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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一话 黑仪·重蟹)

    001

    战场原黑仪,在班上被定位成体弱多病的女孩子——理所当然地不参加体育课,就连朝会之类全校集合的时间,也以贫血为由,独自一人待在阴凉处休息。虽然我和战场原从一年级、二年级,到今年升上三年级,连续三年的高中生涯都同班,但我却从没见过那家伙朝气蓬勃的样子。她是保健室的常客,经常以去专属的医院看诊为理由迟到早退,或是惯性缺席。她该不会是住在医院里面吧,同学们甚至会如此开玩笑地窃窃私语着。

    然而她虽然体弱多病,却没有一丝弱不禁风的印象。而是给人一种线条纤细,柔弱到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般,感觉十分虚无缥缈。或许正因如此,某一部分男生私底下会戏称她为深闺里的千金小姐。而我也认为,那些形容确实相当符合战场原散发的气质。

    战场原总是坐在教室一角,独自一人默默地看著书。有时候是看似艰涩的硬皮精装本,有时则是封面设计看起来会让人智商下降的漫画书,她似乎是个阅读范围相当广泛的杂食派。也许只要是文字什么都好,又或许其中有着某种明确的标准。

    她的头脑似乎相当聪明,在全年级名列前茅。

    每次考试后张贴在布告栏的排名表上,最前面的十个人当中,肯定会出现战场原黑仪的名字。而且是全科优秀,无懈可击。这跟除了数学以外都满江红的我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我俩的脑袋构造想必完全不同吧。

    她似乎没有朋友。

    连一个,也没有。

    就连战场原跟别人交谈的画面,我也从来没见过——用更敏锐的观察来看,无论何时总是在看书的她,也许是藉由看书的行为,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墙,暗示别人不要找她说话也不一定。正因如此,尽管我和战场原同窗两年多,但我从来没和她说过半句话,这点我可以断言。说到战场原的声音,她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到时,总是千篇一律用娇弱的声音回答「不知道」。对我而言,这句话已经和她的声音画上了等号(不论问题的难易,她一律只会回答「不知道」)。在学校这种不可思议的奇妙空间里,没朋友的人彼此之间,通常会形成一种属于同类的交流方式或是小团体(事实上,去年为止我就是其中一份子)。但战场原在那规则中似乎也是例外。当然,这并不表示她受到排挤欺压。不管是从深层意义或浅层意义来看,就我的观察,战场原一概没有受到迫害或被疏离。因为无论何时,她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坐在教室一隅,安静地看书。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墙。

    理所当然地坐在那里。

    仿佛自己不在这里是很正常一样。

    不过,话虽如此,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若以高中生活三年来计算,一学年假设有两百人,从一到三年级,包含学长姐、学弟妹和同学在内,再加上老师,自己总共会和大约一千人共享一个生活空间。但这些人当中,对自己而言具特殊意义的人究竟有多少呢?一但去思索,想必不管是谁都会得到非常绝望的答案。

    即使有着连续同班三年的奇妙缘分,却没讲过半句话,我丝毫不觉得惋惜。毕竟说守了,日后回想起来,也只会认为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等一年后高中毕业了,到时我会变成怎样虽然不得而知,不过那时候我根本不会再想起战场原的容貌——也想不起来了吧。

    这样就好。战场原想必也会觉得,这样就好。不止战场原,全校每一个人,想必都会觉得这样就好。对于这种事情,会感到郁闷阴沉本来就是错误的。

    我始终这么认为。

    然而——

    就在某一天。

    正确来说,是五月八号的事情。这天,我升上三年级,对我而言有如地狱般的春假闹剧,同时也是有如噩梦般的黄金周假期(注:日本的黄金周,约在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刚结束的时候。

    按照惯例眼看就要迟到,我快步跑上校舍的阶梯,来到转角平台的时候,一个女孩从天而降。

    那个女孩,正是战场原黑仪。

    正确来说,她并非从天而降,只不过是在楼梯上踩空了,往后倒了下来而已——尽管我应该有能力避开,但我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战场原的身体给接住了。

    这个判断应该比闪开还要正确吧。

    不,或许我错了。

    因为——

    战场原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我接住的身体,非常地轻盈,轻盈得没道理。轻盈到不可思议、令人毛骨悚然,让人完全笑不出来。

    彷佛她不存在似地。

    没错。

    战场原她,几乎没有可称之为体重的东西存在。

    002

    「战场原?」

    听见我的询问,羽川疑惑地偏着头。

    「战场原同学她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

    我含糊其辞地回应道。

    「——呃,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哦——」

    「你想想看,战场原黑仪这个名字不是很独特又有趣吗?」

    「……战场原是地名姓喔?」

    「啊——呃,不是指那个啦,我说的是,对了,是下面的名字。」

    「战场原下面的名字,叫做黑仪,对吧?会很奇怪吗……黑仪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是土木用语吧。」

    「你还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啦,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羽川虽然一脸莫名其妙,却也没刻意追问,「真难得啊,阿良良木,居然会对别人感兴趣。」她说。

    少啰嗦,我回嘴道。

    羽川翼。

    是本班的班长。

    而且还是个非常符合班长形象的女孩子,绑着整齐的麻花辫加上戴眼镜,循规蹈矩品行端正,个性非常认真,而且在老师之间的风评也很好,这年头恐怕就连在动漫当中,也会被列为濒临绝种的稀有存在。她至今为止的人生都在担任班长,也许毕业以俊也会继续担任某种干部——她的品格就是会让人如此联想。简而言之,她就是班长中的班长。「她根本就是被神选上的班长吧?」甚至有人会私下散播如此几可乱真的传闻(那个人就是我)。

    我和她一、二年级都不同班,升上三年级才分到同一个班上。话虽如此,早在成为同班同学之前,我对羽川的存在便早有耳闻。这是当然的,如果战场原的成绩算全学年名列前茅的话,羽川翼的成绩就是全学年之冠。总共五种学科六项科目,她能够轻松自若地拿下满分六百分这种天方夜谭般的分数。没错,直到现在我还记忆深刻,羽川在二年级上学期的期末考中,甚至达成过包含体育保健和美术科目在内,所有学科仅日本史一题填充题失分这种怪物级的超常成果,如此有名的人物,就算不想知道也会自动传人耳里。

    然后——

    而且很糟糕地,呃不对,这应该是好事吧,总之让人极为困扰的一点是,羽川是个非常心地善良,喜欢照顾人的女孩。然后更糟糕的是,她同时也是个非常择善固执的人。过度认真的人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一旦下定决心,就算是用卡车来拉也拉不动。虽然在春假期间,我已经和羽川稍微照过面,但等到学期开始重新编班,她一知道我们分到同一个班级,立刻就对我宣告说:「我会让你重获新生。」

    我并非不良少年,更不是问题儿童,在班上的存在就像装饰品一样,对于向来如此评价自己的我而言,她那番宣告简直是晴天霹雳。然而任凭我怎么劝说,羽川那带有妄想的信念仍旧没有停止,还莫名其妙地任命我为副班长,于是现在,五月八日放学后,为了六月中旬预定要举办的文化祭,我跟羽川两人留在教室里,正在讨论着活动企划。

    「我们也已经升上三年级了,就算是文化祭,也没必要花太多功夫吧。毕竟还是用功念书准备考试比较重要。」

    羽川说道。

    理所当然地认为读书考试优先于文化祭,她果真是班长中的班长。

    「如果用主题不明确的问卷调查,只会得到杂乱无章的意见而且又浪费时间,不如我们先设定好选项,再让大家从中投票表决,这样好不好?」

    「不错啊?乍看之下还挺民主的。」

    「你的说法还是一样让人讨厌呢,阿良良木,这就叫性格乖僻吗?」

    「我才不乖僻呢。省省吧,别动不动就说人性格扭曲。」

    「说来参考一下,阿良良木,去年跟前年的文化祭,你们班推出过什么活动?」

    「鬼屋和咖啡店。」

    「真普通啊,实在太普通了,可以说是平凡吧。」

    「还好啦。」

    「或许也可以说是俗气。」

    「用不着说得这么难听。」

    「啊哈哈。」

    「话说回来——在这种场合,选择平凡的做法反而比较好不是吗?毕竟不光是要让客人快乐,我们自己也要能乐在其中才行……嗯。这么说来,战场原她——就连文化祭,也从来没参加过呢。」

    去年也是——前年也一样。

    不,不止是文化祭,几乎所有可称之为活动的事项——所有正课以外的东西,战场原几乎可说是完全不参与。运动会当然不用说了,就连校外教学、户外教学、社会科见习,任何活动她一律不参与.她的理由总是因为被医生严格禁止激烈活动……等等之类的。如今仔细想想,其实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假如是禁止激烈「运动」的话还说得过去,但禁止「活动」这个说法,未免太不自然——

    但是,假如说——

    假如那件事情,并非我的错觉的话。

    战场原她,如果真的「没有」体重的话。

    在正常课程以外,没错,会和不特定多数的人群有机会接触到身体的课程——例如体育课等——对她来说,想必是绝对不能参加的活动项目吧。

    「你很在意战场原同学的事情吗?」

    「也没有啦——」

    「体弱多病的女孩子,果然比较讨男生喜欢呢。唉啊——讨厌讨厌,好肮脏、好污秽喔。」羽川促狭般说道。

    她这兴奋的样子还真难得一见。

    「体弱多病,是吗……」

    如果要说体弱多病——也算体弱多病吧。

    不,可是那算是一种病吗?

    是生病的关系吗?

    身体虚弱,所以身体必然也会变得比较轻,这样解释非常简单明了——然而那种轻法,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战场原从楼梯的最顶端,摔落到转角平台,就算她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子,但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一般而言,这种情况应该就连接住她的人,也可能会伤得不轻。

    然而却——我几乎感受不到冲击。

    「不过,战场原同学的事情,阿良良木应该比我还清楚不是吗?毕竟你和她同班了三年啊。」

    「的确,你说的没错——我只是想说女生的私事,问女孩子可能会比较知道。」

    「女生的私事……」羽川苦笑道。「女生假如真有什么私事,那也不能随便告诉你们男生吧。」

    「说得也对。」

    这是当然的。

    「所以咯,就请你当作本班的副班长,以副班长的身分向班长提出询问。战场原这位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

    「来这一招吗?」

    羽川说着,便停下正在疾书笔尖(她将鬼屋和咖啡厅排在最前面,正在对班上要推出的活动选项,写了又擦擦了又写),沉吟一声,双手交叉在陶前。

    「战场原这个姓氏乍看之下感觉很危险,不过呢,她是一个很正常的优等生。头脑很聪明,扫除时问也不会摸鱼偷懒。」

    「是啊,这些我也知道啊。我想问的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可是,我和她同班也才刚满一个月而已,不清楚也是应该的吧。况且中间还隔着黄金周。」

    「黄金周啊……」

    「嗯?黄金周怎么了吗?」

    「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啊啊……对了,战场原同学,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而且好像也没有半个朋友。我试过用各种方式和她攀谈,可是她似乎主动在自己四周,筑起了一道墙——」

    「………………」

    果然不愧是,喜欢照顾人的班长。

    当然,我也是看准这点,才会来问她的。

    「那道墙还真是——相当难突破呢。」

    羽川如此说道。

    以沉重的语气。

    「是因为生病的关系吗。我记得在国中的时候,他明明是个活力充沛、性格开朗的女孩子呢。」

    「……国中的时候——羽川,你跟战场原以前是同一所国中吗?」

    「咦?奇怪,你不是知道这件事情才来问我的吗?」

    羽川浮现出比我还要惊讶的表情。

    嗯,对啊,我们是同一所国中毕业的,公立清风国中。其实我们以前没有同班过——不过,战场原同学非常有名。」

    比你还有名吗,我正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却止住了。羽川非常讨厌被当成名人看待。虽然我心底认为她实在缺乏自觉,但她本人似乎认为自己只是个「只有认真读书还算可取之处的普通女孩」。只要肯努力谁都可以把书念好,她对这种主张深信不疑。

    「因为她非常漂亮,而且又擅长运动。」

    「擅长运动……」

    「她以前可是田径社的王牌选手喔。应该也留下一些纪录。」

    「田径社——是吗?」

    也就是说,

    国中时代的她,并非那个样于。

    活力充沛,性格开朗——坦白讲,以现在的战场原来说,完全无法想象。

    「所以,如果是传闻的话,我听说过不少喔。」

    「什么样的传闻?」

    「听说她很擅长待人接物,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对谁都一视同仁,亲切温柔,人好到会让人觉得有点过头,而且又是个努力上进的好学生。还有,听说她父亲是外资企业的大人物,家里非常有钱,住在非常气派的豪宅,但她却连一点架子也没有。虽然她已经很优秀了,但还是不断地在精益求精。」

    「听起来简直就像超人嘛。」

    算了,其中多半是加油添醋的吧。

    传闻毕竟只是传闻。

    「这全都都是,当时的事情。」

    「……当时?」

    「升上高中以后,就听说她身体健康出了状况——可是,坦白说,今年我们同班,见到她本人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她绝对不是那种会独自坐在教室角落的人啊。」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啦,羽川说。

    的确算是一厢情愿的印象吧。

    人是会改变的。国中时期跟升上高中后的现在,不可同日而语。我也是,羽川也一样,所以想必战场原,也是一样的吧。战场原应该也经历过许多事情,或许她真的只是身体健康出状况而已。又或许她是因为那样,才失去开朗的性格、失去了所有的活力也说不定。毕竟身体虚弱的时候,任谁都会变得沮丧低潮。如果她原本个性活泼的话,那落差就会更明显。所以,如此推测,肯定是正确的吧。

    假如没有发生今天早上那件事情的话,

    就能够如此断定。

    「不过——虽然这样讲好像不太对,但是战场原她——」

    「怎样?」

    「现在反而——比以前又更漂亮了呢。」

    「有一种——非常虚无缥缈的存在感。」

    这句话,

    足以——令人沉默。

    虚无缥缈的存在感。

    没有——存在感。

    就像幽灵一样?

    战场原黑仪。

    体弱多病的少女。

    没有体重的——她。

    传闻只是——传闻。

    都市传说。

    街谈巷说。

    道听途说。

    加油添醋——是吗?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咦?」

    「忍野叫我去找他。」

    「忍野先生?有什么事吗?」

    「只是稍微——呃,帮他做一点事情。」

    「哦,唔嗯?」

    羽川露出微妙的反应。

    我突然转移话题——应该说,用很露骨方式结束话题,似乎她感到很可疑。帮他做一点事情这种微妙的说词,大概更提高了可疑度吧。所以说,我对脑筋太好的家伙实在很棘手。

    她应该体谅一下我的心情才对。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半强制地接着说。

    「所以,我必须先离开了,羽川,剩下的就交给你可以吗?」

    「如果你能答应我下次会补回进度的话,今天就算了。反正接下来也没什么重要的工作,今天就放过你吧。何况让忍野先生干等也不太好意思。」

    羽川姑且这么说,没再向我追究。看样子搬出忍野的名字似乎奏效了。忍野对我而说是恩人,这点对羽川来说也是一样,因此她绝对不会忘恩负义。当然,这部分也在我的计算当中,不过我并非全都在撒谎。

    「那么,要推出的活动选项就由我全权决定咯?之后你只要形式上负责确认一下就好。」

    「好,都交给你了。」

    「替我向忍野先生问好。」

    「我会的。」

    然后,我便定出了教室。

    003

    我离开教室,反手将门关上,才刚踏出一步——

    「你跟羽川同学聊了什么?」

    突然有人从身后叫住我。

    我回过头去。

    转头一看的同时,我还来不及看清楚对方是谁——那声音我虽然不熟悉,但却似曾相识。对了,某人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到时,总会如口头禅般,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回答「不知道」——

    「不准动。」

    凭这第二句话,我得知对方是战场原。而就在我回过头的瞬间,我也感受到战场原将一把完全推到底的美工刀片,彷佛精确瞄准过,宛如钻过缝隙一般,插进了我的口腔内部。

    美工刀的刀片,

    紧贴在我左边脸颊,内侧的肌肉上。

    「啊,不对——应该这么说,你要动也是可以,只不过很危险才对。」

    她并未斟酌施力.却也没有粗鲁暴力.以一触即发的力道——用刀片。缓缓扯动我脸颊内侧的肌肉。

    而我,就像呆子似地,张大了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听从战场原的忠告——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好可怕。

    我心想。

    可怕的并不是——美工刀的刀刃。

    而是对我做出如此举动,却丝毫面不改色,还以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视线——注视着我的战场原黑仪,让我感觉好可怕。

    她是这种——

    这种眼神如此危险的人吗?

    我确信了一件事。

    此刻紧贴在我左边脸颊内侧的美工刀,既没有任何破损,也绝对不是刀背,看见战场原那双眼睛,我就确信了。

    「所谓的好奇心简直就像蟑螂一样——只会偷偷爬近别人不想被碰触的秘密,烦都烦死了。就跟无聊的小虫子没两样,让人神经过敏。」

    「……喂,喂——」

    「干么,右边脸颊会寂寞是吗?那直说不就得了。」

    右手拿着美工刀的战场原,举起了反向的左手。那飞快的速度,让我以为会被打一个耳光,因此全身戒备以防自己不慎咬紧牙根。只不过,我错了。

    战场原左手拿着订书机。

    早在视线清楚捕捉到以前,她已经将那东西塞入我口中了。当然她并非把整支订书机给塞进来,要是这样反而还比较好。战场原是用订书机,将我右边脸颊给夹住——以钉东西的方式,插在我口中。

    然后,缓缓地——夹紧。

    彷佛要,将肉钉起来。

    「啊……呜——」

    体积比较大的一边,换句话说就是装满钉书针的那一头被塞进来,因此我的口中呈爆满状态,当然无法发言了。假如只有一把美工刀,就算无法动弹或许还能说话——但现在我已经连试都不想试,想都不敢想。

    她先把轻薄锐利的美工刀插入我的口中,迫使我张大嘴巴,随即再趁机插入订书机——经过缜密计算,手法高明到恐怖的境界。

    可恶,口中被塞入一堆东西,这种事情从国一恒齿蛀牙去接受治疗以后,就没再发生过了。从那次之后,为了不让相同的事情再度发生,每天早晚三餐饭后,我都勤于刷牙,并且持续嚼含有木糖醇的口香糖,结果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

    简直是阴沟里翻船。

    转瞬间——演变成这种情况。

    就在一墙之隔的后方,羽川正在决定文化祭要推出的活动候选名单,而在这平凡无奇的私立高中走廊上.却形成了这种让人难以想象的异常空间。

    羽川……

    什么叫做「乍看之下感觉很危险」。

    这女人根本就是人如其名好不好……

    羽川那家伙意外地没有识人的眼光!

    「你向羽川同学打听完我国中时候的事情,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找班导保科老师?还是要三步并两步,直接跑去找保健室的春上医师问看看?」

    「………………」

    我无法说话。

    战场原不知是如何看待这样的我,一副伤脑筋的模样,夸张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我也太大意了。我明明在『爬楼梯』这个动作上比别人多留心了一倍,还落得这种下场。过去的努力都是屁,前功尽弃这句话说得还真好啊。」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听见一名闭月羞花的十几岁少女把屁这个字眼挂在嘴上讲,还是会感到抗拒,没想到我这家伙也挺有格调的。

    「我想都没想过,居然会有香蕉皮掉在那种地方。」

    我此刻正被一名踩到香蕉皮滑倒的女子掌握生杀大权。

    重点是那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楼梯上。

    「你发现了吧?」

    战场原朝我问道。

    眼神依然,充满危险性。

    这种千金小姐谁受得了。

    「没错,我——没有体重。」

    没有,体重。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以我的身高体型来看,平均体重应该是比四十五公斤再多一点。」

    似乎是五十公斤。

    突然,我的左边脸颊内侧被扯动,右边脸颊遭到压迫。

    「…………!」

    「不许产生奇怪的联想,刚才你脑中浮现了我的裸体对吧。」

    尽管完全不对,但就结果而论她的感觉很犀利。

    「我的平均体重应该是比四十五公斤再多一点。」

    战场原强调。

    似乎不肯让步。

    「然而,实际体重却只有,五公斤。」

    五公斤。

    与刚出生的婴儿,没差多少。

    如果将这个数字想象成五公斤的哑铃,大概还不能说是几近于零;然而若将五公斤的质量,分散到一个人类的体积上,考虑到密度的问题——实际上的感觉.等于跟没有体重是一样的。

    要接住也很容易。

    「嗯,说正确一点的话,体重计上显示的重量虽然只有五公斤而已——可是我自己察觉不出来。现在的我和四十几公斤的时候,感觉上没有任何变化。」

    那是指——

    受到重力的影响其实很小的意思吗?并非质量,而是容积——没记错的话,水的比重是一,既然人类的身体几乎都是由水分构成的,比重跟密度也趋近于一——用单纯的角度去想,战场原的密度等于只有正常人的十分之一。

    假如骨骼密度是这种数字的话,立刻会变成骨质疏松症吧。甚至连内脏和脑髓,也无法正常运作。

    所以,并非这么一回事。

    并不是——数字的问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直盯着我胸部看,真恶心。」

    我绝对没有胡思乱想!

    ……看来战场原是个自我意识强烈的高中女生。这也难怪,毕竟有着如此美丽的容貌——真想叫墙壁另一端正埋首工作的班长,多多向她看齐。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肤浅的人。」

    以眼前的状况看来,要解开误会似乎不太可能——但总而言之,刚才我脑中想的是,战场原她,和所谓的体弱多病相去甚远,拥有的身体和被赋予的形象,根本完全不符。体重只有五公斤,照理说岂止体弱多病,应该会体虚瘦弱才对,然而却不足这样。非但如此——硬要比喻的话,她就像从十倍重力的行星,来到地球的外星人一样吧,运动能力应该会非常高超。更不用说她原本还是田径社的选手了。虽然她这身体不太适合与人相互碰撞……

    「那是发生在国中毕业后,进入这所高中以前的事情。」

    战场原说道。

    「我在既不是国中生也不是高中生,更不是春假期间的模糊时期——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遇到了——「一只螃蟹』。」

    螃——螃蟹?

    她说螃蟹吗?

    所谓螃蟹——是指冬天吃的,那个螃蟹?

    甲壳纲十足目的——节肢动物?

    「全身的重量——被它彻彻底底地带走了。」

    「…………」

    「啊,你不了解也没关系。毕竟你如果再继续探究下去我会非常困扰,所以我只是说说而已,阿良良木。阿良良木——嘿!阿良良木历。」

    战场原她——

    反复叫着,我的名字。

    「我没有体重——我没有重量。我没有半点可称之为体重的东西。这完全不构成任何困扰。就好像《高桥叶介的奇妙世界》一样喔,高桥叶介你喜欢吗?」

    「…………」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在这问学校里面,只有保健室的春上医生一个人喔。现阶段,只有保健室的春上医生知道而已。就连吉城校长、岛副校长、入中学年主任跟保科导师都不知道。只有春上医生——还有你知道而已。阿良良木。」

    「…………」

    「所以,为了让你保守秘密,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我应该为我自己做些什么呢?我该怎么做才能把你『嘴巴封住』,让你发誓『就算嘴巴裂开』也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呢?」

    美工刀。

    订书机。

    这家伙,神智正常吗——对待同班同学,居然如此咄咄逼人。怎么会有这种人啊?我一想到自己居然和如此恐怖的人物同窗长达了两年以上,就不由得背脊发颤。

    「我去医院,医生的说法是原因不明——倒不如说,根本没有原因可循吧。他们随便玩弄别人的身体,让人饱受屈辱,最后得到的结论真是令人心寒啊。好像事情打从一开始本来就是这样,也只能解释成这样——讲得好像理所当然。」

    战场原自嘲似地说道。

    「你不觉得太荒谬了吗?我明明——到国中毕业为止,都是个普通的可爱女孩啊。」

    姑且撇开你这家伙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可爱这件事情不管。

    长期到医院看诊,原来真有其事吗?

    迟到,早退,缺席。

    再加上——保健室的医生。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试着想象。

    她不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只持续了短暂、仅仅两个礼拜的春假期间」——而是从升上高中以后,就一直」都是如此。

    要心灰意冷。

    要产生舍弃的念头。

    这段时问,已经十分足够了吧。

    「你在同情我吗?真是温柔呢。」

    战场原彷佛读透我内心的想法,一脸不屑地说道。只差没直接说真恶心。

    「不过,我不需要什么温柔。」

    「…………」

    「我所需要的只有保持沉默跟漠不关心而已。如果你有的话,可以给我吗?难得你的脸颊上没有半颗粉刺,你应该也想好好珍惜它吧?」

    战场原说到这——

    忽然,莞尔一笑。

    「阿良良木,如果你能答应我会保持沉默而且漠不关心的话,请点头两次。除此之外的一切动作,就算是静止不动,我也会视为敌对行为,马上发动攻击。」

    她的言语中没有一丝犹豫。

    我毫无选择余地,只能点头。

    点头两次,向她示意。

    「是吗?」

    战场原见状——似乎放下心来。

    尽管这个是一个毫无选择余地、完全称不上是交易或协议,对我来说只能同意的要求——但看见我率直地答应了,战场原似乎放下心来。

    「谢谢你。」

    她说完便将美工刀先从我左边脸颊内侧移开,慢慢地,与其说慎重不如说是以缓慢的动作,抽了出来。在过程当中,我感觉得出来她的手部动作很小心,怕会误伤到我的口腔。

    美工刀抽出来后,她将刀刃收起。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地。

    然后,接着是订书机。

    「……噫!」

    喀嚓,一声。

    令人难以置信地。

    战场原——将订书机,猛力钉了下去。紧接着,她在我对剧烈疼痛产生反应以前,动作利落地将订书机抽回。

    我的身体当场有如垮下般,蹲了下来。

    从外侧捧住脸颊。

    「呜……噫、噫噫。」

    「你居然没有惨叫,真了不起呢。」

    战场原她——

    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在我头顶上说道。

    宛如睥睨般。

    「这次就姑且饶你一命。我很讨厌自己的心软,不过既然你都答应我了,我也要用诚意来回应你吧。」

    「……你、你这家伙——」

    喀凛。

    正当我准备开口说话时,战场原让订书机发出声音,仿佛想盖掉我的声音一样——在半空中,订了一下。

    变形的钉书针,掉落在我的眼前。

    我不由自主地,缩起身体。

    这是所谓的反射动作。

    仅仅一次——我就被植入条件反射了。

    「那么,阿良良木,从明天起,就请你彻底无视我的存在喔,有劳你了。」

    战场原只留下这句话,连确认我的反应也没有,便转身迈步,啪搭啪搭地,迅速从走廊离去。在我勉强从蹲下的姿势站起来以前,她已经拐过转角,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这……这女人简直是恶魔。」

    我俩脑袋的构造——简直有天壤之别。

    我以为她在那种状况下,就算说了也不会真的动手——然而我太小看她了。以刚才的情况来说,那家伙不是用美工刀而是选择用订书机,我应该要觉得自己很幸运吧。

    我轻轻抚摸脸颊,不是为了舒缓刚才的疼痛,而是为了确认脸颊的状态。

    很好。

    不要紧,没有被贯穿。

    接着我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口中——因为是右颊所以用左手——立刻碰到疑似伤口的触感。

    尖锐的疼痛完全没有消退或减弱的迹象,因此我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订书机其实第一次没有装针,她单纯只是在威胁我——这种和平的想法已经宣告破灭……坦白说,我对这点还颇期待的说。

    算了也罢。

    既然没有被贯穿,就表示钉书针没有彻底变形……应该还维持着门字型的直角状态。换言之就是没有变成弯钩,所以只要用力应该就可以轻松地将它拔出。

    我用食指跟拇指掐住,一鼓作气。

    尖锐的痛觉,加上模糊的味道。

    似乎有血喷出来了。

    「……呃啊……」

    没关系。

    只有这点程度的话——我没关系。

    我一面用舌头舔过脸颊内侧被刺破的两道伤口,一面将拔出来的钉书针折弯,收入制服口袋,连同刚才战场原掉落的钉书针也一并捡起,同样收进口袋内。万一有人赤着脚踩到的话会很危险。在我眼中,钉书针已经和麦格农子弹等级相当了。

    「咦?阿良良木,你怎么还在这里?」

    就在此时,羽川从教室走了出来。

    看样子工作已经结束。

    她稍微晚了一步。

    不,应该说这个时机正好吗。

    「你不是要赶去忍野先生那边吗?」

    羽川一脸疑惑地说。

    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到。

    一墙之隔——没错,如此薄弱的一墙之隔。尽管如此,战场原黑仪却能在丝毫下被羽川察觉的情况下,做出那样凶狠的行径,她——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羽川……你喜欢吃香蕉吗?」

    「咦?呃,不讨厌就是了。毕竟香蕉的营养价值很高,要说喜欢或讨厌的话,嗯。算喜欢吧。」

    「就算再怎么喜欢也绝对不准在学校里面吃喔!」

    「只有吃也就算了,香蕉皮敢随便丢在楼梯问试试看,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羽川以手掩口,一头雾水的表情。

    这也难怪。

    「那阿良良木,忍野先生那边——」

    「忍野先生那边——我正要赶过去。」

    我说。

    我如此说完,便从羽川身旁通过,一口气往前冲。「啊——!唉呀,阿良良木,不可以在走廊上奔跑!我要跟老师说喔!」羽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当然我充耳不闻。

    奔跑。

    不顾一切地,奔跑。

    拐过转角,立刻就是楼梯。

    这里是四楼。

    她应该还没有走远。

    我用三级跳远HOP、STEP、JUMP的方式,一举跨过两阶、三阶、四阶,快速跃下阶梯——在转角平台着地。

    冲击朝双脚袭来。

    体重造成的冲击。

    这样的冲击——

    战场原应该也不会有吧。

    没有重量。

    没有负担。

    换言之——就是脚步不踏实的意思。

    螃蟹。

    我遇到了一只螃蟹,她说。

    「不是这边——所以是这边吗?」

    战场原应该不会转进走廊吧,她没料想到我会追上来,应该会这节往下走,朝校门口前进才对。反正她一定没参加社团活动,即使有加入任何社团,也不可能到这时间才开始活动。如此判定后,我毫不犹豫地,从三楼冲下二楼,快步跑下阶梯。

    然后来到二楼通往一楼的转角。

    战场原她,就站在那里。

    我一路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快步地追了上来。她想必已经察觉到了吧,虽然仍背对着我,但已经回过头来看了。

    用冰冷的眼神。

    「……真是想不到。」

    她这么说。

    「不,应该说实在惊人啊。被我那样恐吓,还能在第一时间兴起反抗的念头,就我记忆所及范围来说你是第一个呢,阿良良木。」

    「什么叫第一个……」

    她以前也干过类似的事情吗?

    刚才还说什么前功尽弃。

    不过,仔细想想,像「没有体重」这种只要一被人摸到就立刻会曝光的秘密,要完全守住不露馅,在现实当中是不可能的吧……

    这么说来,她刚才也说过「现阶段」这个字眼。

    搞不好这家伙真的是恶魔。

    「而且,你口中的疼痛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恢复才对。正常来说,至少会有十分钟动弹不得才对。」

    来自经验者的台词。

    太可怕了。

    「无所谓,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阿良良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态度并不违反我的正义原则,所以,如果你已经有所觉悟的话——」

    战场原说道这里。

    便将双手,左右展开。

    「那就,开战吧。」

    他的两只手里——握着美工刀与订书机……等各式各样的文具。前端尖锐的HB铅笔、圆规、三色原子笔、自动铅笔、瞬间接着剂、橡皮筋、回纹针、不锈钢夹、打洞机、油性麦克笔、别针、钢笔、修正液、剪刀、透明胶带、针线缝纫组、拆信刀、等腰三角形的三角板、三十公分直尺、量角器、胶水、各种雕刻刀、画具、文镇、墨汁。

    ……

    我有一种预感,光是跟这家伙同伴这件事实,将来就会让我在社会上遭受到世人无妄的迫害。

    就个人立场而言,瞬间接着剂是最危险的一款

    「不……不对不对,我没有要开战。」

    「没有?搞什么嘛。」

    她的语气感觉有些遗憾。

    然而张开的双手,并未收回来。

    那些名为文具的凶器,仍旧闪闪发光。

    「那你有什么事?」

    「虽然很突兀,不过——」

    我说。

    「我想,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帮助我?」

    仿佛——

    打从心底轻视我一般,她一阵讪笑。

    不,也许她已经生气了

    「别开玩笑了,我应该说过我不要廉价的同情。你又能够做什么啊,我只需要你保持沉默,别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就好了。」

    「……」

    「温柔也会——被我视为敌对行为喔。」

    她说着——

    便跨出一步,走上楼梯。

    战场原是认真的吧。

    她那种毫不犹豫的性格,在刚才的对话过程中,我已经十分清楚地切身领教过了。体认得再清楚不过。

    因此——

    因此我什么也没说,立刻用手指扯动自己的嘴角,将脸颊内侧掀开来给她看。

    用右手的手指,扯开右边的脸颊。

    自然而然,右边脸颊的内侧就暴露在外。

    「——咦?」

    即便是战场原,见状也不由得感到诧异。两手原本拿著名为文具的凶器,也啪啦啪啦地,一一掉落在地。

    「你……那是怎么回事——」

    根本无须多问。

    没错。

    血的味道也已经消失。

    战场原用订书机在我口中造成的创伤,已毫无痕迹地,完全愈合了。

    004

    那是发生在春假期间的事情。

    我被吸血鬼袭击了。

    在这个磁浮列车已经实用化、毕业旅行到海外去玩彷佛理所当然的时代中,这件事实在让我羞于启齿,但总而言之,我被吸血鬼袭击了。

    对方是一个仿佛连血液都会为之冻结的——美人。

    美丽的鬼。

    非常——美丽的鬼。

    我现在虽然用制服衣领遮住,但我的脖颈上,到现在还残留着被她深深咬过的痕迹。我希望头发能在天气变热前(换季)留长以遮住咬痕,但这部分暂且不谈——一般而言,普通人假如遭到吸血鬼袭击的话,按照故事发展,应该会有譬如吸血鬼猎人,或者天主教的特种部队,或是专门猎捕同类的吸血鬼杀手前来相助才是——然而我却是被凑巧路过的邋遢大叔所救。

    因此,我总算才变回了人类——可以坦然面对阳光跟十字架或大蒜,只不过,或许是被吸血留下的后遗症,我的身体能力显著地提升了。话虽如此,也并非运动能力提升,而是新陈代谢——即所谓的恢复能力方面。我不清楚被美工刀割破脸颊究竟会怎样,但若只是被钉书针刺到这点程度,要恢复不用三十秒。就算不是这样,无论何种生物,口腔里的伤口要复原都很快。

    「忍野——忍野先生?」

    「没错,忍野咩咩。」

    「忍野咩咩吗——听起来很萌的名字呢。」

    「对那部分抱持期待是没意义的喔,因为他其实是一个老练的中年大叔。」

    「这样啊,不过他小时候想必是萌角的对吧。」

    「别用那种眼光去看活生生的人类。倒是你这家伙,也知道什么是萌跟角色吗?」

    「这点皮毛,算普通常识吧。」

    战场原表情淡然地说。

    「像我这种角色,应该是所谓的傲娇对吧?」

    你这种角色应该叫傲霸。

    言归正传。

    从我和羽川、以及战场原所就读的私立直江津高中,骑脚踏车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在距离住宅区稍远的地带,有一所补习班。

    曾经有过。

    据说数年前,这所补习班受到站前新开的大型补习班的影响,陷入经营危机,结果就倒闭了。而我知道这栋四层楼建筑的存在时,整栋大楼已经彻底变成了废墟,所以那些事情全部都是听来的。

    危险。

    私有地。

    禁止进入。

    诸如此类的广告牌杂乱竖立着,虽然建筑物周围被写有安全第一的围栏围住,但上头却尽是空隙,可以说是出入自由。

    这栋废墟里面——住着忍野。

    他未经同意擅自入居。

    从春假开始算起,他已经足足住了一个月。

    「话说回来我屁股好痛。整个都麻了。而且裙子都皱掉了。」

    「又不是我的责任。」

    「不要找借口逃避,小心我把你切掉喔。」

    「切掉什么部位!?」

    「我还是第一次和人共乘脚踏车,所以请你稍微温柔一点好不好。」

    不是说温柔也算敌对行为吗。

    真是个言行不一、颠三倒四的女人。

    「那具体来说,你要我怎么做?」

    「这个嘛,我只是举个例子,好比说,把你的书包拿来给我当坐垫如何?」

    「你这家伙,只顾自己好,其它人怎样都无所谓吗?」

    「请不要用你这家伙来称呼我,刚才就说了只是举个例子而已。」

    你这样讲有什么帮助吗?

    我非常怀疑。

    「真是——说实在的,我看就连玛丽.安托瓦内特(注:法王路易十六的王妃,最后死于断头台,外界将她诽谤成当代恶名昭彰的奢侈王妃。)都比你还要谦虚有礼吧。」

    「她算是我的徒弟呢。」

    「时间顺序是怎样……」

    「不要那么爱吐槽我说的话好吗?从刚才开始一直到现在,烦不烦啊,你真的很爱装熟耶。要被不认识的人听见了,人家会以为我们是同班同学咧。」

    「喂,我们本来就是同班同学吧!」

    有必要撇得一干二净吗。

    这样说有点过分。

    「真是……看样子跟你这家伙相处,似乎需要有超乎寻常的忍耐力………」

    「阿良良木,这句话听起来,好像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性格恶劣喔?」

    正是这个意思。

    「对了,你的书包呢?怎么两手空空。你没带书包上学吗?」

    这才想到,印象中我从来也没见过战场原手上拿过东西。

    「教科书我已经全部记在脑袋里了,所以都放在学校的置物柜里。我只要把文具放在身上,就不需要书包咯。而且我也没有换体育服的需要。」

    「啊啊,原来如此。」

    「双手不能自由活动的话,遇到紧急状况战斗起来会很不方便。」

    全身凶器。

    人间凶器。

    「不过要把生理用品直接放在学校,我心里会有点抗拒,比较困扰的只有这部分而已。因为我没有朋友,所以没办法跟其他人借。」

    「……这种事情不要毫无顾忌地拿出来讲。」

    「什么嘛。这跟字面上一样只是一种生理现象,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遮遮掩掩地反而比较猥亵吧。」

    毫不遮掩的也很匪夷所思。

    算了,这是个人的意见。

    我不应该干涉。

    我要留意的地方应该是,她说自己没有朋友这句话时,说得毫无顾忌。

    「啊,对了。」

    我沿着路走,找到一个比较大的入口后,转头对战场原说。我个人是不会在意衣服怎么样,不过从刚才战场原有关裙子的发言来看,她其实也是一个女生,所以应该会讨厌钻洞的时候弄乱衣服吧。

    「那些文具,由我来保管。」

    「咦?」

    「我会负责保管好的,通通拿出来。」

    「咦?咦?」

    战场原一脸听到无理要求的表情,感觉就像在说「你脑筋是不是有问题」的样子。

    「忍野他,该怎么说,他虽然是个奇怪的大叔,但好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而且——

    也是羽川的救命恩人。

    「——我不能让一个危险人物去见自己的恩人,所以那些文具,交由我来保管。」

    「都来到这里了才讲那种话。」

    战场原瞪着我。

    「你根本是在算计我嘛。」

    「…………」

    有必要讲得那么难听吗?

    尽管如此,战场原却很认真地在烦恼着,不发一语地,沉默了半晌。时而瞪着我看,时而又盯着脚边的一点瞧。

    我以为她搞不好会就此转身离去,然而过了一会儿,战场原却彷佛下定决心似地,说声「我了解了」。

    「拿去。」

    然后她便从全身上下各个地方,宛如表演魔术般,取出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文具,交到我手中。当时在楼梯间,亮出来给我看的,似乎只是冰山一角,作为凶器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这家伙的口袋可能通往四次元空间,说不定是二十二世纪的科技。我说要保管,但这数量夸张到连我的书包装不装得下都是个疑问。

    ……这种人居然不受任何限制,大摇大摆地走在马路上,不管怎么想这都是政府的行政疏失吧……

    「你不要误会,这可不代表我已经对你解除防备了。」

    将全部物品都交给我后,战场原说道。

    「什么叫不代表……」

    「假如你存心欺骗我,企图把我带进这栋渺无人烟的废墟里面,报复刚才被钉书针刺伤的事情,那就太不合理了。」

    「…………」

    不,我觉得这样做非常之合理。

    「听清楚咯,只要我失去联络超过一分钟,就会有五千名莽汉,去袭击你的家人。」

    「不用担心……你想太多了。」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一分钟就足够了吗!?」

    「你以为我是哪一国的职业拳击手啊。」

    这家伙居然毫不犹豫就把我的家人当成目标。

    太夸张了。

    而且还说什么五千人,说谎不打草稿。

    明明就没有朋友还敢撒这么大胆的谎。

    「你两个妹妹,都还是国中生对吧。」

    「………………」

    家族成员已经被她掌握得一清二楚。

    她虽然在说谎,但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我稍微露了一手不死之身,但她似乎没有完全信赖我。忍野说过,这种时候彼此的信赖是相当重要的,就这点来看,眼前的状况大概很难称得上好。

    算了,也无可奈何。

    接下来是,战场原自己的问题。

    我只不过是个引路人而已。

    我们穿过铁丝网的裂缝,进入建地范围,随后走进建筑物当中。虽然才傍晚,但因为站在大楼里面,所以四周相当昏暗。这栋大楼废弃多时,地面非常凌乱,稍不留神可能就会绊倒。

    这时我忽然想到。

    假如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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