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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雨天,蜜月的终结)

    王室法典里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在亚默德,王室里的所有男人都拥有王位继承权,而女人则没有。

    亚默德从来没有立过女王,恐怕从今尔后也不会发生吧。

    像这种没有继承权的女子,粗略而言,有两条路可走。

    一种是嫁入其他家族,另一种则是招赘,振兴新的家族。

    现任王妃阿慕德娜的娘家贝蒙迪斯家,以及瓦蕾莉雅的老家柯斯塔库塔家,都是因为这样的缘由,而从王家划分出来的家系,

    先不论贵族社会,在一般市民的生活中,通常太阳西沉后,就赶紧将该做的事情做完,晚上立刻上床睡觉,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因为若是熬夜,会消耗一定的灯油或蜡烛,换言之,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浪费。

    到了夜晚依然灯火通明的,不是经济富裕的贵族和富商,要不然顶多就是酒吧和旅馆吧。

    因此,除了闹市之外——虽说是大陆第一的都市——夜晚一降临,四周自然是一片漆黑。

    在这样的时刻,王宫派来的紧急密使来到了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家。因为国王亲自传唤她。

    「说什么要对任何人保密……不管怎样还不是瞒不过家人。」

    像是要避人耳目一般,瓦蕾莉雅披着黑色斗篷走出屋子,噘起嘴嘟哝道。使者都说了「紧急万分,最高机密……」瓦蕾莉雅的父亲还一直死命地追问究竟有何要事,吵嚷不休,害她费了大半时间才出门。

    「以后要派使者到我家来时,得别让父亲大人发现才行……」

    瓦蕾莉雅提着小提灯,一边低声嘟囔,行走于夜路上。

    柯斯塔库塔家比旧城区来得内侧,也就是位于靠近王宫的区域,因此这个时间几乎没有人出没。与平民区不同,治安虽然不怎么差,但偶尔会有盗贼锁定贵族的宅邸,因此不能松懈。

    当然,就算此时此地有那种可恶的窃贼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凭瓦蕾莉雅的实力轻易地就能反过来打倒他吧。以右手的魔纹三两下将他烧得焦黑,又留他一条狗命,是轻而易擧的事。

    说是那么说,要是真碰到窃贼,还是会受到惊吓,她可是敬谢不敏。如果可以,瓦蕾莉雅才不想碰到什么窃贼,这才是她的真心话。

    「——喂。」

    「噫!」

    突然有人从背后的阴暗处出声叫她,瓦蕾莉雅反射性地在右手的食指燃起魔法之光,回头查看。

    「别发射喔……会引起火灾。」

    抓住瓦蕾莉雅指向自己的指尖的,是同样披着黑色斗篷的狄米塔尔。

    「你……你——怎……怎么会在这里?」

    「王宫也有派人传唤你吧?有任务指派给你,当然也会传唤我啊。」

    狄米塔尔放开瓦蕾莉雅的手,用鼻子轻哼了一声。

    「就……就算是这样,竟然故意偷偷跟在我后面,也太恶劣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自我意识过剩也该有个限度。走路不出声对我来说是平常的走路方式,我要去的地方跟你一样,当然要走同一条路啊。谁要偷偷跟着你啊。你要是不喜欢有人走在你后头,那我先走吧。你慢慢跟上来。」

    「啊!等……等一下——」

    瓦蕾莉雅连忙追上快步向前走的狄米塔尔。

    「再说,你明明比我住得离王宫还近,为什么还在这种地方?每次都慢吞吞的。」

    「那……那是因为……不能坐马车啊——」

    「我也没坐啊。」

    「唔唔……你很烦耶。是因为父亲大人在那里大吵大闹,我才晚出门的啦!」

    「这样啊。你父亲那种个性,也拿他没辙。」

    说出这句话,露出奸诈笑容的狄米塔尔虽然令人火大,但瓦蕾莉雅却无法反驳。毕竟她父亲在各方面确实很麻烦。

    因此,瓦蕾莉雅故意咳了一声,转换话题。

    「——话说,在这种时间偷偷把我们叫去王宫,到底有什么事呢?」

    「谁知道。至少不会是什么正经事。反正应该是要命令我们去做一些偷偷摸摸的任务吧。」

    「可是,叫我们过去的是国王陛下吧?」

    「信上是这么写的。」

    「国王下达不能公开的任务会是——」

    「在这里想那种事也没意义吧。马上就会知道了。」

    瓦蕾莉雅与狄米塔尔从卫兵们严守的佣门进入王宫,随后被带往执务室。

    「——喔,抱歉啊。」

    巨大的壁毯与圆桌为其象征的广大执务室里,也许因为深夜,或者是此次为避人耳目、非正式谒见的绿故吧,只有最低限度的灯光照明,除了国王在此等候外,没有其他闲杂人等。

    国王随和地向前来的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两人说话,招招手要两人过来灯光旁边,然后坐在椅子上。

    「其实我有机密的任务想要拜托你们。」

    国王用宛如拜托人去跑腿般的轻松语气,马上切入正题。

    「——其实,近期之内,我家那口子就要回来了。」

    「我家那口子……?」

    瓦蕾莉雅无法理解国王所说为何意,歪了歪头反问道。于是,狄米塔尔便用手肘轻轻撞了撞瓦蕾莉雅,在她耳畔说道:

    「……动动脑筋吧。陛下说的是王妃殿下。」

    「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你听不懂吗?」

    国王豪爽地哈哈大笑,搔了搔头,重新向两人说明:

    「你们知道最近阿慕德娜身体不适,回娘家了吧?」

    「是的。」

    国王杰弗伦。弗朗西斯克的正妃阿慕德娜,是个以个性温和、雍容的美女而广为人知。由于是葛卢姆的实力派贝蒙迪斯公的独生女,家世也很良好,但却不会因此狗眼看人低,是个善良的女子,这是市井小民对她的评价。

    只是,她天生便体弱多病,近半年来都回老家疗养。国王便乘机到处游走各方情妇的住所玩乐——这种事,不便在此多说。

    「——阿慕德娜她啊,身体已经康复,所以要回来鲁奥玛。」

    「那真是可喜可贺。」

    狄米塔尔立刻献上祝福的话语。这名少年真的在这方面很精明,应该算是世故吧。他的所做所为当然是正确的,但就是因为太过八面玲珑,反而让瓦蕾莉雅觉得自己是个不体贴的人,令她有些恼火。

    国王一点儿也不明白瓦蕾莉雅的心思,继续说道:

    「所以,我想请你们去迎接阿慕德娜。」

    「到葛卢姆……去迎接王妃殿下吗?」

    「没错。然后,再护送她回鲁奥玛……不过,要隐藏身分。」

    「如果是护卫王妃殿下的话,我们当然非常乐意接下这个命令……只是,为何要隐藏身分?」

    像阿慕德娜这种身分地位的人,当然必须请人护卫,这件事倒是没什么问题。虽然有些在意为什么选上他们两人担纲这份任务,不过只要想成是国王认同自己的实力的话,也能说得过去。

    而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瓦蕾莉雅他们非得隐藏身分不可。

    狄米塔尔面不改色地出声询问:

    「……如果要护卫王妃殿下,指派国军,或是皇太子殿下的骑士团不是比较好吗?」

    「不能这样做。我不希望她回宫的事情太过张扬。应该说,我不希望沿途的城镇和村庄的人知道我那口子要回都城。」

    「秘密返都……是吗?」

    狄米塔尔眯起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副表情就像是自己一个人领悟了什么道理一样。宛如像在对她说:「你真迟钝!」一般,这又令瓦蕾莉雅胸中燃起一把怒火。

    她压抑住内心轻微的愤怒,询问道: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瓦蕾莉雅认为,既然王妃身体康复,不是应该反而有必要大肆宣传给这段时间担心她身体健康的民众知道吗?

    然而,国王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告知为何不那么做的理由。

    相对地,国王将两封封缄的书信和一只小袋子放在圆桌上。

    「——总之,我已经写好要给王妃和岳父大人的介绍信。你们带着这个赶快前往葛卢姆的离宫。这是盘缠。」

    「咦!赶……赶快……是现在立刻动身吗?」

    「没错。」

    国王像是在表达「那还用说吗」似地,用力地点了点头,一瞬间收起他那风格十足的从容笑脸,低声说道: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阿慕德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可就吃不完兜着走罗。」

    「咦……?」

    瓦蕾莉雅原本打算反问:「那是什么意思?」,但国王抢先一步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两人的背。

    「总之,拜托你们两位罗。」

    「……属下明白。一切交给我们。」

    狄米塔尔微微皱起眉头,点头答应。

    「喂——」

    「那么,我们立刻就出发。」

    瓦蕾莉雅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连忙试图打岔,但是狄米塔尔把手伸到她的背后,毫不客气地撞了她一下,让她闭上嘴。狄米塔尔拿起书信和放了盘缠的袋子,将右手放在胸前,恭敬地低下头行过一礼。

    「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耶!」

    无法接受的瓦蕾莉雅,气呼呼地对将自己拖出执务室的狄米塔尔大声怒吼。

    「陛下政务繁忙。不要劳烦他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才不是芜聊的问题呢!」

    咆哮的声音响彻整个夜晚的王宫,令瓦蕾莉雅不禁缩起脖子。深夜的王宫里,赫赫有名的神巫柯斯塔库塔猊下和他的专属纹章官发生口角,这事万一要是传出去,可就糟糕了。

    瓦蕾莉雅压低声音,追上脚步飞快的狄米塔尔。

    「真是的……因为是退役军人的关系吗?陛下完全不懂得控制力道——」

    瓦蕾莉雅揉了揉自己的背,嘟哝道。

    「你真的很聒噪耶。」

    照理说也被陛下拍打背部的狄米塔尔,用冷静的眼神俯看瓦蕾莉雅说道:

    「要是真的那么痛的话,我帮你看看。脱掉。现在马上在这里把衣服脱了。」

    「什么……」

    「不想脱就闭嘴。抱怨陛下代表什么意义,稍微思考过后再说话。」

    「唔——」

    瓦蕾莉雅回头看向背后朝他们敬礼的卫兵,沉默不语。如果是那个国王陛下,就算瓦蕾莉雅多多少少发点牢骚,他也不会认为是不尊敬,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动肝火,不过周遭的人会怎么解读又另当别论了。要是传出「国王和神巫之间闹不和!」这种无凭无据的流言。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瓦蕾莉雅忍住不满,轻轻地吐出怒气。

    「……话说回来,我根本没去过葛卢姆。你呢?」

    「我也没有实际到访过,不过以前在封印骑士团的时候,曾经到过附近。也有地图可看,但是有点旧就是了。没问题的。」

    「对,你提到了。到底为什么不指派封印骑士团护送王妃呢?」

    如果是受国民爱戴的阿慕德娜王妃返回都城,不是才更应该威风地带着封印骑士团游行吗?团长是阿慕德娜的亲生儿子皇太子,而且也听说首席神巫夏琦菈猊下去年回乡时,也是由封印骑士团担任护卫。

    瓦蕾莉雅来到篝火燃烧的王宫内庭院,露出沉思的表情低喃道:

    「……唔,可能是王妃殿下不喜欢大张旗鼓的游行,就算是这样好了,事实上派遣国军担任护卫,一边向沿路的民众展示,一边返回首都,这样比较安全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想嘛,如果是亚默德的正规军,没有护卫比他们更优秀了吧。」

    而且,只要利用军队的机动性,也能事先通知,确保沿途上或旅舍的安全。再说了,没有几个人会不要命地闯进受到军队保护的大队人马。在王妃从马车的窗户里悠闲地露出脸,跟大家挥手时受到攻击——只要不发生这种事,可说是应能确保王妃的安全吧。为了避免没必要的纷争,有时还是需要示威行动的吧?瓦蕾莉雅这么想。

    「找军队或骑土团担任王妃殿下的护卫……就算他们行不通,比如说可以找我同行,只要大肆宣传,该怎么说呢,应该可以发挥那个……吓……吓什么——」

    「吓阻作用。」

    「对,就是那个!可以利用那个吓阻作用,防范不肖歹徒的袭击于未然。」

    「少在那罗哩叭嗦一大堆的。」

    瓦蕾莉雅有些自豪地拍了一下手心,却被狄米塔尔冷冷地泼了一身冷水。

    「连你都能想到的事情,陛下也一定早就发现了。你难道不懂他是故意叫我们这样做的吗?」

    「我……我知道啦……」

    「不过,你难得会像这样想到正经的点子,这点倒是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不用你多管闲事!」

    「也就是说,陛下有他旁门左道的想法吧?」

    「……啥?」

    听见狄米塔尔意味深长的语气,瓦蕾莉雅发出错愕的声音。

    「我刚才也说过了吧?这不是正经的任务。就连实际上被指派任务的我们,都还不知道其中隐含了什么重大事情。怎么可能是正经事嘛。」

    狄米塔尔按住放有书信的胸口,有些讽刺地扬起嘴角。

    「——不管怎样,陛下的命令是绝对的。既然接受了,就不能反悔。快点出发吧。」

    「咦!现在吗?你是认真的?」

    「陛下不是要我们立刻动身吗?」

    「可……可是,那贝琪娜呢……?」

    「要是带那种引人注目的粉红色家伙去当王妃殿下的护卫,身分马上就会曝光。这次不能带她去。」

    「不过,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只要弄到一匹健壮的马。」

    「可是,还要换衣服什么的——」

    「这是要隐瞒身分的极机密任务,总之不需要穿神巫的正式服装,再说,你要是回家,你那个老爸肯定会闹个不停吧?」

    「唔……」

    她确实忘了这件事。出门时吵得不可开交,瓦蕾莉雅的父亲大概还没入睡,等着女儿回家吧。要是这时候大摇大摆地回去,真的不知道下次要何时才能出门。

    「只要能顺利见到王妃殿下,其他的事自然会有办法。在那之前,就先用这袋凑合凑合吧。」

    里面应该是金币吧,狄米塔尔将发出当啷声响的袋子抛上抛下地把玩着,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

    阿慕德娜的故乡葛卢姆,位于从亚默德的圣都鲁奥玛沿着街道策马奔腾约两天左右的地方。

    在覆盖着柔软草地的葛卢姆周边丘陵地带,自古以来就施行羊只的放牧。葛卢姆的经济理当可说是以牧羊为基础发展起来的。

    ——虽然知道这点小知识,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无法想像这情况有多蓬勃吧。

    城镇本身的规模,当然是鲁奥玛更胜一筹。不过,这小而井然有序的城镇全体,充满了热气,若要比喻的话,感觉就像将鲁奥玛的市场整个扩大一样。

    大大小小的巷弄里,到处看得见毛绒绒的羊毛块、经过加工的纺织品,以及明明下是在市场,却在进行买卖的人们身影,另外也有牧童带领着刚剃完毛的羊群,漫步在大街上的情景。附近酒吧飘来的,应该是烤羊肉串的香味吧。把烤羊肉串拿来当下酒菜,大白天就开始畅饮英国啤酒,瘫坐在路旁的醉鬼也不只一两人。

    总之——没错,就是十分嘈杂。

    不过,瓦蕾莉雅却觉得这种纷乱既爽朗又讨喜、朝气蓬勃。在明亮的阳光下来去匆匆的民众身影,或许正说明了他们大致上是幸福的吧。

    「……什么味道啊,好臭喔。」

    瓦蕾莉雅原本探头探脑看着初次到访的街头情景,却闻到一股压过烤羊肉香味、飘散而来的异臭,因而皱起眉头。好像某种东西腐烂的味道——对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瓦蕾莉雅而言,这味道她并不怎么熟悉。

    「是那玩意儿吧。」

    装扮平凡,身穿与平时不同的朴素背心和裤子的狄米塔尔,努了努下巴,示意她往面对道路的两层房屋的屋顶上看去。

    「?」

    抬头往上看的瓦蕾莉雅,现在也穿着简朴的棉质服装。看在当地人的眼里,他们大概是刚从某处来到这个葛卢姆的旅人吧。

    「……那是什么?」

    「大概在晒羊皮吧?」

    的确,板子上钉着毛被剃短的羊皮,排列在屋顶上。由于这个气候的关系,已经开始腐败了吧。

    「那是在干嘛?晒干了之后要做什么?」

    「我听说像那样把皮晒乾,让它稍微腐败之后,会比较好剥皮。大概是要拿来做羊皮纸吧。因为这这一带的羊,毛色大多比较白。白色羊皮纸是由白毛羊做成的。」

    「这样啊——」

    鲁奥玛附近有几个制纸技术发达的村庄,已经大量生产品质良好的纸张了,羊皮纸的需求量还是供不应求。羊皮纸似乎与毛织品、皮制品、食用肉一样,是这个葛卢姆的特产之一。

    「这个城镇真的是以羊只为中心发展经济的呢……话说,你在干嘛啊,狄米塔尔?」

    不经意一看,狄米塔尔正对着坐在路旁的老人,指着一路骑乘到这里的马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久后,狄米塔尔从那名老人手中接过几枚银币,然后把马绳交给他。

    「咦?喂,你把马卖掉啦?」

    「不管怎样,潜入离宫都不需要马。只会变成包袱罢了。」

    总之,绝不能向王妃和贝蒙迪斯公以外的人表明身分,必须隐藏真面目,以护卫的身分潜入队伍当中——这是国王的指示。所以瓦蕾莉雅两人首先得想办法潜入离宫,偷偷接触王妃或贝蒙迪斯公才行。

    狄米塔尔重新披好斗篷,遮住巨大的剑,走在平缓的石板坡道上。瓦蕾莉雅与他并肩同行,不经意地问道:

    「我听说葛卢姆离宫非常小,是真的吗?」

    「没什么小不小的,好像就是那间了。」

    「——咦?」

    狄米塔尔手指的,是前方可见的高墙。与其说是墙,或许该说是城墙比较恰当吧。周围也确实有濠沟围绕。

    「那间……咦?那不是守备有点森严的富豪家吗?」

    「也是,一般不会认为王族的离宫就位于城镇的正中央吧……不过,那似乎就是如假包换的葛卢姆离宫喔。」

    狄米塔尔瞥了一眼从怀中拿出的地图,莞尔一笑。

    「——虽然被称之为离宫,但听说原本是贝蒙迪斯公的宅邸。我曾经耳闻是经过增建和改建,改造成有品味的小宫殿风。」

    「这一带原本是贝蒙迪斯公的领地对吧?」

    「是啊。听说国王陛下当初打算帮王妃殿下盖一座离宫时,王妃殿下好像说不希望他为了自己做那么奢侈的事。所以,贝蒙迪斯公就提供自己的宅邸,改建成现在的离宫。」

    王妃阿慕德娜,或许是因为自己体弱多病的关系,会捐款给贫穷的人们,或是以个人财产在鲁奥玛兴建慈善医院,以慈悲为怀的个性广为人知。拒绝为自己建造新宫殿,实在很像阿慕德娜会做的事。

    上述的葛卢姆离宫——应该说是贝蒙迪斯公的宅邸,几乎位于城镇中心。在旧城塞都市,城主的宅邸多建造来当成发生急紧状况时的最终防卫据点,或许这里也是同样的状况吧,那道高耸的城墙和濠沟的存在道出了这一点。然而之所以感觉不到压迫感,想必是因为正面的城门大开,吊桥也放下来的缘故吧。

    而实际上,载着葡萄酒桶的马车,现在正接受完城门守卫的盘查,很平常地进入城墙的内侧。对镇上的居民似乎挺开放的。

    「气氛是不差啦……但王妃逗留在这里,未免太松懈了吧。」

    直盯着城门守卫观察的狄米塔尔,轻声嘟哝道。

    「这地方的风土民情就是这么悠闲吧?搞不好根本不需要护卫。」

    「就算王妃殿下和贝蒙迪斯公说不需要,但我们是奉国王敕令行动,哪能厚着脸皮回去啊!」

    狄米塔尔观察离宫周边人来人往一阵子后,开始沿着濠沟前进。

    「……虽然城门守卫戒备松解,但这里的居民耳目众多。要不被在这一带闲晃的民众发现潜入宫内,不是件简单的事呢。」

    「等太阳下山比较好吧?」

    「再怎么样,晚上应该都会有哨兵在城墙上站哨吧。况且,等到晚上太浪费时间了。」

    狄米塔尔从斗篷底下露出卷起袖子的右手臂。手臂上蓝黑色的线条已经隐约闪耀着光芒。

    「咦?你该不会要——」

    「虽然有许多只眼睛在盯着,但并非所有人眼睛眨都不眨地在监视。简单来说,只要不被人看见我们入侵的瞬间就得了。」

    狄米塔尔露出狡诈的笑容,突然伸手环抱住瓦蕾莉雅的腰,往地面一踹,一口气飞越濠沟。

    「————」

    朝不自然的方向加速度前进,视野的色彩目不暇给地变化。由于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害瓦蕾莉雅有些头昏眼花。

    「……看来总算是没被人发现呢。」

    蓦然回过神后,瓦蕾莉雅已瘫坐在阴凉的树荫下,身旁的狄米塔尔则一动也不动地竖起耳朵倾听周遭的动静。

    四周十分地静谧。只隔着一道墙,却感觉那股充满活力的城镇喧嚣离得好远。顺带一提,也没有听见发现入侵者而骚动的声音。

    「如——如果要潜入离宫,希……希望你先说一声好吗……」

    「我不想错过那个时机。」

    「就算这样……好,算……算了。」

    瓦蕾莉雅抱着微微发抖的膝盖,甩了甩头。

    「……所以呢,这里是哪里?」

    「离宫后面的树林里。」

    在花楸树的树荫下歇一口气,狄米塔尔窥伺着周遭的情况。

    「说到疗养中的王妃平常会待的地方,应该就是宅邸里最安静的场所吧。而且我听说王妃喜欢照顾庭院的花花草草。」

    穿过树林后,有个漂浮着大小莲叶的池塘,周围装饰着许多美丽的花朵。池畔的小凉亭上攀附着绿色的常春藤,主动担任制造凉爽阴影的角色。就算在门外汉的眼里看来,也是个打理完善的雅致庭园。

    「应该是王妃殿下照料的吧?那么,只要在这里等待,她早晚会出现。」

    「那么,在她来之前我先稍微——」

    「休息一下。」瓦蕾莉雅说完这句话.倚着树干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狄米塔尔却立刻低声说道:

    「说人人到呢。」

    「咦?」

    瓦蕾莉雅急忙跪立,望向池塘。

    「啊,真的耶……」

    可以看见几个人影从池塘的对面穿过白色拱门走来。那是一名穿着简朴,作工却看起来十分精细的洋装,外头加上一件长袍的美女,以及服侍她的两名看似侍女的中年女性。

    狄米塔尔小声询问瓦蕾莉雅:

    「你应该有看过王妃殿下吧?」

    「嗯。」

    自从被选为神巫候选人之后,瓦蕾莉雅就不知出入王宫多少次,虽然没有直接与王妃交谈过,但曾经见过她。穿着洋装的美女肯定是王妃阿慕德娜本人没错。

    「她就是王妃殿下,绝不会有错。」

    「是吗?」

    距离太遥远,实在听不见她们谈话的声音。不过,观察她们的样子后,大概可以了解她们正在进行什么样的对话。想亲自照顾花朵的王妃,与想代劳此事而感到困惑的侍女——双方正互相抢夺洒水壶,大概就是因为那种理由吧。

    不久后,两名侍女奉王妃的某种命令,拿着空水桶走回拱门的另一方。

    「被命令去汲水吗……要上的话只能趁现在了。」

    「咦?」

    瓦蕾莉雅甚至来不及确认情况,狄米塔尔便走出花楸树的树荫,丝毫不戒备四周的状况,大摇大摆地走近王妃。

    「不好意思,打扰您放松时刻。」

    「哎呀?」

    原先哼着歌浇花的阿慕德娜王妃,听见狄米塔尔的声音回过头,露出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纳闷的表情。

    「你是——」

    「在下名为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王妃殿下。现在于魔法院担任纹章官一职,以前曾在皇太子殿下麾下的封印骑士团服务过。」

    「里希堤那赫……那么说来,是本院长大人的……」

    「本院长是家母的堂姊妹。」

    「对、对,就是这样。我记得以前有听以萨克提过呢。那么,那位是?」

    轻轾拍了拍手,点了好几次头的阿慕德娜,转移视线,望向瓦蕾莉雅。当瓦蕾莉雅连忙走向前时,狄米塔尔立即代为介绍:

    「这位是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猊下。」

    「啊!」

    既然提到自己,总不能一直呆立在原地。瓦蕾莉雅将双手搁在胸前,不让裙摆展开地轻轻屈膝,低下头行礼。

    「不……不好意思,以这种姿态现身,阿慕德娜殿下。小女子是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

    「哎呀,我从陛下捎来的信上有听说是谁当选了新的神巫,长得真的很可爱呢!朴素的服装也很适合你呢。」

    啪啪啪地不停拍手可能是她的习惯吧,阿慕德娜眼里闪耀着光芒,点着头。看来有关她为人温和又和蔼可亲的评价所言不假。

    「——哎呀、哎呀?不过真是奇怪呢。」

    拍手声突然停止,阿慕德娜歪了歪头。

    「为什么你们会在葛卢姆?打扮成这样,还从宅邸后方悄悄现身——」

    狄米塔尔在王妃的面前单膝跪下,从怀里取出书信递给王妃。

    「陛下真是的,竟然派猊下当使者紧急从鲁奥玛赶来,真是失礼的举动……」

    阿慕德娜以有些兴奋的表情拆开信封,然而摊开书信后,她的表情逐渐转变为疑惑。

    「这是……陛下写的吗?」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因为——」

    阿慕德娜依旧维持着疑惑的神情,将手中的书信递给瓦蕾莉雅两人。

    「失礼了。」

    两人小心翼翼接下后,快速地浏览内容。

    信上详细写着国王对阿慕德娜回鲁奥玛时的指示。比如说,一行人的人数尽可能压到最低、在旅途中绝对不能暴露自己是王妃一行人的身分、旅途中的警备体制全面交给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负责等等——

    瓦蕾莉雅不明白为何国王要指示得如此详尽。就连身为伴侣的阿慕德娜都不明白了,更违论瓦蕾莉雅了吧。

    不过,这时阿慕德娜的反应果然是国王的妃子。

    「——算了,这样也好。」

    露出沉思的表情也仅只片刻的时间,阿慕德娜随即又展露出可爱的温柔笑容,啪啪地拍了拍手。

    「是啊、是啊。这样反倒轻松许多了呢。因为可以全部交给你们负责嘛。对吧,猊下、里希堤那赫卿?」

    「呃……不,可是啊……」

    虽说要将一行人的警备工作交给瓦蕾莉雅两人负责,但要两人在隐藏身分的情况下这么做,实在很困难。首先,就连要怎么不被人怀疑而混进队伍当中,瓦蕾莉雅都丝毫没有头绪。

    瓦蕾莉雅掩盖她的困惑,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点了点头。

    「关于这件事——小狄……里希堤那赫卿,你来向王妃殿下说明。」

    虽然非常不悦,但如果是狄米塔尔,肯定正在思考能够顺利解决这方面问题的方法。瓦蕾莉雅把话丢给他后,狄米塔尔便微微扬起嘴角说道:

    「……首先,我想请您准备暂时的身分给我们。」

    「这话怎么说呢……?」

    「我们要不引起这座离宫的人怀疑,而加入回首都的行列,就需要任谁都不会怀疑的身分……比如说,像是王妃殿下的远房亲戚之类的。」

    「既然如此……对了、对了,就这么决定吧。」

    阿慕德娜依序指向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

    「你们是我母方的亲戚,为了到王宫伺候,所以要一起同行。这样如何?」

    「非常感谢您……如果能顺便介绍我们两人都会使用魔法,也能兼任一行人的护卫的话,那么就算我们在处理各方面的事务时,也不会遭人怀疑。」

    「那就这么决定罗。从今天开始,猊下要暂时自称为瓦蕾莉雅·沙佛尔卡达;里希堤那赫卿要自称为狄米塔尔·沙佛尔卡达喔。你们两人要当作是从我曾外祖母家来的。」

    「我们明白了。不过能劳烦您也将这件事情转达给贝蒙迪斯公吗?」

    「那是当然。」

    阿慕德娜暂时回头往拱门的方向看去,接着说道:

    「侍女们该不多该回来了。话说回来,你们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飞越那道城墙过来的。」

    「那么你们也能够自己回去吧。可以请你们大约一小时后,普通地从正面拜访家父吗?我会事先吩咐守卫,要他们放行从沙佛尔卡达家来的人。」

    「在下明白了。」

    狄米塔尔向阿慕德娜深深地低头行过一礼,下一瞬间便横抱起瓦蕾莉雅,跳进树林里。一般不可能一个跳跃就到达目的地。那是唯有利用魔法强化的脚力才可能化为现实、令人惊异的跳跃力。

    侍女们随后便提着装满水的水桶回来。千钧一发,若是晚个一步,他们肯定会被侍女撞个正着吧。

    两人暂时躲在树荫里观察情况,但侍女们并没有发现有人入侵。很快地,王妃便拿着藏在长袍底下的国王的书信,回到了屋内。

    「……感觉暂时通过了最初的阶段——」

    「任务是要护送王妃殿下回鲁奥玛。别松懈。」

    狄米塔尔话中带刺地叮咛瓦蕾莉雅,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远方,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不过就算瓦蕾莉雅问他在想些什么,这家伙也肯定不会回答她吧。

    ※

    皇太子杰弗伦·以萨克在命名为「哲学之园」的温室里一边照料着蔷薇,一边对背后的部下说道:

    「之前提到……重新编制二军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有在进行吗?」

    「不是二军。」

    林德加德卿清了清咙喉,叮咛皇太子。

    「——请称之为『赤之左手』。」

    如此回答的林德加德本身穿着以深红色——绯红为基调的制服。与站在他身旁、穿着蓝色制服的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形成对比。

    「剩下的制服、斗篷、帽子等物品,虽然已经催促厂商加紧脚步制作,不过要全部凑齐,还需要一点时间……」

    「因为关于骑士团的所有用品,双方都有默契要是最高级的制品……」

    「那可不是我规定的喔,路奇乌斯。首开先例的可是杰弗伦十世,我的祖父喔。」

    以萨克回过头望向可说是如同自己左右手的两名年轻人,将花剪收进围裙的口袋。

    为了将封印骑士团转变为洗练的战斗集团,以萨克的计划从远征海德洛塔回都后,早已开始具体地付诸实行。已经告知不明白内情的团员们,为了让今后更加地活跃,所以要扩大规模,因此必须将巨大化的集团分成两团来管理。

    这两个集团,根据路奇乌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名称,命名为「赤之左手」与「青之右手」。其中,全聚集了一些不擅长实战的纨裤子弟、有名无实的集团,便是穿着与林德加德同样红色制服的「左手」

    自古以来,在亚默德的宫廷里有一种惯例,那便是地位崇高的人物会排列在谒见厅的右侧,换句话说,就是国王眼里的左侧。也就是说,亚默德的贵族认为左比右崇高。路奇乌斯之所以把左让给公子哥儿组,是在考量过这方面的感受后,所做出的决定。

    想必会被称呼为左军的这一团,将由副团长林德加德卿来统率。喜欢拿家世来说嘴的纨裤子弟们,应该也会听从有力贵族林德加德卿的指示吧。

    而继续穿着旧有蓝色制服的「右手」,则是聚集了无关家世的实力派,跟往常一样,是由路奇乌斯来统率。虽然形式上,左右副团长是以同等地位并排在团长以萨克的旗下,但实质上,他们右军才称得上是战斗集团的封印骑士团。

    「也罢,不管制服齐不齐,左军都还没有像样的任务。」

    「真令人焦躁……本来必须引退的我,现在决定要尽全力管理这个公子哥儿集团了。」

    林德加德卿的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苦笑。

    他最近因为孩子出生,父亲藉机要他继承当家的位子,虽然已经决定退团,但是皇太子以直到培育出能够指挥左军的人才为止的这个条件,延后他退团的时间。林德加德对大贵族富有影响力,但他却给予路奇乌斯很高的评价,也对以萨克的改革案表示赞同,老实说林德加德卿的引退,是非常大的损失。

    以萨克脱下手套和围裙,望向陪席的侍童,对他轻轻甩了甩手。

    「你先退下吧。」

    「是。」

    少年以细小的步伐快步走出温室后,以萨克唉声叹了一口大气,对路奇乌斯说道:

    「——我想立刻拜托右军出任务。」

    「什么任务?」

    「可以选派十名左右的优秀团长,到塔洛玛去吗?」

    「……塔洛玛吗?」

    光是听到塔洛玛这个地名,路奇乌斯便大概明白这个任务与什么事情有关,然而他此时却故意不去询问任务的内容。

    「真是成熟的应对方式呢,路奇乌斯。任务的详细内容都写在这里了,抵达当地之后再打开察看。只是,这是极机密的任务,千万不要引人注目。」

    「属下明白。」

    路奇乌斯从以萨克手中接下印上封蜡的封缄书信,点了点头。如果路奇乌斯猜想得没错,这势必不会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任务。

    「带领的团员,可以由我来挑选吗?」

    「无妨。啊,不过,或许带他去比较好喔。」

    「您揞的是谁?」

    「安海尔。得让他明白自己是加入了什么样的集团才行。」

    以萨克提出骑士团里最新进的团员之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

    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以假身分进入离宫的隔天,王妃便趁着清晨离开了葛卢姆。当然没有被城镇的居民发现。他们得知王妃返回鲁奥玛一事,应该会是在几天后吧。

    按照国王的指示,他们极力将一行人的人数减低到最少。服侍王妃生活琐事的侍女五名,其他还有搬运行李的男丁十名左右。加上狄米塔尔等人,这支队伍总共约二十人。小规模商队的人马都还比他们多,从旁人的眼里看来,大概就像哪里的小富婆在小旅行吧。

    在悠闲的田园风景中,瓦蕾莉雅望向在沿街树荫下稍事歇息的队伍,不知为何有些满足地点了点头。

    「顶多只要注意小偷就好了……不过,应该也没人会来偷吧。」

    天空的蓝,与在远处可见的草原上咩咩叫的羊群的白,描绘出鲜明的对比。看来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似乎擅自以为这种悠闲恬静的地方不会有坏人出没。

    往来于旁边街道上的,是前往葛卢姆的旅人、离开葛卢姆的旅人、商人——总之,交通量非常大。会在这里做出袭击一行人举动的,确实顶多只有非常缺钱的盗贼吧。

    「——不要离王妃太远。」

    狄米塔尔对正在深呼吸的瓦蕾莉雅如此耳语后,出声叫唤一行人准备出发。

    成功悄悄与王妃接触的狄米塔尔两人,宣称是阿慕德娜母方远亲的沙佛尔卡达家的人,当天便介绍给离宫的人认识。

    同时,贝蒙迪斯公还告知王妃将秘密返回鲁奥玛一事,以及队伍的护卫由狄米塔尔两人负责。之所以没有人对这点提出异议,似乎是因为之前从鲁奥玛返回葛卢姆时,才刚准备好大队人马,不管走到哪儿,沿途的人们就是会聚集过来,请民众让路非常累人,不过最重要的理由,还是因为不能让大病初愈的王妃太过操烦吧。

    至少目前为止,队伍一行人都愿意听从狄米塔尔的指示。原本以为会因为自己年纪轻而招来反感,不过看来王妃远亲的这个头衔,还是对庶民发挥了极大的功效。

    狄米塔尔探头望向王妃与瓦蕾莉雅乘坐的马车,詾问道:

    「王妃殿下,请问可以出发了吗?」

    「一切事情都交给你处理。我正在跟猊下聊天呢。」

    「好的……那么,猊下,殿下就拜托你了。」

    「我……我知道了。」

    或许是想配合狄米塔尔和王妃的对话吧,瓦蕾莉雅不知哪根筋不对地挺直背脊,装模作样地轻轻垂下头允诺。要是她平常也像这样态度沉着的话,狄米塔尔办起事来也会轻松许多,不过,只要旁边没有达宫贵人,这名少女肯定做不到吧。

    以包夹王妃马车的形式,前方行驶着侍女们乘坐的马车,后方则并列行驶着男丁以及装载行李的大型马车,狄米塔尔一个人跨在马上,移动到一行人的前方或后方,监视着全体人马。考虑到现实层面,狄米塔尔一个人能注意周到,这样的一行人已是极限了。

    考量到王妃的身体状况,必须尽量慢步前行,更甭说露宿了。最好预估要花五天以上才能抵达鲁奥玛。

    狄米塔尔在马上摊开地图,啃咬肉乾。往后他应该暂时无法有空暇静下来好好吃顿饭吧。

    ※

    「你怎么了,猊下?」

    「喔喔喔,没有,我没事。只是稍微不小心发呆了一下……」

    瓦蕾莉雅听见阿慕德娜的声音回过神,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

    「哎呀,看来猊下你是累了吧。这也难怪,毕竟你之前完成了好几项艰钜的任务嘛。」

    阿慕德娜如此说道,劝瓦蕾莉雅躺下。

    「那……那怎么行!怎么能做出如此失礼的事……」

    「哎呀,怎么会失礼呢。猊下你是我国少数三名神巫的其中之一……要是发生什么事,我可是会挨陛下骂的。」

    「所以说,我并不是身体不舒服……」

    阿慕德娜本身宛如像在诉说葛卢姆离宫那种开放的气息般,令人不觉得她是大国的王妃,是个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女性。然而她的言行举止却不低俗,而是确实遵守该有的礼仪法度。

    换言之,阿慕德娜非常擅长优雅地穿越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这样的阿慕德娜和瓦蕾莉雅,从葛卢姆出发后,就一直两人独处在小小的马车里。虽然一行人的护卫交给狄米塔尔负责就好,不过像这样陪伴阿慕德娜,其实精神上也很疲累。总之,阿慕德娜很喜欢聊天。

    「对了、对了,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阿慕德娜再次回到谈论以萨克年幼时期回忆的话题。顺带一提,前一个话题是,与国王相识相恋的经过。

    瓦蕾莉雅怀疑自己该不会是被派来陪王妃聊天的吧,这个时候,阿慕德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地开口:

    「……对了,猊下,你跟那位纹章宫大人是怎么样的关系呢?神巫的专属纹章宫是年轻男性,通常来说是不可能的吧。可是,你的身边跟着一个男性的纹章官,这表示——比如说,你们其实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之类的?」

    「才……才不——」

    「那么,是从小就互相承诺要结婚的未婚夫、未婚妻?」

    「更不是!」

    神巫搭配年轻男性确实是特例,但完全不是阿慕德娜瞎猜的那种理由。瓦蕾莉雅连忙否定阿慕德娜擅自认定的想法。

    「不……不可能的啦!这算是特例吧——是……是我那过度保护的父亲,要求我的纹章官要有担任护卫的力量,结果经过删去法,才决定是里希堤那赫卿……」

    「哎呀、哎呀,是那么没有情愫的理由吗?」

    「有的话才伤脑筋呢!」

    此时,有人叩叩敲了敲马车的窗户,刚才提到的纹章官大人从玻璃外面露出脸来。

    「好像有点吵闹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王妃的面前,狄米塔尔以不同于平常的礼貌态度询问。他大概是想说「嗓门太大罗」吧。

    「没……没事啦!」

    瓦蕾莉雅打开窗户,扔下这句话后又马上关起窗户,甚至唰一声地拉上窗帘。因为他是护卫,会关心情况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一想到被狄米塔尔一直盯着看,瓦蕾莉雅就静不下心来。

    「王妃殿下!在下要再三提醒您,请务必保密我们真正的身分!知道真相的只有王妃殿下和贝蒙迪斯公而已,这是国王陛下的——」

    「别担心,我明白。」

    或许是觉得瓦蕾莉雅慌张的态度很有趣吧,王妃以羽毛扇子遮住嘴角,恰然自得地笑了。

    ※

    拥有广大国土的亚默德,四处还留有好几处未开发的深远森林。要是不小心偏离了街道,有可能会在黑暗中徘徊好几天,那是隐含着这种恐怖的暗绿之海。

    塔洛玛是漂浮在那片海上的一座小岛——在森林中开垦一大块土地,建造而成的宿驿。森林里潜藏着熊、野狼,偶尔会遇到盗贼这种威胁,为了在此地活下去,人们聚集在一处,而寻求安全住宿处的旅人也会来到那里——不断重复这样的循环,塔洛玛才发展至今。没有知名农产品和特产的塔洛玛,之所以能成长为超越三干名人口规模的城镇,完全是因为它的地点条件。

    路奇乌斯等人昼夜兼行前往塔洛玛,来到还剩半天就能抵达塔洛玛宿驿的地方时,便偏离街道,让马匹在安静的河边休息。

    以萨克将选择同行团员一事交由路奇鸟斯负责,结果路奇乌斯选择带领口风特别紧的八名团员,以及以萨克所点名的安海尔·沙佛尔卡达出发。与其说是注重剑术和魔法能力,不如说是考虑到诚实、对王家的忠诚心而挑选出来的人选。虽然以萨克并没有特别吩咐些什么,但路奇乌斯认为这次的任务,应该需要这类的人来执行。

    路奇乌斯拿起皮囊,用里头装的麦芽啤酒来解渴,并且一边确认马具是否有松脱的状况后,望向远离其他团员,在一旁挥剑的安海尔。

    老实说,他的剑术并不怎么高明。虽然手法还很拙劣,先不论有没有才能,可以肯定的是,他确实是个新手。

    不过,姑且不论触术,他的确拥有魔法的才能。在远征海德洛塔时,他已经展现出十二万分的实力。

    「安海尔。」

    「啊,是!」

    安海尔看似稍微吓了一跳,连忙将剑收进剑鞘里,回头看向路奇乌斯。

    「你好像还没习惯骑马,还好吗?」

    「是……是的,没问题。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

    安海尔整理因汗水而黏贴在额头的浏海,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这名宛如少女般青涩的年轻人,若非穿着这身蓝色制服,实在看不出是封印骑士团的一员吧。

    「机会难得,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您问吧。」

    「你来骑士团之前,是做什么的?我知道你施展魔法的本领很高超,到底是在哪里修行的?」

    「我并没有特剔……在哪里修行,只是在自己家不断修练。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学习。」

    不用说,如果头脑不清晰,肯定无法成为本事高强的魔法士。然而,也并非只要头脑聪明,每个人都当得上魔法士。就连大国亚默德,十人中也只有一名魔法人才,而且也需要能发挥所才的环境——让他们接受专门的学习,并且能刻绘魔纹的环境。

    当然,安海尔不是一名鱼目混珠的魔法土这一点,在他被人推荐进骑士团时就已经确认完毕。在葛卢姆的魔法院分院,确确实实留下了当地纹章官在他身上刻绘魔纹的纪录。

    不过,可说正因为如此才反倒奇妙。那就是在分院刻绘了魔纹,踏出成为魔法士第一步的安海尔,为何没有在那里累积修行经验?

    也许是察觉到路奇乌斯对那一方面的事情抱有疑惑吧,安海尔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

    「我们家族在近一百年左右非常落魄……我们一族最后的希望,是期待我将来能飞黄腾达。因此全家出动来支援我,然后聘请知名的魔法土来当我的家庭教师,从我七岁开始,就密集地修练魔法。」

    似曾相识的故事,应该说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为了重建没落贵族的家门,而将一切的希望寄托在家族中优秀的孩子身上,例如瓦蕾莉雅和卡琳也是这样,以及支撑着虽然绝称不上是大贵族,但是历史悠久的里希堤那赫家也是一样。这种人在骑士团也不在少数。

    简单来说,安海尔也是那类年轻人的其中之一吧。

    「别看我这样,沙佛尔卡达家可是王妃殿下母方远亲的古老门第。」

    「那还真是……抱歉,我之前不知道。」

    「不会,那是正常的。因为我们家族真的没落到已经没办法出席社交界……」

    既然没有进出鲁奥玛的社交圈,也就代表作为确认贵族身分依据的绅土录上没有记载他们的名字。因为工作性质,必须记住许多贵族名号的路奇乌斯,再怎么样都无法掌握没有记录在绅士录上的家族名号。

    「贝蒙迪斯公之所以推荐你的理由在于此吗……跟着家庭教师修行魔法后,就马上来到了鲁奥玛吗?」

    「没有,这半年左右都待在葛卢姆。」

    「葛卢姆?那么说来,是王妃殿下的——?」

    「是的。为了多少报答贝蒙迪斯公和王妃殿下的恩情,因此担任他们的护卫。」

    「皇太子殿下……知道你以前当过王妃殿下的护卫吗?」

    「知道。我已经事先告诉他了。」

    也就是说,他明明知道,却还瞒着路奇乌斯。确实是像爱恶作剧的以萨克的作风。不过另一方面,他也认为皇太子稍嫌太坏心眼了一些。虽然还没有看过命令书,因此无法确定,但他有预感这次的任务让还只有十六岁的新进团员同行,恐怕会对他太过残酷。

    路奇乌斯告知其他团员休息时间结束后,便踏上马镫。

    「……你……」

    「是的?」

    路奇农斯避免议其他人听见,以小声能音量说道:

    「知道我们等一下要前往的塔洛玛是个什么样的城镇吗?」

    「我听说是个大宿驿……」

    「只有这样?」

    「对……」

    「不知道就算了。到达之后再向你说明吧。」

    这次派遣曾经在葛卢姆护卫过王妃的新人,到塔洛玛执行极机密的任务——如果任务的内容正如路奇乌斯所想像的一样,那么以萨克的挖苦或许可说是有点太超过了。

    ※

    「——喂。」

    「唔嗯!」

    关窗熄灯,原本正想上床睡觉的瓦蕾莉雅,看见出现在阳台上的狄米塔尔,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声。

    「干……干嘛啦,狄米塔尔!王妃殿下已经就寝了喔!」

    瓦蕾莉雅压低嗓音,一边责问没礼貌的狄米塔尔,一边试图遮住阿慕德娜睡觉的床铺,不让狄米塔尔看见。

    「我就是想说殿下应该已经就寝才来的。反正你本来也打算睡觉对吧?」

    「唔……是……是没错啦——」

    「在你睡觉前,我有事想先跟你说。」

    狄米塔尔指向宽广房间的房门,说道:

    「——扣上门闩,从窗户爬上屋顶来。毕竟不能离王妃殿下太远。」

    说完后,狄米塔尔便踏上阳台的扶手,轻盈地一跃而上。

    「等一……真的很霸道耶!」

    瓦蕾莉雅固然对狄米塔尔不允许人反驳的强势态度感到恼火,却还是乖乖地扣上门闩。只要不强行突破,要进入这个房间就只能经由阳台穿过窗户了。也就是说,只要从屋顶上面监视阳台,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想入侵的不肖之徒。

    瓦蕾莉雅确认过阿慕德娜安稳的睡颜后,走到阳台。稍微将精神集中于右脚,施展风之魔法,轻轻地飞舞上天空。

    旅程已经完成了一半。今天他们一行人也跟前几天一样,隐藏身分投宿城镇最大的——也就是干净又安全的旅馆。瓦蕾莉雅与阿慕德娜同房,严加守护她,也是一如往常做的事。

    不过,狄米塔尔半夜过来,把瓦蕾莉雅叫出去倒是第一次。

    一爬上倾斜度和缓的屋顶,狄米塔尔便坐下保养他的剑。虽然前往鲁奥玛的旅途中,一次也没有机会拔剑,可以的话,真想就这么都不拔剑地进入都城。

    「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的计划。我要你明天早上向王妃殿下说明。」

    「计划?」

    「护卫的计划。我想明天会是最大的关卡。」

    「咦?」

    狄米塔尔的口吻,彷佛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般。瓦蕾莉雅在狄米塔尔的身旁坐下,压低嗓音地反问道:

    「你说最大的关卡……是什么意思?」

    「明天没有中途能休息的城镇和村庄。考虑到我们一行人马车行进的速度,我估计清晨离开这里后,穿过深邃森林里的街道,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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