杀我的话我就先杀了雾泽景介』……假如这句话或多或少能对对方造成恐吓,那就该多加利用。不然换我说『敢杀了枯叶我就自杀给你看』也未尝不可。管他卑不卑鄙,这就是人类的作战方式。」

    现在已经顾不得赢得漂不漂亮的问题了。

    若不能集思广益并想出最完善的对策来迎战,我方势必一败涂地。

    毕竟敌方除了景介以外──不打算留任何活口。

    「其实也不用那么悲观看待。我们现在的藏身处还没曝光,对方跟我们一样无法直捣黄龙。可是希望速战速决的人是她们。既然如此,我们所有人一起到海外躲个十年,也算一个不坏的方法吧……虽然你们大概不会接受就是了。」

    「那还用说,怎么可以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型羽一如气愤难平似地嘟起嘴巴。

    「不过,拿来当作最后手段我觉得还不错。有没有保留后路,心情上差很多。」

    木阴野附和景介的憃见。

    「……真是服了你。」

    枯叶也像是有些傻眼地露出苦笑,吁了囗气。

    「真亏你有办法接二连三想出那些鬼点子来。果然很有你的风格。」

    「你这样说听起来不像是在夸我耶……」

    「胡说什么,奴家是在夸奖你没错啊。」

    枯叶的口吻虽然像是在调侃,不过眼神却十分真诚。

    「你每次都能为奴家提供一个不同的思考方式。彷佛在告诉奴家不需要虚张声势,不需要逼自己逞强般,奴家高兴都来不及了。」

    「没有啦,那不是在说着玩的。」

    严格说来,我明明还挺认真在思考的。不过听她这么一说,个性一板一眼的她和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自己,会出现这样的鸡同鸭讲或许很正常。

    ──是说,这家伙的个性固然刚正不阿,也是有胡涂的一面呢。

    真好奇到底哪一面是枯叶,哪一面是灰原。她们两人大概原先就同时拥有严肃和胡涂的一面吧?尽管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景介还是如此认为。

    能有余力去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也代表现在的景介已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那么……我们要继续按兵不动呢,还是主动出击?」

    砂姬依序环视在场的每个人。

    「以咱们铃鹿的天性,奴家希望能愈快展开行动愈好。」

    「我想也是。不过就我这个人类的立场而言,比较想暂时静观其变。」

    等木春阵营心急抢攻──

    这不失为一个方法,而且对于以逸待劳的现状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策略。

    「看是要静观其变,或是设法诱敌。也可以派人当诱饵,只是会有风险伴随。」

    「设下陷阱,等敌人自投罗网吗……」

    枯叶的手指托着尖细的下巴沉思。

    「奴家不是很欣赏这样的手段。不过,既然是你想出来的,感觉应该是可行之计。」

    「我说枯叶……虽然在这场合提这种话不太妥当,不过你也太顺景介的意了。」

    木阴野面带苦笑地向她吐糟。

    「呜……枣,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啦,雾泽想出来的点子虽然都不够光明正大,可是会让人有跃跃欲试的感觉觠就好像调皮捣蛋的臭小鬼一样。」

    「说得没错。看景介哥哥用卑鄙的伎俩,感觉就很大快人心。」

    「你们好歹换个委婉一点的说法吧……」

    见大家露出焕发的笑容,让景介偷偷松了囗气。

    不是说乐观以对就一定有帮助,不过在这局势已经十分恶劣的情况──太过悲观绝非什么好现象。内心至少要保持能偶尔互相斗斗嘴的余裕。

    我们的目标不是要获得胜利。而是立于不败之地、保住性命。

    一如砂姬所言,铃鹿天性喜爱主动进攻,更胜被动防守,木春踉供子应该也不例外才是。在两派人马都是铃鹿的情况下,景介希望自己这个人类的想法可以扮演关键的角色。

    「我还是支持暂时按兵不动这个方法。」

    景介轮番环视众人的脸后,再一次提案:

    「先观察敌方动向,顺便消磨她们的耐性。假如对方有采取行动的迹象也好,如果还是按兵不动,我们也可以改采诱敌战术。想必那时敌方应该也早快按捺不住,上钩的可能性很高……我认为这是我们所能做到的最完善的对策了。」

    没有人出声反对。

    当然,最后下决定的人是枯叶。景介说完便噤口不语,等候她的决定。

    就在这时,一个电子声响打破了沉默。

    「铃铃铃铃」的机械声令所有人扬起了脖子。

    是手机的铃声。

    音源来自始终保持沉默聆听讨论的槛江囗袋。

    掏出手机检视了液晶屏幕后,她拿起手机给所有人看。

    这时机还真是讽刺。

    显示在屏幕上头的名字是──『供子』。

    「……喂喂喂。」

    才刚说要以静制动逼急对手,对手马上来这招,反倒出人憃表。

    ──她该不会是知道我也在这,才打电话来的吧?

    「该怎么办?」

    槛江微微皱起眉头。

    「接吧。不过记得切换成扩音器模式。」

    景介表示意见后,所有人都点头赞同。槛江操作完手机后,把它放到了桌面上。

    「喂?」

    从手机传出的声音,果然是那个听起来阴沉又带有嘲讽意味的嗤笑:

    『唷,槛江。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可恨得让我好不愉快啊。』

    「……供子。」

    大概是听到枯叶的低语声的缘故,电话另一头的供子似乎有些扫兴。

    『枯叶吗?』

    那个语气彷怫不屑-顾似的。

    『感觉你精神不错嘛,很好。可恨到我都快吐了。』

    景介的肚子里固然冒出-把无名火,无奈开口只会使状况难以收拾,只能忍气吞声。

    景介人在此处、已经做好了跟枯叶等人并肩作战的觉悟一事,到底供子知不知情?除非先厘清这点疑惑,否则不宜自行泄漏行踪。有必要查证她之所以选在这时后打电话来,是出于偶然或刻意。(录入注:「这时后」原文如此,疑有误)

    景介手指轻敲桌面吸引众人的注意后,指了指自己,然后比出一个×的手势。

    型羽瞥了景介的手势一眼。

    「供子姊姊‧打电话来有事吗?」

    然后一边点头示意,一边用挑衅的语气向供子问道:

    「我想你应该是找不到我们,现在心急了吧?」

    『咯、咯咯。』

    供子回以了令人听不出是从容还是残暴的──别有深意的笑声。

    『我已经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本来还以为你们应该差不多该做好服从首领命令的心理准备了……看来事实刚好恰恰相反啊,这么愚蠢的行为可笑到我快受不了了。』

    「就算是首领的命令,我们也不可能乖乖受死!」

    型羽大喝,但供子仍无动于衷。

    『唷。本家守护役竟然拒绝为首领而死?咯咯咯……看来「轧」也颜面扫地了呢。不能达成使命的无能,是从母亲身上遗传来的吗?』

    「……呜!」

    听到未能保护前代首领而死的母亲受到侮辱,型羽瞬间涨红了脸。

    只见她气得失去理智,一如要扑向手机讨回公道般,露出龇牙咧嘴的模样。

    「那是诡辩,供子。」

    砂姬制止了她的行为,以镇定的语调从旁打岔:

    「如果说『轧』的使命是守护本家,那么本家的使命就是保护同胞的安全。将族人统合在-起、带领族人往正确方向发展,才是首领的责任。不能做到这个标准,还试图将-族消灭殆尽的家伙,凭什么要人保护?想说谎最好也打点草稿。」

    即使在一片鸦默雀静中‧砂姬仍散发出一股刺骨冷酷感。

    「木春在旁边的话,帮我转告她。我们的首领是枯叶……告诉她我们会像抗拒神乐的前人一样……也抗拒背叛铃鹿的她……」

    『……啥?』

    隔了眨眼的剎那──

    『什么铃鹿?什么一族?少无聊了。无聊到可叹。』供子的语调急转直下,压得更为低沉了。

    那并非嘲讽,而是积怨含恨的嗓音。‧

    『又是铃鹿、又是首领、又是保护同胞,满嘴肤浅的鬼扯。追根究柢,我们一族的历史不就是从把同胞赶尽杀绝开始的吗?』

    宛如在唾弃整个铃鹿一族似的。

    『若说木春是叛徒,那始祖本身更是个叛徒。当年她可是带着被「通连」吃掉的同族性命当嫁妆下嫁给人类。我们每个人身上都留着她的血统,都留着杀害同族所换来的繁荣……被诅咒、病痛、污秽与不洁污染的血统。』

    宛如在否定自己的出生似的。

    『所以我不懂,你有什么好义义愤填膺的?继承了最浓厚的叛徒血统的本家之女,只是想把始祖也曾干过的肮脏事又搬出来重演-遍──不过就只是这样而已。还是说,你们要用什么伦理道德来否定始祖干过的虐杀,否定我们的起源?』

    宛如在诅咒──所有的一切似的。

    『简直荒唐得可笑。错也错得太离谱了!那是人类的价值观,我们这些怪物、妖魅,何苦学人类那套?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被人类逼入绝境!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秋津依纱子那种……一般的凡人玩弄在股掌间!』

    景介忽然有个想法。

    这家伙……供子会不会其实也不愿生为铃鹿一族?她是不是希望自己只是个不用背负使命,身上也没有留着诅咒血统的-般人呢?

    又或者说,她真正的希望是木春当初可以生为一般人──

    的确,倘若木春是人类,景介能跟她正常邂逅的话,事棈就不会演变成这般田地。也不会有悲剧上演,也没人会因此受苦受难。

    不过现在做这些假设也于事无补。

    现实终究不会如想象美好。

    木春生为铃鹿一族,而且身体被停止成长的病痛侵蚀。这和对景介产生的幼时情愫融合在一起,变得更为扭曲,成了她犯下凶行的导火线。这些都是现实,事情无庸置疑地发生了。

    就算抗拒现实、怨恨现实,事情也不会有所好转。该做的是面对现实,朝未来迈进。

    灰原过去一路走来,都是抱持这样的态度,而枯叶现在也努力想学习效法。

    景介忍不住想破囗大骂「开什么玩笑」。

    背叛的血脉又如何?人类的历史本身就是一场无尽的背叛。无论是亲生骨肉还是兄弟手足,背后捅刀、佯装同伴再伺机谋杀的例子不胜枚举。

    没有理由因为祖先曾做过坏事,所以自己就可以重蹈覆辙──

    但景介还是把忍不住要冲口说出的话给吞了回去。

    或许是察知了景介心中的想法吧,此时枯叶望向他露出浅浅一笑。接着她把目光转回手机狠狠-瞪,向供子询问:

    「快点说出你的目的,你打电话来不会只是为了痛骂咱们-顿吧?」

    『……哼。』

    供子一如觉得扫兴般发出一声闷哼。

    『真亏你有办法这么镇定哪。还是说你已经放弃了?算了,不重要……』

    顿了一拍后,供子终于切入正题。

    而她所说的话语,也让景介等人感到大为震惊。,

    『我们也厌倦继续这样枯耗时间下去了。既然怎么找就是找不到你们,迫于无奈……我们决定进攻篠田医院了。』

    「什……!」

    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囗气。虽然早料到繁荣派迟早会采取行动,不过竟然偏偏选在我方还在思考对策的时候──

    「被对方先发制人了吗?」──‧这样的气氛支配了全场。

    『时间是明天傍晚,想阻止我们的话尽管放马过来。咯咯……我们会张开双臂欢迎的。』

    供子特地打电话来预告,换句话说,这明显是打算趁机将枯叶等人一网打尽的诱敝战术。而且,纵使知道这是陷阱,枯叶等人也只能硬着头皮飞蛾扑火。如果袖手旁观,夭势必会死于非命。

    『就这样。』

    一交代完要事,供子旋即冷冷地挂断了电话。「噗滋」的断线声响彻客房,使原本紧绷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这么一来,守株待兔这招就不能用了啊。」

    景介话说到一半,声音变得沙哑。是因为先前保持缄默未出声的缘故,还是感到紧张?

    「我在这里的事是不是被她们知道了啊?」

    「我想应该不是。」

    砂姬摇摇头。

    「供子刚才完全没提到你。依那家伙的个性,要是知道你在这,肯定不会放过机会趁机奚落个一两句。」

    「不过,也不排除她明知我在这,却刻意不戳破的可能……总之﹒以对方知道我也会参战为前提,来计划明天的作战吧。」

    换个角度思考,这样的发展倒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纵然被对方先声夺人,可是也更清楚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变。所幸对方预告了自己的行动,不用担心我方可能遭到偷袭。

    不过,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倏地掠过了景介的脑海。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他也无法具体说出个所以然,那感觉就好似有个小小的尖刺梗在喉咙里。不过那股疑虑只持续了-瞬间──景介归咎是自己多心了。-定是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才会这么神经质吧。

    「总之先跟夭姊连络吧。」

    虽然供子她们应该不至于拿预告当烟雾弹,然后提早展开袭击,不过还是得让院方提早做好膂戒和觉悟。

    「在篠田医睆驻守的人力也需耍增派才行。」

    砂姬起身,掏出手机朝房间角落走去。

    型羽、木阴野、槛江不约而同露出不安的视线,看着砂姬的背影。

    看到众人的反应后,景介向坐在身旁的枯叶开口:

    「你还好吧?」

    枯叶她神色镇定,脸上挂起了祥和的微笑。

    「无须担心。奴家意志已坚……因为有你陪伴在身旁。」

    「啊啊,我也是。」

    景介轻轻地把手放在很久没插在腰上的『贺美良之枝』。

    他一边深呼吸一边思考。

    我能成为可用之兵吗?

    我能彻底发挥力量吗?

    我一定得摆脱那个泥泞般的欲望和恐惧。

    为了让心能跟枯叶和灰原牢牢系在一起。

    ──为了再也不受秋津依纱子的控制。

    2

    隔天,景介请假没有上学。

    因为需耍时间开作战会议,而且他也没有心思跟班上同学悠悠哉哉地谈天说笑。不过,可能又要让荒木担心了。尽管自己和枯叶等人重逢后情绪面稳定了许多,不过也才过没几天的时间。

    这么说来,自己也还没跟字森雏子道歉。虽然有把她的关心转达给木阴野知道,但木阴野应该还没跟字森雏子连络才是。木阴野只说等事情尘埃落定后会再另行连络。也难怪,毕竟明明置身可能被杀死的危险,硬着头皮跟朋友说「我过得很好」等于是睁眼说瞎话。

    景介当然也不乐见木阴野牺牲性命战死的事情发生。

    开过作战会议后,决定由景介、枯叶、槛江三人进入篠田医院做好迎击准备。

    木阴野和型羽留在外头待机,视状况半途杀入──模式就跟当初攻入秋津依纱子的藏身处时一模一样。不同的地方在于这次有砂姬负贵后勤支援。

    会议中也有人提议把景介安插在待机组比饺妥当。不过景介认为自己一开始就待在医院里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光是这样就能发挥牵制敌人的效果。

    一行人中午过后从砂姬家出发,于下午两点抵达医院。当然,从离家到半途为止的这段车程依然被要求戴上眼罩。不只景介,枯叶等人也不例外。这果然是一种警戒的表征吗?

    驶进篠田磬院的地下停车场的,只有载了景介等人的那一车。

    车子一停稳,便接到砂姬打来的电话。『来做最后确认。』

    开囗第一句话,她便淡淡地对景介如此说道:

    『枣和型羽在二号车待机。她们的车已停在随时间能进行突击的地点……医院四周我已布署了负责监视的人力。如果有发现那帮人的行踪,会立刻通知你们。』

    「了解。」

    『……只是,在戒备如此森严的态势中,那帮人到底打算怎么出击?』

    「我也不晓得。不过……负责监视的都只是一般人类,铃鹿一族大可强行突破。总不可能要他们拿机关枪扫射吧?」

    景介半打趣地说道,不过砂姬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别小看铃鹿了。就凭枪械是吓阻不了铃鹿的。』

    「呃,真正要吐槽的点应该不是那里吧……」

    『我说的是事实。』

    砂姬轻描淡写地说道:

    『至少就我在这个国家能弄到手的武器范围而言确实如此。我并不认识什么军火商,目前能弄到手的,充其量是手枪或猎枪之类的武器,最好的也不过是来福枪。不过,如果有一枪打爆头部的本事的话,结果就又另当别论了……可是你应该也不乐见那种结果发生吧?』

    「……话是这样没错。」

    景介有些讶异砂姬居然有办法调到来福枪。

    『除非脑部受损,否则铃鹿能一直行动下去。只要撑过第一枪,在第二枪击发之前拉近距离,对方就完了。枪械对铃鹿而言也不算什么威胁性太高的武器。』

    ──面对这种强得乱七八糟的对手,我能活到现在也算厉害了。

    「总之,警备的部分麻烦你了。」

    『明白。你们也要小心。』

    电话挂断。景介下车,依序望向枯叶和槛江。枯叶手拿的武器是『白银魉牙』,槛江的腰际则插着『攫食玉藻』。

    「好了。」

    如今拿得出来的武器,只剩当晚带在身上的这些了。相形下,敌方则有『黑暗墓穴』。完全不晓得她们会拿出什么样的藏物来应战。

    其实景介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即便如此──

    「希望至少可以逮住她们一两个人就好了。」

    「说那什么泄气话,景介。」

    枮叶向他露出了勇敢的笑容。

    「敌人来多少是多少,咱们都要把她们打得落花流水。咱们要带回步摘,而且保障夭的性命安全无虞。」

    「嗯。」

    槛江也难得开囗表示意见:「景介。我们……把雅姊姊带回来吧。」

    「好。」景介点点头,心中的不安烟消云散,情绪也稳定下来。

    「那我们上吧。准备反击了。」

    从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搭乘员工用的电梯一路直达四楼。

    许久未见的篠田和夭,两人的表情形成极大的对比。

    篠田依旧我行我素,一副天塌下来也有人扛的模样,夭则难掩心中的不安。

    「你们这样让我很头痛。」

    篠田一边搔头一边看着景介等人,劈头就用牢骚代替招呼。

    即便口头上埋怨连连,却完全看不出他有感到困扰的样子。

    「又要把这里当战场吗?供子她们跟我们有什么仇恨不成?」

    「现在的状况已经不是有没有仇那么单纯了。」

    「我可是好心帮她医好了两个妹妹呢……感觉她根本是疯了。」

    「理性那种东西,她一定早就丢掉了吧。」

    「我懂,只是学学你的得意伎俩随囗胡诌而已。」

    「……听到有人这样讲,感觉还挺闷的哪。」

    我跟这个人果然很不对盘──景介烦闷地心想。

    篠田瞥了放在桌上的时钟一眼。

    「现在才下午两点,供子预告的时间不是傍晚吗?在傍晚前我们必须怎么做?」

    「虽然她预告傍晚,但我不认为她会那么老实地避守时间。」

    「我想也是。」

    篠田的视线投向了待在房间角落的妻子。

    「夭,你应该了解吧?」

    「嗯。」

    夭静静地点点头。

    「当然了。可是……」

    景介向面露「我该如何是好」表情的她说明稍后的计画。

    「接下来,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死守不出。我认为这是上上之策。」

    这房间不仅是篠田的卧房,同时也充作诊疗室之用,因此面积相当宽敞,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施展身手。以前和供子交手时,景介就实际领教过了。

    然而──篠田却反对景介的提案。

    「我倒觉得兵分两路比较妥当。」

    「为什么?分散战力太危险了。」

    景介询问理由后,篠田环视房间,然后开囗说道﹕

    「在这里开打会形成大混战。」

    他往前走了几步,坐在房间正中央的诊察用病床上。

    「况且,夭是单打独斗才能发挥能力的类型。更正确地说……她施展的是无差别攻击。敌我不分的情况下,硬要凑在一起战斗也没用。」

    「你……要推派夭姊出去作战?」

    夭的藏物『轮回人狼』固然拥有超乎铃鹿-族想象的战斗能力,但相对地也必须付出大幅减寿的代价。对原本就受肺疾所苦的夭而言,这无疑是形同自杀的行为。

    「别闹了,她是你老婆啊!」

    景介的情绪不自觉地激动了起来,然而篠田依然无动于衷。

    非但如此,他甚至瞇起眼睛,凶恶地瞪了景介。

    「不要用你的价值观来评断我们夫妻的关系。以前我也有跟你说过,雾泽。」

    「就算如此,也犯不着……」

    「我们需要战力。」

    篠田断然打断了景介的话。

    「重点是要能保护我和夭,又能打赢就好。万一输了的话……夭最终仍免不了一死。怕寿命缩减,结果反倒因此赔上性命?我是不会做这么蠢的选择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

    「如果夭也加入战局,她至少有打倒一人的战力。只要别碰上拿『通连』的家伙就万无一失了。而且让战力分散开来,也能避免混战发生。这样不是可以一石二鸟吗?」

    令景介感到为难的是,篠田的分析确实有他的道理。

    现状而言,单是景介这边就有五人。假设对方的战力是供子、木春、日崎,两边合计共有八人。即便这房间再宽再大,一口气挤进八个人的话,一旦打起来势必会是一场昏天暗地的乱战。与其如此,还不如另辟战场。

    「夭。」

    枯叶语气凝重,把视线转向了夭。

    「你可以吗?」

    夭的表情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不过她随即抬起头,一如下定了决心般回答:

    「嗯,我没问题……不用担心我,景介。我好歹也是铃鹿一族。如果牺牲一点寿命可以保护丈夫和你们,这也是我的光荣喔。」

    那个带有一点俏皮感觉的微笑,正是她的招牌笑容。

    「是……吗?」景介深深叹了囗气。

    ──唉,实在拿这对夫妻没办法。

    「那我们重新拟定作战吧。以兵分二路为前提。」

    景介念头一转。

    如果夭也参战,那无疑是一剂非常有力的强心针。

    「让夭姊一人单打独斗太令人不放心了,要是对上拿『通连』的对手,那就什么都完了。话虽如此,也不能让她跟我组队……」

    「让我跟她一组吧。」槛江自告奋勇地举手。

    「『攫食玉藻』。不怕会干扰到夭。我可以保持距离无所谓。」

    「奴家也赞成由槛江跟夭一组。虽然『白银魉牙』同样可以在保持距离的情况下使用……不过槛江还不习惯一边保护其它人一边打斗的情况对吧?」

    「那槛江学姊跟夭姊一起在另一个房间待机,这样可以吗?」

    「麻烦你多多关照了,槛江。」

    槛江默默不语地向面露温和笑容的夭点头。

    「我们这边则是我、篠田医生和枯叶三人。」

    『贺美良之枝』跟『白锟魉牙』适合搭配使用,这已从过往的战斗中获得证实。而且只需专注保护一人的话,行动起来也比较方便。这样的分组应该是最为恰当的。

    一伙人接着迅速确认紧急情况发生时的应变方式。如果夭碰上以『通连』当武器的对手,那么槛江必须即刻把敌人引离夭。若情况相反﹒则从旁支持夭的行动。

    景介这边得一边战斗一边保护篠田。由枯叶负责当攻击主力。只是,敌人是否会取篠田性命,现在还是未定之数。敌人可能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只专攻枯叶一人也说不定。所以景介决定积极站上前线。因为对方肯定不会动他一根寒毛。

    讨论结束后,夭带着槛江离开了诊疗室。

    由于时间才过两点半,暂时也只能休憩了。

    「不好意思,这里没有茶水可以招待。」

    「没关系。」

    篠田耸耸肩,坐回办公桌前,拿出香烟点燃。

    刚才看他完全没有抽任何一根烟,难道是因为顾虑夭身染肺疾,所以才不在她的面前抽烟的吗?隐隐约约似乎可以感受到他对妻子的关爱之情。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景介希望他也能顾及一下自己和枯叶的感受。那个烟味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呼。」

    景介在诊疗用的病床坐了下来。

    坦白说,在供子她们杀来前的这几个小时得一直绷紧神经,还真是够难受的了。

    「景介,别让自己太紧绷了。放轻松点。」

    抿着嘴站得抬头挺胸的枯叶说道。

    「你自己还不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奴家早就习愦这种场面了。」

    「我是不是也得让自己快点习惯才行啊……」

    「若非自幼开始积柆训练,这类场面很难说习惯就习惯的。总之,不需要让自己维持在紧张的状态﹒纵使敌方预谋发动奇袭,也-定会有征兆。」

    景介很清楚铃鹿-族不擅使用阴谋诡计。即便是爱用卑鄙手段的供子,在身为人类的景介眼中看来,都显得太过温和了。单就这层面而言,秋津依纱子确实表现得很像个人类。那家伙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可以捏造出来。

    烟抽个不停的篠田、焦虑不安的景介、堂堂伫立的枯叶。三人各怀一心等待敌人来袭,然后──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下午三点四十分,诊疗室办公桌上的室内电话发出了铃响。

    景介不禁吓了一跳,篠田伸出一只手示意两人安静后,拿起了听筒:

    「是我……嗯,这边没问题……我知道了。自己小心。」

    虽然囗吻冷淡,不过从对话内容听来可以知道电话是夭打来的。

    「另一边打电话来报告。似乎没什么异状。」

    景介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话虽如此,现在放心也没什么意义。敌人迟早会攻来。

    很快就要四点了。就时间而言,说是傍晚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时间的观感因人而异,也有人觉得到七点左右都算『傍晚』。

    搞不懂为什么供子要约这么不清楚的时问。如果她能明确指出几点,或者指定太阳下山这种浅而易懂的时间带的话,就用不着过得这么煎熬了。还是说,她的目的就是要消磨我方的耐性?如果真是这样──撇开景介不提,枯叶她们应该不至于会感到紧张疲乏不是吗?枯叶自己也说过,她们自幼就有在接受这种训练了。

    想到这里,景介忽然觉得有地方不对劲。

    怎么想也搞不懂对方的意图。

    「……嗯?」

    景介赫然想起昨天也有感受到类似的忧虑。

    所以说,原因果然踉昨天一样,是因为太过紧张导致祌经质吗?

    景介原本想教自己别再庸人自扰,不过继续这样枯耗下去对心脏也不好。况且,也不排除自己有可能忽略了什么盲点。

    ──反正在开战前也没什么事好做。

    于是景介开始针对那个不对劲之处思索。

    ※

    病房里的沉默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令气氛有些尴尬。

    她脑里现在在想什么呢?夭瞅了坐在椅子上的槛江一眼,如此心想。

    端端正正地坐着默默读书的她,看起来彷佛跟紧张无缘似的。或者单纯只是没把心情表现在脸上?夭无从得知。

    平心而论,夭对槛江这个人只能算一知半解。

    夭从以前就因体弱多病,常常卧病在床;槛江则是因为受到排挤,总是孤独一人。一直以来,两人都没有什么交集。虽然从以前就知道有对方这个人,不过也仅只如此而已。说不定,甚至连很少见面的高中同班同学关系都还要比她亲近。

    不过,说到亲不亲密,夭跟任何人的关系都大同小异。跟村落里的少女不一样,夭没有同年龄的朋友。木春、供子还有巳代她们也不曾积极地想跟夭玩在一块儿。因为那时一族对夭的肺病缺乏认识,顾虑到有传染的可能。

    之后,在篠田吾郎──玲二郎之父的研究下,证实了夭的肺病不会传染给他人。自此,枯叶和步摘等人偶尔会到夭家坐坐,不过跟年纪差了四岁的小女生相处难免会觉得有代沟存在。

    但最大的关键还是疾病。

    铃鹿生命力顽强,在衰老前不用害怕担心死亡的问题。对经常意识到死亡阴影的夭而言,身强体壮的她们就彷佛是另一种生物一样。

    或许她在铃鹿村落里感受到的感觉,就跟铃鹿在人类社会所感受到的疏离感类似也说不定。

    夭之所以不留在村落疗养而选择住院,不单纯是因为跟玲二郎交往的缘故,那份疏离感也是原因之一。说穿了,就是她再也忍不下去了。不想再看她们跑遍整座荒山仍不会气喘吁吁,尽情享受合理寿命的模样。也受不了只能极目远眺别人、躺卧在床上和死亡和平共存的自己。

    在夭数得出来的快乐回忆里面,几乎都着得见玲二郎的身影。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才只有三、四岁,而他已经是个国中生。

    篠田医院院的秘密继承人──当初人家是这么介绍他的。换句话说,是未来会成为铃鹿一族医生的人。

    待人冷漠,另一方面又有些放荡不羁的性格倒是从来没有改变。夭一开始也对这个人感到害怕,不过没多久便把他当哥哥仰慕,进而像朋友一样亲密,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对他萌生了感情。

    无论是病症恶化住院时,在这所医睆的庭院认识艾莲娜时,还是艾莲娜死后用她的身体进行丧服时──玲二郎总是陪伴在夭的身旁。无论夭是哭是笑,他永远都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扑克脸,唯有偶尔抚摸夭的头部时,指尖会带着温柔的心意。

    夭发自内心地深爱着这样的他。

    深爱着丝毫不介意自己行了丧服后依然没有生儿育女希望的他。深爱着愿意继续爱自己这个连还有几年可活都不晓得的人的他。

    于是──

    不,正因如此。

    夭在病床上坐直了上半身。

    她向低着头读书的槛江启齿:

    「欸,槛江。」

    向着默默不语地抬起头的槛江抛出问题。

    「你为什么要战斗呢?」

    槛江顿时为之一愣,只见她的眼睛貌似在思考似地滴溜打转。

    「因为有景介在。」

    她毫不迟疑地回答。

    「为了景介?」

    「嗯。因为我是景介的姊姊。姊姊要保护弟弟是理所当然的吧?」

    「姊姊……可是他真正的姊姊……棺奈她……」

    「雅姊姊是雅姊姊,我是我。景介也开口称呼我为姊姊了。我再也不是雅姊姊的替代品,而是另一个……和雅姊姊不一样的,景介的另一个姊姊。」

    「……是吗?」

    原来槛江也跟自己一样。

    比起同族之间的关系,她更重视与人类的羁绊。

    为了这世上最宝贵的事物‧下定决心一战──

    「你真了不起呢。」

    槛江即使听到了她的低语,也没有出声回话。

    夭轻叹口气,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囗,也不晓得那是疾病还是某种感情所引发的心痛,她拿起水壶喝下了温水。

    接着她按下枕边室内电话的按钮,打给丈夫所在的诊疗室。

    铃响数回之后,电话接通了。

    『是我。』

    冷冷的,却是夭所心爱的声音。

    「那边的状况如何?」

    『嗯,这边没问题。』

    他信赖我,所以才把这里交给我。

    牺牲你的寿命奋战吧──要能毫不犹豫地拿出勇气跟心爱之人说这种话,究竟需要做好多大的觉悟,需要多么坚定的思念呢?他能替我下这样的决定,我好幸福。

    夭开口说道:

    「差不多该动手了呢。」

    为了回报心爱之人的心意──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觉悟。

    『我知道了。』

    简短的回答。最后只对她说了-句「自己小心」。

    电话挂断后,夭闭上眼睛数秒,离开了病床。

    ──所谓的觉悟。

    就是牺牲寿命战斗。

    就是为了生存而牺牲寿命。

    为了他。为了设法让我活命的丈夫。

    就因此也是──背叛一切。

    看到爬下病床的夭,槛江愣住了。

    夭向茫然无措的她投以温和的微笑,

    「对不起,槛江。」

    「……对不起什么?」

    「因为我的心情……和你一模一样──」

    夭吸了口气。

    「所以我从现在起,是你们的敌人了。」

    如此说道的同时,从怀里掏出细长的绳子。

    篠田夭已不再踌躇。

    她把绳子挂在手腕上。

    只见细子一如咒缚般「咻」一声缠住了手腕。

    3

    不对劲的真相和那个──景介也不晓得究竟自己是先发现哪边。

    当他一边思考一边游移着视线时,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到了某个画面。

    篠田玲二郎一边伸懒腰一边朝窗户的方向走去。本以为他可能只是要去拉开百叶窗,因此景介只是心不在焉地注视着他的行动。

    这时,一直令他耿耿于怀的困惑突然浮现了具体的轮廓。

    供子说,她们决定进攻这所医院、

    景介等人将她的预告解读为一种请君入瓮的作战。

    不过──这一连串的行动不会太过粗率了吗?

    她刻意在事前向景介等人做出「明天将发动攻击」的预告的必要是什么?

    预告一打出来,景介等人势必会提高戒备严加防守。这样意思岂不是踉挖洞给自己跳一样吗?

    如果景介是她们的话,会选择在发动攻击之后再报告。用不着预告,无预警地展开偷袭即可。因为只要杀了篠田和夭,枯叶等人必然会不顾一切赶来现场。如果不取他们夫妇性命,将两人杀得奄奄一息,然后绑走其中一人当人质的话,那就更万无一失了。

    难道是因为铃鹿想不出这么卑鄙的手段──?

    ──不对。

    趁着叛乱之便瞒天过海的木春,不可能会想不出这么简单的伎俩。

    那,为什么她会选择现在这个方法?背后会不会暗藏了什么目的?

    景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声东击西的可能。

    对方用医院当诱饵吸引我方注意力,实则锁定通夜子为攻击目标?这招效果奇佳,假如事实真是如此‧那么现在景介可说是完全中了圈套。有必要马上连络砂姬请她调查通夜子家的四周。

    不过,景介还有其它不解的疑点。

    这半个月来──那些家伙为何能沉得住气?

    是在静待景介回归战线吗?由于时间点实在太过巧合,景介最初一直怀疑有这个可能,但怎么想就是想不出她们有任何理由必须这么做。最好的情况,不就是在景介浑然不知的情况下结束斗争吗?至少对木春而言是如此。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们会-直按兵不动,甚至没有下手杀害夭和通夜子?

    不对……不是那样。

    景介脑子里的警钟响个不停。没来由地开始心生烦躁。

    如果……

    如果说她们持续按兵不动的背后隐藏有其它理由的话。

    如果说她们不是没办法下手杀害,而是没有杀害的必要的话?

    ──别闹了。

    想这些荒唐的念头干什么?你单纯只是因为太过紧张,导致思考偏往奇怪的方向去而已。正常景介如此告诉自己,教自己别再胡思乱想的时候──位在视野-角的篠田在准备经过枯叶背后时,稍微放慢了脚步。

    只见他隐隐露出来的那只手,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亮光──

    「枯叶!」景介大喊。

    「快点离开篠田!」

    「……唔!」

    所幸枯叶并未放松戒心。

    在动脑思考景介大喊的意义前,身体已先有所反应,往前跳开一步。

    「发生什么事了,景介?何必那么突然……」

    待她一跳板,景介立刻冲上了前来。

    「……你在打什么主意?」

    他拉住枯叶的手,带往自己的身旁,然后瞪视着篠田玲二郎。

    瞪视着手持手术刀的──篠田玲二郎。

    「……玲二郎先生,那把手术刀是?」

    枯叶也注意到手术刀的存在,蹙起眉头。

    她显然还没察觉这把手术刀所代表的意义,脸上依旧挂着讶异的表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铃鹿一族、尤其是枯叶对这种卑鄙伎俩特别没有抵抗力。

    沉默持续了数秒的时间。然后,在这股沉默中──篠田接下了景介和枯叶质询的视线,并以冷冰冰的口吻开口:

    「算我服了你。」

    篠田放弃藏匿手术刀。一边用单手把玩刀子,一边脸不红气不喘地睁眼说瞎话。

    「我看到枯叶和服的领子有线头跑出来,想帮忙切断。不可以吗?」

    「……你狡辩的功力还挺强的嘛。」

    枯叶发出「咦?」的-声,困惑地摸了自己的衣领。

    「你不要傻呼呼的被骗了好不好!」

    「呃?是骗人的?可是为什么……」

    为了让一头雾水的枯叶了解状况,景介语带嘲讽地笑着揶揄了篠田。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可以拜托你先拿那把刀割自己的手指头看看吗?这应该不是什么无理要求吧?前提是那把手术刀只是平凡无奇的刀子……而你又是基于好心拿出来的话。」

    篠田自然没有当真照做。

    相反地,他轻耸了肩膀。

    「哎呀呀。都被你看穿了吗?想不到你直觉还挺敏锐的哪。」

    「我只是偶然发现而已。差点就让你得逞了,好险有来得及阻止。」

    刚才景介在做各种假设时,无意间对夭和通夜子产生了疑心。

    「假如木春踉她们暗中勾结的话……」这样的念头从脑中闪过。

    就在景介反射性地驳斥自己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的同时──他发现了篠田手上拿荖手术刀。

    或许该庆幸两者在同时发生。若非如此,枯叶的身体可能已经被种下会不断成长的伤囗了。

    「景介,难不成那个是……」

    「没错。」

    景介向终于联想到那个可能性的枯叶点点头。

    「……那把手术刀是用『通连』的碎片改造而成的。竟然能想出这么阴险狡诈的诡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是你想出来的吗?」

    「不算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是你给我灵感的,枯叶。想到你曾经把这东西拿去重新镕铸成电锯,我忽然灵机一动。只要稍微加工一下,这不就可以用来暗杀了吗?……不过,我反而意外铃鹿一族竟然一直没想到有这样的使用方式。」

    「很遗憾,她们不若我们人类这么卑鄙。」

    景介想起木阴野的父亲所说过的话。

    铃鹿坚持不把藏物借给人类使用的理由。

    那就是,因为人类远比她们知道如何善用──

    「……为什么?」

    枯叶询间篠田的声音里,参杂了惊愕与哀伤的感情。

    「玲二郎先生,你为什么要……」

    篠田不作答。

    那样子就彷佛是在表示多说无益似的。非但如此,他脸上的表情就跟刚才──倒戈的事实明朗化前一模一样,没有改变。

    「有人跟他开出条件,答应会帮他治好夭的病……我看就是这么-回事吧。」

    所以景介语带不屑的替他回答。

    『通连』这把宝刀,会把刀身所吸收的生命储藏在刀鞘里,再把生命转变成能量。停止成长的木春,就是试图使用那个『能量』让自己长大成人。

    同理,同样身染铃鹿特有疾病的夭──说不定也可以利用『通连』来治愈肺病。至少,篠田当初应该就是这么听说,才以治好妻子的病为条件投靠到另一边的。

    「你的眼光不错嘛。」

    篠田揶揄似地挑眉,手拿手术刀,替衔在嘴边的香烟点火。

    那个举动,就好似在说「就算被你说中了那又如何」一般。

    「为什么?那种约定……那种条件……」

    景介怒瞪。

    「不用想也知道是骗人的吧!你以为她们真的会依约帮忙治好夭姊吗?就连夭姊的病能不能治好都不确定。然而……你却……!」

    「唉‧你还是个小鬼哪,雾泽。」

    「你说什么!」

    「你说的那些,我怎么可能会不懂呢?」

    篠田把才吸没几囗的烟捻熄在烟灰缸上。

    「供子她们才没有帮夭治好病的意思。就算她们真的有那个意愿,『通连』的力量也不见得一定管用。这些我都心里有数。」

    「那又为什么……」

    「但我是人类,对方是铃鹿一族。你应该可以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吧?」

    篠田露出诡笑。

    「而且,我只要跟她们连手,短时间内就不怕她们会把矛头转向我。对于杀死敌人绝不会手下留情的恐怖份子,和连敌人也杀不下手的天真小鬼在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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