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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看书网 > 少女文库 > 彩云国物语 >番外篇 乞骸骨 第二话 箱之躯旺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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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乞骸骨 第二话 箱之躯旺季)

    第一章泡沫般的白色记忆

    王啊,也有难以忘怀的记忆。

    被秋天染成橘黄色的银杏叶掉在地上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预示着秋天的结束。天气异常的寒冷,似乎连星星也被冻住,发出微弱的寒光。

    天空被一幅深蓝的帷幕围住,黎明尚未到来。最小的公子躲在后宫的角落,拼命忍耐着不知道是第几次想要逃出皇宫的心情。

    尽管如此,实际上那时自己在内心深处早就放弃逃跑了。与其说是想要逃跑,不如说只是想去散心而已。无精打采的自己在昏暗的后宫中如行尸走肉般游荡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后宫尽头。

    他注意到了树丛前面,似乎有谁在那里。

    公子带着一脸好奇的表情看过去,然后条件反射般地吃了一惊。自那人从王都回来,公子便一直躲着他。从初次相遇开始,他便讨厌自己的笨手笨脚。躲闪的眼神也是,说话的腔调也是,全部都让那人觉得讨厌。明明自己想逃,却总是在见到那人时挪不动脚步,头晕目眩地全身发抖,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那人或许也发现了公子,但他大步流星地从他身边掠过,似乎完全无视了他。以前他起码还会瞟他一眼的。不过这个人起码不像黑发宰相那样要求他去做什么,这已经够好的了。但是真的见到他的时候却和他擦身而过,就这样被无视了,自己像傻瓜一样呆呆地站着的时候,却有种觉得很惨想要哭的感觉。

    今晚的他似乎从未注意到公子的存在,只是抬头久久仰望着黎明前的天空。公子从角落窥视到那副神情的时候,心就像敲钟般扑通扑通地跳动着。他呆呆地杵在那里,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从心中某处传来了黑色宝箱咿咿呀呀的声音。

    寒冷的秋风连同金黄的银杏叶一起吹了进来,叶子在床前翩然起舞。听到那令人怀念的沙沙声,旺季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旺季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的纸已经被吹得到处乱飞,意识到要做点什么的时候,抬头就看到晏树一边关上露台的窗户,一边抓住几 “秋天都结束了,请别再开着窗户了。这样会感冒的,旺季大人……嗯?这是什么呀,不是公文的副本吗?不会又是哪个贵族的拜

    虽已辞去朝廷的职务将近十年了,但被各地的旺季派官员委托的工作还是不少,不过这种程度的工作量还难不住他。

    “前几日榛苏芳不知为何来了这里,从紫州府那边打听到的这附近的情报说红秀丽好像因为工作也来这附近了……真让人在意啊……”

    晏树瞥了一眼旺季。看到旺季稍微蹙了蹙眉,“看起来”真的很在意,不过也就只是这种程度的在意罢了。

    “若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会跟现在不同,一定会精力十足地要去做些什么的……”

    晏树没有回应,旺季就把这当做是肯定了。被自己这么一说,旺季自己也开始有些失落了。

    最近,总是时不常地反复回想起以前的每一件事,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回首自己就算被降职也很乐观的年轻时代,根本就没空想以前的事情。现在的自己却……

    “啊,晏树。刚才捡到的那些,不用一直拿着的。就放那不用管它。”

    “哦,还真是稀奇啊。什么呀,原来是从王寄过来的啊,我来看看……‘一个人给池中的鲤鱼喂了食’这什么啊?日记吗?这其实是想说‘想尝试一下和旺季大人一起喂鱼’吧?”

    悠舜去世后的数年里,像这样开门见山地写着想要见面的信时常也会送来。虽然旺季一直无视了这些书信,但王还是坚忍不拔地逢年过节都会写那么一封两封过来。后来的信越来越不知所谓,不知道王到底想说什么,像是想让自己进行暗号解读一样。

    “明明旺季大人一次也没有回过信,王还真是勤奋啊。虽然一开始我也会很无情的咂着舌……送这等素雅情书的性情还是值得夸奖的,我甚至还要被冤枉是不是在交给旺季大人之前就把它撕碎丢掉了。

    干脆就见个面如何?” “不行!”旺季斩钉截铁地说道。“哼”,他一副不爽的样子绷着脸望向另一边,雪白的银发随之拂动。最近总是在发呆的旺季,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激动起来。“谁要他和一起喂鱼啊!”

    晏树嗤笑着:“夸他一下也行嘛”,然而他已经知道了旺季完全没有想要见面的意思。

    “旺季大人,虽然您说过什么都不想做,但冷漠地抛弃了王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呢。王也是,总是假装成天真无邪的孩子跑到别人怀里撒娇。他还真不知道这招对旺季大人不管用吧。”

    “错了,不是不知道,是没记性。那可是‘一起给池中的鲤鱼喂食’啊。要是记得那件事的话绝不可能写出来。”

    晏树的脸上浮现出了冷笑。的确,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就晏树所看到的,王已经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了,才会这样锲而不舍地追着旺季,就像追着已故的悠舜一样。他们是可以看见自己黑暗那一面的人。可是那些事情大概王都不记得了。

    “把讨厌的事情全部都忘记掉,真不愧是王啊……旺季大人,如今的朝廷里也有一些滑稽的传闻哦。其一就是“是谁杀了先先王”,有传言说他将妖姬红玉环勒死后逃走了。之后就是……‘是谁杀了戬华王’。”

    瞬间,旺季的眼神变得有些昏暗——是谁杀了戬华王。

    “还有,大家都在暗中议论王的母妃——是谁杀了第六妾妃。” 第六妾妃沉入池中离奇死亡时,只有旺季及时赶了过去,最小的公子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是谁杀了第六妾妃。

    “说真的,那时候的事,王好像都忘记了呢。溺死那事也是模模糊糊想起来的,还真是厉害的防卫本能啊。那么,要是我的话就再加上一条,‘是谁杀了悠舜’。”——是谁杀了悠舜。

    八年前,悠舜病逝后,王将祥景殿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大片彼岸花一棵不剩地全部拔掉了。那花的盛开似乎就是在告诉世人,悠舜已经死了。

    旺季已经年过六十了,王也三十一岁了,已经不能被叫做“年轻” 了。旺季叹了口气,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变成了白烟。

    悠舜死后,旺季再也没见过王了。

    夏天结束了,距悠舜去世已有八个春秋。 “杀了……谁”不经意的话飘入耳中,王突然醒了过来,猛地起了身,心脏和脉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微弱的灯火照着朦胧的双眼,王的内心更加混乱了。到底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在哪里。

    “啊,终于起来了啊,王……”

    王吓了一跳。刚才跟他说话的是从地方暂时回到中央亲信三人的武官。他用一脸好像很有趣的表情看着自己。见到了年过三十的三人,王终于清醒了。

    “真是的,在府库做调查是可以,再稍微放盏灯吧。不然眼睛会受不了的。还有以后要去哪里之前先能说一下目的地吗?静兰好不容易从紫州府那边过来,都是为了早一点见面才这么做的…寻找您就费了好一番功夫啊……到底要在这样的夜里调查什么啊?”

    王吃了一惊。“没什么……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罢了。话说回来刚才……孤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为了蒙混过去,王扯开了话题,把很厚的书籍和卷轴若无其事地全部卷在一起,将最底下的东西挡住。作为亲信的三人,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

    “刚才有没有说是谁……杀了,之类的,什么的……”——杀了。这个词,冷不丁的,在王的脑海里出现,让他联想到叫人毛骨悚然的鲜红的彼岸花。自悠舜辞世已经过了八年,但记忆中那抹红色却毅然鲜艳欲滴。

    “郑悠舜……必须要辞去御前的职务。请您原谅我永远的离开吧……请您原谅吧……请您原谅……陛下……”王听到了被自己自己封闭在笼中直到死亡的唯一一个尚书令的声音——是谁杀了……

    “啊啊,是这个啊。常会在朝廷里听到的怪异话题呢。有点像是七大不可思议事件的感觉呀。最近最流行的就是”是谁杀了戬华王” 了。再来就是‘是谁杀了第六妾妃’还有‘是谁杀了先先王’之类的了。在后宫还真是有各式各样能引起人好奇心的奇怪死亡呢。”

    旁边的文官像是知道他多嘴了,于是就一脸紧张地责备着:“喂,楸瑛,别说了。太不谨慎了。那是……那可是这家伙的双亲啊。”

    “是这样啊。真是抱歉了。”这位武官和另外一位在场的武官大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道了歉。

    是谁杀了戬华王。知道说的是关于父王戬华的事情,王松了口气,甚至在心中的一个角落里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但是另外的那个‘是谁杀了第六妾妃’的说法,竟奇怪地让自己心虚了一下。

    和王有着近乎相似面孔的那位武官、呆呆地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尽管是卧病在床,我也不觉得会有那样能刺杀那位大人的人。你小时候是见过他的吧,也觉得他是被杀害的吗?”

    “不……”蓝家出身的武官揉了揉太阳穴。

    那是被称为血之霸王的男人,因喜怒无常的冷酷而著称。他有着可以将任何人压倒的存在感和精神,是将暗黑的大业时代终结的英明君主。

    蓝楸瑛看了王一眼。他本该是个受人爱戴的王,但说实话,他并没有像他父王那样的神性和魅力之类的东西。他也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和戬华王旗鼓相当,还拥有能够去杀了他的极强意志的人。

    “所以啊,正因为这样,病死才会让人觉得奇怪,才会有那样的传言流出……而且实际上谁也没见到他死时候的样子,这也很奇怪,好像有谁说了听到了脚步声什么。王在那个时候,是待在这座城里的吧?您知道什么事吗?”

    “不……”王有些不解。父王就好比一个遥远的存在,且不说小的时候很少见,就单纯请安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比起对于父王的印象,几次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旺季印象更深刻。每当见到旺季,当时还是公子的他总是可怜巴巴地低着头像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然而旺季仿佛将他视为空气般大步走开了……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就好像被舍弃的小狗一样,一直在等着他跟自己打招呼。

    “旺季”,一想到这个名字,就算过了好多年,王的胸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啊,但是,关于那个“谁的脚步声”,大多都是在说会不会是旺季大人的哦~” 听到了这个久未提起的名字,王的反应有些吃惊。

    “能独自进入戩華王的寝宫,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难以想象戩華王竟然准许了作为仇敌的旺季大人单独觐见啊。那两个人关系还真叫人搞不懂啊……” 李绛攸好像也回想起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啊……话说回来,我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以戩華王的性格应该早就把旺季大人杀掉才对,为什么却让他活了下来?明明就是比自己血统更纯,继承权更高,还一直是对手的人……”

    “之前从司马家老爷子那里听说过,戩華王偶尔也会放过一些自己喜欢的人。但是,这样的人,不是成了他的同伴就是选择自杀,只有旺季大人是唯一的例外……如果换做是我自己的话,就算被留下活口,也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作为武官那是很凄惨的,如果是我宁愿选择自杀……”。

    王心里猛然一紧,看向了蓝楸瑛,觉得他还真是口无遮拦呢。然后很快话题就被转向了别处了。

    “说到旺季大人,就那个,旺季大人的‘紫装束’,军队里都在议论着着谁会继承它。作为文官的旺季却将彩云国最高荣耀的紫战袍穿在身上,年轻的武官们都不是特别待见。最近我经常被问到璃桜公子会不会继承它呢,毕竟是旺季的外孙嘛。”

    “不会的吧,那可不是依照血脉来传承的,而是从王那里得到的奖赏啊。虽然以往都被说成是作为紫一族专用的战袍……也被叫做死之装束,把它送给将要出战生死大战的总大将作为饯别,也会赐给紫一族以外的人。旺季大人也是,完全没想过自己会在贵阳攻围战中幸存下来。啊,旺季大人的父亲大人也是……”

    听到这里,王的额头渗出了汗水,用手拭去后,手心也全是汗,黏黏的真讨厌啊。头脑乱糟糟的,真不想听到这种话题啊。

    “一旦赐予,当时的王也不能收回,但要是旺季大人死了的话,那就必须要返还给王了。类似让外孙继承这种事不是随意就可以的……硬要说的话,我对旺季大人将要如何处理‘莫邪’比较在意呢。”

    “那是王的双剑啊。旺季大人从朝廷隐退后一直拿着,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这对王的声誉还真是不太好呢。早前这原来是苍家的剑…… 旺季大人死后,可能是璃桜公子继承?不过好歹也是王的养子,姑且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最终王还是听不下去了:“别说了。旺季死后的话题,孤不想听……” 三人都住了口。王从那样的场合——不,应该是说从那诧异的视线里逃开似地站了起来,走出了库府。

    王离开后不一会、李绛攸蹙起了眉。他将王留下的书籍挪开,露出了一本贵族录,那是完全攻围战中灭绝掉的苍家家谱。

    “他还是在意旺季大人的啊,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呢……经过了数年,总算是不再提起了。从朝廷隐退都十几年了呀,现在又是怎么了呢?”

    “还真是奇怪呢……十年前,当时明明为了躲避旺季大人到处乱逃。现在不躲了虽然可以说是成长了,也不是坏事,可是要是想和旺季大人拉近距离的话就另说了……另外现在的主上看起来有些奇怪。虽然觉得五承原事件之后给人感觉很正常……悠舜亡故以来,真感觉他会叫出旺季的名字……”

    “嗯,的确如此,那个时候也感觉有什么觉得不对劲,就是不从灵柩旁离开……”

    三位亲信无论如何都无法信任那个似乎是两面派的郑悠舜,始终对他抱着一定程度的怀疑。他的突然离世虽不那么地让人愉悦,但也没有说很悲伤。正因如此意识到了,三人与真正哀痛不已的王的有些隔阂。就算抛开对郑悠舜的怀疑,三人也无法理解当时王那不寻常的失落感。

    “和灵柩分开了,以为他是真的恢复正常了……”

    他们三人无法理解王的改变。从何时开始的?为何如今才那般在意旺季呢?最让人不解的是,王他自己看起来也有些不明白这一点。

    王从宫里逃到了一个小庙里。想逃开亲信怀疑的的眼神,想逃开周围的窃窃私语,想逃开自己的心……大概想要逃开全部的事物吧。

    庙的中央,有个看似长方形的壇子,周围的四个不夜灯无论早晚都亮着。如今王能够一个人待着的地方也只有不多的几个了。其中一个就是这个小小的庙。

    王用手摸着额头,明明就是要冻僵了似的晚秋。额头却渗出了热汗。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像幽灵一样在壇的那边漫无目的地徘徊。

    壇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八年前这里曾停放过悠舜的灵柩。王迷糊地站在壇子一侧,想着过去的岁月。

    自从旺季离开朝廷以来已经过去十年了。十年绝对不短,无情的时光流逝着,毫不留情的冲刷着记忆,各种事物如被风化一般褪去了颜色。十年前,那些实实在在存在过的感觉现在变得迟钝,生锈,像砂砾那样被风吹散,变得越来越淡了。在这些感觉那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旺季的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连亲信们也越来越轻视旺季,仿佛仅有王一如既往地对他保留了应有的尊重。

    王用空洞的眼神看着空洞的坛子,仿佛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假如,悠舜还活着的话……好多次王如此想着,一定会和现在不一样吧。

    “所爱之人改变了的话,你也会跟着改变。因为失去了深爱之人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但是日子还是要继续,但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一定会有所不同吧。”旺季曾说过这番话。

    悠舜死后自己多少有些改变吧,这些改变似乎让亲信觉得有些诧异。王叹了一口气,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和脚步声。他回头看到来者,才安心地苦笑了一下。如果追随过来的是那三人,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困扰的。

    “璃桜……莫非,你一直追着朕来的?”

    “是。从库府出来的时候。样子挺让人担心的。”

    库府?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王又想起刚才亲信们的话,深深地叹了口气。

    “抱歉,璃桜。你在府库外面听到了吧……”

    “啊,是那个啊……”璃桜并未反驳。这的确是事实,最近关于外祖父去世后的话题议论纷纷。“其实,虽然茈静兰也想问,但我已经不想再去过问这件事了。”最近那些造谣中伤的话太多了,璃桜已经不稀奇了。

    虽说亲信们背地里说的都是不负责任的话,但是放到十年前,就算将他的嘴撕开也不会说的。旺季由于被王和亲信们逐渐剥夺了权利,进而从朝廷里消失,被朝廷遗忘了他以往的功绩,存在感也好评价也罢都一味地下降,璃桜也是知情的。

    也许在别人看来,旺季是个愚蠢的人。他从未战胜,人生是一串接一串的失败,居然还不知羞耻地活到了今天。但是,璃桜注意到王是不一样的。只有他一直用同样的态度来对待外祖父,璃桜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对璃桜来说他是少数客观看待外祖父的其中一个。

    “有什么事情要问静兰的吗?” “红秀丽负责的那件事,有那么一点……有关外祖父大人的领地附近的事。你看,茈静兰不也从王都回来了吗。没听说吗,奇怪的山贼正猖狂着呢。”

    “啊……慎重起见要请紫州府那边的援军来,山贼已经将触手伸向了朝廷了。”

    “对了。说是因为逃到了外祖父大人领地附近,最近休假回家的时候,榛苏芳特意去了一趟府上。虽然有想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还是放弃了。茈静兰将调查范围从紫州府特意扩大到了朝廷,大概也没什么关系吧。”

    王一直看着璃桜的侧脸。虽然以前觉得他很像父亲,可过了十五之后,印象就变了。虽然身材很纤细,但硬要说的话,很矮小。身高也是稍微长了一点的程度就停止了。现在和刘辉相比的话也就差他一根中指那么高。但不管怎么说,褪去幼稚后的容貌,和旺季简直就是一个摸样。如果说有哪里和旺季不一样——恐怕就是从父亲那里遗传的那份冰冷的素雅。

    精致端整的五官加上一副扑克脸,再加上那对华丽迷人的双眸虽然长相不是特别惹眼,但是一旦被注意到就会发现是个百看不厌的美男子。

    年长的官吏们都异口同声地说,璃桜的长相让他们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旺季。实际上,旺季虽然穿得朴素,长相也是相当端正的。或许两人相像的不仅是脸庞,举止和气质也很相似。还有毫不客气的说话方式,某方面的笨拙。的确,和王所熟知的以前的旺季重合了——很久以前的那个旺季。

    自王战胜旺季以来已经过了十年了,却仿佛是昨天的事情。

    王回想起那个时候,就会产生奇妙的感情——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做错了的感觉。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正和璃樱目不转睛地四目相对。更准确地说,是把璃樱当成了他的外祖父。璃樱的那冷冷的眼眸突然地动了一下,王吓了一跳,但就只是这样而已。璃樱的眼中并没有如旺季那般弥漫着大业年间的黑暗。

    “噢对了,你之前提起过,慧茄大人再过不久就要回到中央了。” 慧茄辅佐宰相景柚梨多年,但同时还兼任地方高官,因为常常从中央到地方各处去巡查,被称为“飞行的副宰相”。 “这样啊,如果见到他的话就叫他来见见孤。慧茄从来不理会孤的传唤,总是以公务繁忙搪塞,来了中央很快又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就算看到孤都没有好脸色。”

    “别在意这些……你有什么想要问慧茄大人的事吗?”

    “啊,算有吧。”

    璃樱心中一惊。他曾想过王会不擅长对付慧茄大人。慧茄大人再三向皇上进献逆耳忠言——那些半调子的辛辣之言,不仅没有得到呼应,还被别人冷嘲热讽,性格多少也变得有些扭曲。如果他和温和的景宰相在一起的话还勉强可以忍受,若和他单独相处的话,就会觉得他孤傲而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话说回来,慧茄大人对王的反感表达得真直接啊……但就算是这样,王也没有放弃,王和慧茄搭配在一起的话感觉很奇妙,让璃樱觉得很感兴趣。

    “还有这次回乡的时候,给旺季带些书信,顺便也带上些他喜欢的应季礼物。”

    ……真的是不放弃啊。璃樱算是服了他了。

    “我说王,你已经被外祖父大人甩了十年了哦。”

    “嗯,但那些对朕来说都是挺普通的事啊。没什么别的意思,过年过节逢年过节送个书信都不行啊?”

    的确,他也等了红秀丽十年了,按常理来讲早就该放弃了。等待和空等,意义稍有不同。不,是相当不同才对。

    “我,我说那个……”璃樱突然看到了王那如同与身体分离的影子那样寂寞的眼神,于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心里突然刺痛了一下。

    “明白了”,璃樱边叹气边嘟囔着。听到这句话后,王感觉像是松了口气。

    璃樱凝视着王。一直觉得王会关心悠舜和外祖父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初璃樱到朝廷任仙洞令君的那会儿,王对外祖父的事都是置之不理的。或许,对悠舜的心情也会是相同的吧。明明这两人不见得是比起亲信们更重要的存在……不知从何时起,有了王变了的想法。

    感觉王好像发现了某个原本没意识到的空洞,贪婪地想要填补起来似的。

    “和外祖父大人,最初的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嗯?”

    “我也……只是近十年来才和外祖父一起生活的,在那之前都不是很清楚……”璃樱从没听过有关于外祖父之前的经历。自己在这两种感情中摇摆不定——一面是想见到外祖父,一面却因为被拒绝了而感到松了口气,倘若得不到的话,就不会像悠舜那样会失去。

    不会失去……璃樱一想到外祖父,稍稍蹙起了眉。

    “最开始的时候……”王寂寞地看着窗外的庭院。“孤把一些记忆埋进了一个深深的洞里。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把它们埋好,忘掉它们。

    所以现在完全想不起来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一个看不清脸的黑衣男子。真的完全想不起来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小的时候的确在什么地方和旺季相遇过。为什么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比遇到悠舜还要早许多的话,大概……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吧。是六岁的时候?不,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母妃死之前才对……

    是谁杀了第六妾妃。王突然想起了这句话,脑中闪过了什么。那时自己站在池子的旁边,好像扔了什么东西进去。

    那时候的旺季只有三十多岁。从中央到地方,和陵王两人辗转赴任,被降了好多次职,在全国各地跑了二十多年后,最终还是以御史的身份回到了朝廷。

    戬华后宫中的六位妃嫔及其子嗣,最终也波及到了前朝的政治风波中。在这之中,有一对完全处于权力中心以外,完全不引人注目的母子。

    那天,走近祥景殿的旺季先是听到了母亲尖细的声音,伴随着那声音出现了一个幼儿。

    “从我的视线里滚出去!”

    在那种刺激着神经的尖细声音,和激烈的冲突下,这个幼儿蜷着身子发抖。

    第六妾妃是那种年轻霸道的性格,一旦有什么不爽就大发脾气,就像个不成熟的小姑娘一样。因为以前是低贱的妓女出身而被歧视,因为自己无依无靠就拼命地想要往上爬,性情也是大起大落,生了气就全部撒到儿子的头上。看不过去的旺季插手去管的时候,她惊住了。

    “王……”她呢喃道。旺季看着她那脸上的红霞,应该是将他和戬华弄错了。自己虽然觉得和那个戬华完全不像,但是周围总是偶尔有人把他们认错。第六妾妃马上就变成了失望的表情,大声地吼他:

    “被王饶了一命还恬不知耻地到处丢脸的没落贵族来这里干嘛?真是太无礼了。”那尖细的吼声就像是小狗在拼命地叫唤一样,这就是守护年轻又无力的她的唯一的脆弱盾牌。

    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第六妾妃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虽然漂亮,也很可怜呢。为了得不到手的东西而焦躁,但还是会继续追逐。”旺季说。

    被旺季分析的很透彻,第六妾妃默不作声地别过脸去,脸上一片绯红。

    “为什么要打这个孩子?”

    “我的护身符……被他甩啊甩,就掉进池塘里了。”

    她还真是意外地心直口快呢。想来她实在是一个太过一根筋,太过直接地爱着戬华的姑娘。她不像其他的妾妃那样,将自己的孩子作为筹码攫取了荣华富贵,而是一心想要戬华的爱,她的不满足只有作为男人的戬华才能填补。所以后来,反倒是她的儿子继承了王位,还把悠舜弄死了的时候,旺季就叹息过。

    “护身符?”

    旺季回头看向那个蜷缩着的幼儿,确实小小的手里攥着一根漂亮的紫藤色的带子。带子断了,上面都是脏脏的手指印。

    旺季觉得有些意外。传闻喜欢华美的第六妾妃,竟然会这样重视一个又老又脏的护身符。

    “之前也是就这么拽着……然后就断了,我才刚刚把新的给接上去就……”第六妾妃嘟着嘴严肃地看着那条带子,虽然她这一让旺季觉得很意外,但从女孩子的角度来说还是挺可爱的。

    “我其……我其实原本不是贵族的小姐!我什么都做过的啊!”

    “要是让你不愉快的话我道歉。我是没落贵族嘛,自己的番薯也要自己动手来剥皮呢……”

    旺季一边抱起了哇哇大哭的幼儿,一边将护身符捞了起来。从手指的触感来看,本来就不是上等的布料,就像是从粗糙的上衣袖子上扯下来的一样。虽然有些脏了,但还是看得出原来是朱红色的,上面有可爱的小菊花纹,像是平民小女孩外衣的料子。

    “你要自己剥番薯吗?你可是出身正统的紫家大贵族的人呐?”

    “是啊。我还很喜欢飞蝗。它跳得很快,我就追上去,然后烤了之后撒一点盐就可以吃了”

    听到这番话,女子仿佛想起了不堪的过去,不悦地背过了脸。原来还干涩艰难地嘲笑着旺季,马上就哭成了泪人儿。这不是贵族女子的哭法,而是普通少女的样子。她紧紧地抱着旺季递过去的脏脏的护身符哭着,哭她的寂寞,孤独,以及无法回头的人生。

    “不要让我再想起那些讨厌的事情。我已经……我已经,决定不再回到从前了。”

    她十几岁就已经是贵阳首屈一指的名妓,有着让人交口称赞的美貌和教养,发现她的官吏将她弄进了后宫。谁也不知道她之前的经历,也许她一直无依无靠,孑然一身。

    不,她并不是孤身一人。旺季怀中的幼儿看到母亲在哭,也跟着一起哇哇大哭起来。旺季把他的涕泪擦掉后打算将幼儿递给第六妾妃。虽然还在哭,但是哭声却停止了。

    自己和她都在一个看不到前路的世界啊,旺季心想道。幼儿那大眼睛里满是泪水,一边抽泣一边紧盯着母亲看。

    第六妾妃还是毫无表情地沉默着。过了一会,那纤细到几乎一碰就折的双手慢慢地伸出来了。

    “旺季将军,我弟弟,在这里吗?”

    一个柔软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旺季回过头来,那里站着的是第二公子清苑。刹那间,第六妾妃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敏感的好胜心,她好像瞬间穿上铠甲的刺猬一样恶狠狠地盯着清苑公子那双本来伸出的手又猛地收了回来,然后那双微微发抖的腿就这么直接调头走掉了,幼儿还在旺季的怀里。

    “给你添麻烦了啊,对不起啊旺季将军……我还是不太会应付第六妾妃……”

    清苑摆出一副看起来真的很为难的表情,那如同人偶一般的客套笑脸实在是天衣无缝。当旺季盯着他的时候,清苑就会把视线移开。清苑很清楚接近自己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但是偶尔来宫里的时候,不知为何总会感觉到一股凌厉的视线。

    “这是在作后宫监察的事先调查吗……马上就要升任御史大夫了呢,真是恭喜恭喜了。”

    这捏腔拿调的客气话听起来就觉得是算计好的。怀里的幼儿看着母亲离开的方向,手里还紧紧捏着扯断了的紫藤色带子。旺季叹了口气,就这样默默地将弟弟还给了清苑。

    因为很明白世间的残酷,所以对相信的东西都不退让,一旦把什么视作敌人就要彻底地排除掉。清苑的假笑和第六妾妃的尖锐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只能孤身作战的人特有的,保护自己的盾牌。但是……

    “旺季将军……十分感谢你帮助了刘辉。”

    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的。清苑对于这个幺弟的照顾和感情都是真的,他看不过不成熟的母亲拿孩子做借口。旺季想起会在别人面前坦诚哭泣的第六妾妃的单纯,还有那伸出的手……各种各样的无可奈何,使得事情渐渐变得有些偏离正常,就好像齿轮的咬合渐渐出现问题。总有一天,事情会变得不能挽回吧,旺季有种这样的感觉。

    旺季冷冷地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似乎还有话要说的清苑,袖口却被不知什么给拉住了。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最小的公子拉住了自己的袖子,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他。他一言不发地将袖子抽了回来,急匆匆地走掉了。他可以感觉到背后两个人的视线,却完全没有回过头去。

    从这之后,旺季在工作中也尽可能不去接触公子们。当时,在后宫中以慢慢长大的六位公子和妾妃为中心,贵族和官吏们开始拉帮结派了。

    日子一天天流逝,扎根在后宫里的黑暗斗争,在水面下已经变得十分激烈了。

    “那是爱上某一个人就会爱过头的血统吧……那个孩子和戬华太像了……”过去,陵王曾经这么说过。旺季倒觉得他既像父亲,也像母亲。

    “第六妾妃啊……那个时候,旺季大人可是很讨人厌的呢……” 晏树递上来的茶碗里不是茶而是白开水。于是旺季就这么喝了一口白开水,回忆着当时围绕后宫展开的政治斗争。这些对于旺季来说只是小事而已。自己十三岁的第一次上战场,父兄们一个不留地都牺牲了,当时昏庸的王和朝廷贵族却因为他四处奋战使得旺家名声高涨感到不满,就将他送到了没有胜算的必死之战里。为了朝廷和妖公子戬华作战,却招来当时朝廷的嫉妒,遭到了自己人的歼灭。和这些相比眼前这些本应只是些可爱的嬉戏罢了,但是那个时候旺季却没来由地很讨厌这些。

    突然,他看到房间的角落里有东西在发出微弱的光芒。那是“紫装束”和“莫邪”。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旺季的父亲就穿着“紫装束”,大哥就拿着“莫邪”,奔赴那场没有胜算的救援战。将一族人一个不剩全部歼灭的对手,就是妖公子戬华。也是他,独独放过了十三岁的旺季。

    “其实,我并不是生朝廷和贵族们的气。不对,最糟的就是没理由地生气了啊。”

    “我明白。是在生那个什么也不做的戬华王的气吧?我也很讨厌他啊。旺季大人平时都是满脸的疲惫的失落,但只要一遇到戬华王,就变的有精神了……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被贬谪之后反而很生气地要回到中央……” 收养悠舜和皇毅也都是戬华王妨碍的结果,晏树是这么觉得的。

    晏树将茶碗拿走了。又发出了热水咕噜咕噜注入的声音。

    现在的旺季和过去不同了。就算被夺权了,还是什么都不做,轻松地嘬着热水。

    “你应该不是会仅仅满足于可以活下去的男人啊!这是为什么?你现在,还算是活着吗?”,慧茄曾这样生气地数落刚开始隐居生活的旺季。

    曾经旺季那最具有代表性的那股热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突然消失无踪了。虽然他还是会给后辈做一些指导,有人拜托他做什么也会做,但慧茄还是发现了。现在的旺季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一样。虽然和以前的旺季很像,但并不是真正的旺季。悠舜去世后的这八年,旺季就和一个混混度日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

    “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在第六妾妃死去的那个寒冷冬日里,旺季也曾问过戬华王一样的问题。这么说起来……第六妾妃送来的最后的那封信的内容,到现在还

    晏树将茶碗又递了过来,但旺季正要边想边喝的时候,就被晏树

    “旺季大人,不要只是喝白水啊。这水是用来配药服用的啊……” 对于递过来的药包,旺季只能一脸苦笑着安静地喝下去了。

    从那个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来看,旺季已经预感到了第六妾妃的死了。本来是想布下天罗地网等待凶手的出现,但就在这个时候,从第六妾妃那里寄来了一封秘密信函。

    虽然没有写得很明白,还是可以感觉出来她还是记得自己的。现在就连侍女都已经开始孤立她,甚至有消息说她精神异常了。但是从字里行间来看,不要说异常了,字体和措辞都十分端正,也十分礼貌。最后说是有话想要详谈,就这么没了。

    是想谈她自己的事情呢,还是小公子的事情呢。不管如何,她所拥有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两个了。

    虽然不像清苑这般会演戏,性情也很激烈,但头脑绝对不坏。作为监察御史之首的旺季要是和第六妾妃接触的话,是很引人注目的。即便这样也还是要见面的话,应该是有什么非说不可的内容吧。虽然经常被晏树和皇毅教训,但旺季总是改不掉这种掉以轻心的毛病。“那个时候也是,完全没有想过以后的结果吧?”皇毅就这样大声地咆哮着,却被他无视了。

    已经决定要离开后宫了吗……说不定这样也好。趁着谁都还没发现,从这个正在慢慢走下坡路的皇宫尽早离开的话,就当是给她们饯别了。抱着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旺季向后宫走去。

    对于见面,旺季还是有点期待的,想见到那个盛气凌人、自信满满的小姑娘。那种不顾形象的直接,恐怕是本来的单纯性格,拼命硬撑的样子,在大了一轮的旺季眼中,就和街头陌生的小狗没什么区别。

    闪耀的美貌和辛辣的话语,都只是若有似无的保护自己的盔甲而已。

    那种激烈,只会倾注在爱的男人身上,只会给她带来不幸,晏树曾经这么说过。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踏进了后宫。突然,视线的角落里似乎看到了有些异样的一个黑色影子飘飘悠悠地向着回廊的的对面消失了。

    那是什么?旺季刚想着是不是看错了的时候,光亮处响起了像要撕裂鼓膜一般的女子的悲鸣。那是从第六妾妃的寝宫传出来的。旺季马上飞奔过去。

    就快到池塘的时候,一个特别声音特别大的异样的水花声响起,然后悲鸣就突然停止了。

    赶来的旺季最初看到的是在池塘旁木然蹲着的小孩子。

    “刘辉公子?”

    小公子瘦弱的身体不停地在抽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不像别的王兄一样有母妃和女官的照顾,他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与第一次见面时相比几乎没有长大过的样子。他看着旺季,还是一副呆滞迷茫的样子,像是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颤抖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旺季看向池塘。因为水藻繁殖的原因,说是池塘还不如说是沼泽。水面上还泛着几道波纹,咕噜咕噜地冒着不详的气泡。旺季感到了有些不对,一直盯着那里。池塘的水面上,浮起了女子穿的小小的华丽的丝绸室内鞋——那是第六妾妃的。

    旺季马上就打算要赶过去。瞬间,袖子被什么给拉住了——是刘辉公子。似乎是要阻止想飞奔去帮忙的旺季,公子抓住了旺季的袖子,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动摇,眼神里尽是迷茫和恐惧,自己似乎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尽管如此还是不放开旺季,就好像,很怕母妃获救一般。从袖子伸出来的细细手臂上还带着几个新的淤青。

    看到旺季的眼神,公子就更加颤抖个不停。看着自己的手,就像是忘记了呼吸的方法大口喘息着。

    “不,不是的。我……我是……母亲大人……” 哗的一声,有人在背后脱掉了衣服。

    “旺季,我回去了。你就看着这个孩子,别让他也追着他妈跳了下去。”那是只用一句话就能让全世界的人低头跪拜臣服的霸道威严的声音。

    旺季回头看了看,地上只有戬华王脱掉的上衣和鞋子而已。戬华王如同褪了壳的蝉一样跳进了池子里。或多或少有些憎恨戬华王的旺季,看着他抢先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心中有一丝不快。

    小公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像是旋风一样走过的父亲。

    突然,旺季注意到从刘辉公子那紧紧攥着的拳头缝隙,有细长的紫藤色流苏垂下来了。旺季对于这个带子很眼熟。

    “之前也……拽着带子……断掉了……因为我才刚刚把新的接上去就这样了。”第六妾妃这样说过。

    感觉到了旺季的视线,刘辉公子大叫了起来,将带子藏到了后面的手里,异常恐怖地颤抖着。

    手中就只有紫藤色的带子而已,本来在前端连着的小菊花花纹的红色的守护袋不见了。

    在旺季眼中,不停地摇着头颤抖着的刘辉公子,就像是在拼命找借口推脱。“不,不是的……我……是因……因为……因为母亲大人,在之前就将我重要的……王兄给我的玉手环……生气了……就扔到了……那个池子里……”

    旺季曾做过很多关于司法的官职,积累了不少审问的经验。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尽量控制脸色的变化。然后他说:“这样啊,那真是很难过啊”

    “是吗。我……之前的日子我也是浑身都觉得好痛。清苑兄长不在了……其他的兄长们就来了……暴打了我一顿。到了今天早上,还是依然感觉得到痛,甚至比昨天还厉害呢?”

    旺季很随意地将戬华王脱下的厚厚的上装给他披了上去,这样颤抖着的公子就被暖洋洋地包起来了。除了这一点,也是为了不看到那些淤青。就好像是这股温暖将他心中的冰融解掉了一般,慢慢地公子的眼中就满是泪水了。

    “所以,觉得很痛,就去了母亲大人那里,在角落里安静地待着,母亲大人并没有太生气。而且她说,一大早,会有客人来,所以在那里玩会儿也行。”

    客人。旺季稍稍地扬了一下眉——果然,所谓有话要说,应该就是关于她自己,或是这个公子的事情了吧。

    “母亲大人……说要去化妆,就去了隔壁……我……看到桌子上有母亲大人很重要的守护符……就想拿起来看一下……然后,就听到了十分大声的尖叫……” 悲鸣?只是碰了一下守护符就尖叫的话,也实在太过神经质了。

    “母亲大人……带着很严肃的表情走了进来……嗯,那个,不是母亲大人……那,那样的表情……不是。不是母亲大人……大叫着,越走越近了,我,非常的……害……害……害怕。” 噗通,响起了水声。

    “然后,为了不让她再接近,就扯下了守护符,扔到池子里去了是吗?” 旺季的后背升起了一股寒意。

    “旺季。是溺毙的尸体。已经太晚了。把孩子的眼睛遮上吧,不然可能会被吓得瘫倒在地上哦。”

    真是的,对于自己的妻子和最小的儿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旺季有些窝火。虽然按照他说的去做有些让人不爽,然而想是这么想,可这确实不是能给刘辉公子看到。

    旺季将戬华的上衣铺开,然后将公子完全地包裹起来,然后紧紧地把他抱到了胸前。公子因为受到了惊吓,缩成一团,马上环抱住了旺季的脖子。

    “喂,旺季。我的上衣可是一件都不剩了。要是我冻死了要怎么办啊?”

    “就当做是在泡温泉就好了。热气都冒出来了,感觉不是挺好的嘛。”

    “冒出来的是寒气,混蛋!”

    戬华王呼出的气已经都变成了白气,但是在快要结冰的池水里泡着却丝毫没有颤抖。真的像是在泡温泉一样,看着更让人生气。戬华就是无论做什么都能激起旺季的怒气的男人。

    “想要穿衣服的话,就自己去找一件吧。不过很遗憾不管你再怎么大叫,这里估计是不会有人来的。因为刚才已经让御史台把人都赶开了。”

    “是为了让你和第六妾妃见面吧。”

    旺季盯着看这个从池里爬出来身上还滴着水的戬华王。旺季成为了御史台长官后,就制实施了彻底的情报控制,关于这次会面也是,应该没有外人知道才对。但是戬华王却完全没有被影响。

    旺季看到戬华王的左手腕下面有什么东西跟着滑上来。一开始像在水面漂浮的黑色水藻一样的东西,然后就可以时不时从水面上看到那不吉利的泛蓝的皮肤和衣服。戬华王很奇怪地在那里一点点地扯着那水藻一样的东西。

    越过戬华王的肩头,旺季看见了某人的尸体。煞白泛蓝的手脚渐

    当尸体被完全拉上来的时候,戬华将第六妾妃脸上缠得到处都是的黑发十分仔细地拨开了。恐怕这是这个女子生前朝思暮想也不可能有的,仅有一次的温柔爱抚。

    戬华王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很随意就能决定一个人生死的戬华王,唯独没有“偶尔的温柔”这种东西。但是相对的,要是只有一次的话随便要什么都可以无条件地给,就像戬华偶尔救了自己和这个公子一样。这个可怜的第六妾妃,生前一直希望可以让戬华所有的温柔爱抚都加在自己的身上,却在死后才接受到。

    戬华是比谁都凉薄的男人。旺季一边将公子抱在怀里,一边等着戬华。

    “我就是对于你这一点很讨厌。总是以自己的标准去选什么……” 戬华任水从发梢滴滴答答地滴落,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真是如冰一般冷冽的美貌。

    “是吗?我觉得你比我还要更加残忍冷酷呢。不断地给予绝望的人以希望一路走到现在……”

    戬华站了起来,向旺季走过来。如果说孙陵王像百兽之王的话,戬华就是变成人形的鬼魅了。要是被抓住的话,就会坠跌到黑暗里。

    旺季把下巴一下子抬了起来,纹丝不动。

    戬华哈哈大笑,好像觉得没有逃走的旺季很有趣。

    “你总是看着别的什么东西,对于伸来的手,就一把抓住。第六妾妃也好,这个打糕也好。对谁都是公平平等。我并不讨厌啊,但是每次那个家伙都逃走了,那不是没有回报吗?”

    戬华伸出手指,解开了旺季披着的厚厚外套的绳结。接下来,从旺季那里用力地将外套剥了下来,好像是自己的衣服一般随随便便地披到身上擦干头发。

    旺季虽然被抢走了外套觉得身上有点冷,但是也不会向他要回来,毕竟是自己让他自己去想办法解决的。于是自己只能摆出一副不爽的表情,恹恹地忍耐着。直接抱着暖炉也很暖和啊。不对,旺季回过神来。弄错了。要是父亲的话比起旺季的外套还是应该会选抱着孩子当暖炉吧。

    “话说旺季,你看看妾妃的脸,有个很有趣的谜团解开了。”

    “脸?”

    为了不让小公子看到就用戬华的上衣重新包紧,看到那张脸的旺季瞪大了眼睛。

    一半的脸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皮肤都开始剥落,可以看到红色的肉了。而另外一半却还是美丽漂亮的样子,这样反而显得更加丑陋。几乎都看不到她一直自傲的绚烂美貌了。

    这不是母亲。那样的脸,不对。刘辉公子是这么说的。但是他一次也没说过那是生气的脸。

    正要去化妆的第六妾妃。突然大叫起来。因为自己的脸开始溃烂

    ——有谁在第六妾妃的化妆品里放进剧毒……

    她的手指里还缠着紫藤色的编织绳的碎片,那前端就连着被弄脏的守护符。扯开的地方露出的细丝,和公子握着的是一样的紫藤色。

    刚才戬华说了什么?

    “这样,就以为她不会再走过来了,所以就扯断了守护符扔进池子是吗?” 旺季的全身冒出了冷汗,低头看着他抱着的这个小东西。

    “人还是赢不了本性。”戬华笑着,将遮蔽着儿子的外套拉掉,然后像是抓小猫一样把儿子从旺季那里给提溜了起来,再随意地一放。他的身体正好将第六妾妃的尸体遮住了,不知是有考虑过,还是恰好成了这样。

    公子就这样茫然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这个不知道是谁的男人。

    “要杀了母亲吗?”

    公子身子一震,下巴也抖了一抖。旺季汗毛竖起,他到底在说什么?

    “没关系。我也杀了碍事的双亲,然后继承王位。果然是我的儿子。别吃惊,就是该这么做。”

    “戬华!!”

    公子摇了摇头,脸慢慢地皱成了一团。 “不,不对……我,我……杀死母亲什么的……”

    “那你刚才不是阻止了为了救你母亲而赶来的旺季吗?”

    公子震了一下。不管怎样,要说到达那个地方的时间,旺季和戬

    在戬华的视线里,有个痣或淤青都完全显露在外面的幼小身影。似乎为了逃避这一切都被看穿的目光,幼小的公子将衣服都拉在一起隐藏伤疤,嘴上只是否认。

    “你也差不多就闭嘴吧,戬华。”

    “这是事实。虽然不能活得足够聪明,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女人。正常的时候她就应该要有自己说不定会被儿子杀掉的自觉。”

    这也有可能。但是交给旺季的最后的信,那没有说出来的事情—

    —有可能。

    突然,旺季想到,戬华王不会是一直潜在水里,等到第六妾妃死后都一直在旁边看着吧。

    只有一次的话,不管什么条件都可以给。多半是死——优雅的终结。第六妾妃实现了真正的愿望。

    这是和旺季完全相反的做法。每当发现到这样之后,旺季就会觉得头晕脑胀。

    幼小的公子发出了怪异的喘气声,似乎意识也开始有些错乱。旺季急忙拉起了公子。然后嗖的一下子,某个有有着从脸庞一直延伸到到脖子的刀疤的男子进来了。看到他,旺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貘从第一次征战开始就一直伴他左右,是可信赖的人。貘看了看情况,马上就将看守的御史们叫了过来。旺季将幼小的公子抱起来的同时,对御史们下达了搜查第六妾妃的寝宫以及进行尸检的指示。

    “旺季……”旺季刚刚想要转身离开,戬华王就把他给叫住了,身上还随意地搭着旺季的外套。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无法割舍这腐烂的前朝和后宫,磨磨蹭蹭地留在这里,为了见第六妾妃放过了猎物……这样的话有可能会被反戈一击哦。”

    旺季慢慢地回过头来,眼中一片冰冷。旺季原本就五官端正,再加上这冷冽的表情,一下子就变成了鲜烈地夺走所有目光的美貌。戬华王很喜欢刚才那一刹那的表情。这是明明很冰冷,但是碰到的话很可能就会被灼伤的对比强烈的表情。

    “那么戩华,你已经变了吗……”

    戩华王无意识地歪头想了一下,应该是明白了旺季想要说的东西。

    朝廷又开始充斥着权谋和手段。充满了腐臭的大业时代的味道又出来了。但是戬华却视而不见,旺季也不知在何处自我放逐着。

    “现在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像是以前一样,对于眼前的琐碎小事全部都一脚踩烂,把那些小虫子一扫而光,让堆得如山一般的白骨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然后向着某处走去不就好了?现在的你虽然在那里,却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后宫游荡着……”

    他曾是浑身包裹着黑暗的火焰,歼灭了旺季他们整个部族的妖公子。在最后的贵阳完全包围战的时候却放了旺季啊,陵王等出击作战的兵将们一条生路。然而对于只知道颤抖着祈求饶命的先王和贵族官吏们,他一个不留地斩杀殆尽,登上了王位。他爱憎分明,不喜欢的人就统统杀掉。

    他用骷髅铺就了自己的道路,支配了所有的一切。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但他确实是在向着某处走去。如果现在才来说是为了王位什么的,这样平庸的想法是很难被原谅的。要是他现在真的变成这样的话……

    他模仿戬华的口吻这样说着:“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呢:‘因为觉得很烦躁很不爽啊。怎么会到现在这样了。那些大臣一个个假装很正经,理所当然地说着堂而皇之的话,逆耳忠言什么的,轮得到他们来说吗?不管我怎么错都好,都不是他们要知道的。是啊,这真是多余的关心啊。要是和你变成一样的话,我宁愿所有的一切都向相反而去’”

    旺季将一切都吐露了出来。听到这如同嗜血狂魔的口吻,御史们都十分惊恐。

    戩华很认真地看着旺季,像是在检视这个世上唯一的珍宝一般。总觉得有点奇怪,然后微微地笑了,愤怒和气恼气恼一扫而光。对于旺季能洞察自己的心思这种事,戬华总觉得很生气。

    他简洁地回道:“是因为还有想看的东西。”

    “想的看东西?”

    旺季第一次表现出了在意,而戩华也没有打算再多说什么。 “旺季,你不愿去接近小孩子是很聪明的做法。很难的啊。特别是这个人,俘获人心是他的拿手好戏。这是他在后宫里生存的技能。你要好好磨练一下啊,要是妨碍到你的话就把他杀掉吧。”对着自己的儿子,戩华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要随便地安慰别人。就算你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给别人了,别人还是会满脸微笑着继续向你乞求什么的。为了要填上自己的空洞什么都做得出来哦,但是他却什么都不会给你,反正你不给也会有其他人给。要是你肯全部给予的话,那就另说了,不过你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这是……”

    戬华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连旺季也不是很明白。

    “这是要说,为了这个孩子的原因吗。还是为了我的原因呢?” 第一次,戩华王沉默了。他被问倒了,这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于是他转身离开,看到树上有只乌鸦停在那里。他一直盯着

    那只乌鸦,突然笑着说:“是啊。到了能回答的时候,就去告诉你……” 旺季的怀抱中,那个小小的物体还在微微地颤抖着。

    从这之后这里就被封锁了,除了御史台的工作人员,严禁任何人进入。

    但是关于第六妾妃不寻常死亡的传言很快就在朝廷中扩散开来,为了终结流言旺季决定将其公开为病死。虽然从化妆瓶中发现了剧毒,但是到底是谁,还有怎样把化妆品送到第六妾妃手上,无论如何都调查不出来。虽然有几个可能的怀疑,但是却没有充分的证据。而且…… 真正杀了她的,可能并不是张开大网的那个谁。

    第六妾妃手里攥着的守护符与其他遗物一起摆在桌子上。守护符似乎是用孩子的外衣做成的,红色的小菊花纹散落着,看着很可爱的花样,现在已经被池塘里的污泥弄黑了。这个第六妾妃很珍重的守护符,本来应该留给第六公子的。但是……

    旺季想到了阻止自己的公子的胆怯眼神。公子握着紫藤色的带子,自己将他放到床上睡觉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不见了,是在过来的途中掉在哪里了吧。旺季总觉得这是故意的。公子似乎害怕着那条带子的存在,于是哪里故意放开了手,假装丢掉了一样。

    旺季最终下令,将弄脏的守护符,放进了第六妾妃的灵柩里一起埋葬了。

    大部分事情都处理好了之后,去到小公子的卧室看他的情况。那之后,公子发了高烧,梦呓不止,偶尔清醒过来意识也是模糊的,情绪也很不稳定。旺季想着要是公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梦话就不好了,所以将所有的女官都排除出去,让自己手下的人去查看情况。

    旺季进了房间,眼前不禁一亮。那人有着长长的卷发,脸的上半部带着狐狸面具,其中透出的那双茶色的双眸。

    “晏树?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獏和皇毅负责啊……”

    “我给他们分配了一些工作,将他们打发走了~嘿嘿~我是小狐狸唷,我哄人可是很有一套的哟~”

    “是把我的工作分配了给他们吧……你没看到他正害怕到不行,呜呜地哭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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