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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暗黑天才,其名为—— 第二章 开战 The outbreak of war)

    警报声不绝于耳。

    环绕着静峯学园的车道,已经挤满了众多电视媒体和报社的记者。

    校门口被黄色的「禁止进入」胶带封锁住。数名记者并排在此,每个人都透过镜头焦头烂额地和电视台棚内交流资讯。

    远离围观人潮之处,一辆高级黒色轿车在路肩停下。

    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里头坐着一名戴着眼罩的白发老翁。

    「哎呀呀。在道路管制完成之前,似乎都无法掌握现场的情况呐。」

    停靠在路边的采访车将这个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就连相关人员的车辆都无法轻松靠近。

    老翁——狩月启造无奈地下车,改用步行的方式前进。

    「那么,我们走吧。」

    「好……好的是也……!」

    在拄着拐杖的狩月牵引下,一名看起来相当紧张的少女跟着下车。

    将一头长度直达背部的金发扎成双马尾,有着淡蓝色双眸的这名少女,宛如会动的洋娃娃一般惹人怜爱。她一身羊毛绒外套和裙子的打扮,还有毛茸茸的耳罩和围巾等配件。

    狩月领着少女穿越媒体形成的人墙。抵达封锁线前方时,他们被负责监视的警员拦了下来。看到狩月从怀里掏出来的身分证,警员随即喊了一声「请原谅我的失礼!」并对他行礼。于是狩月越过封锁线,踏入学园的腹地。

    「自事件发生后,已经过了一小时又三十分钟。你好慢呢,局长。」

    进人学园内部后,一名身穿白袍,站在校门口附近的大树下的女性这么说道。她似乎是在等待狩月的到来,脸上带着枯等已久的不满表情。狩月回以客套的笑容。

    「呵呵。时间行进的步伐因人而异呐。」

    「能够引用莎士比亚的名言来当作借口,真是令人佩服不已。虽然阅书无数,却不把这些知识用在正途啊。」

    「请你别说得这么无情嘛。因为在我抵达之前,有优秀的部下替我在现场收集情报、处理对外业务,我才能放心地迟到啊。」

    「你还真敢讲。只是因为我的住处刚好距离现场最近,所以才能早一步过来而已。如果你更早抵达的话,我就能回办公室去处理原本的工作了。」

    随后,狩月像是企图转移话题似地开口询问这名女性——亦即博士。

    「那么,这里的指挥官是哪位呢?」

    「啊~附近有个临时搭建的帐篷,指挥官就在里头。我刚才和他交谈过,是个有点讨厌的家伙呢。」

    「那就好。无论古今中外,指挥官理应都是讨厌的家伙嘛。」

    狩月以置身事外的语气半开玩笑地回应。

    校门口附近有好几个印着警视厅标志的临时帐篷。穿着防弹背心的警界人员忙碌地往来着,光是在旁边看,就能感受到高度警戒的气氛。部分人员还开始在帐篷四周设置沙包,或许是为了因应校舍爆炸的安全对策吧。

    ……虽然不算完美,但这样的处置有总比没有好。

    狩月大略观察了一下现场,然后发现一名对周遭的搜查官下达指示的男性。他应该就是这里的指挥官了。对方是个戴着眼镜、有点狐狸脸的男子,和其他刑警同样穿着写了警视厅三字的防弹背心。

    狩月朝那名男子靠近。发现了狩月的存在后,男子也和狩月对上视线。

    狩月露出带有亲和力的微笑,友善地伸出手,并报上自己的名字。

    「敝人是担任内阁情报调查局局长的狩月启造。」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特殊捜查小组的三岛亮警部。负责现场的指挥工作。」

    指挥官回应了狩月的握手,并表示自己名为三岛。

    「CIRO……我听说过你们的传闻。虽然是第一次和相关人士见面,但印象中,CIRO集结了日本各都道府县的一般刑警和公安警察之中的菁英分子,为日本第一个情报调查机关。是为了对应一般的警察搜索行动所无法处理的高危险性犯罪或恐怖攻击,而从警视厅衍生出来的特殊组织。我记得你们也有能透过内部判断而介入事件的特权……那么,这次的事件,你们打算介入吗?」

    「是的。因为我们目前正在追查的事件,似乎和这次的人质挟持事件有关呢。为了谋求更多情报,所以打算从旁插一脚。」

    「你们正在追查的事件?」

    三岛露出诧异的表情。狩月答道:

    「就是前几天发生的天照制药社长遭人杀害的事件。在被害人惨遭杀害的前一刻,一名可能是主嫌的男子曾打电话到社长室。我们已经掌握了相关证据。而这次的人质挟持事件的嫌犯,拥有和通话记录完全一致的声纹。也就是说,杀害社长的主嫌,极有可能和这次人质挟持事件的嫌犯是同一人物。」

    听到狩月的回答,三岛对他投以带着敌意的视线。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是来没收特殊搜查小组的指挥权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是要我们漠视当下的人质挟持事件,让你们优先展开捜查行动?」

    三岛似乎相当在意人质的安危,看来是一名具有强烈正义感的人物。

    认为对方即将蛮横地夺取指挥权的他,眼中的敌意变得更深。

    然而,面对三岛的敌意,狩月以四两拨千斤的温和语气回应:

    「请你不要误会。这起人质挟持事件,我主张让特殊搜查小组来负责。我只是希望可以待在这个现场,收集和社长杀害事件的嫌犯相关的情报。基于权限并没有转交给我们,我也不会夺走你的指挥权。」

    「那么,就请你不要再这样打扰我了。如你所见,因为时间紧迫,我们也相当忙碌。话说在前头,我们这边并没有多余的人力可以协助你们进行调查。」

    「请放心,我不是前来请求人力支援,反而是将人力调派过来才对呢。我想,我们的人员或许能在这个现场帮上特殊捜查小组的忙。」

    听到狩月的提议,三岛露出狐疑的表情。

    「……虽然很欢迎你们提供人力,但还是必须以解决人质挟持事件为优先考量。」

    「这点我再清楚不过。我们不介意以当下的事件圆满收场为优先。」

    「那就好。」

    三岛暂时认同了让内阁情报调查局的相关者逗留现场一事。

    于是,狩月开始介绍自己带来的人员。

    「我来介绍一下。这边这位白袍美女通称『博士』,是内阁情报调查局的上级情报分析官。她专攻生化学和医学,但在其他领域也有深入研究。」

    「嗨。虽然刚刚才见过面,但现在还是重新打一次招呼吧。叫我博士就行了。请多指教喽。」

    在狩月介绍时,博士只是摆出客套的笑容,插在白袍口袋里的双手没有伸出来和对方握手的意思。这是她一如往常的作风,但实在有失礼数。

    「那边那个金发小妹妹……难道是你的孩子?」

    三岛指着从一开始就躲在狩月背后的一名少女问道。

    少女或许相当怕生吧。脸颊红通通的她,害羞地躲在狩月身后偷看三岛。

    「不,她是内阁情报调查局里头负责『粗活』的人员之一喔。」

    「……你在说笑吧?竟然让这样的孩子担任搜查官?」

    狩月一边轻抚少女的头,一边回答三岛的疑问:

    「这个小妹妹不是我们的职员,而是民间顾问。她的昵称是『炸弹客』,是火器和爆裂物的行家。我这次是为了分析埋设在学园里的炸弹而找她过来。虽然她才十二岁,但可比国内任何一位专家都精通这个领域的知识。」

    「那个……呃……我叫做……炸弹客。那个……请多多指教……是也!」

    炸弹客紧闭双眼,捏着狩月的大衣一角,涨红着双颊向三岛打招呼。

    博士和炸弹客。

    望着狩月麾下这些个性派的组织成员,三岛不禁哑然片刻。

    在三岛无语的同时,炸弹客被警视厅的科学监识小组的负责人带走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三岛像是企图重新振作似地清咳了几声。

    「感觉有点摸不着头绪呐。内阁情报调查局的人员怎么尽是取一些奇特的昵称啊?」

    「哈哈哈,常有人这么说呢。这就是所谓的组织风格吧。基于职务性质,尽管并非己愿,但我们的组织还是常招人怨恨。要是顶着内阁情报调查局的头衔报出本名,有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而且,我们旗下的人员,有些也背负着不能让他人知道的经历。在工作上,使用本名只会招致不便而已。就算是彼此感情融洽的捜查官,也多半不清楚彼此的本名或身家背景。」

    「……原来如此。我多少理解这些昵称的缘由了。」

    「既然你已经理解了,我们就进入正题吧。目前最新的状况如何?」

    听到狩月的提问,三岛将视线转往位在远处的校舍。

    「一名自称『恐惧之脸』的男子占据了静峯学园。」

    他像是要一吐心中郁闷似地叹了一口气。

    「嫌犯声称在校舍地底埋设了无数颗炸弹,并警告到了傍晚六点,或是任何一名学生离开校舍的瞬间,炸弹便会爆炸。这名男子手上持有的装置,似乎能监控学生们的手表内建的GPS功能。虽然不知学生要离开校舍多远炸弹才会爆炸,但目前至少能确认待在校舍里是安全的。」

    「这些都是我抵达此处之前就听说的情报。还有其他的吗?」

    「我们曾偶然拨通了校舍内的学生的手机,并获得了相关情报。嫌犯为了示威,已经将位于西侧校舍一楼的教职员办公室炸毁,判断有数名教职员和学生遭到杀害。西侧校舍目前呈现危楼的状态,很有可能再因为一些细微因素导致坍塌,情况相当危险。再加上地底埋设了炸弹的情报,可以明白嫌犯是真心怀有杀意。」

    「哎呀呀,真是奇妙。原来外界能自由和学生取得联系?」

    「嗯。不知为何,嫌犯没有限制学生和外界联络。不只是手机,他甚至默许透过电脑联系的行为。所以,我们其实可以轻松确认校舍内部的最新状况。」

    「嫌犯埋设的炸弹威力多大?」

    「详细情况还在调查当中。有你带来的人力支援,应该可以更快完成分析。因为无法正确锁定爆炸波及范围,在这么危险的状态下,我们也无法轻易靠近校舍。」

    听到三岛的话,狩月试着提议自身的想法。

    「学生们在嫌犯的监控之下,但我们不一样。就算我们进入校舍,炸弹也不会爆炸对吧。既然如此,让特殊急袭部队入内镇压如何?」

    「我们基本上倾向以和平谈判做为解决方针。」

    听到狩月的提议,三岛露出苦涩的表情补充说明:

    「这所学园的学生似乎大多来自富裕家庭,家长教师协会更是权贵者的集团。警视厅本部严命我们『绝不能因作战让学生受伤』。明明已经有孩子遭到杀害,那些待在老远的地方悠哉度日的笨蛋,却还要阻挠我们的作战计划。这就是很常见的现场和会议室意见对立的现况。」

    「意思是,禁止执行突袭作战吗?」

    「我认为必须趁早突袭才是上策。所以,现在正在设法说服上头那些人改变决策。不过,就算真的获得许可,实际上突袭行动的确也没那么简单。」

    三岛岛继续说道:

    「恐惧之脸并非手无寸铁的状态。除了AK突击步枪以外,他还持有能够远端控制炸弹的遥控器。情况危急时,他能够以枪枝攻击,也可以引爆炸弹,和学生以及急袭部队同归于尽。跟穿着炸弹背心的自杀炸弹客很像。」

    「学生无法逃走,我们也无法更进一步……是吗?有没有检讨过狙击的可能性?」

    「有。然而,嫌犯所在的广播室没有窗户。我们无从以肉眼判断室内的状况,所以也没办法让狙击手行动。再加上广播室采用隔音设计,亦即比一般墙壁更厚重的水泥墙。就算用炸药,恐怕也无法轻易破坏这样的墙壁。也就是说,广播室的大门是唯一的出入口。如果我们冲进去,那家伙一定会马上引爆炸弹吧。」

    「他的计划相当缜密呢。」

    「明明是在如此缜密的计划之下犯案,但他提出的奇妙要求实在令人费解。嫌犯的要求有两个。一个是派遣某个死刑犯过来担任和他谈判的人。另一个则是推敲出他的真实身分——不用他说,我们理所当然也会做的莫名其妙问题。」

    三岛耸耸肩,以挖苦的语气说道:

    「他没有要求金钱利益,也没有阐扬自身的政治思想,或是叙述对他人的愤恨不满。甚至没有要求我们替他安排逃亡手段。嫌犯的犯行和目的完全让人无法理解。他的精神状态究竟是错乱或冷静?真要说的话,或许只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呐。等到谈判人员抵达,似乎就会和他深入交谈了。不过,我个人倒开始认为嫌犯说不定只是个变态罢了。」

    「他单凭自己一个人,就能够控制超过两百名的人质。这可是变态所做不到的犯行呢。」

    「……的确。总之,既然嫌犯表示只愿跟谈判人员沟通,我们现在便无法获得更多情报。必须等关键的谈判人员抵达这里,情况才会有所进展。」

    「谈判人员啊……」

    狩月听完三岛的状况说明后——

    一架直升机从远方逐渐靠近这里。

    「——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在太阳逆光之下,三岛眯起眼仰望天空说道。

    那不是媒体采访用的直升机,而是更大型的运送用直升机。

    现场的警界人员不禁同时停下动作,静静地仰望这架准备降落的直升机。

    发出沉重螺旋桨声的直升机,降落在离警视厅本部帐篷区一段距离之外的一片宽敞草坪。尚未完全停止旋转的螺旋桨隆隆作响,同时刮起一阵狂风,将附近的落叶卷向半空中。这时,后方的上掀式尾门静静地打开。从里头急急忙忙赶下直升机的,是戴着附耳机麦克风的安全帽的几名搜查官。

    在狩月身旁的三岛淌着冷汗喃喃表示:

    「我还以为内阁情报调查局会过来这里,铁定是因为那名少年的缘故。」

    在负责戒护的搜查官引导下,一名少年晚一步从直升机里头走出来。

    因草率修剪而参差不齐的黑发,冷酷到异常的眼神。身上穿着囚服,手上铐着两个手铐。他的表情没有符合实际年龄的童稚,有的仅是宛如研磨得锋利无比的尖刀般危险的气息。

    少年踏上地面之后,在场所有人都对他投以彷佛看见异类的眼神。

    畏惧,抑或轻蔑。面对这名阶下囚,周遭传来的情感相当冰冷。

    「嫌犯要求的死刑犯——绯上彼方。他被视为是参与杀戮三日的实际犯案集团共犯之一。」

    看到少年的身影,三岛恨恨地说道。

    「直到现在都还令人难以置信,这名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竟然能透过谋略和暴力手段夺走六十四名刑警的性命,还将警视厅逼入几近瓦解的状态。在恐怖攻击后,他随即攻击警政机构的行为,被视为第二波恐怖攻击,而本人也在出庭时承认这件事。那个杀人魔参与了让百万人丧命的恐怖攻击行动。没想到我这双眼睛会再次目睹那个『恶魔』呢……在这里的警界人员,多半都曾在五年前因他而失去工作伙伴。」

    插图77

    「恶魔……是吗?」

    狩月感慨万千地喃喃说道。

    在搜查官们充满怒意的视线下,彼方被带往作战会议用的帐篷。

    站在眺望着彼方身影的狩月身旁,博士以冰冷的眼神开口问道:

    「嗳,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过来这里?」

    「什么意思?」

    「直到目前为止,他不是未曾对任何一起事件表露出兴趣吗?不仅如此,就算向他提议能够回避死刑的手段,他也毫无反应。认为自己的性命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人,为什么突然会愿意协助解决这次的事件?」

    「结论不是已经出来了吗?对他来说,这所学园里头『有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就是那样啊。」

    狩月的回应听起来语带玄机。于是博士再次提问:

    「你会特地前来现场,果然还是为了看那名少年吧?」

    「毕竟是我的挖角对象嘛,所以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其实还有另一个更关键的理由就是了。」

    态度和以往一样温和的狩月,此时露出了犀利无比的眼神。

    ▲ 09:50 ▼

    特殊搜查小组的临时帐篷。

    暂订为作战会议用帐篷的这里,有着约莫能容纳数十名搜查官的空间。

    里头设置了一个面对着几张折叠桌和椅子的小型讲台。从外头无法窥见帐篷内部,可确实保持机密性。这是为了避免被待在校门口附近万头钻动的媒体偷窥的对策。

    相关人员将衬衫、长裤,还有御寒用的黑色长大衣发给彼方。

    脱下囚服,换上这些衣物之后,彼方的双手再次被上铐。

    「坐下。」

    跟着他进入帐篷的刑警拉来一张折叠椅,如此指示。

    彼方沉默地遵从指示就坐。

    之后,他接受了现场指挥官三岛的现况说明。

    三岛的说明内容大致上和他告诉狩月的相同。稍微不同的是,向彼方说明时,他还加入了校舍内部构造等细节的相关情报。

    发生爆炸的地点、建筑物的毁损状况、各个教室分别位于建筑物内部的何处等等。对接下来即将只身被送入校舍里头的彼方而言,这些都是必要的资讯。

    「我们存取了学园的系统,透过学生和教职员配戴的静峯手表的GPS功能,顺利确认到目前困在校舍里头的人数。从今天早上开始,待在校舍内部的应该有两百七十人。但目前GPS仍持续发送位置情报的,只剩下两百三十七人……因此,在一开始的几分钟内,恐怕已经有三十三人遭到杀害。这些牺牲者之中,我们研判在教职员办公室开早会的教职员、行政人员以及健保医师等成年人,都因为炸弹引爆而全数丧命。可见嫌犯的手法相当凶残。」

    陈述着调查结果的三岛,和其他搜查官同样露出沉痛的表情。

    他对着彼方继续说道:

    「不知何故,指定你做为负责和他谈判的人选。他只愿意回应透过你传话的内容,也禁止除了你以外的外界人士踏入校舍里头……逼不得已,我们只好让你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独自进入校舍。不过,你得完全服从我们的命令,也不得在没有收到指示的情况下擅自行动。明白了吗?」

    面对三岛的确认,彼方没有回以半句话。

    他仍紧闭双唇,只是以冷冷的眼神回望三岛。

    这是彼方一如往常的态度。他保持沉默之彻底,就连之前数度前往看守所拜访他的狩月,都从未听过彼方开口说话的声音。他不发一语地以漆黒混浊的双眸盯着三岛看。

    相较之下,三岛则是以涌现平静怒意的眼神望向彼方。

    「如果明白了就说明白。还是说,你不会说话?」

    被要求回应的彼方默不作声,帐篷里头也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结果,除了三岛以外,在周遭负责监视彼方而和他同行的搜查官们,也逐渐露出不悦的表情。他们开始低声咒骂「太瞧不起人了」、「这个臭小鬼」等字眼,也有对彼方展现露骨杀意的人。集结于此的警视厅成员,都是和彼方有过一段恩怨的人。

    面对他狂妄的态度,涌现怒意的人或许也不在少数吧。

    同样待在帐篷里的狩月和博士,感觉到空气中混入了愤怒的情绪。

    正当三岛打算再次出声谏言的时候——

    彼方至今完全没有动作的双唇轻启:

    「————我会杀死他。」

    这般异常的发言,让耳闻的在场者全都露出困惑的表情。

    初次发声的彼方以这句话为开端,面不改色地继续淡淡说道:

    「问题在于那台能够远端遥控炸弹的平板电脑。虽然守着这个东西的人,是持有武器的恐惧之脸,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只要解决他,事件就能落幕。如果警察闯进去,还来不及靠近他,恐惧之脸就会启动炸弹自爆。然而,若是担任谈判人员的我,就有机会确实接近敌人。我会乘隙杀了他。」

    彼方抬头望向三岛,双眼充斥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眼中的漆黑太过深沉,令被凝视着的三岛简直快被吞噬。

    「松开我的手铐,给我武器。这样的话,我能在十分钟以内收拾现况。」

    回过神来的时候——三岛发现自己的掌心渗出了冷汗。

    「你这家伙……」

    三岛不愿承认内心涌现的某种情感,恶狠狠地瞪向彼方。

    对方明明是个远比自己年幼的少年,三岛却在一瞬间——感到恐惧。

    他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出现这样的反应。三岛的表情逐渐染上愤怒。

    「开什么玩笑!现在可没半个人知道恐惧之脸为何会指名你担任谈判人员,找你过来!有证据能够证明你不是那家伙的共犯吗!你竟然还要我们松开你的手铐,并给你武器?我拒绝!」

    大声咆哮,呼吸也变得急促的三岛,忍不住揪起彼方的衣领瞪视他。

    看到彼方一脸若无其事的态度,三岛的怒意更加升温。

    「你说你会杀了嫌犯,但要是失手了呢?搞不好会让嫌犯恼羞成怒,完全失去谈判意愿啊!最糟糕的情况下,他还可能自爆,拉那些学生一起陪葬!这种和赌博没两样的作战计划,根本连听的价值都没有。我驳回,明白了吗!」

    这时,狩月轻轻将手掌覆在三岛紧揪着彼方衣领的拳头上。

    「请你冷静一点,三岛警部。」

    「给我听好了,绯上彼方。你可是曾经参与史上最重大的犯罪行动的人渣。我不认为这样的你,会为了解决事件而亲切地提出建议……!我绝对不会忘记你杀害了我那家中还有妻小的搭档!我一点都不想听你的意见!」

    「到此为止吧。倘若指挥官失去冷静,我就要向警视厅本部报告喽?」

    「……唔!」

    听到狩月的警告,暴躁不已的三岛粗鲁地放开彼方。

    狩月稍微环顾四周,判断他人的反应。

    尽管身为指挥官的三岛做出有失理性的行为,但并无人出声责备他。由此可知,过去那场恩怨,为警视厅和彼方之间带来了负面的影响。曾被彼方杀害了工作伙伴的那些搜查官,脸上全都带着和三岛相同的嫌恶表情。

    狩月取代情绪激动的三岛,从旁插嘴表示:

    「让彼方老弟担任刺客来杀死嫌犯的作战吗?这个提议挺有趣呐。」

    「啥!你是认真的吗!你的脑袋没问题吧!」

    狩月的反应和三岛完全相反。

    他带着温和的微笑,朝表情没有半点变化的彼方说道:

    「三岛警部说的话也有一番道理喔。我们不知道嫌犯为何指名你过来。他是个拟定了缜密计划的嫌犯,所以应该不是随便指定一个人选而已。我们无法排除你是嫌犯的同伙,而且别有目的的可能性。」

    「这当然啦!相信这种家伙,根本是大错特错!」

    「不要紧,三岛警部。我已经『研究』彼方老弟很长一段时间了。从这方面来看,我不认为他跟嫌犯是一伙的呢。虽然也只是我的直觉。」

    不顾三岛仍带着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狩月凝视着彼方继续说道:

    「我们会提供手枪给你,但取而代之的,请让我提出一些附加条件。首先,我们不会松开你的手铐。将武器交给你,并不代表我们信任你。为了限制你的行动力,手铐是很好的拘束工具。另外,手枪里只会装入一颗子弹。当然,这颗子弹仅能用在嫌犯身上。请等到确信『一定能杀死对方』的情况下再使用。你有其他意见吗?」

    「我接受。」

    彼方爽快地答应了狩月的提案。

    被晾在一旁的三岛清咳几声,朝狩月提出反对意见。

    「现场的指挥权仍掌握在我们手上。希望内阁情报调查局不要擅自决定作战方针。另外,我还没允许配发武器给这家伙喔。」

    「那么,也可以把这起事件全权交由内阁情报调查局负责啊?」

    狩月转头望向三岛,笑容满面地继续说道:

    「彼方老弟的作战计划并不差。作战成功后,一切都会归功于决策迅速的内阁情报调查局。届时,特殊搜查小组的本部又会作何感想呢?就交给指挥官来决定吧。」

    「……你还真有一套啊。」

    听到狩月微微带着威胁的提议,淌着冷汗的三岛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

    「好吧。我就特别允许你佩枪。但只会提供一颗子弹而已喔。还有,为了避免被嫌犯识破,只能让你用可以藏在袖子里的小型手枪。」

    三岛将话题拉回原本的计划。

    他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耳机麦克风说道:

    「你还有个必须一起携入校舍的东西,那就是通讯器。不同于我们用的这种,要给你用的比较特别。」

    三岛拾起刚才就搁置在桌上的一个黑色金属颈圈。

    「这个颈圏通称『通讯颈圏』。内建声带感测麦克风、骨导式扬声器和小型摄影机,用来跟位在远处的人通话,或是即时共享现场的影像。近年来,执行作战中的特殊部队,经常透过这种工具和现场的搜查官通讯。你必须戴上这个。既然嫌犯要求指定谈判人员,他应该有打算和我们对话才是。所以,他或许也有预测到我们会使用这种装置吧。尽管如此,还是得尽量避免刺激嫌犯。为了不让他一眼就瞄到,你把外套的衣领立起来吧。」

    三岛把通讯颈圈戴在彼方的脖子上。将其扣好固定之后,颈圈轻轻发出一阵电子音。

    「没有解除密码,就无法脱掉这个通讯颈圏。意思就是,在返回这里为止,你说过的、听过的、看过的一切,对策本部全都了若指掌。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被扣上颈圏的彼方毫无反应。

    面对这种态度的彼方,这次换成狩月以再三叮嘱的语气开口:

    「一星期前,我到看守所和你面会的时候,你服用了我们博士所提供的药剂对吧?」

    「……」

    「在你服药时,我们也说明过了。那是博士所开发的特殊慢性毒药。原本的用途是让看守所里的罪犯打消逃狱的念头,是专门研发给狱囚服用的药剂。在服用经过两周后,这种药剂会变成具有高度致命性的毒素,倘若没有及时服用解毒剂,便会毒发身亡。我们原本是为了强迫你服从,才使用这种药剂,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呢。如果你不遵从我们的指示,或是企图逃亡的话,我们就拒绝提供解毒剂给你。还请你不要擅自行动喽。」

    看到狩月面带微笑道出残酷的发言,打从内心发寒的不是彼方,而是在场的搜查官们。

    还能听见三岛喃喃说着:「先别论有无违法了,这么做太不人道了吧。」

    不过,无人出声指责狩月的做法。或许因为他的对象是史上罕见的杀人魔吧。

    三岛刻意清咳了几声,以眼角余光偷瞄狩月的同时,开口说道:

    「这次,谈判人员和对策本部之间的通讯状况,将由内阁情报调查局严选的人员来进行调整。因为听说他们比警视厅更熟悉这类机械的操作。」

    「诚如三岛警部所言,我从内阁情报调查局挑选了几位情报分析官。因为彼方老弟的通讯颈圈已经启动了,就请分析官代表自我介绍一下吧。刚好也能测试一下装置的灵敏度。」

    语毕,一个淡漠的女性嗓音随即传入彼方的耳中。

    『幸会。我是内阁情报调查局的分析官之一,昵称是「鹰眼」。虽然不会在现场露脸,但还请多多指教喽。』

    配戴了耳机麦克风的三岛、狩月以及其他搜查官,同样听到了这段自我介绍。

    自称鹰眼的那道嗓音听起来相当年轻,虽然无法确认年龄……但应该是一名少女。

    她的语气相当冷淡,而且还莫名带刺。

    『另外,保险起见,我还是说明一下吧。所谓的情报分析官,负责的是收集情报加以分析,然后报告结果的工作。我擅长透过卫星或无人机进行影像解析,但这次主要负责网路相关的工作。我现在正设法骇入学园的伺服器,让学生们无法传送电子邮件。我也已经取得了电信公司基地台的协助,大概再过五分钟,学生就无法联络警察以外的人了。』

    「谢谢你这么仔细地补充说明,还顺便报告进度,鹰眼。」

    听到狩月致谢后,鹰眼或许也明白自己该退场了吧,于是便没再开口。

    在内阁情报调查局的成员沉默下来之后,三岛再次开口警告彼方。

    「听好了。绝不能再出现牺牲者。人质是否能够平安获释,取决于身为谈判人员的你。你绝对要遵从我们的指示,不准违反命令。」

    彼方没有吭声。

    他只是静静从椅子上起身,彷佛在主张已经没有话要说一般。

    陪同的搜查官卷起他的衣袖,用皮带将答应配发给他的枪枝绑在彼方的手臂上。那是一把枪身几乎和铅笔一样细的袖珍手枪。为了不让手铐成为阻碍,用皮带固定枪枝时,枪口的位置和角度还经过精细的调整。将大衣的袖子卷回来之后,便看不见手枪了。只要按下用胶带黏在掌心的小型按纽,就可以开枪。

    听完以上的说明之后,彼方就被搜查官们带离了帐篷。

    搜查官们将他护送至校舍附近,接下来得由他一个人踏进里头。

    这时,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博士对身旁的狩月开口。

    「——不把指挥权抢过来没关系吗?」

    「哎呀,你在说什么呢?」

    听到狩月的回应,博士露出苦笑。

    「别装蒜,我都看出来了。只要你有心,想从那个指挥官手中夺取指挥权,恐怕易如反掌吧。反正你八成是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企图,所以才维持现状吧。」

    「不从警视厅手上抢走指挥权,是为了避免在营救人质失败时,让我们变成责任归属的对象。因为保护组织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嘛。我们大可像现在这样,待在别人的地盘凑热闹。不利用这样的职权,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原来如此。看来,古今中外的指挥官的确都是讨厌的家伙啊。带着一脸温和的表情,却一如往常,是个让人不能掉以轻心的老头呢。」

    「我只是将现况做最有效的运用罢了。我们也有自己必须着手调查的事件呀。制药公司社长遭到杀害一事。理清这起事件的谜团,对于解决人质挟持事件也有所助益。我之所以没有夺取人质挟持事件的现场指挥权,最大的理由,就是希望我们能专注在我方的调查上。」

    「也就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是的。这两起事件其实是一体的。杀害社长的嫌犯所说的『一切就从这里开始』,我想就是在预告这起事件。现在,应该可以说我们终于看清事件的全貌了。我们来探索嫌犯真正的目的吧。至于人质挟持事件的处理,就交给警视厅和彼方老弟喽。」

    「交给绯上彼方,是吗……」

    博士很罕见地露出无法苟同的表情。

    「刚才,你还一副无法信任他的语气,现在却变成信赖有加的态度了啊。到底何者才是你的真心话?」

    「这个嘛,你觉得呢?」

    「别装模作样啦。身为部下,多少会想了解上司的方针吧。」

    「我仅在需要的限度以内信任他。不过,只要『她』在这间学园里,彼方老弟便只有协助我们一途。他没有理由与我们敌对。只有这点能够确定。」

    「……你说的『她』是谁?」

    「要说的话,或许就是彼方老弟唯一的『弱点』了吧。」

    眺望着彼方朝校舍前进而逐渐远离的背影,狩月如此蒙混带过。

    铐着冰冷的手铐,被送入人质挟持事件现场的死刑犯。

    这实在是极其诡异的光景。

    博士也模仿狩月望向彼方的背影,然后再次开口说道:

    「我会杀死他……是吗?对于杀人没有一丝踌躇。听到他的提议时,我有些背脊发冷呢。交给这种有反社会人格的人去处理,真的没问题吗?」

    刺骨的北风拍打着少年身上的黑色大衣。看着即将踏入炼狱的他的背影,狩月不禁流露出感慨万千的眼神。他的内心没有不安,只有期待。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怪物克怪物』。」

    在演员齐聚的舞台上,帘幕拉起了。

    呼啸着扫过枯树的北风,彷佛在暗示接下来即将呈现的地狱光景。

    ▲ 10:10 ▼

    远离静峯学园的热闹市街。座落于此处的一间饭店,正门处已经被高举相机的记者,以及电视台的采访员挤得水泄不通,呈现小规模的骚动。

    「记者目前位在拉斐涅饭店的正门玄关。针对发生人质挟持事件的静峯学园,被掳为人质的学生家长们即将在饭店召开监护人紧急会议。刚才已经有多辆轿车抵达此处,数名判断应该是学生双亲的人物陆续下车。」

    握着麦克风的记者,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对摄影机如此表示。在他的身后,有其他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大声喊道:

    「喂,不破厚生劳动大臣来了!」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媒体全都将视线聚焦在饭店前方。

    一名身穿高档西装的男子,从刚抵达饭店前方的轿车中走了出来。

    不破厚生劳动大臣。他是现任阁员,同时也是最近时常在电视上露脸的人物。

    看到不破出现,媒体的眼神全都为之一变。

    「快点把镜头转过来!」

    「喂,一定要让他开口发言!」

    扛着摄影机、握着麦克风的媒体群起涌向这名西装男子。

    沐浴在此起彼落的快门闪光灯之下,不破眯起了双眼。

    提问随即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

    「您儿子就读的高中发生了人质挟持事件。请您对儿子说一句话吧!」

    「嫌犯是否有要求支付赎金?」

    不破没有回答这些提问,只是维持着愁眉不展的表情。

    为了不让采访阵营接近不破,他的秘书走在前头,要求群聚的媒体让出一条路。不破走在秘书开拓出来的路线上,朝饭店大厅前进。

    闪光灯和提问持续升温。

    「这所学园的学生,多半是社会上有力人士的儿女。将他们做为人质挟持的对象,是否代表嫌犯的动机源自对富裕阶级的怨恨?」

    「过去曾参与恐怖攻击的少年,似乎被传唤过来担任和嫌犯谈判的人选。静峯学园是否和那起恐怖攻击事件有关连呢?」

    「找杀人魔过来担任谈判人员,将令郎的命运交给他真的没问题吗!」

    媒体甚至开始祭出一些不是询问不破本人的问题。

    在媒体掺杂着揣测的连番提问攻击之下,不破踏入了饭店大厅。

    他跨过自动门,媒体再怎么样还是没有追着他入内。

    在秘书带领下,不破搭上了前往地下楼层的电梯。监护人会议选在静峯学园的营运组织借用的会场召开。会场外头的柜台前,已经出现了几名学生家长的身影。正当不破打算加入在柜台前排队的行列时,一道男声唤住了他。

    「我恭候您多时了,厚生劳动大臣。」

    是一名穿着装饰有点华丽的西装的老人。

    看到这名男子,不破便以眼神示意秘书退下。于是秘书取代不破前往柜台前排队。望着秘书离去后,不破开口回应那名老人。

    「好久不见了,学园长。要不是这种关头,我们还真没机会见面呐。」

    身穿西装的老人是静峯学园的学园长。和不破是旧识。

    不破又接着问道:

    「媒体的动作真快。是学园的职员泄漏消息了吗?」

    「不。我们只任用基础功做得很好的人才来经营这所学园。应该不是学园相关人士泄漏出去的。恐怕是拥校自重的嫌犯刻意大规模将消息传出去。」

    「是个喜欢高调行事的嫌犯啊……」

    不破感慨万千地喃喃说着,随后又问道:

    「现况如何?」

    「西侧校舍的全数教职员和几名学生已经遭到杀害了。获报您的儿子和养女均安。」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让『那孩子活着回来』。为此,必须不择手段。」

    「这点我铭记在心。」

    学园长对不破卑躬屈膝的态度,彷佛他是不破的部下一般。

    「嫌犯的要求是什么?」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不过……」

    学园长以阴郁的表情接着道出欲言又止的内容。

    「我透过私人管道打探之后,得知在学园里头挟持学生的嫌犯……似乎和杀害天照制药社长一事有关系。」

    「……你说什么?」

    听到学园长释出的情报,不破瞬间脸色发白。

    「杀死桐生的人不是那个女秘书吗!嫌犯应该已经死了啊!」

    「是的,下手的人的确是秘书。桐生社长原本就风流成性,所以我当初还以为是男女关系的纠纷……然而,据说警方已经掌握主嫌另有他人的证据了。实际的调查行动是由内阁情报调查局进行。直到今天,我在警方那边的人脉才得知这个情报,所以没能早一步出手。」

    「竟然有这种事!」

    听到这样的情报,不破不禁想要怒吼。

    但基于周遭还有很多不知道内情的其他监护人,他可不能乱了方寸。

    不破试着努力装出平静的态度。然而,焦躁已让他全身淌满冷汗。

    学园长以愁苦的语气再次开口:

    「桐生社长遭到杀害,再加上静峯学园的人质挟持事件,我不认为这只是巧合。」

    「当然不只是巧合!嫌犯八成知道我们在学园里『干的好事』啊!」

    不破狠狠咬牙,确定事实恐怕一如学园长的猜测。

    在柜台完成登记的秘书回来后,不破以焦躁的声音如此指示:

    「把今天的行程全都取消。」

    秘书沉默地取出记事本,开始打电话联络今天的会面对象,并和对方取消行程。不破从秘书身旁离开,掏出自己的专用手机。

    为了避免窃听,不破的手机装设了加密通讯模组。

    几声铃响之后,他对着接起电话的人物说道:

    「你还在学园里头吧?在一切曝光之前给我解决掉嫌犯。」

    ▲ 10:20 ▼

    离开对策本部一段距离后,刑警们的对话和媒体的喧闹声都逐渐消失。

    面对眼前静谧的校舍,彼方一语不发地停下脚步。这是为了观察校舍。

    众多观赏用的枯树包围着校舍。

    外观看起来是五层楼高的西式建筑。据情报指出,一楼似乎有一座能够容纳全校学生的大教堂。彼方抬头仰望,每个教室都拉上了窗帘,从外头无法确切得知里面的情况。

    大致上观察过一遍之后,彼方踏入校舍里头。

    玄关大门位于校舍的南端。

    他走进鞋箱设置处,一扇玻璃门映入眼帘。在玻璃门外头的则是中庭。

    中庭的中央有一座喷泉,呈现出华美的景致。

    ——如果教职员办公室没有爆炸的话。

    遭到破坏的中庭西侧墙面,彷佛从二楼被掏空一般。水泥和瓦砾的碎片残骸,以教职员办公室为中心,成放射状洒落四处。而在这片断垣残壁之中……随处可见裸露在外、血迹斑斑的人类四肢。

    为了证明炸弹确实存在,恐惧之脸彷佛示威般将整个教职员办公室引爆。这是彼方听来的情报。这些尸体或许也意味着一种恫吓吧。

    彼方没有换上市内鞋,从鞋箱设置处走向通往阶梯的走廊。

    这里相当清静,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或许也因为一楼是实习教室的楼层,不会有学生逗留,所以才这么安静。安静得诡异,甚至让人怀疑这栋校舍里是否真的有人质。彼方不经意地望向天花板,发现上头有监视器,代表「动作中」的LED灯也是点亮的状态。

    ……真像啊。

    彼方这么想着。

    整洁、安静到异常的走廊,再加上天花板设置的监视器。这整体氛围,简直就像是囚禁彼方的看守所。就连能让双唇呼出白色气息的寒冷气温都如出一辙。

    看着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前方点亮的紧急逃生口灯号,彼方感觉到某种似曾相识的异样感。

    『——如你所见,校舍里头到处都装有监视器。』

    对策本部想必也看到彼方眼前的景色了吧。

    彼方抬头仰望监视器时,鹰眼的声音继续传来。

    『这些监视器只装设在校舍各个出入口和走廊上,教室里头没有。虽然我很想骇进监视系统,借此掌握监视器拍到的影像,遗憾的是,学园里的监视系统完全建立在区域网路之上。没有和外部网路建立物理连接,而是使用校内专用线路。这样一来,如果不透过校内专用线路,就无法取得监视器的影像。所以,现在只能靠你的双眼喽。』

    「……」

    彼方没有出声回应。

    他将内心涌现的异样感搁在一旁,踩着阶梯向上。

    敌人所在之处,是五楼的广播室。

    ▲ 10:25 ▼

    这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以隔音材质打造的厚重墙壁,以及在中央将房间区隔为两侧的隔音玻璃墙。整个内部被分隔成有着广播设备的空间,以及设置了麦克风的录音间。

    录音间看起来有如小规模的专业录影棚,里头的客用桌椅十分具有设计感。天花板的大灯没有点亮。昏暗的室内以台灯做为光源,酝酿出更加独特的氛围。

    戴着诡异面具的男子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

    一旁的小桌上搁着一台笔记型电脑,萤幕上显示着以圆点代表学生位置情报的校舍立体图,以及监视器收录影像的视窗。

    ——录音间的门被人静静打开。

    面具男望向房间入口,不出所料,那里站着一名少年。

    双手铐着手铐、面无表情的少年。男子在面具之下的脸庞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将视线从笔记型电脑上移开,转而面向门口的少年。打在面具男背上的台灯亮光,让他在少年眼中呈现昏暗而危险的身影。

    「你知道糖果屋的故事吗?」

    面具男开口道出的话题十分突兀。

    「这是我喜爱的童话故事之一。在某个发生饥荒的时代,为了减少粮食消耗,父母选择将孩子丢弃在森林里的故事。」

    面具男无视少年沉默伫立在原地的反应,继续说道:

    「孩子们被遗弃在有饥饿野兽徘徊的危险森林之中。而后,他们遇上了魔女。虽然被魔女诱骗、监禁起来,但孩子们还是乘隙将她推进炉灶里头,把那个脏兮兮的老太婆烧死了。随后,他们搜刮了魔女家中的财产,返回遗弃自己的双亲身旁。」

    面具男将双手靠在椅子的把手上,优雅地翘起脚问道:

    「你有想过吗?回到家之后,这两个孩子是否能好好地继续活下去?」

    「……」

    「在故事结束后,人生仍会继续。无论遭遇何种悲剧,人都必须继续活下去。能够随着故事一起结束的人生,就某方面而言很幸福。」

    「你想说什么?」

    「只是闲聊而已啊。你不擅长聊这种话题吗?」

    面具男将视线转往自己对面的椅子。

    「坐吧。」

    少年顺着面具男的指示,在他用眼神示意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这时,少年手腕上的手铐锁链发出「唰啦」的清脆碰撞声。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注意到一台镜头正对着他和面具男的摄影机。这台机械安装在三脚架上,代表播放中的LED灯持续亮着。

    面具男察觉到少年注视摄影机的视线,于是开口说明:

    「有访客过来的时候,录音间内部的情况,会从学园每间教室的电视实况播放出来。包括音源。当然,我们的对话也没有例外。反正警界人士也会透过你的颈圏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再增加一些观众,我想也无妨吧?」

    看来,面具男已经理解彼方脖子上那个颈圈的功能了。

    他不等彼方表达意见,又继续往下说。

    「来得好,绯上彼方。我是恐惧之脸。」

    男子向少年自我介绍。

    「将你派遣来这个现场——看样子,我的第一个要求顺利达成了。」

    彼方漫不经心地听着恐惧之脸的问候,细细观察着对方。

    ……毫无破绽。

    在踏入室内的同时,彼方原本打算随即射杀恐惧之脸。然而,在他身旁的小桌子上,除了笔记型电脑以外,意外地还有一台平板电脑。

    那想必就是能够远端遥控炸弹的引爆装置吧。

    恐惧之脸的手指就搁在触控式萤幕上显示着「引爆」两个字的按钮旁。他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彼方做出可疑的举动,他随时能按下按钮。

    现在无法马上攻击他。彼方决定继续观察对方,静待有机可乘的时刻到来。

    恐惧之脸是个样貌诡异的男子。

    他身穿一袭黑色长袍。头上则套着类似「浅黑色袋子」的一种物体,仅从上头的三个开口中露出双眼和嘴巴。

    他脸上的面具微妙地有些厚度。

    要说的话,感觉像是把红褐色的黏土块随便揉在一起,再用线缝合起来。看起来有些猎奇的这个面具,在头顶处甚至还有着几根毛发。

    「你的面具,该不会是用人脸皮做的吧?」

    「嗯。是我从自己杀死的对象脸上割下来的东西。」

    恐惧之脸回以肯定的答案。

    「恐惧是一种无法看见的怪物。它潜藏在每个人的心中。只要一现身,就能够使人发狂,无情地将他们逼向死亡。自古以来,这个恶魔杀死的人数,远比任何大量破坏性武器来得多。」

    恐惧之脸自豪地指着脸上的面具说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人脸皮,而是人类打从内心感到恐惧的表情。我长时间拷问这些人,然后在他们活着的状态下割掉脸皮。切下对方的恐惧,再将其加诸在自己身上。这样一来,感觉就好像自己化身为恐惧本身了。」

    恐惧之脸的发言可说是极其残忍而异常。

    不过,对于道德观念崩坏到同等程度的彼方而言,这些并非那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关于恐惧之脸的主张或嗜好,彼方并不感兴趣。

    「怎样都好。既然你指名我担任谈判人员,就快点把要求说一说吧。」

    「要求?没有什么要求啊。」

    听到恐惧之脸出乎意料的答案,彼方一瞬间沉默下来。

    但彼方并未表现出太多动摇的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淡淡问道:

    「什么意思?你不是打算透过我,对警方提出其他要求吗?」

    「我没什么想跟他们说的。该讲的话,我已经全都传达出去了。」

    「……也就是说,你没有其他要求?」

    「没有。」

    恐惧之脸如此断言。

    「打从一开始,我就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个已经像现在这样达成了。至于另外一个,我也公布出去了。就是推测出我的真实身分。虽然很遗憾,但我没有更多要求。」

    他的回答令人摸不着头绪。

    「那么,为何找我过来?」

    「因为我觉得可以利用你的『知名度』。」

    「我的知名度?」

    「十分凑巧的是,我们俩有着『共通认识的人』。我透过对方听说了你的事情。那就是我开始对你产生兴趣的契机。」

    「共通认识的人?」

    恐惧之脸无视彼方的提问,自顾自地说下去:

    「屠杀了百万人,堪称日本史上最严重的恐怖攻击事件——杀戮三日。身为犯案集团的成员之一,也是其中最年幼的大量杀人魔,那就是你。而你本人也杀害了六十四名刑警,甚至对当时的警视厅总监下手。你的活跃事迹宛如一段传说。直到现在,社会上都还有你的疯狂崇拜者存在。」

    「……」

    「那名少年杀人魔被派遣到发生人质挟持事件的现场——只要对媒体泄漏这个消息,必定能更进一步引起社会瞩目。我的计划果然很正确。校舍外头已经被媒体挤得水泄不通。他们祭出各种臆测,抢着播报最新状况。」

    「……你不是找我过来担任谈判人员,而是把我当作招揽客人的道具?」

    「吸引群众的注意力,是我执行『计划』最优先的需求。这个目的现在已经达成了。」

    「计划?」

    恐惧之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彼方并不在意,语带讽刺地再次质问:

    「让社会高度关注这起人质挟持事件,又有什么用?」

    「喂喂喂,难道你还认为这只是单纯的人质挟持事件吗?」

    恐惧之脸以一副藐视彼方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的所作所为,想必马上就会动摇这个国家的基干了吧。再过八小时,炸弹就会自动引爆。之后,这个世界将会变成和过去完全不同的模样。」

    「……」

    「为这颗震撼弹做好准备吧。这起事件——可是『国家的危机』呐。」

    恐惧之脸如此断言。他脸上的面具被更深沉的黑暗笼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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