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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龙之坂商店街交响乐团的革命 第一乐章 布伦希尔特的初恋)

    W.R.瓦格纳

    歌剧《瓦尔基里》第三幕前奏曲《瓦尔基里的骑行》

    :北欧神话中的一名瓦尔基里(女武神)

    “中村先生……所谓交响乐啊,归结就是《革命》哦。”

    一之濑七绪皱着眉头,表情神秘地点头如此说道。她歪着身子将手肘支在轮椅扶手上,坐在她对面的记者男子向她探出上身问道,

    “……也就是说?”

    “我要把龙乐团、不对、是龙之坂商店街交响乐团……啊、记得在报道里用正式名称哦,中岛先生……因为对此感兴趣的人都会这么问,问什么是《革命》。”

    七绪说着就拍了一下身旁的胶合板桌子,那张公民馆的便宜桌子随之发出了难听的吱呀声。老实坐在七绪旁边的藤间响介趁机瞟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张名片——株式会社东阳新闻 中野义男

    “答案大致有三种。首先是回答肖邦的人,接着是莫名其妙地回答贝多芬的人。若回答肖邦,尚且可以理解,说贝多芬就不行了。贝多芬没有创作过名叫革命的曲子,他创作的是那首著名的献给拿破仑的《英雄》。能莫名其妙地由此联想到革命,这种绕弯子的人实属多余。”

    听着七绪装腔作势的教授口气,中野记者惊异地点头应和着。七绪也不细想对方的心思,用力点头又说,

    “而我所需要的,就是那种一说《革命》就立即回答章鱼老师的人。”

    “章鱼老师……”

    “就是迪米特里·迪米特里耶·肖斯塔科维奇老师啊,中川先生。”

    响介到底还是受不了了,故意咳嗽着将桌子上的那张名片推到了七绪的面前。但七绪瞧也不瞧一眼,仍旧靠在椅背上故作玄虚地缠着手臂。

    “作为近代伟大的作曲家,章鱼老师的知名度的确不高。但想要在交响乐上有所建树的话,首先想起的不是肖邦的钢琴曲,也不是关于贝多芬的混淆知识,应该是章鱼老师的第五交响曲《革命》才对,重点就在这里。”

    七绪似乎是要试图强行下定结论,但此刻的响介却对她叫错对方名字这件事在意得不得了。飞快地在本子上做着笔记的中野记者呆呆地张口沉默了片刻,又像刚才那样皮笑着推了推眼镜说,

    “哎呀……一之濑小姐真是一位有趣的人呢。”

    说完这句,他似乎也强行得出了他的结论。体会着被强制为这般奇妙的会面作陪的心情,响介小小地叹了一声。

    九月下旬的龙之坂还残留着今年夏天笼罩日本列岛的酷暑,蝉声好歹是听不见了,但这个空调不灵的公民馆第一会议室里还是相当热。中野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试图变换话题似的合上笔记本,关上了录音器的开关。

    “那么,采访就到这里,接下来就是参观排练了,没问题吧?”

    “当然啦,中原先生。不过我们要先回事务所一趟,准备好了再来吧。”

    把别人的名字叫错到这种地步绝对是故意的,响介终于朝七绪轮椅的驱动轮轻踢了一脚。但是转动轮椅的七绪却巧妙地抬起前轮试图压住响介的脚。响介再没力气说什么了,疲惫地朝中野低头作了别。

    他跟在飞快离开的七绪的背后,关上了会议室的门。乐团成员想必都已经聚集在最宽敞的第五会议室里了,七绪在亚麻地板上转着轮椅边进入事务所,边头也不回地得意说,

    “怎么样响介,我的受访姿态出色吧?那番《革命》言论,不错的名言吧?”

    “你啊……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七绪的桌子上躺着一本标题是《伟大经营者的名言》的新书,书里夹着数量相当可观的标签。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学什么。这时,馆长从事务所里面出来了。这个壮年男子都快六十岁了,一双漆黑的栗子大眼却意外地给人一种可爱印象。馆长眨着他的可爱眼睛,担心地小声问,

    “你们回来了啊七绪酱、响介君,没被问到什么怪问题吧?”

    “放心吧,秋叔。我早就预料到他会问怪问题了。”

    七绪口气里夹着呵欠如此答道。响介把中野的名片放进纸箱后,想起了他们刚才的谈话。

    九月上旬龙之坂祭的演奏会后,全国性报纸的新闻社就打来了采访的请求。当然,作为一个以落寞商店街市民组成的以活跃地方为第一目的的交响乐团,这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不过,对方采访的目的似乎和这边的目的不太一样。说白了,新闻社想要的是一个“轮椅指挥者”所述说的感人故事,而不是一个作为带动地域活力的代表团体的龙之坂商店街交响团。

    能够宣传龙乐团自是不错,但让七绪成为小丑可不行。但不知道是吹的什么风,七绪二话不说就接受了这次采访。结果,采访就变成了刚才那种糟糕对话。

    不过,那个中野记者也是心中有数的吧。等着他的不是一个悲剧性的主人公,而是一个操着少年口吻、满嘴不可思议言论的狂妄女人。新闻报道基本都是提前写好了原稿的,所谓采访也只不过是一种类似诱导提问的过程而已,所以这下他的原稿就基本派不上用场了吧。

    至于七绪叫错对方名字,也不知道是这其中一环,还是意外地因为她紧张才出的错,总之响介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让记者配合这边的意思写报道是求之不得,但果然还是不会那么容易的。

    “你在想什么我基本清楚的哦,响介。”

    想到这里,正操作着电脑的七绪忽然一本正经地这么说了一句。顿觉被看穿心思的响介噎了一下,但七绪却看也没看这边一眼。

    “那种家伙就该反过来彻底利用。鸡毛蒜皮的事情得暧昧地避开,关键的地方说死了就可以啦。”

    “关键的地方……?你是说刚才那个无聊的《革命》论?”

    “白痴么你?龙乐团的理念和我的血泪悲情故事要是被一眼看过,那就全完了。关键的当然是怎么让报道能吸引客人到龙之坂商店街啊。”

    七绪难得地说出了正经话,响介也点头了。说到底,龙乐团……龙之坂商店街交响乐团的目的就是让冷落的龙之坂市“振兴”。起初他听了还感觉这个业余乐团的设立目的其所未闻,但自从见识了商店街那些有识成员,他对此也认同了。

    这时,收拾好东西从第一会议室出来的中野记者朝柜台这边走过来了。七绪飞快地拿过一张表格纸,伸到中野面前说,

    “今年年末我们会在龙之坂市民会馆举办定期演奏会。”

    听得这话,响介愣住了。那是什么?他这个乐团首席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响介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里边的根津,但根津只是嚼着爱吃的柿种对他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七绪也不顾这边的诧异,继续说道,

    “也请对贵报社报道感兴趣的人一定要莅临观赏,就是说,请你一定要在报道里写上哦,一定哦。”

    说完七绪就抿起嘴角,走到走廊上领他去第五会议室的排练场了。响介从单手拿着貌似写着简单日程安排的纸的中野身边跑过,慌忙追上七绪小声问,

    “……喂、刚才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说过有年末的定期演奏?”

    “你当然没听说过了,因为那是我才决定的嘛。”

    “哈?”

    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愚蠢问题,七绪立即如此答道。响介愕然,七绪便重新挺了挺胸说,

    “是我刚刚决定的啦,年末我们要在龙之坂市民会馆办演奏会。既然要上全国报纸了,那就没法撤回了。让我们乐团成员团结一心,背水一战吧!”

    这就该叫哑口无言以对了吧。七绪瞧也不瞧张口无言的响介一眼,径自示意了一下走廊尽头的第五会议室的门。双面平开的门里漏出了成员们的杂乱调弦声。

    “开门,响介。我们可没空闲着哦。”

    响介被夹在背后中野走近的脚步声和门对面龙乐团的调弦声之间,无奈地按住了额头。本以为好不容易能歇口气的,但这个小镇看样子并不那么让人轻松。响介如此抱怨着,打开了通往第五会议室的门。

    “……就这样,常任指挥顺势就擅自决定年末要举办演奏会了。”

    一边摊开手里的东阳新闻报,响介一边脸色凝重地解释说。十月初依旧残留着夏天的闷热,周日的全体排练刚结束。聚集在公民馆第五会议室的乐团成员们都摆着一手拿各自的乐器一手拿新闻剪报的奇特姿势,各自嘀咕着,

    “这还真是突然啊,曲名定下来了吗?又是名歌手?”

    “七绪酱不是说会把我的店登报的啊,根本没有嘛!”

    而那个作为当事人的常任指挥却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说,

    “我说你们啊,这可是全国性的报纸哦?哪能不利用的道理。”

    采访过去了几星期,东阳新闻的第二十一面上刊载了七绪一脸不逊地从轮椅上回首的照片,标题是“轮椅上的指挥,用交响乐振兴地方”。

    虽说不上是一则多大的报道,但东阳新闻是日本发行量第二的全国性大报。问题是采访当天……不,也许是七绪早就虎视眈眈有此打算,那个响介不知是何时决定下来的预定果然按七绪料想的那样,被登上报纸了。报道里自然是没有写明具体的时间,只是用“龙之坂公民馆将在年末举行定期演奏会”一笔带过了。

    “……网上已经有人说会来了。”

    已经把圆号收进盒子的小峰元气边敲着笔记本键盘边轻声说。小峰是商店街外一个冷清宠物店的店主。七绪听了,用指挥棒指向正吃力地推着镜腿卡进皮肉的眼镜的小峰说,

    “现在我正让元气君火速制作着我们龙乐团的主页。啊,对了,各种咨询就都链接到响介的手机上吧。”

    “等等!不要把我的私人联系方式放到网上去啊!我说你怎么总是在关键的地方毫无防备啊!”

    “真拿你没办法,那电话号码就用公民馆的代理号码好了,不过还是藤间你负责。”

    七绪说完,那个说没把店铺宣传等上报的河本都一手拿着单簧管,摇晃着她的浑圆身子对坐在旁边的双簧管丈夫雅史说,

    “但是以后商店街能靠这个活跃起来就好了呢!雅史君、我们店里也弄一些原创的菜式吧!”

    “好主意啊都酱!对啦,凭在商店街里消费三千日元积攒的票据入场这个主意怎么样?”

    “哎呀!雅史君真聪明!这个我喜欢!”

    于是听众席里都是提着购物袋的听众么……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场景。响介也不理会那对在商店街入口经营咖啡馆“piccolo”的夫妇的打情骂俏,刚要开口打算换个话题,七绪就打断了他,

    “原来如此啊……演奏会和商店街的联动很有趣嘛。比如来听演奏会的人都可以得到一份“鱼匡”提供的鯵鱼什么的,怎么样啊?木下大叔?”

    “好!年末也接近正月了,抽选三位客人送上高级腌鲑鱼吧!”

    高声回应的是穿着胶筒靴和印着店名的围裙就来参加练习的长号手木下。想象一下客席里都坐满手拿鯵鱼片的听众的情形,响介不禁用手抵在了太阳穴上。

    “我说你们啊…演奏会和各个店联动的想法暂且放下,首先要考虑的该是决定演奏会上最重要的事情吧?”

    响介终于朝擅自热闹起来的成员们说话了。他好歹也是第一小提琴手,是为乐团掌舵的首席,成员们都住口看了过来。

    “就是演奏曲目啊。已经没有时间了,就用和一个月前一样的名歌手做前奏、勃拉协奏做协奏曲?”

    交响乐曲目最晚都是在演奏会的半年前决定好的,现在换用新曲是来不及了。但他一说和上次演奏会相同的曲子,成员们就都摇头了,

    “哎呀,机会难得还是希望能加点别的演出曲子呢。”

    “比起前奏曲和协奏曲,交响曲才是基本吧?”

    相比安全的道路,这群热情高涨的人们看来是想选择刺激的道路。的确,交响乐演奏会一般都是由前奏曲、协奏曲以及交响曲构成的,业余乐团也不会因为编制不足而没法齐全……响介怀着几分无力,茫然地看着他们说,

    “三个月练出交响曲么……”

    长篇交响曲是由数个乐章组成的,演奏难度高,对龙乐团里优先各自本业的成员们来说就更是如此了,他们抽不出练习的时间。

    “藤间先生,贝多五怎么样?”

    坐在队伍中间位置的长笛手畑山彩花拖着声音问道。彩花她自己也是身为这个龙之坂百年老店“华京堂”的第四代店主的人。

    “太过有名了……恐怕没法讨好那些挑剔的客人啊。”

    贝多芬第五交响曲,通称《命运》。虽说开头是配合部分,但如此有名的曲子要是出了差错也刺耳,容不得一丝马虎。

    “那样的话,要不干脆就用章鱼老师的曲子吧?”

    扶着巨大的低音提琴开口的,是依旧身穿着华丽晚礼裙的玲于奈。身为速食店妈妈她做此打扮自是无可厚非,但响介眯眼看着她满是亮片的衣服摇了摇说,

    “那个……是自杀行为。”

    七绪接受采访时所说的那个肖斯塔科维奇的曲子可不是业余乐团所能演奏的。越是靠近近代,谱写出来的交响乐所需的编成就越多,乐谱也越发复杂。

    “喂喂,消极首席,若是这么说的话,我们岂不是不用搞乐器了?勇敢地大声演奏才是我们龙乐团吧?”

    七绪不耐烦地用指挥棒戳过来如此喝道,把苦思冥想的成员们拉回了现实。没错,也不能一上来就都否定。

    “也是……抱歉,我慎重过头了。那么我暂且保留意见,先尽力把名歌手和勃拉协奏完成吧。”

    “没关系啦,首席也是为了不让我们丢丑着想的嘛!”

    木下高声说道,引得成员们都笑了起来。这时,会议室门被人犹豫地推开,根津的大眼从门缝外窥视进来说,

    “抱歉打扰你们排练了,但现在已经九点了,差不多要闭馆……”

    虽说这个会议室貌似是随意使用的,但终归属公民馆管理。馆长这话一说,成员们就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响介擦着散落在琴面板上的松脂片,蓦然开口问七绪,

    “话说七绪……演奏会的事情你有对源次郎说过的吧?既然是事关商店街全体的活动,商店会的会长兼乐团顾问要是不知道可就贻笑大方了哦?”

    增田源次郎是龙之坂商店会的会长,他的孙女吹子是乐团的小号首席,可能已经转告过了,但这个当事人装作不知总说不过去吧。

    七绪听后却楞了一下,然后竖起大拇指说,

    “……OK响介,我正打算明天去报告呢。”

    “你根本就是刚想起这回事的吧!”

    响介不禁失声叫起来,引得几个成员吃惊地朝他们瞥了一眼。七绪也不介意,皱起眉头用小拇指掏着耳孔说,

    “你还是像个小姑一样啰嗦啊,年纪轻轻就这么风火可是会谢顶的哦。明天正好是休馆日,你也一起来吧。”

    谢顶的话都是谁的错啊——响介把这句吐槽憋在了嘴里。周一是公民馆的休馆日,难得的休息天还得陪这个让人无语的指挥,响介心怀些许无奈地看起了陆续回家的成员们。

    抱怨了这么多,但又能和他们一起为了新目标而演奏的确是件高兴事。响介如此想着便关上了小提琴盒的锁扣。

    第二天下午,这个在盆地里开拓出来的小镇还是湿热得全然不像十月。龙之坂拱廊商店街里还是循环着万年不变的《纽伦堡的名歌手》。响介一边呼扇着自己衬衫往里面灌风,一边追着以惊人速度在街道上行进的七绪。这步伐都快接近小跑了。

    “七绪……为什么不开车去源先生那里啊?”

    也不是觉得这么追着她跑有多吃力,响介还是这么问了。源次郎经营着一家扎根本地的葬礼店“增田葬仪”,但出于营业性质,他的店铺有些偏远。七绪再怎么有体力,轮椅的移动距离还是有限的。

    平时她都会开她那辆装备了辅助装置的残疾人汽车,但今天她好像把它留在了公民馆。七绪听了响介的疑问,头也不回地说,

    “源先生隐退后,和附近商店街振兴会所的老爷子下将棋比在家时间多啊。话说,你是第一次去振兴会吧?”

    听了这话,响介只是随口应和了一下。他知道拱廊街尽头一条小道边有个简陋小屋就是商店街振兴会,但他自是没去过。七绪放缓转动轮椅轮子的速度,叹了口气说,

    “源先生生性喜欢节日,演奏会的事情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嘛,昨天你讲的要点还是得考虑考虑啊。”

    “你说曲目的事情?”

    昨天她那个时候在这个话题上随意和了稀泥,现在忽然又严肃地提起这事,让响介有些困惑。一之濑七绪这个女人虽说言语行动让人咋舌,但关乎音乐时却时常显露出令人惊异的冷酷与聪敏。响介冒了一阵冷汗,但七绪的口气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舒缓。

    “老实说,三个月要完成交响曲很难。不过,也不能不挑战新曲子。我说你,除了勃拉协奏还会拉其他独奏么?要是你这个独奏有个样子的话,后面的交响不完美也勉强能行的吧。”

    “你是说把小提琴协奏曲作为新的常规曲目?”

    的确,相比强调所有乐器配合的交响曲,独奏一人引导主旋律的协奏曲怕是更适合现在的龙乐团。虽说没能得出成果,但自己再滥也是一个以职业小提琴手为目标的音乐大学毕业生。

    响介没说话,七绪就像是说不用他急着回答似的挥了挥手,

    “但不管怎么说,龙乐团的弦五部不足是改不了的。就算考虑音乐的协调,交响曲看来还是不行啊。”

    “……由加丽小姐怎么样?”

    听了七绪的话,响介有些犹豫地这样问了起来。本想着她不回答也无所谓的,七绪却意外地干脆回答说,

    “啊,那行不通吧。不是说我姐姐,是我妈妈那边。”

    由加丽对外是作为七绪的姐姐身份的小提琴手。原先因为遭遇事故而与七绪断了联系,但一个月前的演奏会上她们又相见了。

    由加丽原本就在龙乐团拉过小提琴,如果可以还是想让她再次登上相同的舞台的,但听说妈妈那边的身体不好,她又暂时回东京去了。据由加丽说,这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在事故最后舍弃七绪给自己带来的精神压力造成的。这话应该没对七绪说过,但敏感的七绪大致已经猜到了吧。

    对于一个业余乐团来说,小提琴手是不可多得的。但由加丽有她自己的生活,不能强求。不过既然她说过情况有变就会联系,七绪想必也不会一直不见她妈妈吧。

    如此想着,他们就已经走到了空荡得一如既往的拱廊街的终点。从一个挂着摇摇欲坠的倾斜锌板招牌的洗衣店拐过去,他们就看到了一个唯独招牌相当显眼的小房子…….“龙之坂商店街振兴会”。

    估计这里原本是一家什么店铺,外面装着一扇玻璃拉门,现在因为炎热而敞开着,屋檐上的与季节不合的风铃正发着凉爽的声音。因为入口就是换鞋处,七绪推着轮椅就进去了。

    “既然开着门,就说明源先生在啊。喂——源先生——”

    说着就转着轮椅进去的七绪正要继续呼喊,就在这时——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凭你的一己之见就决定方针啊!”

    “你说啥?你就知道对决定事项啰啰嗦嗦的!”

    里面爆出了一阵大声争执,吓了响介一跳,连七绪也住口,连忙将轮椅刹停了。

    “说到底,关键的手术的时候你还不是没露面!我可不想被你这种没种的家伙说呢!”

    “我住院的时候你这家伙不是也两次昏倒被抬进了医院了!是我对大东先生说不要和你一个病房的,你该谢我才是!”

    在里面争执着的是两个老人。入口处放着一个貌似全年放置的旧式石油暖炉,堆积着桶子和纸箱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两个老人正面对面坐在一张不知哪里搞来的长桌两边。

    那个一直和源次郎争论的老人是商店会的副会长宫间芳吉。这个老人穿着一身简直马上就要去高级办公室的夏季西装和波洛领带,这种热天还戴着一顶呢帽,与他对面作散漫打扮的白发老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响介发现他手里握着新闻剪报,于是小声责怪七绪说,

    “……怕不是已经因为新闻闹出矛盾了吧,怎么办啊!”

    “源先生和芳爷一碰头就会吵架的啦,没啥好稀奇的。”

    七绪把响介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只是耸耸肩如此说。那两个老人全然没注意这边的两人,愈发大声地继续吵道,

    “你听啰源次郎,我没打算否定振兴地方这个活动目的!但是要放弃本业去做那种事情,岂不是本末倒置么!”

    “才没有放弃!你是没到现场去看才会这么说的!”

    “我亲眼看过了!就说夫妇双双参加交响团的河本的店吧!那可是开在代表商店街颜面的入口,怎么能总是关着卷帘啊!”

    被这般很难说是老人对话的音量压制下,刚想反驳的源次郎忽然咳嗽了起来。站在一旁的响介见状,慌忙插嘴进来了,

    “源先生……冷静些吧,好不容易不再吹小号了,这又该晕倒了哦。”

    源次郎都快八十岁了,但直至最近还是一个现役的小号手。但他原本就血压高,加上年纪也高了,经常在练习中晕倒被送去医院,所以最近才把小号手的位置让给了她的孙女吹子,现在在这种地方晕倒可不行。

    “哦呀,这不是首席和七绪酱嘛,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

    源次郎看来只是稍微噎了一下而已,这会儿终于察觉到这边的两个人了。这时,芳吉也朝这边瞥了一眼。

    响介没怎么和芳吉见过面,芳吉同样也是个让人看不出年已过八旬的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拄着拐杖也许是因为腿脚不好,但个子相当高,着装也下过功夫,给人以庄重的印象。他大声咳嗽一声像是要收回前言一般,换副口气淡淡地抱歉说,

    “这下失礼了,在别人面前不成体统地放出大声了……总之源次郎,我是不会同意你的做法的。关于今后的方针,看来有必要另找时间商量了啊。”

    他们的争执看来被响介和七绪的到来结束了,芳吉撑着拐杖离开了会所。按照绅士的做法,他本该对这边做个脱帽礼的。七绪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叹气说道,

    “芳爷子看来是不看好龙乐团啊。”

    “那个家伙从来都反对任何我说的话,要是我说解散龙乐团,他怕是反而会阻止的啦。”

    被留下的源次郎哼了一下鼻子,忿忿地说道。这两个老人指尖看来是有着后辈所无法理解的纠葛。不过没过一会儿,源次郎就恢复往常的祥和表情看过来说,

    “话说,今天两位凑一起来这里是吹的哪门子风啊?”

    “抱歉没及早给您报告,就是关于刚才芳爷子手里的新闻那事儿啊。”

    采访的事情是对源次郎说过的,但演奏会就因为七绪的独断专行而没作过报告了。不过源次郎听了,点头放松了表情说,

    “嗯,演奏会的事情我听吹子说过了,是个难得的机会。那个顽固的老头子就由我来说服好了,你们年轻人只管放心练习去吧。”

    听了这般一如往常的宽宏之语,响介微微松了口气。说着,源次郎忽然指了指身后的一个貌似没有子机的老式电话说,

    “新闻上报后,也有好几个电话打到商店振兴会来询问龙乐团的事了。当初的振兴地方的目的也算是开始出现效果了,但根本不理解这个的芳吉那个家伙啊……”

    他说着就好像又要生气了,忿忿地小声嘀咕了起来。

    “但是不管副会长反对就进行活动也不太好吧,如果源次郎先生有话难说,那就让我们试着去说说?”

    “放弃吧响介,这事还得专家解决,顽固老头子还是让顽固老头子去说吧。”

    也不管幽默是不是用错了地方,七绪依旧口无遮拦地这样说了一句。响介带着几分无奈地小声反驳说,

    “……你明明还说要解决成员的烦恼就把都不管不顾地塞给我呢,这会儿又不说要责任人该做的了?”

    “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嘛。芳爷子若不是源先生去说,可是说不通的哦。”

    七绪撅嘴解释道。源次郎也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是啊,这是我们两个老人之间的问题,你们集中注意力练习就好了。”

    源次郎推了推玳瑁框眼镜长叹一声,盯着刚才芳吉离开的玻璃门方向,自言自语地如此说道,

    “真是的……芳吉真是个不凑巧的家伙,真是一难又一难啊。”

    “除了副会长的事情,还有什么吗?”

    看到源次郎露出少见的担忧表情,响介不禁问了。午后的风吹进敞开的拉门,不符季节的风铃发着脆响。隔着一段铃声消散的沉默,七绪先开口了,

    “芳爷的事情就交给源先生了,但别的事情的话,我们可以帮忙哦。响介也会是个大闲人的。”

    最后一句纯属多余,但响介还是点了点头。源次郎听后犹豫了一会儿,又打定主意似的抬起了头,

    “嗯,也许和吹子年纪接近的你们商量比较好吧。”

    说着,源次郎就作了至今为止最长的一声叹,微微收声后凑到响介和七绪面前说,

    “就是啊……最近吹子好像被人跟踪了。”

    “总结源先生的话,也就是说啊——”

    离开会所后,响介走在傍晚的拱廊街里嘀咕着。七绪放缓了轮椅的速度,响介在她背后确认着又问,

    “也就是说最近有个龙之坂中央高中的男生在增田家附近晃悠,一看到源先生就躲起来,多半是趁吹子回家的时候来的。”

    “但是吹子并没有明确说过自己被人跟踪。不过嘛,吹子最近正是叛逆期,就算是真被人跟踪了,估计她也不会找源先生商量的吧。”

    响介回想起源次郎刚才手舞足蹈般仿佛在讲述世界末日的样子,又不禁远目茫然了。提示七点的《黄昏火烧云》旋律回荡起来,小学生们欢笑着从两人身边跑了过去。在这段喧闹声里,响介犹豫地小声说,

    “感觉也许只是……祖父不肯承认孙女交到男朋友的被害妄想吧。”

    “也许吧。”

    七绪也马上表示赞同了。也不是全然不信源次郎所说的话,但也不能不听吹子解释就全部听信源次郎的揣测。响介走在黄昏的商店街里,仰头叹道,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啊,吹子也是谈恋爱的年龄了,这样也许还能让她更有点女人味呢。”

    “你这是啥口气啊,就像个试图表现自己宽宏体谅的亲戚大叔似的,其实就是那种大叔才会对自己女儿不定时回家罗里吧嗦的哦。”

    七绪忽然说了这句,冷不禁地刹住了轮椅。就在后面走着的响介下意识地就刹住了脚,七绪则毫不在意地将轮椅慢慢移动到了路边上。

    “那个板脸女生交了男朋友的话的确是好事,但就怕对方是个混蛋。所以响介,我们就在这里等吹子吧。她现在没社团活动,回家时肯定会抄近路走拱廊街的。”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连接龙之坂车站的商店街的入口处了。在河本夫妇经营的咖啡店“piccolo”附近,七绪抱臂等了起来。

    吹子是沿车站另一边道路骑车去龙之坂女子高中上学的,也常能看到她骑红色自行车窜过拱廊街的身影。道路另一头零星有几个身穿学校制服的女生朝车站走去。

    “在源次郎面前,我们也不好去她家,而且今天正好没有练习。嘛,逮到她就请她去piccolo边喝果汁边问吧。”

    好像还太挺来劲的……说白了她只是喜欢搀和这种事情吧,七绪正从轮椅探身盯着车站的方向。到这地步了响介也没法拦她,只好陪她一起盯视了起来。

    正看着的这会儿,几个认识的人和店主路过和他们打起了招呼。他们脸上之所以没表现出特别惊讶的表情,恐怕都是在想“那两个人又在干些怪事了”或者“藤间有被一之濑拉去做什么了”。

    响介莫名地伤感茫然时,一个眼熟的校服身影朝这边走过来了。因为逆光没能看清长相,但响介下意识就开口了,

    “诶?穿的不是龙之坂女高的制服啊?”

    “又没骑自行车,不是吹子吧……”

    不过慢慢走近的那个少女虽不是吹子,但却是响介认识的人。这时七绪也认出她了,用力朝她挥了挥手。

    “哦喂!真纪酱,怎么了?你家不是在下一站的么?”

    “啊、你们好,我正好要买文具才过来的啊。这个商店街的文具店对龙女高的学生打折的。”

    吃惊地抬起头的是一个短发的活泼少女。她和吹子一样,是从高中吹奏部跳到龙乐团的长笛手。她说着就把手里翻弄的手机收进了包里,朝这边看了过来。

    “两位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今天是乐团的休息日的吧?”

    “是啊,我们这是在等吹子酱。”

    他们两个就这样杵在商店街入口,再没有比这更怪的事情了吧。听了响介找借口般的解释,真纪眨着她的双眼皮说道,

    “吹子的话,在我之前就走掉了哦,这会儿怕是已经到家了吧。”

    “什么嘛,来迟了啊。”

    “还是明天练习结束后再问问她吧。”

    响介对耸耸肩膀的七绪建议道。本来还因为自己得陪她一直等到吹子出现而有点丧气,但听真纪都这么说了,也只好放弃等待了吧。接着,七绪歪头又问真纪了,

    “呐,真纪你觉得吹子酱最近有没有点怪啊?比如忽然变可爱了啊、或者裙子的线头被缝好了之类的。”

    “没什么啊?她的裙子还是和往常一样散着线头哦?”

    听得这般唐突的问题,真纪困惑地反问了起来。不过,她瞬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下手说,

    “啊、我想起来了…….她说最近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跟踪了来着。也许是错觉,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她好像没和家里提起过。不过,如果是真的可就糟糕了啊,七绪姐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听了这话,响介和七绪不禁面面相觑。听着后面不远处玩具店老板呵斥小学生们赶紧回家的声音,他俩沉默了一会儿。

    “喂喂,难不成……不是老爷子的痴话,是真的?”

    七绪挤出了话来,真纪则仔细地打量起了他俩的表情。响介发觉事态比他想象的要严重,仰头望向了商店街的拱廊天井。

    第二天傍晚,公民馆的定时铃正要响起,七绪对根津交代说几个小时后回来就带着响介离开了。她把轮椅留在公民馆入口,撑着步行拐杖去了停车场。

    “七绪你等等啊,我们不是去听吹子怎么说的吗?”

    “我说啊,吹子不是只说感觉有人跟踪么?又不知道对方是谁。我可不觉得还能打听到其他消息。”

    七绪只有右脚能小幅挪动,但靠拐杖还是能走百米左右的。她坐进了她停在停车场的轿车,响介无奈之下也坐进了汽车助手席。不过他上安全带前,先把手放在了七绪手边的控制油门的操纵杆上。这已经成了响介的习惯,他用不带明显责怪的语气又问,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这是去哪儿?去警署?”

    “笨蛋,就由我们抓住犯人不就完了?”

    七绪理所当然地如此答道,朝着商店街所在的位置前进了。响介正为这个意料外的回答而不知道作何反应时,七绪又脱口继续说,

    “源先生不是说他看见有个穿龙之坂中央高中制服的男生会在吹子回家的时段出现么?吹子酱如果有练习的话,回家就过九点了,没有就差不多会在这个时间回家帮忙家务。所以,那个犯人说不定今天这个时候说就会出现哦。”

    前面的信号灯变红,七绪动作粗暴的刹车打断了响介的思绪。他本有很多槽要吐,但现在他已经坐进七绪的车里了,战斗机飞行员是不会中途下车的。响介疲倦地嘀咕着说,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啦……但一个轮椅女和一个孱弱男怎么去抓跟踪犯啊?”

    也不是要故意自我贬低,他从小就被家长以“会弄伤手指”为由禁止了运动,一直都是在室内练习小提琴的他比同龄人都要明显白皙。要是在这种地方被卷进斗殴,那他肯定会被揍得很惨。不过,七绪却只是哼了下鼻子说,

    “是个怪大叔的话当然要立即报警了,但对方可是高中男生啊,或许还是个不敢送出自己彻夜写出来的情书的纯洁害羞小男生呢。真要是这样,我不是就一定要帮忙他们牵红线了嘛。”

    “……感觉完全靠不住啊。”

    听七绪莫名兴奋地弄响手指关节,响介无力地如此回道。绿灯一亮,七绪马上发动汽车并用手指向了前方,可以看到宽敞道路的对面就是“增田葬仪”的招牌了。这家葬仪店虽然有些年头了,但建筑像是被翻新过好几回,看起来很崭新漂亮。增田家的主房则位于离店不远的地方。

    “顺便一提,龙之坂中央高中的男生制服是老掉牙的中山装,你给我睁大眼睛找,一发现我们就把他拉进后座拷问。”

    七绪用大拇指示意着后座这样说道。

    “别说得好像我们才是罪犯一样!”

    响介不以为然地吐槽了。说着,七绪忽然把车停到了路边上。那个位置虽说有点不合适,但好歹没什么车经过,路上除了一个老妇人用龟速推着一个装满购物袋的购物车,全然不见其他人影。

    响介从助手席窗口望出去,看到了一个很大的日本式房子,那个少见的气派门扉上挂着“增田”的名牌。看来这里就是源先生和吹子的家了。

    “还有,这里是不能停车的,感觉到有警车的话要及时报告哦。我还没摆脱吊销驾照的危机,而且我这辆车还被周围集中注意着呢,估计车牌号都已经被登记进《特别注意车辆》的名单并给交通科那些婶婶们传阅过啦。”

    “我和你不一样,没过过必须敏锐捕捉警车气息的生活,所以我也没辙,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话说回来,擅自把车停在这种地方就已经让人可以了。源次郎本来就因为吹子的事情而注意家周围的情况,要是被他发现了可怎么办啊。但是,响介的心思根本没有意义,七绪还是把车熄火了。

    现在已经过了五点,没有龙乐团的练习或者因为家里有事不能参加的话,现在应该是吹子回家的时候了吧。七绪把下巴搁在方向盘上,正一脸严肃地查看着四周。

    “响介,你稍微下去瞧瞧吧,注意要尽量表现出一个闲人在散步的样子哦。”

    “可万一到时候被源先生发现,变成——原来是你在跟踪吹子啊!——的情况可咋办?”

    响介正要挥开七绪推着自己肩膀的手,忽然察觉到视野边缘映出了一个黑色细长的东西,于是把脸凑到车窗向外望了出去。那个位于七绪视野死角的电线杆后面,有个细长的东西好像与电线杆同化了似的立着。响介起初还以为是阴影,但眯眼仔细一看,是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校服的男生。

    “喂……电线柱后面有情况哦。”

    他降低助手席,向七绪示意了窗外。七绪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压着响介的头探过了身来。响介也跟着再次看向了窗外。

    那是一个仿佛把成长期所吸收的所有营养都用在了长个子上的少年,目测就超过了一米九。那人身上的制服恐怕是成长期前穿上的,上衣和裤子都明显显短。不过相对的,他并没有相应的身体幅度,上衣肩膀向下耷拉着。结果这身中山装制服穿在他身上完全不合身,让人横生怜悯。

    先不管跟踪吹子的是不是一个淳朴的害羞男孩,源先生所说的那个跟踪犯应该就是这个人了。七绪确认了那个可疑的人后,愈发用力地摇着响介的肩膀示意后座催促道,

    “好,把他给我拉进来!”

    “……体格相差太多了,办不到。”

    人家再怎么瘦,对于只有日本男子平均身高的响介来说还是无从下手的。七绪听了,仅凭上半身的力气就坐回到了驾驶席上,拉上安全带并发动了引擎。没等响介产生不祥预感,汽车就猛然开了出去。

    “喂!七绪!”

    无视响介的叫喊,汽车在电线杆旁边来了个急刹车。七绪唯独这个操纵技巧练得是炉火纯青。当然,那个瘦高少年睁大眼睛看了过来,不过七绪抢先一步大开车窗探出头去了。

    “那边的为恋爱烦恼的少年哟,需要帮忙吗?”

    说着她就伸出右手逮住了少年的手臂。七绪的臂力可非同小可,她不仅每天要转动轮椅,作为指挥更是要经常使用臂弯和腰背的。少年一如所料地受惊叫道,

    “你、你干什么!”

    他试图一蹦退开几米,但七绪的手腕让他得逞。不过这时,七绪惊叫了起来,

    “什么嘛!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芳爷的孙子嘛!你小子又长个子了嘛,上一次见的时候没这么高的吧?”

    七绪的口气就像是看到了好久不见的亲戚带来的小孩一样,让响介听后吃了一惊。原来是昨天和源先生争吵的那个老人的孙子啊。一想起那位拄着拐杖的高个子宫间,响介回过神来了。

    “哈啊……原来如此,也就是龙之坂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啊。这还真是浪漫,布鲁克纳也得脱帽致敬呢。”

    【布鲁克纳:奥地利作曲家,谱有第四交响曲“浪漫”】

    七绪理解了什么似的如此说道,敲了敲少年的手臂。而少年依旧是一脸的茫然,莫名其妙地凝视着七绪的脸。

    “是一之濑小姐核藤间先生吧,公民馆的……祖父一直受你们关照了。”

    “我是受过芳爷的照顾,可不记得有关照过芳爷哦。”

    少年礼貌地低头打起了招呼,但被七绪一句话噎了回来,眨眼间都带上了泪光。少年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这让响介吃了一惊,不过想必是因为有事来过公民馆的吧。这个少年长得高却弯着腰,完全没有威严感。七绪也没有在意这个少年的高个子,只把头扭向响介说,

    “这家伙就是芳爷的孙子宫间修一。真没想到跟踪吹子的人就是你啊,也就是说因为爷爷辈之间有矛盾,你们的交往没被认可啊,真是让人同情呢。”

    “等……等一下!你说什么呢,请不要擅自胡编乱造!”

    “那又会是什么?源先生说最近有可疑的高中男生在附近转悠,正担心吹子是不是被人跟踪呢。不说清楚就暴露身份的话,你们的爷爷们的关系不可就更糟糕了哦?”

    “是、是这样吗?但就算那样也是误会……!”

    修一尖嗓子地叫起来,把头伸进了车窗。就在这时,响介从后视镜看到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从增田家大门里出来了,那人正可疑地巡视着周围。于是响介慌忙对那两个纠缠不清的人说,

    “喂、在人家家门口说话会被人怀疑的,修一君你暂时先进来吧。”

    出门来的估计是吹子的母亲吧。原本就有源先生在戒备了,再惹更多人怀疑可不好。修一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顺从地打开了汽车后座的门。他认识七绪,估计也认为这样做为好的吧。一如所料,他进来时头顶着了顶棚,蜷起身体才勉强坐进来的。助手席后面的座位是被放下来装着七绪的轮椅的,留给修一的空间很小。

    修一一屁股还没坐稳,七绪就猛地发动了汽车。这架势简直是在逃跑一样,不被人怀疑才怪了。七绪一边在行人稀少的路上行驶,一边问,

    “然后呢?你到底是在做什么?根据你的回答,我也许要抽你,也许还能帮你一把哦?”

    “抽、抽还是饶过我吧……我说就是了……”

    虽说成功把犯人弄进汽车后座了,但现在事态并没有任何好转。坐在后面的修一缩着他的手脚,不停地眨着眼睛。如果凑近仔细瞧的话,少年的面容相当年轻。他抱着书包,细软的头发在敞开的车窗风里摇曳着。

    “最近商店街变得热闹起来了啊……我觉得是托一之濑小姐你们的福。但一提起那件事,我祖父和会长先生的意见就不一致了。”

    “啊啊、昨天也吵架来着的。老爷子们有精神比什么都好。”

    “打我小时候起,爷爷和会长先生的关系就不好……虽说他们经常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爸爸和增田家的父亲一见面也挺尴尬的。就算问爷爷为什么两家的关系不好,爷爷也会说不知道。”

    修一的口气听着有点假,但说的话还是比较能让人相信的。七绪也一改刚才的玩笑口吻,带着几分认真表情地回道,

    “原来如此啊,你作为副会长的孙子也是考虑了很多嘛。不过你的想法虽然不错,但这和你跟踪吹子有什么关系?”

    “也、也就是说啊!我是想要让这种不和在我这代结束的啊!”

    一听这话,修一就叫着向前探出身子,结果又一头撞上了顶棚,发出了一声闷响。响介隔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

    “不过嘛……所以说你为什么要跟踪吹子酱呢?我觉得这是让两家关系更糟糕啊?”

    “因、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孩子搭话……”

    修一越说声音越小了。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是七绪沮丧地耸肩叹了声气,

    “我就说吧?响介……果然不是跟踪犯,就是个不敢送出彻夜写的情书的单纯害羞小男生嘛。”

    “…….想送的不是情书,是各家代表的停战协议书才对吧!”

    “不管是情书还是停战协议书,简单说都是请友好相处的意思,结果还不是一样的东西!”

    “才不是呢!完全不是!”

    修一奋力狡辩起来,但如果换一种非常简洁的说法的话,事情都可以用“不敢向吹子搭话”这一句话总结掉,所以七绪说得也没错。不过响介还是有点没法释怀,把头转向后座问,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是现在?是有什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吗?”

    说到底,增田家和宫间家的不和……虽说是家长之间的个人不快,但又好像很久以前就结下的,修一想和解的想法让人感觉在时间上有点莫名其妙。修一听后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开口了,

    “是的……我也在想爷爷和增田先生的关系为什么一直都不好,最近,我终于找到了原因。”

    听到这般下定决心吐露的话,正好被红灯拦住的七绪只是侧眼看向了修一。他们的汽车并没有行驶目的,只是在路上转着圈子而已。

    “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虽然看起来挺健朗,但最近经常要出入医院……就算是我多管闲事,我也希望爷爷能和会长先生和解。于是,我就想是不是和增田先生说说这事。”

    “且不管你的做法,你想说什么我是知道了……那他们不和的理由是什么?”

    听了七绪的疑问,修一眼神犹豫了,估计是想垂死挣扎吧,但他最终还是放弃般的叹声气,示意了一下红绿灯的对面。对面就是商店街的方向。

    “呃……那么就先去我家店里吧?”

    拱廊街外那条圆号手小峰经营的宠物店所在的道路边上,有一座相当醒目的建筑,坚固的砖砌招牌上写的是“宫间照相馆”。这栋建筑建造当初想必是非常洋气的吧,但是放到今天,就是更适于作为重要文化遗产公开展览的古董建筑了。不过,这店本身并不大,店前面有容停一辆车的地方,也正好空着,于是七绪就把汽车开了进去。

    人常说秋日的天空湛蓝欲滴,但刚才还明亮的天空现在已经黑透下来了。靠着散布的路灯亮光,修一从车后座上下来,打开毗邻车位的店门后开了里面的灯。

    这么近的话,七绪也就用不着换轮椅了,趁响介还在磨磨蹭蹭的时候,七绪就拿着手杖从车里下来了。响介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问为他们打开玄关的修一说,

    “店好像关着门啊,我们擅自进去没关系?”

    “自从爷爷身体不好后,店里就基本不营业了……我家住宅在路对面,偶尔也会到店里来打扫打扫的。这家店在我爷爷那代就是最后了……我爸爸是普通的工薪族。”

    说着就让他们进来的,是一个不知道是客厅还是仓库的房间。如同艺术品般泛着黑色光泽的照相机整齐地排列在玻璃柜里,伞状的反光板则展开着倒在了地上。在披着防尘布的各式三脚架和器材的正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修一拉过一张椅子让七绪坐下了。

    墙上挂着的是貌似七五三节拍的和服的小孩、身穿白无垢的女子以及老夫妇等各种照片。这些照片里也许还有认识的人的旧时身影。

    如此眺望寻思的时候,一张风景照忽然映入了眼帘。唯独那张是挺新的彩色照,拍的是山岳间的日出镜像。不懂照相的人也看得出这张照片拍得不错,但照片上的景象总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到底是在哪里拍的呢?响介正苦思冥想的时候,修一给他也拉过一张椅子来了。

    “爷爷住院的时候,是爸爸让我把里面收拾一下的……虽说是收拾,这不也是不能随便把东西丢掉的嘛,所以我就只把散乱的文件和照片都整理了一下。”

    “这样啊。那、你发现的理由是什么?”

    七绪催问后,修一就迈出修长的双腿绕开地上各种器材,打开了一个柜子。文件好像都按年份整理过了,他取出的是一张照片。

    “就是这个……是我整理这边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那是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保管状况不怎么好,而且都褪去一半颜色了,可以看出是相当久以前的照片。

    照片上的一对年轻男女。女子是一位单眼皮的美女,一身素色和服地站立着,男子则坐在椅子上,身上是类似军服的衣服。男子看上去各自相当高,即便是坐着也和站在他身旁的女子差不多高。

    响介正感觉这两个人很脸熟时,七绪就无言地把照片翻了个个。照片背面上写着一串小字,响介从他的位置看不清,不过七绪小声将之读了出来,

    “……宫间、近藤两家,一九……四?年份模糊看不清了。不过这肯定是七十年前的照片了。”

    “既然是宫间,那这个男子难不成就是芳吉先生?”

    “我想是的,脸看上也像。”

    高个子加上修长的面容,若说是前些天见到的那个老人也很有说服力。而且,照片上的人总让人感觉和眼前的修一很像。

    确认到这里,响介又侧头说道,

    “那么,女子那边就是近藤小姐了吧。话说,修一君的奶奶的旧姓是什么?”

    “不……我奶奶的旧姓是须田才对,这个女子不是我的奶奶。”

    修一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这时,沉默的七绪又将照片翻过来,靠在椅背上小声说,

    “…….近藤清子。”

    七绪口中所说的人名响介自是没有印象,他便疑惑地盯向了七绪。七绪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她是源先生的夫人。”

    说完,修一跟着点了点头。响介眯起眼睛,有将视线放到了那张照片上……这时他才发觉,这个女子长得有点像吹子。也许是先入感作祟,响介翻遍不多的记忆后确认着说,

    “那个半年前去世的是……?”

    “没错,就是吹子酱最喜欢的奶奶。”

    响介想起了他刚搬到这里时被卷入的那场骚动。想到这里,他不禁扶额了——在那种时代,单纯的男女友人会大胆地合照吗?响介看了看修一,修一便低声说,

    “从这张照片来看,爷爷和会长的夫人肯定有某种关系的。但现实是,近藤小姐和会长先生结婚了……”

    “修一你是不是想说,源先生和芳爷之间的不和是因为以前在争夺同一个女人?”

    “我之所以这么确信,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修一从椅子上起身走出房间,从走廊对面取来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那是响介看惯了的东西,一个人造革的乐器盒。从盒子的硕大外形来看,里面是什么乐器很容易猜到。修一打开锁扣,里面的乐器果然反射出了金属管的光泽。

    “以前,我也吹过这个乐器……在我爷爷的劝说下。”

    盒子里放的是一个小号,是源次郎和吹子一直吹奏的帝王乐器。不过,增田家的二人之所以会吹小号,都是因为一个女子。

    “如此想来,源先生也说过呢,说他夫人曾经在鼓笛队吹过小号。”

    听说源次郎就是因为憧憬那个大他三岁的勇敢女子才开始吹小号的。响介又将视线落在了桌子上的那张照片上。修一继续说道,

    “爷爷他不听古典乐的,却又在我小学的时候推荐我进鼓笛队。虽然最后我还是在中学退出了吹奏乐社团……现在想想,感觉爷爷还是有所迷恋的。”

    说到这里,修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就如他所说,他想必自中学就不再吹小号的吧。修一将那个并未用旧的小号箱子合上了。

    “这种事情要是被奶奶知道了就糟糕了,所以我多少能理解爷爷为什么事事都与会长先生作对了。”

    “女人出于吃的怨恨和男人出于女人关系的怨恨还真是吓人啊……虽说有点不像芳爷的风格,不过嘛,我也不能说是能理解芳爷怎么想的啦。”

    七绪拖着腮帮如此说道,响介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七绪仰头看向天花板,俄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拿起了那张照片。

    “原来还想着看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好戏来着,这下越来越像是一场白日剧了呢……话说修一,你在学校成绩怎么样?”

    听得这般唐突的提问,修一顿时僵硬了。眨过三次眼睛后,他愣愣地老实答道,

    “那个啊……居中偏下吧。”

    “那我问你一个简单的历史问题。太平洋战争是哪一年结束的?”

    “诶?应该是……几个月前电视上说今年是战后六十几年,所以……”

    “好了,时间到,你这个迟钝的笨蛋。”

    如此粗鲁地说了一句后,七绪又像是忘了自己刚才所提的问题,开始环顾起了四周。修一诧异地看向响介,响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地歪了歪头。停战是在一九四五年,那又怎么了吗?这时,七绪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考,

    “哦、那不是唱片机嘛,而且是相当老的型号呢。”

    “嘛,爷爷的东西都是旧式的,就算是照相,他也说数码相机是邪门歪道而不肯认可呢,明明现在就算是单反也有好相机的…….”

    “那不是录音机嘛,而且还是现代的,哎呀,让我瞧瞧!”

    七绪孩子似的两眼闪着光,一下就从椅子上下来……该说是摔下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嫌拄拐杖麻烦,她趴在地板上靠着腕力就朝唱片机爬过去了。这个家伙在别人家里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啊啊、地上有很多灰的!还有那是爷爷的东西,可不要弄坏了啊!”

    想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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