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暗黑天才,其名为—— 第四章 天才杀人魔 Criminal)
那是一条宛如天花板的灯光延伸而成的白色走廊。
我和哥哥气喘吁吁地在亚麻地板上奔跑。
无视医护人员制止的声音,我们朝病房不停冲刺。
从医院外头的公车站下车之后,我们便一路狂奔到这里。看起来一定是拼死拼活的模样吧。我们浑身大汗,眼窝感觉也热热的。或许是眼球充血的缘故吧。
抵达一间挂着名牌的病房后,我激动地呐喊出声。
「妈妈!」
有着四张病床的四人病房。
但现在只有窗边那张病床有人使用。
那个人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似乎原本就醒着。她坐在病床上眺望着窗外的风景。但一看到冲进病房里的我们,她削瘦的苍白脸颊便浮现微笑。
一如往常令人悲伤的光景。
母亲樵悴又温柔的脸庞。
「……对不起。妈妈让你们俩担心了呢。」
母亲向我们说出的第一句话,是道歉。
让我们担心一事,令她心痛不已。
「妈妈好像有点努力过头了。不过,我马上就能出院,所以不要紧哟。」
看着母亲虚弱的模样,我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对于拼命工作直到因过劳倒下的母亲,我内心满怀感谢,同时,对于让母亲陷入这步田地的自己,我也涌现沉重的罪恶感。
我紧紧拥住母亲瘦弱的身枢。
「不要道歉。妈妈是为了让我们好好吃饭,才会这么努力。妈妈没有错喔。应该道歉的是我们才对呀……」
「理世、彼方,你们不需要思考这种问题喔。」
母亲一如往常地轻抚我的头。
小巧而温暖的手,还有母亲的味道。
我最喜欢被这双手抚摸了。
「我真是不中用呢。明明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独力把你们扶养成出色的大人呀。现在竟然累倒了,还变成这副模样。」
母亲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
「对不起喔,妈妈现在没有脸见你们两个。可以让我独处一下吗?」
「妈妈……」
母亲的眼角看起来微微泛红而肿胀。
是哭过的痕迹。
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母亲勉强维持着平静的态度。这连还是个孩子的我都看得出来。一想到在我们抵达之前,母亲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承受着无比煎熬的思绪,我就痛苦到几乎窒息。
「……我们走吧,理世。妈妈很累了。」
听到哥哥这么说,我只好离开母亲。
被哥哥牵着往外走的我,依依不舍地转头望向后方。母亲轻轻朝我挥手。
就连她故作坚强的样子,都让我心痛到快要哭出来。
离开病房后,我跟着哥哥走到医院的休息区。
我们在自动贩卖机旁边的一张沙发上坐下。
虽然也想买饮料,但我们就连买一罐果汁的钱都没有。我们只是默默坐在沙发上,没有交谈。
母亲出院后,一定又打算马上回归职场吧。
然后又可能因为过劳而像这次一样病倒。
最糟糕的情况恐怕不只是病倒。下次,说不定就会……
「……」
光是想像,就让我好害怕。
原本强忍住的眼泪哗啦啦地涌出。
看到我哭起来,哥哥紧握双拳,低下头喃喃念道:
「为什么……我只是个小孩子呢……!」
痛感自身无力的他,不甘心地眯起双眼,像是呻吟般说道:
「为什么我无法成为妈妈的助力……无法保护理世呢……!」
「哥哥……」
看到自责不已的哥哥,我也悲从中来。
这不是哥哥的错。我也跟你一样呀。我原本想这么对他说,但眼中充满怒意的哥哥,看起来并不打算寻求任何安慰。感觉现在不是我能开口说话的气氛。
「嗳,理世。」
哥哥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轻唤我。
「我们去找爸爸吧。」
「……咦?」
我不明白哥哥的提议是什么意思。
「你在说什么呀,哥哥。爸爸早在很久以前就死——」
「爸爸没有死。他还活着。」
「……」
哥哥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
我还来不及确认他这番话的真伪时,哥哥又淡淡地继续往下说:
「有人这么告诉我。那个人说爸爸还活着,现在也一直在找我们。说妈妈是刻意隐瞒爸爸的事。可能不想让我们见到他吧。可是,如果是爸爸……或许就能拯救现在的妈妈和我们了。」
这么对我说的哥哥,眼中已经酝酿出坚毅的决意。
▲ 15:40 ▼
座位周遭充斥着呛鼻的浓郁血腥味。
两名男学生的尸体就倒在自己脚下。
一人被削下了脸上的肉而死,一人则是被步枪射杀。两人的尸体都倒卧在大片的血迹上,让理世暴露在类似铁锈味的浓郁气味之中。
「怎么了?」
她差点轻声尖叫出来。
对方这么一问,理世的身子微微一颤。
「不是要你报上姓名吗?我这个要求应该不算困难吧?」
要在友人们惨死的场所表现出冷静的反应,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除了「异常」以外,没有其他词汇能用来形容坐在自己对面这名男子的容貌。他挟持全校学生做为人质,杀害和理世同年级的学生,现在又将理世逼向走投无路的状态。在室内的台灯映照下,恐惧之脸的影子显得无比巨大。
彼方是在如此强大的压迫感之下,以对等的立场和恐惧之脸交谈吗?
理世努力从颤抖不已的喉头挤出声音,勉强回答对方的问题。
「……绯上理世。」
听到理世的名字,恐惧之脸微微歪过头思考起来。
「绯上啊……」
不知他联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开始发出「咯咯」的低沉笑声。
「咯咯咯咯。原来如此。你会过来这里,还真是凑巧呐。」
「?」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绯上彼方的妹妹『之类的存在』,原来就是你啊。」
「……?」
「就某方面而言,我很感谢你的存在。倘若没有你,我的计划就无法完成呢。」
无法理解恐惧之脸话中之意的理世皱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
「只是一些不重要的闲聊罢了。事到如今,这些怎么样都无所谓。」
恐惧之脸优雅地翘起脚,靠在椅背上问道:
「回到正题。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分了吧?」
他很清楚理世正是因此才会过来。
「一如你们所想的,关于你们和警方之间的联系内容,我能够掌握到某种程度。你想必是握有相当可靠的答案才会来到这里。请务必让我听听你的答案。」
语毕,恐惧之脸沉默下来,竖耳倾听理世的回答。
从正面被恐惧之脸的双眼紧盯,让理世宛如石化般僵在原地。
——多么冰冷的一双眼睛啊。
被他的双眼直视,让人有种头部和肩膀的血液倒流,逐渐变得冰冷的错觉。为了训练自主学习的洞察力,理世观察了各式各样的人做为练习。然而,眼前的这个怪物,却有着比她过去任何一名观察对象都要来得冰冷的双眼。
简直就是怪物。
想要回避他的视线而往下看,同年级的男学生尸体就无可避免地映入眼帘。
不想变成这样。不想被杀。
因恐惧而恨不得马上逃出去的想法,不断从内心涌现。
「你的真实身分是……」
尽管如此,现在还是得正面迎战。
为了让自己鼓起勇气,理世紧咬下唇。
她借由这样的痛觉来扼杀内心的恐惧,以犀利的眼神瞪着恐惧之脸说道:
「你的……你的真实身分是……」
她打算说出来的,是警方尽全力调查后归纳出的一个名字。
不可能会错。这绝对是正确答案。
她只能这么相信,这么断言了。
「你的真实身分,是化学老师冬木!」
「答错了。」
「……!」
理世有股重力消失,脚下的立足点跟着崩塌的感觉。
自己下定决心回答的名字,竟被恐惧之脸如此干脆否定。
原来「冬木老师」并非正确答案吗?
不可能。这应该就是正确答案。然后,包含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能够从这个地狱中获释。
明明就该如此……但自己答错了,就代表——接下来会被杀啊!
理世望向横躺在脚边那两具样貌凄惨的尸体,感觉全身上下都渗出焦躁的汗珠。
「就是这个。我就是想看到这种表情。」
恐惧之脸望着理世惨白的脸庞表示:
「认为自己即将被杀死的表情,因恐惧而僵硬的表情。你已经预测到自身之死了吧?这样的预测可说是正确到疯狂的地步。我接下来会杀了你。」
恐惧之脸从座位上起身,然后掏出怀里的刀子。
染着血渍的那把刀,是他割下同学脸皮时使用的刀子。
「……不要……别过来……拜托你……!」
理世发出像是梦呓的拒绝字眼。
因为过于恐惧,理世甚至忘记尖叫。不对,应该说是心跳过快,让她呼吸困难,以至于无法发出尖叫声吧。
为了逃开缓缓步向自己的疯狂男子,理世从椅子上滚了下来。她仰望着恐惧之脸,只能在地板上蠕动着后退。明明必须使尽全力逃跑,但她的身体却像是拽气的气球般,愈来愈无力。
恐惧之脸以单手揪住倒在脚边的理世的颈子。
然后粗暴地将理世整个人拉起来,让她的背抵在旁边的墙面上。
全身瘫软的理世没有半点挥舞手脚的力气。她只是含泪露出求助的眼神,一边发出细细的啜泣声,一边凝视着恐惧之脸。
「残忍地凌虐、杀害答错问题的人。你知道我这么做的理由为何吗?」
恐惧之脸轻声问道。他藏在面具之下的双眼泛着冰冷的黑暗。
「理由很单纯。因为这起事件必须是一出惨剧。」
「……!」
说着,恐惧之脸将刀尖抵向理世的腹部。
隔着制服感受到的冰冷与锐利触感,让理世脸色发青而说不出半句话。
「有历史为证吧?过去曾出现的诸多幸福,都不会遗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因为对于他人的幸福,人们不是不感兴趣,就是心生嫉妒。但惨剧又如何呢?想必会一直残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吧。无论古今中外,能轻易烙印在人们脑海里的都是『恐惧』。恐惧正是打造出人类历史的要素。今天这起事件也必须是能刻划在历史上的恐惧才行。必须让名为我的恐惧变成传说。」
刀尖陷入制服的布料之中。
恐惧之脸握着刀子,就这么将刀尖朝理世的下颚慢慢往上攀升。
埋入制服的刀刃,轻易将布料笔直地割开。
「那么,该怎么做呢?你要像一开始的男学生那样,让我割下脸皮吗?」
途中,轻抚理世身体表面的刀刃,一度被胸罩的前扣卡住而停止移动。然而,力道强大的刀尖,轻易将扣子一刀两断。
理世的制服一下子就被纵向划开。
「还是要像第二个人,被射穿脑袋而死?」
变得像是外套般的制服,只能勉强遮住理世的胸部,柔嫩的肌肤坦露在外。台灯的光芒打在她玲珑的腹部曲线上,呈现出令人遐想的情景。
恐惧之脸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俯视着理世藏在制服后方那对未成熟的乳房。
制服的布料紧贴着理世的胸部。略显透明的布料之下,她亟欲隐藏的稚嫩肤色若隐若现。
恐惧之脸漫不经心地——以刀刃抵住理世的下乳。
「呀……!」
除了恐惧之外,羞耻更让理世的双颊发烫。
只要恐惧之脸再施一点力,或许就能把这个温暖又柔软的部分切下来了吧。
插图255
同时,恐惧之脸又在理世的耳畔这么恐吓她:
「我就把你身为女人的机能破坏掉吧。你尽管在友人面前痛苦、惨叫到神情恍惚好了。因为我想要让你们更深刻地尝到这种感受——尝到历史性的恐惧。」
「不……不要啊啊……」
伴随静静落下的眼泪,理世发出甜腻的抵抗声。
淌着泪水的她打从内心发出求助讯号。
——救救我!
神或许听到理世强烈的愿望了吧。
这个瞬间,录音间入口的门突然被人端开。
面对出乎意料的事态,就连恐惧之脸也吃了一惊。
冲进广播室录音间的,是三个人影。
「就是现在——宰了他啊啊啊!」
杀气腾腾地如此下令的,是理世认识的一名人物。
「博光!」
博光带着两名小弟闯入室内。他们手上都持有武器。两名小弟分别握着巨大的木槌,以及雕刻用的大型工具刀。博光则是手持金属球棒。
将注意力集中在理世身上的恐惧之脸,现在刚好远离了放置突击步枪的那张桌子。博光等人透过校内实况转播窥探动身的时机,然后采取孤注一掷的行动。幸运的是,一如他们的计划,博光等人成功包围住手中只有一把小刀的恐惧之脸。
他们相信自己会在这个情况下取得胜利。
「去死吧,杀人凶手!」
其中一名小弟奋力将木槌往恐惧之脸的侧腹扫去。
这是能给他致命一击的绝佳机会。
然而——恐惧之脸并没有因此慌了手脚。他松开原本揪着理世颈部的手,不但没有避开木槌的攻击,反而还冲向攻击他的少年。
「啥?」
对于展开攻击的少年而言,恐惧之脸的行动完全出乎意料。
最后,木槌的攻击虽然成功了,但却是接近握柄的部分击中恐惧之脸。破坏力相对较低的握柄,没能对恐惧之脸造成像样的伤害。
「木槌破坏力最高的地方是前端。要是对方逼近,你就无法发挥太大的杀伤力了吧?」
恐惧之脸在少年的耳边轻声说明,然后将手上的尖刀刺入他的喉咙。
「嘎……!」
被刺穿的咽喉喷出大量鲜血,木槌少年无力地跪倒在地。
或许是因为亲眼目睹友人惨死,一旁的持刀少年转身想要逃跑。
但恐惧之脸将小刀深深刺进他的背部。
从背后被贯穿心脏的少年,像金鱼似地将嘴巴一开一合几次,然后就翻白眼倒地。
「你……你们两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到两名小弟瞬间被杀害,动作慢了半拍的博光脸色苍白地呐喊。
解决完袭击自己的敌人之后,恐惧之脸不禁摇头叹息。
「哎呀呀。你们以为三个人一起上,就杀得了我吗?」
当场吓到腿软的博光,不自觉地松开手中的球棒。
看着博光没出息的反应,恐惧之脸装模作样地歪着头问道:
「我有说过自己很弱吗?」
「住……住手!不要杀我!」
恐惧之脸握着沾满鲜血的刀走近博光。
博光朝他跪地磕头,不断重复着求饶的台词。
「别别……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那个男人的儿子』啊。就算你不求饶,我现在也不会杀你。」
「真……真的吗!你愿意放我一马?」
「别搞错了。我会在处决绯上理世之后好好料理你。」
说着,恐惧之脸将小刀刺入博光的右腿。
「呜……呜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博光抱着被刺伤的右腿,在地上痛苦地打滚。确认博光已经无力逃跑之后,恐惧之脸再次转身望向理世。
「好了,来继续未完的处刑吧,绯上理世。」
听到恐惧之脸如此宣告,理世只是无言地呆坐在原地。
现在,深信自己会死的理世,对于死的恐惧已经不再那么强烈。比起这个,面对即将死亡的事实,她反而涌现某种近似于后悔的苦涩情绪,并被这样的情绪苛责着。
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后悔呢?
是在害怕什么呢?
「……啊。」
这样啊。
理世空洞的双眼泛起泪光,平静地理解了。
再次和他相遇,以及再次察觉到过去未能察觉到的感情。面对憎恨的对象,竟然会渴望希望原谅他的愚蠢想法。未能传达这种想法便须命的懊恼。这些全都令她悲伤得无以复加。
「我……还是对彼方……」
为时已晚。恐惧之脸已经逼近理世的眼前。
在他高高举起尖刀,准备刺穿理世心脏的瞬间——
「……彼方!」
在理世紧闭双眼,淌着眼泪轻唤这个名字的瞬间——
「————你这么做违反游戏规则吧,恐惧之脸?」
正要挥下小刀的恐惧之脸止住了动作。
他以眼角余光确认到站在入口大门外头的少年。
站在那里的人,是双手上了手铐的死刑犯。
亦即理世的哥哥绯上彼方。
……他的眼神和一开始那场对决时不一样了。
从他的双眼散发出来的魄力,彷佛能将与其对峙之人压垮。让恐惧之脸也不禁倍感压力。
「这就是身为杀人魔的你原本的表情啊,绯上彼方。这次的挑战者是你吗?」
「我没有挑战的必要了吧?理世已经回答出你的真实身分了。」
「我说过了,她的答案不正确。你没有透过校内实况转播听到我们的对话吗?」
「正因为不正确,才是正确答案。」
「……」
「我是来结束这场游戏的。不对,应该说这场游戏『早在一开始就结束了』吧?」
听到彼方的质问,恐惧之脸沉默下来。
在一旁听着两人意义不明的对话,博光忍着刀伤的痛楚开口问道:
「你……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鬼话啊,杀人魔……!什么叫『早在一开始就结束了』啊,我完全搞不懂耶!」
「如同我一开始提出的指摘,这个游戏是没有正确答案的骗局。因为,无论谁说出了什么答案,都必须持续告诉对方『答错了』,正是这家伙的职责所在。」
「啥……啥?」
博光看起来更困惑了。
不过,彼方并没有将这样的博光放在眼里。他继续对恐惧之脸投以冰冷的视线。
「『自己到底是谁』——这就是你的问题吧。」
「……」
「『是谁都无所谓』。这才是真正的正确答案。」
面对彼方的指摘,恐惧之脸没有任何回应。
对于听着两人交谈的理世和博光来说,这是一段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对话。
理世回答的答案错了。但彼方却表示「正因为不正确,才是正确答案」。尽管他的论点意义不明,但不知为何,恐惧之脸并没有否定,只是默不作声。
随后,恐惧之脸以略为焦躁的语气问道:
「……你发现了什么?」
「我接下来就告诉你。」
彼方将理世原本坐着的椅子扶起,并坐在上头。
他凝视着自己对面的座位,朝开口:
「坐下。」
彼方对恐惧之脸如此下令。
▲ 15:53 ▼
用来拍摄广播室里头的情况的摄影机,在博光等人闯入时被弄坏了。
因此,彼方和恐惧之脸的对话,并没有在校内实况转播。
被彼方要求回到座位上的恐惧之脸,不疾不徐地在椅子上坐下。
疯狂男子与大量杀人魔。
在只有理世和博光两名观众的寂静录音间里,两人的对话开始了。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绯上彼方。我的目的在于让学生们正确回答我的问题。但你却说我不管听到什么答案,都会表示那是错的,还说答案其实是什么都无所谓?就算自己的妹妹因为答错而陷入走投无路的状态,你这种借口也太牵强了吧?」
恐惧之脸刻意耸耸肩,装出一副意外不已的模样。
然而,彼方仍以深沉的眼神直直盯着恐惧之脸,并如此断言。
「这不是借口。」
「不然,你这样的主张有什么根据?」
「你的计划很矛盾。」
「你说我的计划很矛盾?」
「假设你的目的确实是让学生猜出自己的真实身分好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用残忍的手法杀害答错的学生?」
彼方靠上椅背,以游刃有余的态度继续往下说:
「要是答错就会死。这样的风险实在太大了。每个人都会不敢前来回答问题,答题者因此骤减,是可以想见的结果。实际上,直到目前为止,过来回答的学生也只有三个吧。杀害答错问题的人这种做法,很明显跟你希望真实身分曝光的目的相互矛盾。」
录音间里头明明设置了照明光源,但彼方的表情却被一层阴影笼罩着。
在这片阴影之中,他露出宛如刀刃般锋利的视线。
「所以,我就反过来思考。你并非期望有人过来回答,实际上是希望『没有人过来回答』才对吧。」
「……这是什么意思?」
提出疑问的,是听着两人对话的理世。
她倚着墙面坐在房间一角,遮掩着制服被一分为二的胸前肌肤。
「不希望有人过来回答,意思就是恐惧之脸不想看到有人答对吗?这样太奇怪了。跟他要大家推理出自己真面目的要求相互矛盾。这么做……完全没有道理呀。」
理世的意见相当中肯。
彼方以平淡的语气回答了她的疑问。
「倘若这家伙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呢?」
「……咦?」
「尽可能将学生困在这所学园里头,让他们无法离开。如果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对这家伙来说,比起问题的答案,更重要的是在尽量不杀害学生的情况下拖延时间。如果是这样的话呢?」
彼方的假设让理世更加困惑了。但继续追问的人不是她,而是一直咬牙忍着腿部刀伤带来的剧烈痛楚的博光。
「我从刚才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他干嘛要拖时间啊!」
博光咬牙忍着让全身冒汗的剧痛唯哮道。
彼方以一如往常的冷淡态度回应。
「想要理解这个问题,就必须先正确把握恐惧之脸的真实身分。」
「你说他的真实身分?」
彼方不断淡淡道出自己的推论,恐惧之脸则是沉默不语。
而后者的沉默意味着什么,理世和博光仍无法理解。
彼方举起铐着手铐的双手,以右手食指指向恐惧之脸。
他毫不迷惘,也没有半点犹豫地如此断言:
「这家伙是担任保全的加贺。」
理世和博光瞬间无言以对。
彼方道出的名字,就是遭到杀害的第一个答题者的回答。
这个答案应该是错误的才对。无视理世等人哑然的反应,彼方又这么补充道:
「同时也是化学老师冬木丰……虽然冬木现在已经是在自宅庭院被人发现的一具尸体了。」
「啥……啥?什么跟什么啊!你刚才说啥?冬木死了?」
博光发出近似于惨叫声的提问。
他和理世都是直到这一刻,才得知冬木丰已死的消息。
尽管这个事实令人震惊,但现在,两人又为了不同的疑问困惑。
恐惧之脸已经表示加贺和冬木都不是正确答案。
面对陆续道出这些错误答案的彼方,理世和博光实在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答题者都回答了不正确却又正确的答案。对吧?」
彼方仍直直凝视着恐惧之脸的双眼。
不知为何,后者没有反驳,只是持续沉默着。于是博光取而代之地再次开口:
「等等、等等!我真的完全搞不懂啦!加贺大叔跟化学老师哪里是同一个人!这家伙的真实身分怎么会是两个人啊,喂!一个人哪能变成两个人啦!」
「那么——如果这家伙并非人类呢?」
听到彼方以平淡的态度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博光再次追问:
「啊~根本莫名其妙!什么叫并非人类啊!难道这家伙还会分身吗!」
「哪有可能啊。」
彼方对博光投以略为鄙视的冷淡眼神。
「我们复习一下吧。天照制药社长杀害事件。除了这次的人质挟持事件以外,恐惧之脸也被认定是杀害社长的主嫌。虽然下手杀害社长的人是女秘书,但她有着几个异常之处。她能够灵活书写生平未曾学习过的德文,还展现出看起来不像外行人的拷问技术。不可能获得的知识——但秘书却拥有这些东西。」
「那又怎样啊!」
「你还不明白吗?就跟我说得一样啊。是身为主嫌的恐惧之脸将这些知识授予那个秘书。德文和拷问技术相关的知识。但并不是透过阅读,或是花上几小时口头传授那种一般的教育方式。而是像穿脱衣服那样,直接将知识植入她的脑中。」
「喂,你刚才说什么?将知识植入脑袋里头……?」
「也就是说,恐惧之脸的真实身分——是『记忆感染体』。」
一瞬间,没人听得懂彼方在说什么。
除了他自己和恐惧之脸以外。
「我说明一下吧。警方发现冬木丰的自宅里有私人研究室,并且在那里找到万能细胞。那是ips细胞的改良型产物,也是能够再生人体任何部位的组织的全能型细胞。使用这种细胞的话,想在他人脑中随意创造出脑细胞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恐惧之脸仍未回以肯定或否定。面对态度有些微妙的他,彼方继续说:
「假设冬木丰使用万能细胞制造出记忆感染体,并透过记忆感染体将自己的记忆和知识复制到他人脑中。在我们眼前这家伙的肉体,应该属于守卫加贺或其他人吧。然而,他的大脑却是冬木丰的大脑。冬木丰本人已经死亡,只有不具备实际形体的记忆待在这里,成了这起人质挟持事件的幕后黑手。」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彼方的推论实在太跳脱常理了。
将人类的记忆感染至他人的脑内?
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情。
可是,恐惧之脸为何没有嗤笑、反驳他的说法?
从他的反应看来,简直就像是彼方的推测一点都没错。
「……你在……说什么啊,杀人魔……!」
「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恐惧之脸——不对,冬木丰的计划相当单纯。」
彼方继续着异常的推理。他以犀利而冰冷的语气,肯定地断言:
「将自己『复制』到学生的脑内。」
冷颤。
彼方的断言让人背脊发冷,甚至产生室内温度一瞬间骤降的错觉。
「感染媒介八成是病毒吧。这所学园的地底备有相当强力的空调设施,想在校内散播病毒,没有不利用这个设施的道理。你企图让学生困在密闭的教室里头,然后尽可能拖延时间,好让他们顺利感染病毒。我待在教室里的时候,有听到部分学生说从今天早上开始,教室里似乎就弥漫着微微的异味。或许是因为空气中混入异物的缘故吧。」
恐惧之脸持续保持着沉默。无法窥见他藏在面具下的表情。
但理世没有忽略他愤恨咬唇的反应。
「你会将限制时间设定为十小时,想必因为这就是让学生彻底感染病毒所需的时间。面对前来答题的学生,你不断宣告他们的答案是错误的,借此拖延时间。等到时限紧迫时,你在警视厅对策本部的同伙会冲进校舍突袭。你原本的计划应该就是在那时投降吧。最后,感染了病毒的学生也会名正言顺地『回到父母的身边』。」
「等……等一下!等等、等等!意思是……!」
彼方肯定了早一步看穿结论的理世。
「嗯。被感染成这家伙的复制人之后,学生们会返回父母身边。要杀害他们或是威胁恐吓,都是这些复制人的自由。我听说这所学园的学生,多半都是社会上大人物的孩子。原来如此,或许真如这家伙所说的呐。这起人质挟持事件,最后终将引发『国家的危机』。」
「怎么会!」
「骗人的吧!」
理世和博光几乎陷入恐慌。彼方朝恐惧之脸问道:
「我的推论有错吗?」
「……………………」
恐惧之脸仍维持着一贯的沉默。就算彼方这么问,他的态度也没有改变。
彼方的提问没有得到答案。录音间只是充斥着一片寂静。理世和博光屏息等待着的反应。
最后,恐惧之脸开口了。他的两片唇瓣形成上扬的弧度。
「……呵呵。」
他吐露出的不是言语,而是笑声。
「哈哈哈!」
恐惧之脸的双肩轻轻颤抖着。他像是中邪似地狂笑起来。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逐渐变得疯狂,响遍了整个录音间。
恐惧之脸笑弯了腰,还为彼方送上热烈的掌声。
「正确!正确!完全正确!竟然会有这种事啊!没想到……没想到有人能够看穿我的计划!警方八成要等到整个计划完成,才会恍然大悟。我完全没料到会出现像你这样的家伙呐!」
难以置信的是,恐惧之脸承认了彼方超乎常理的推论。面对完全凌驾于常识和想像之上的事态,理世和博光只是表情僵硬地杵在原地。
恐惧之脸停止发笑,以单手掩着额头说道:
「在拟定这个计划的时候,我早就『放弃当一名人类』了。」
「……」
「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是在这所学园里担任化学老师的冬木丰。但现在,则是无限增殖下去的冬木丰的憎恨。不再被肉体存亡左右,成为既是群体,也是个人的自由意志。一切如你所言,绯上彼方。」
恐惧之脸以眼角余光瞄向理世和博光,然后继续说道:
「人类是非常可悲的生物。只看得见自己想看的、听得见自己想听的。所以,从来没有人能够好好面对现实。活到现在,你们到底了解这个世界多少?压根没想过我这种存在,会实际出现在世界上——这就是你们现在的表情。不过,你们也只能承认了。因为我就在这里。」
「你真的……是我认识的冬木老师吗……?」
「没错喔,绯上同学。」
恐惧之脸对理世回以肯定。他的双唇弯曲成明显的嘲笑。
他回应的语气,确实让理世想起昔日那位熟悉的老师。
正因如此,更让她惧怕得双唇打颤。
恐惧之脸带着邪恶的笑容,将手伸向放在一旁的突击步枪。
「遗憾的是,你似乎误会我了,绯上彼方。我提出的这个问题,绝非是无关紧要的幌子。想揭穿我的真实身分,就必须将已经死亡的冬木丰『仍然确实存在』的事实,在一无所知的大众面前曝光吧?这正是我做此要求的目的。所以,希望你不要搞错了。我的质问并非毫无意义。」
说着,恐惧之脸将突击步枪扔向彼方的脚边。再从怀中掏出做为引爆装置使用的平板电脑,然后同样爽快地将它扔往彼方脚下。
「而我订定的游戏规则也不是骗人的。我会依照约定,把这些交给答出正确答案的你。」
一如当初的口头承诺,恐惧之脸遵守了游戏规则。
只要真实身分被揭穿,就把手中的两张王牌交给正确解答者。
面对恐惧之脸扔过来的两样东西,彼方连看都不看,只是直直盯着对方问道:
「你为什么要信守承诺?」
「这还用问吗!因为无论你现在再做什么,都为时已晚啦!」
亢奋不已的恐惧之脸口沫横飞地呐喊道:
「病毒早就扩散到这整座学园里头了!也已经达到彻底感染所需的时间!变成我的复制人的学生们,马上就会回到父母的身边!他们现在是有着家人容貌的刺客啦!」
「……你的目的果然是杀害学生家长吗?」
「你看起来没有对此感到半点疑问呢,绯上彼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虽然没说出来,但你的推理已经得出结论了是吗!」
彼方尚未提及恐惧之脸的动机。不过,明白他已经看穿一切的恐惧之脸,以坦然的态度认同彼方的判断。
「既然这样,你应该能明白吧。我想公诸天下的,是『这种技术实际存在的原因』。为了让这个事实大剌剌地曝光,我还像这样引来了一堆媒体!引来了社会关注!舞台已经整顿完毕,准备工作也都完成了!这不是等同于已经分出高下了吗!」
说着,恐惧之脸从座位上起身。
他朝吃惊的理世和博光露出轻蔑的笑容,然后歪着头对彼方这么说:
「无论是警方还是你,都已经无法阻止这场计划!大概到了明天早上,身为学生家长的各界要角,将全数遭到屠杀!在失去众多有力人士之后,这个腐烂的国家想必也会变得截然不同吧!为何会变成如此呢!倘若人们追求背后的理由,就一定会发现这起事件的真相!得知我的真实身分!届时,那些毁了我与母亲人生的罪魁祸首,就会成为舆论的众矢之的!会在活着的状态下坠入地狱!啊哈哈哈!」
随后,恐惧之脸再次从怀里掏出满是血渍的刀子。
「虽然结果跟原本的计划有些出入,但也无妨。我现在就释放所有学生吧。」
他以双手握住刀柄,带着令人不舒服的扭曲笑容高声宣布:
「就在这一刻,我的『复仇』成功了!」
他瞪大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脸上疯狂的笑容彷佛愉悦到极点。
在彼方等人的注视下——恐惧之脸将手中的刀子刺向自己的眼球。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不犹豫刺入的刀尖,深深陷入眼球后方的脑部,瞬间将中枢神经破坏殆尽。恐惧之脸在彼方等人眼前自尽了。
策划人质挟持事件的恐惧之脸——以干脆到令人错愕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哈……哈哈……!」
生前自称恐惧之脸的男子倒卧在血泊之中。
博光凝视着这样的光景,发出不太正常的笑声。
他拖拉着淌血而刺痛的右腿站了起来,内心满是狂喜。
「成功了……终于成功啦!这个疯子死了!这下我们自由啦啊啊啊!」
如同博光所言,将学生困在校舍里的要素确实已不复存在。
不过,让现在的学生重获自由,又意味着什么?尽管已经得知了台面下的秘密,但博光认为只要自己能得救,其他事情全都无所谓。
而事态也一如他的期望发展。博光得救了。
除了卯起来欢喜以外,博光现在没有其他该做的事情。
「太好啦啊啊啊!成功喽喔喔!你根本自作自受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校学生仍未得知恐惧之脸已死的事实。
为了让全校上下都知道这个好消息,博光不顾脚伤的痛楚,从广播室飞奔而出。
他在走廊上高呼着「自由啦!」的呐喊声隐约传来,然后逐渐远离。其实,只要使用广播室里的设备对全校广播就行了,但兴奋过头的博光看来是没能想到这一点。他带着凯旋归来的心情,往自己的教室前进。
再次恢复沉静的广播室里头……现在只听得见理世的啜泣声。
「理世,你有没有受伤?」
彼方从座位上起身,走向理世。
但理世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低着头坐在地板上。
「……怎么办……」
她只道出了这个问句。
仰望着彼方的她,脸上挂着焦躁和悲伤的泪水。
「嗳,怎么办呀,彼方!大家的爸爸妈妈会被杀死!而且,还会是大家自己动手杀害自己的亲人!杀害自己最喜欢、最重要的人啊!」
理世扑上彼方近在眼前的胸膛,轻轻颤抖着肩膀大声哭喊。
「……」
其实,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得救。
这起人质挟持事件落幕后,真相才会开始上演。
所有人都会因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相爱之人所引发的悲惨杀戮,一个个步向死亡。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理世已经束手无策。在恐惧之脸已死的现在,她无力阻止将会离开校舍的学生,以及打算予以保护的警方和亲人。
想到同学们必须手刃至爱之人,理世就不禁为这样的悲剧痛心。
「太过分……太过分了……!冬木老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
理世趴在彼方的胸口痛哭。
彼方平静地凝视她悲痛不已的模样,然后开口:
「恐惧之脸——不对,冬木刚才说过,从病毒开始散播至今,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学生彻底感染。不过,你觉得我们两个有逐渐变成他的复制人吗?」
「……咦?」
「也就是说,并非所有人都感染了他的记忆。倘若我的推测正确,感染冬木病毒的,仅限于这所学园里『一部分的特殊族群』。」
「那么,只要把感染病毒的学生全都抓起来,就可以阻止老师的计划了……!」
「不用这样大费周章。把学生『全都杀掉』就行了。」
「……!」
听到彼方恶魔般的提议,理世不禁无语。
「我是恶人。正因如此,我才能自私地只希望重要的人幸福。为此,就算要我践踏、伤害、鄙视他人,我也不会后悔。无论必须牺牲什么,我都不在意。」
彼方感觉自己这份强烈心意,是为理世而生的。
感受到他的想法的理世,自然而然地羞红了双颊。
明明身陷最恶劣的状况,心情却相当平静。十分不可思议。
「对我来说,这所学园里的学生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人。在理解这起事件的全貌时,我一开始原本觉得就这样让事件落幕也无妨。可是……」
理世的制服被撕裂而显得模样狼狈。彼方瞥见她柔嫩肌肤上的浅浅刀伤,正微微地渗出鲜血。凝视着这道伤口的他,双阵深处燃起了憎恨的黑色烈焰。
恐惧之脸触犯了绝对不能触犯的禁忌。
————他伤害了彼方最重要的人————
彼方摇晃着站起身子。
「披上人们的恐惧之脸,让自身化为真正的恐怖……是吗?区区一个人质挟持犯,别让人笑掉大牙了。倘若我摧毁这个让他自豪的计划,他应该就能清醒过来了吧。」
手铐没来由地从杀人魔的手腕松脱下来。他的手上握着铁丝。
很明显是他一边说话,一边自力解开了手铐。
彼方脱下身上的大衣,轻轻将它披在理世的肩上。
他踩过掉落在地上的手铐,从恐惧之脸的尸体上抽走小刀。
沾满鲜血的刀刃,对彼方的脸投射出红色的反光。他开始散发出一种骇人的气势。
「这里最可怕的人是谁——我会让你知道『层级』的差异。」
过去,让人们胆战心惊的那名传说中的杀人魔,已经萌生无法动摇的杀意。
▲ 16:28 ▼
冬天的日落来得比较早。天空已经逐渐转暗。
即将迎接夜晚的街道,笼罩在橘红色的黄昏和严寒的气温之下。
对策本部将扎营处从校门前移动至校舍前。
为了照亮愈来愈暗的校舍前方,搜查官们匆匆忙忙地搬运着大型探照灯。在这之中,一名中年男子捧着冒出白烟的咖啡杯,悠哉地杵在往来的人群里。看似很想睡的他打了一个呵欠,然后望向身旁那名穿着连帽T恤、手中同样捧着咖啡杯的少女。中年男子懒洋洋地向她问道:
「嗳,城堡。对策本部的厕所在哪里啊?这么冷的天气,让我动不动就想去撒尿呢。」
「真受不了。猎人,你的用字遣词实在很像个大叔耶~虽然你确实是个大叔,但会不会是因为你原本就是个粗人啊~?」
「才疏学浅的你,现在倒是会用很难的词汇了啊。要不是被局长传唤,我才不会自愿来这种冷得要命的现场呢。」
城堡斜眼瞄向猎人,然后将咖啡杯凑进嘴边。
以热饮温暖身子之后,她对着天空吐出白色气息,然后抱怨起来:
「唔~为什么我们会被找来现场呀~?难道局长之后打算让我们展开突袭,进去收拾掉那名嫌犯?」
听到城堡的预测,猎人以鼻子哼笑了一声。
「要杀他很简单。不过,这次的状况恐怕行不通呐。这是一场风险很大的对决。看是我们先解决掉那家伙,或是那家伙先按下炸弹的引爆开关。真要说的话,对我们比较不利呢。」
「那不然咧~感觉根本没有我们上场的机会嘛。」
「就算不打算展开突袭,这里也有『适合我们』的工作啊。多观察周遭一下吧。」
猎人和城堡对话时,在眼前慌忙来来去去的搜查官们的另一侧,一名熟识的长者拄着拐杖朝他们走来。两人连忙将咖啡杯搁在地上,然后端正自己的站姿。
以眼角余光发现城堡戒慎恐惧到几乎要行举手礼的反应,猎人不禁感到脱力。
狩月露出温和的微笑,没有将城堡紧张的态度放在心上。
「让两位久等了。我原本在调查的案件终于告一段落了。」
「原本在调查的案件?」
「是关于对策本部里头的间谍。我们查出来他是谁了。」
说着,狩月满脸笑容地递出一个资料夹。猎人接过资料夹之后,开始翻阅里头的内容。他取下用回纹针别在上头的一张脸部识别照片,然后将它亮给城堡看。猎人开口询问狩月:
「要做到什么程度?」
「当然就是所有必要的范围喽。」
狩月随即面不改色地如此回答。他脸上的微笑甚至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猎人和城堡无语地察觉到狩月的意图。
理解何谓「必要的范围」之后,两人便准备离开现场,转而投身工作。
然而,就在这时候,三人发现周遭的搜查官突然开始骚动起来。
他们的视线落在对策本部的帐篷群并排的正面处。也就是人质所在的校舍。
「终于开始吵闹起来了呢。」
为了先观察一下情形,狩月领着猎人和城堡走向最前线。
白色的校舍被宛如烈焰般熊熊燃烧的夕阳染红。
发生异常事态的,是设置了鞋箱的正面入口玄关处。
「怎么回事……学生们都聚集到玄关来了……!」
戴着防弹头盔、身穿防弹背心,呈现全副武装之姿的特殊搜查小组的三岛不禁哑然。
被当成人质的学生们开始一窝蜂地涌进玄关。直到刚才都还躲在教室里头的他们,现在争先恐后地冲向玄关。挤不进去的学生们只好聚集在中庭,形成你推我济的一片乱象。
只要任何一个人逃出去,炸弹就会爆炸,所有人也会因此丧命。
学生们明明很清楚这样的危险性,现在却一副巴不得马上离开校舍的态度。
所有人都大喊着「救命啊!」寻求警方的庇护。
搜查官们无法掌握这样的状况变化,只能一个个杵在原地。
出现在三岛身后的狩月开口:
「应该是有人答对问题了吧。所以,嫌犯遵守承诺释放了学生。重获自由的他们,已经没有理由留在校舍里头了,不是吗?」
三岛没有望向狩月,淌着冷汗反驳:
「怎么可能!内阁情报调查局找到的嫌疑犯不是错的吗!绯上理世应该答题失败了才对!这样的话,是除了她以外的人答对了吗?调查机关都已经尽全力调查了,却还是无法锁定嫌犯。区区一个学生,要怎么推理出正确答案啊!」
「这个嘛,不知道是怎么推理出来的呢。」
狩月很轻易地察觉到导出正确答案的人是谁。
他不禁露出挖苦人的笑。
「不过,明明有人答对了,嫌犯怎么没有公开答案呢?」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学生们急着离开校舍,也是不争的事实。」
校舍上空出现了三架采访直升机的身影。或许媒体也敏锐地察觉到事态有异吧。三岛愤恨地抬头望向这些直升机,然后给愣在周遭的搜查官们一记当头棒喝。
「现场很危险,所以不能让采访直升机进来!不是已经把这个要求告知各大媒体了吗!怎么还有三架直升机在上空啊!快去处理!」
「是……是的!」
「现在可是学生有可能获释的状况!所有人都去确保正面入口的安全,同时确认校舍周遭是否有危险!」
三岛透过耳机麦克风下达指令,以极为认真的表情注视着校舍的情况。
在他下令之后,完全武装的搜查官们开始在校舍的左右侧就定位。
他们迅速排开阵形,并将枪口对准周遭,进入高度警戒状态。
中庭传来学生们欢天喜地的声音。
相拥而泣的女学生。摆出胜利姿势,同时仰天长啸的男学生。他们以形形色色的反应,表现出能够离开校舍这个危险地区的感动情绪。前一刻那种人间炼狱般的气氛,宛如从未存在过地缓和下来,学生们也逐渐重拾笑容。
最后,整座中庭挤满了未能进入玄关的学生。
▲ 16:37 ▼
现在,大部分的学生都聚集在中庭。所以校舍里头的走廊和其他楼层都相当冷清。
博光拖着负伤的右脚一跛一跛地走着。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五楼的广播室。
「我也真是的,竟然丢下炸弹的解除装置就冲出来了。就算因为那个疯子死了而兴奋过头,这样也太蠢了点呐,嘿嘿。」
博光踩在洒落走廊的碎玻璃上,并如此喃喃自语着。
他来到五楼的走廊。从走廊的窗户往下看,可以窥见在听到他的通知后,便争先恐后地往外逃的学生人群。
渴求着自由的他们,引颈期盼炸弹解除的好消息传来。
接下来,博光将解除炸弹,解救众多的学生。包含媒体和警方在内,所有人都殷切盼望这个瞬间到来。彷佛众人都期待被自己拯救的想法,让博光的心情大好,甚至足以忘记腿上刀伤传来的痛楚。
然而,这样的心情也只持续了片刻。
抵达广播室外头后,博光不禁停下脚步。
「…………?」
他发现脚下有着刚才所没有的东西。
——血迹?
一道宛如拖行某种物体所留下的红褐色痕迹,从广播室里头延伸到走廊上,并呈一直线延续到走廊的尽头。
很显然的,有某个巨大的物体从室内被搬运出来。
「这……这是怎样啊!」
广播室的大门半掩着。
博光推开门,战战兢兢地朝里头望去。
「……!」
内部充斥着让人想要猛咳嗽的浓浓血腥味。
四面墙上充斥着喷溅出来的血迹,包含椅子和台灯在内的所有东西,无一幸免地染上鲜血。目睹室内过于凄惨的变化,就连博光也感到一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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