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小的人影迅速地在树丛间穿梭。
对方的速度虽快,但不至于完全无法追赶。我快步追上前,并且伸手试图抓住对方的衣领。
但是就在此时,对方突然改变了前进方向,并且向着正上方一跃而起。只见对方蹬着几乎无可立足的树干灵巧地来回飞跃,准备甩掉我的追击——
「太天真了。」
我将手搭在树木上,将重力方向改变了九十度。这是身为半天使的我所拥有的稀有特殊能力。
同时,我也准确地用双手接住了一边发出「哇哇」的叫声,一边踉跄地从树上掉落而下的人影。
「好,逮到你——喔,很危险耶!」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从眼前挥过的白刃,并且立刻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我动不了。」
对方用不服气的表情和声音嘟囔道。
「那是因为我刻意施力压制住你的关系。拜托你老实一点啦。」
我向着被自己抱住的女孩说道。
女孩看上去不过六、七岁左右的年纪,且还能够窥见掩在白色帽缘下那张略显不满的表情。虽然脸蛋长得十分可爱,但右手却持续地挥舞着刀刃外露的美工刀。
「欺,回答我的问题吧。你拿那把美工刀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砍东西?」
「砍什么?」
「砍人。」
女孩用一副『你的问题根本就是废话』般的表情答道。
「……你砍人想做什么?」
「我要把帽子染成红色。」
「…………」
她的意思是用被害者的鲜血来染的意思吧。不过,她手中那把看起来像是百圆商店里买的便宜美工刀,顶多也只能造成需要贴个OK绷程度的划伤而已吧。
「原本我打算要用斧头的。但是斧头太重,我拿不动。」
「喔,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不管是斧头还是美工刀,都不可以拿来做这种事喔!」
女孩拾起头,露出一副『为什么?』般的表情望向我。我则是感到有些词穷。
虽然对人类来说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但对于『非人者』而言却非如此。以她的本能和感觉而言,想必砍人才是理所当然的做法吧。
价值观的差异——在人类和非人者共生共存的这座城市里,其实是相当常见的问题。
「——啊,抱歉——这些事我等一下再说明给你听。总之你先睡一觉吧,小姐。」
我用另一只手往女孩的头上一敲,被我的手臂制伏住的玲珑身躯就这样跟着一软。
「喔——辛苦啦,名塚。你帮了大忙呢。」
我将视线移向声音的来源,对方正事不关己似地笑着。
眼前这位总是给人毫无干劲的印象,走路晃头晃脑的三十多岁男子,正是我的级任导师鹫住莲太郎。
乍看之下和人类无异的他其实也是非人者。而他和『天秤会』之间有着合作关系,主要的工作则是负责守护学校的秩序。
暑假结束后过了几天,某一日放学后鹫住忽然跑来找我,并且委托了我一份工作。他说在紧临高中部校地的杂木林周遭,有个手持美工刀的小女孩在四处徘徊。由于看起来似乎是『非人者』,所以希望我在出现被害者前逮住对方。
因此我才会和这个女孩起了一点小冲突。
「嗯——……是《红帽子》啊……」
鹫住望向正呼呼沉睡着的女孩,喃喃自语地说道。
由于我也算是『天秤会』的一员,所以也已经把需要注意的种族全记到了脑中。而鹫住所说的《红帽子》则是英国十分有名的妖精之一。
「呃——我记得她们会拿斧头砍杀人类,然后用鲜血来染红自己的帽子对吧?」
「嗯。照理说自从人类的势力变强之后,她们应该也已经顺应变化而导致本能趋弱了才对……看来有时候还是会显露出祖先拥有的本性呢。我想只要用红色的颜料或染料代替,应该也能让她们得以发泄一下吧?」
「不过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那家伙吧。」鹫住低声道。
「话说回来,名塚,你的力量是不是又增强了一些啊?感觉你的动作变得比之前更俐落了呢!」
「谢谢——只是我觉得,这种事好像也没必要特别找我来帮忙就是了。」
「你是『天秤会』的成员对吧?这种取缔工作应该也是你的业务范围内吧。」
「我倒觉得你自己动手会比我快上许多就是了。」
鹫住拥有《飞天者》之名,同样是被视为神只的存在。加上他拥有相当于神话中主神等级的力量,因此能力当然远强于我。
「别这么说嘛,我会找你帮忙当然也是有理由的啊!」
「应该不是『这样我就可以省下一些工夫』之类的理由吧?」
「…………」
喂,大叔,别转移视线啊。
「——如果要说明的话,大概就是这座城市有着像是协定般的条约存在吧。」
「我知道,就是众神之间不准互斗的约定对吧?」
「正确地说应该是必须尽可能地不使用神的力量。当然,战斗行为也包括在内。像是我这种等级的神使用力量时如果没有衡量好,甚至会连地形都改变呢。」
「我想也是。」
「所以我才会说把工作交给你处理会比较妥当罗。」
「这样子啊。不过,我也不讨厌这样的工作,所以要我做也是可以啦……」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我先让女孩躺在树底下,接着开口向鹫住说道:
「——呃,可以麻烦你再详违一下关于那个协定的事吗?」
过去我曾经问过万那和弓虎,所以也知道一些片段的资讯,但是至今仍然不了解整个协定的全貌。
而此刻我之所以会对此感到兴趣,则是因为结的缘故。
即使只是形式上而已,那家伙依然算是实寻市的神只,因此他也应该会受到协定的制约才对。
我认为只要能够知道协定的细节,或许多少能看穿那家伙能做以及不能做的事。
「喔,不过协定本身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内容。基本上就是要求众神——特别是居住在这座实寻市里的神只,必须极力避免对人类世界造成影响。为了确认人类和非人者共生的试验是否能够顺利进行,众神才会如此小心翼翼,避免破坏人类居住的环境。毕竟人类一旦灭亡,就不用谈什么共生共存了。」
「……但是当中难道没有人企图让人类灭亡吗?」
「我们之所以能够保住自我的存在,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人类对我们的信仰,所以我想应该没有人会积极地想消灭人类才对。不过非人者当中也有很多异类,所以我也没办法保证就是了。」
他的意思应该是——即使是众神之间,也未必能够相互理解吧。
鹫住则继续说道:
「不过,其实所谓的神也都有着各自的立场。第一种是希望和人类保持友好关系的一派,就像是以御子神弓虎为代表的『天秤会』。第二种则是处于中立的一派,可以视为总是隔岸观火的被动部队。第三种则是和人类处于敌对立场,并且主张没必要和人类妥协的一派。但是这个派别由于顾虑到御子神的关系,目前并不会积极地采取妨碍行动,而只是一边期盼着和人类保持友好关系的派别失败,一边暗中观察着实寻市的变化而已。」
原来如此。
「以人数来说,第一种派别其实是最少的,但其他两派并不希望和御子神弓虎为敌,而御子神本身因为接受了协定的关系,所以也几乎不会采取行动,又会介入各种纷争进行调停,才能使目前的状况得以维持住平衡。虽然我觉得这是一种岌岌可危的状态就是了。」
「——你知道冰室结吗?」
「嗯?我是不认识他啦,不过名字倒是听过。他不是『天秤会』的合作对象吗?我记得他好像还让自己的一个女儿进入了『天秤会』。那家伙怎么了吗?」
「不……」
我显得有些语塞。
不过方才的这段谈话,让我得以理解了整个状况的全貌。对于『天秤会』而言,基本上无论有何种理由,都会极力避免用力量排除其他神只。因为如此一来既违反共生的理念,也会让其他阵营有趁隙责难的藉口。而排除对象如果是协助己方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也就是说,冰室结是以自己身为『合作对象』的身分来牵制『天秤会』。而无论是人质或是伙伴,他还藉由亚夜花的存在来对外彰显自己身为合作对象的立场。假设结真的是算计到这个地步才将亚夜花交给『天秤会』的话,那么他真的是个令人作呕的家伙。不过,接受他提案的弓虎想必应该也有自己的考量才对。
然而想到这里,我不禁极度怀疑,协定的强制力真的对结有效吗?
如果结打算一口气削弱『天秤会』的力量甚至将其消灭的话,反对他的势力应该早就已经消失无踪了才对。加上如此一来,对结而言事态会变得更加有趣,即使众神的均衡瓦解,或是整座城市因此毁灭,对他而言应该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毕竟那家伙的个性就是如此。
如此一来——直接面对他的我,所肩负的责任就显得更大了。
「顺便请教一下,老师的立场是?」
「嗯——应该是偏向友好的中立派吧。我不觉得有必要积极地保护人类,不过要我帮忙『天秤会』也不是不行,所以才会在学校当老师。」
「所以您是偏向人类这一方的罗?」
「应该说我确实很在意人类吧。虽然有时候数量多到吵死人,但如果少了人类,我想自己应该会觉得很寂寞吧——不过话说回来,女高中生真的很可爱呢!」
我们不经意地看见了放学后走在对面路上的高中部女生。而鹫住则是一边注视着她们,一边露出爽朗的笑容说道。
「特别是夏天的薄衬衫和若隐若现的胸罩,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啊,这个嘛,我也不是不能体会啦。
虽然要我举双手赞成他的说法也行,但前提必须是这家伙不是老师才可以。
——就在我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怱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喔——真是了不起的职业道德呢!」
鹫住的笑容顿时一僵。
回头一看,有位身型娇小的少女正双手擦腰地站在那里。
「待会儿我有话要跟你说,莲太郎——辛苦了,名塚先生。」
「……你好,透夏。」
鹫住透夏。是个挂着强势表情的女孩,但外表年龄则像是个小学生。
她是鹫住的女儿——大家虽然如此认知,但她的真实身分其实是鹫住的太太。无须赘言,她当然也拥有足以称之为神的力量。
另外,她和鹫住一样都是『天秤会』的合作对象之一。表面上她拥有曙光山学园小学部六年级生的学籍,但其实是以儿童的伪装在监视着非人者的行动。设籍于小学部的多是还不太习惯人类社会的『非人者』,因此也需要投以相对应的关切和注意。
「嗯——看起来像是一年级的学生……但我没看过这张脸呢。」
透夏确认过沉睡的小女孩的长相后如此说道。
「接下来我会做更详细的确认,她也可能是在外面迷路而不慎误入实寻市而已——啊,谢谢你,名塚先生,给你添麻烦了。再来就由我来接手吧。」
「好的,麻烦你了——小学部也已经开始上课了对吧?请问小诗在班上过得还好吗?」
宿舍居民当中的一人——和泉小诗跟她正好是同一个班级的朋友。
小诗从小开始就专注地钻研魔法,是个货真价实的魔法师,但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上学,直到最近才开始去学校。而在透夏的努力下,她似乎也渐渐地融入了所属的班级。那宛如少年的容貌和冷酷的言行举止,似乎也为小诗搏得了不少的人气。
「关于这件事……」
透夏微眯双眼地望向我。
「……名塚先生,你做了什么事吗?小诗看起来好像很在意什么事,上课的时候几乎都在放空,一副精神完全无法集中的样子耶?」
「……啊——我想应该和『天秤会』有关吧?因为我最近碰上了一点麻烦事——原来如此,看来我也让她担心了呢。」
看见我不断地点着头,透夏立刻露出了有些傻眼的表情。
「你那是什么悠闲的反应啊?虽然我不打算插手管你的私事,但那应该是满危险的工作对吧?」
「嗯……或许是吧。」
「那你应该也知道小诗为什么会那么担心你了吧?」
「你问我为什么……应该是因为小诗伙伴意识很强的关系吧?我记得自己刚住进宿舍的时候,她还是个完全不会关心别人的人,看来她似乎成长了不少呢。」
在我对于造成小诗的担心感到歉意的同时,心里也浮现出些微的欣慰。
「……不是那样子啦。」
「透夏,你不觉得小诗最近已经开始会露出和年龄相符的表情了吗?虽然平时她总是沉默寡言,但是笑起来倒是挺可爱的呢!」
「我知道呀,而且我也有发现,不过重点不在这里啦……等等,既然你都发现她变了这么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本人呢——哎唷,真受不了你耶!」
透夏像是半放弃似地嘟哝起『这家伙根本完全不行嘛』之类的话语。
「唔,原来如此。名塚,你是那种会在无意识间将人拉近身边或拒人于外的类型呢。这一点我倒应该好好跟你学一学。我想因为你总是不带欲望,所以反而更容易吸引周围的——」
「呃,可以请你闭上嘴吗?」
听见透夏用不自然的温柔语气说道,鹫住立刻老实地噤口。他的表情看起来还有些畏缩的样子。
「啊,可是,我想小诗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也是多亏了透夏的帮忙呢。我应该向你说声谢谢才对。」
「……不用了啦,毕竟照顾那孩子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之一,而且主要也是她自己想努力呀。」
说到这里,透夏不知为何先叹了口气,然后才继续接下去。
「关于你的工作,我只能说原本半天使所能办到的事就有限,所以我劝你不要太过自信,有时候也应该要借用周围的力量。更何况,那间宿舍可是聚集了远超出正常范围的强力神只的场所。」
「我会那么做的,谢谢你的忠告。」
我带着苦笑回应道。等会儿回宿舍后,就去找小诗说说话吧。
如今我和中立国宿舍的成员们已经建立起一定程度的良好关系,也因此我对于宿舍抱持着好感。我希望能够守护这里,并且也深信梨玖绝对不会选择离开宿舍。
我已经把前几天和结谈判后的内容告诉了梨玖本人,以及除了那位足不出户的女孩之外的宿舍居民。我想这么一来,大家应该都会帮忙留意结是否会对宿舍出手吧。
只是——
(亚夜花……)
我依然挂心着和我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茧居族。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心里面是想要回去的。』
那一天,说出这些话的亚夜花脸上的表情,一直浮现在我眼前。
最后,我选择了情绪化的回应,使得当时的话题就此中断……
(不能再一直逃避下去了。)
我得下定决心。
决定接下来自己想怎么做,以及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我必须再一次和她面对面地深谈。
◆ ◆ ◆
我下定了决心。
我决定要和梨玖面对面,把心中的想法据实以告。
自己究竟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选择离开——还是必须做出最后的决定才行。
如果我留下来,对天人而言并不会获得任何益处。
另一方面,一旦我以回去作为交换条件,就能够拥有和父亲交涉的筹码。或许这么一来还能够确保天人的安全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
——再来需要考虑的,就是时间点和如何制造契机而已。
因此,我希望最后能再和梨玖谈一谈。
至少我能确定,她对于天人的强烈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她不会像我一样被强烈的嫉妒所摆弄,而是无私无欲地为天人设想着。
所以——既然我已经了解梨玖比自己更适合天人,我当然也能够心甘情愿地离开宿舍。
这么一来,我想自己也能从胸口的痛楚和苦闷中获得解放吧。虽然可能同时失去某样重要的事物——但如今再烦恼这些事也没有意义了。
我像是要让决心更加坚定似地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门把声宛如算好时机似地响了起来。
当我还在犹豫是否要应声时,门已经被打了开来。
「啊,原来你醒着呀!那我要进来打扰一下罗——」
出现在面前的正是梨玖本人。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变得僵硬无比。虽然自己想交谈的对象就在眼前——但其实我并不擅长面对这个人。即使我们和天人之间没有这层关系也一样。
我勉强压抑住想逃走的冲动,努力地装出冷静的表情。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因为弓虎要我来看看亚夜花的状况,所以我才来的。你这阵子一直都没离开房间耶,发生什么事了吗?」
梨玖堆满笑容地问道。
「天人哥也很担心你耶,我觉得你至少还是出来和大家一起吃个饭比较好喔。」
「…………我没事。」
我将浮现在脑海里的天人甩开,用没好气的口吻应声道。
「而且我不是你的敌人吗?我不认为你来关心我有何意义。」
「嗯——可是,天人哥希望我能够和更多不同的人沟通交流耶。」
梨玖的笑容始终未见动摇。
没错,过去梨玖曾经一度宣示过我是她的『敌人』。
但是对她而言,宣言当中并不带有任何憎恨或愤怒的感情。她的判断基准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对于天人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而如今既然天人不希望我们再起争执,梨玖自然就不会将我视为敌人看待。
也就是说,她对我个人并不带有任何感情,在她的心中并未为我的存在赋予任何意义,我只是单纯的虚无躯体而已。
然而我对她却有着难以压抑、既复杂又丑陋的负面感情。两者之间恰成对比。
而究竟谁的想法才是正确的,我并不懂得该如何判断才好。
我唯一能确定的,就只有她能以毫无矫饰的笑容和天人交谈,而我却只能按捺着心中的痛楚羡慕着她而已。
「你说沟通吗?……那么,我们就稍微说些话吧?」
「咦?可以吗?」
梨玖一边喃喃着「还真难得呢!」,一边跨步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请乌尔莉卡为我们准备了茶,然后面向了她。我想对我而言,这应该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坐在电脑前方的圆椅上,而梨玖则坐在我的床上。
地板上散放着杂物,因此并没有空间可坐。虽然天人偶尔会视状况帮我整理,但是这阵子因为我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因此他也少了主动帮忙的机会。
——不过当我一想起那好管闲事的同居人时,心情就会毫无止尽地沉闷下去。于是我决定先行开口说话。
「你可以去学校了吗?第二学期已经开始了对吧?」
「啊,嗯。虽然不是那么常去,但我已经复学了…i可是,我实在没有想过亚夜花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呢。」
梨玖面露苦笑地说道。
在这个城市里,我的身分是曙光山学园国中部的三年级学生,而且还和梨玖同班。虽然我从来没有去过学校就是了。
「因为我并没有和人类融洽相处的理由。」
我十分喜欢动画、电玩等由人类所创造出的文化。但是,我对于人类以及与人类共生一事却丝毫不感兴趣——不过最近这种想法有点改变了。
「嗯,我听结说过了。亚夜花原本是以人质的身分被带到这间宿舍里来的对吧?」
梨玖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我则是稍微蹙起了眉头。明明感受不到她的恶意,但她却直接挑明了我心中不想被碰触的部分。
『天秤会』是为了守护城市秩序,并且协助『非人者』和人类共生而存在的组织。但是我却无法抬头挺胸,语带自豪地说出自己是其中的一员。因为在各种层面的意义上,我都并未拥有那样的资格。
或许有人会对我说『才没有那回事呢』——但我觉得这是自我评价的问题。
「总之你并不是主动选择来到这里的对吧。既然如此,我也能了解你讨厌人类,而且总是躲在房间里的理由了。不过……」
梨玖开始更加深入地挖掘起我的内心。
「……既然如此,你准备怎么处理那份想要和天人哥在一起的心情?结其实很想要把你带回去对吧?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亚夜花,你接下来到底打算怎么做?」
「…………」
就某个意义而言,其实梨玖比我更加对他人不感兴趣,而唯一的例外当然就是天人。当对象换成天人时,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毫无顾忌,且必定会区分清楚是非黑自的强韧意志。
——不过,我究竟打算怎么办呢?
从当前的状况看来,梨玖远比我更适合陪伴在天人身边。这样的想法始终占据着我的心。
虽然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是我并未立刻做出回应。
至于理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或许是面对梨玖时不愿认输的心理作祟吧。我的个性就是这么不干脆。
于是我试着转移话题。
「……梨玖也和我的父亲见了面对吧?」
「咦?嗯,是呀。」
「你对他有什么印象?」
「嗯——没什么特别感觉耶。虽然是个怪人,但也是个神只对吧。」
梨玖的表情并未改变,语气也依旧平静地回应。
——原来她一点都不怕父亲。
她果然是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如果是梨玖的话,一定能够陪伴在天人身边并成为他的力量,而不会像我一样始终只是个拖油瓶。
我留在宿舍里的理由正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着。
(或许时机已经成熟了吧……)
当我夹着叹息如此思考时——梨玖怱然开口说话了。
「啊,这么一说结曾经问过我:『你转生之后不会有想要吸别人血的冲动吗?』,当时我有点吓了一跳。亚夜花,你知道他这么问的用意是什么吗?」
「用意……」
我语带迷惘地应着声。
我是个和死亡比邻而居的神,对于不死者和其眷属相对较为了解,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完全无法理解父亲的意志和意图。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只会为了自己的快乐而采取行动而已。
「那你怎么回答他?」
「我没有回答。结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我觉得他好像早就知道答案了。」
我蹙起了眉头。
梨玖是从人类转生成不死一族的吸血鬼,所以一般而言根本没有必要询问她会不会有吸血冲动。但是结却刻意开口问她,难道是因为——
「梨玖,难道你完全不会有吸血冲动吗?」
「嗯?大概吧。不过如果我想吸血的话也是可以啦,只是没有那么强烈的需求而已吧。」
「对天人也一样吗?」
「这个嘛,因为我不想咬他让他感到疼痛吧——啊,不过天人哥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其实也很帅呢——」
梨玖用陶醉般的语气说道,但此刻的我却已经将嫉妒抛诸脑后。
「请你先等一下……弓虎有帮你进行抑制冲动的训练吗?」
「嗯——她是有教导我关于体质的事,还有生活上需要注意的重点,但我倒是不记得她有帮我做过什么训练耶?」
梨玖面露苦笑地继续说着。
「只顾着丢问题给我,却又完全不告诉我为何问这些,你们父女果然很像呢。我没有吸血冲动又怎么了吗?」
虽然她所说的是事实,但听见『你们父女果然很像』这句话还是令我十分难受,不过眼前我只能先暂时充耳不闻。
我稍作思考后,便再次开口说道:
「虽然我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推测而已,但是我想你——」
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瞪大双眼注视着我的梨玖,然后不自觉地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疑惑。
毕竟我所说的话都只不过是推测而已。推测可能切中事实,但也可能偏离事实,推测不过就是如此无足轻重的事物而已。加上我确实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一刻就连我都对自己所说的话缺少了自信和确信。
我只是在想,藉由这样的方式对梨玖进行无关痛痒的报复,微不足道的复仇,轻描淡写的恶作剧——事实上我的心里的确怀有这样的意图。
因为我始终羡慕着她,同时也嫉妒着她,而最令我懊恼的,则是她对我竟没有半点诸如此类的负面感情。
我想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那么想在她的心中刻印些许自我的存在。
如今从结果来思考,我所给予她的答案其实正准确地命中了要害。
而这一切也成了我后侮的根源。
* * *
我将《红帽子》一族的女孩交给鹫住他们处理后,便来到了超市采买食材,于是回宿舍的时间也比平常晚了一些。
眼下的时间令我有些进退两难。虽然差不多得开始准备晚餐了,但在那之前或许应该挪点时间来写功课才对,毕竟明天的英文课是轮到自己来翻译句子…
虽然许多的烦恼依然存在,但日子并不会因我个人的私事而停下脚步。能够不陷在莫名的思绪泥沼当中,而能保有生活的节奏,就某个意义而言或许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也说不定。
我一边如此思考着,一边走进了宿舍,想不到弓虎就站在玄关前方。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不过你会出来迎接还真是难得呢。」
我一边换着室内拖鞋,一边说道。
毕竟这个时间点,弓虎大多在舒舒服服地睡午觉才对。
「啊——嗯,因为我有件事必须亲口告诉天人才行。」
「什么事?」
我的胸口深处不自觉地掠过一阵骚动。因为眼前的弓虎难得露出了少见的复杂表情。
虽然我不太想知道,甚至觉得不要知道对自己比较好——在没有明确根据的情况下,这样的感觉正持续不断地涌现。而弓虎也缓缓地开了口:
「梨玖她刚才——」
◆ ◆ ◆
羽村梨玖。天人的青梅竹马,同时也是吸血鬼。
她离开了宿舍。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冰室亚夜花的缘故。只因为我多说了一句无谓的话。
* * *
「…………………………………………………………………………」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总觉得自己似乎发出了『咦』、『喔』之类的声音,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不太能够理解弓虎所说的话代表什么意思。
离开了宿舍?那家伙不是很害怕日光吗?啊,不过现在已经快要天黑了,所以应该不会有事吧。难道说她有什么急事吗?可是,她要怎么解决晚餐?如果要外出的话,至少传个简讯告诉我也行啊——
我漫无止尽似地凭空推测起许多可能——好一会儿后,我才终于察觉到弓虎所谓的『离开了宿舍』并非只是一时性的状况。
「……请问,为什么会这样?」
「嗯——基本上我也问过她原因了……」
弓虎语带顾虑地说着。
「但是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由梨玖亲自告诉你比较好,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你原因。」
「你没有阻止她吗?」
「因为那是她本人的意志,所以我不会阻止对方。」
——说得也是,弓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抛下一句「我去看看她的房间」后,便随便将书包扔在玄关,然后脚步急促地跑上了二楼。
我猛力地打开梨玖房间的门,里面果不其然没有半个人影。
原本她的房间摆设就十分简朴,如今看起来更是连半点生活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她似乎带走了必须的用品。
在几天前我曾和她隔着面对面交谈过的小型圆桌上,放着一张写着『给天人哥』的纸条。
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并且迅速地扫过纸条内容——但上面却只有令我失望不已的一句话。
『对不起,请别担心我。』
就只有这样。从笔迹看来确实是梨玖所写的……但是除了这一行字外,其他空白处和反面都不见任何文字了。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笨蛋!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先找我商量看看不就行了?」
我把无法传达给本人的心声迳自地吐露而出,因为我实在无法对这一切默不作声。
我以为我们之间有着一定程度的信赖关系,也认为至今为止自己都是支撑着她的力量,而且今后也会——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吗?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把纸条紧紧地捏在手中。
我大大地深吸了一口气。
冷静下来。我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无论再怎么焦虑烦躁,状况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拿出手机,试着拨给梨玖,但她似乎没有开机,因此怎么拨也无法接通。
于是我发了封『和我联络』的邮件给她——由于并未收到传送失败的回覆邮件,看来她应该没有变更邮件位址,或把我设为拒绝往来户的样子。
我一边思考着是否还有其他方法能联络梨玖,一边慢慢地步下楼梯。包括弓虎在内的宿舍成员们已经全都齐聚在那里了,看来大家似乎都已经知道了梨玖离开宿舍的消息。而虽然程度不一,但每个人脸上也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请问有人知道梨玖会到哪里去吗?」
「我没听说,我也是刚才才知道这件事的。」
万那表情沉闷地回答道。
「那孩子没有告诉你任何事就离开了?」
「…………」
我只能无言地点头回应。
「梨玖真的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千那语带忧心地喃喃着。
「在金钱方面她好像没什么问题,所以应该不至于没地方可去……」
梨玖虽然失去了双亲,但是还有一笔短时间能让生活不虞匮乏的遗产。虽然名义上的财产管理人是她的亲戚,但听说自从她一个人搬到实寻市之后,对方就几乎将所有款项交由梨玖处理,双方也不再有过任何牵扯,因此应该不至于会有经济上的困难才对。
加上她转生成吸血鬼的缘故,力量应该也已经强化到半调子的非人者也拿她没办法的程度,人类更不可能有办法伤害她,因此被卷入犯罪等危险事件的可能性也不高。
但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无法释怀。
为什么她会选择什么都不说地默默离开?难道我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同样的疑问反覆不断地在我的脑中重播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正当我一头雾水地喃喃自语时,有人忽然拉住了我的衣袖。我将视线一垂,原来是乌尔莉卡正用一副写满关心的表情仰头望着我。
「那个……需要我用梨玖小姐的味道去追她吗?」
小诗也接着擧起手来。
「我也可以帮忙。因为天人现在的表情实在让我看不下去。」
「……我的表情啊。」
此刻的我究竟顶着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先是吐了口气,然后接着拍了拍自己的双颊。
「说得也是。不好意思,就拜托你们两人了——可以吗?」
我将视线移向弓虎,这位宿舍的负责人则是点头回应。
「嗯,毕竟这是天人的权利呀。」
没错,我一定得向梨玖问清楚理由才行。
我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也希望能更加深入地了解她。这样的想法自始至终未曾改变过,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突发状况。
稍微定下心的同时,我也冷静了许多。
「……总之我先去换件衣服吧。」
话毕,我便独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亚夜花一如往常地待在房间里面向着电脑。
「欸,亚夜花,你听说了吗?梨玖她——」
「她离开宿舍了对吧。」
「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我抱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心态试问,想不到她竟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知道。」
瞬间,我张口结舌。
「真的吗?那你可以告诉我吗?那家伙为什么——」
「我不能说。」
亚夜花打断了我的质问。
只见她缓缓地转过身面向我。她本来就甚少有表情的变化,但我明显看得出她现在正刻意不从脸上流泻出多余感情。
「她之所以会离开宿舍,我必须负起责任。虽然我并没有那个打算,但确实造成了她离开宿舍的结果——不过,我不能告诉你原因。因为如果从我的口中说出来的话,我就只是……」
……只是个卑鄙的家伙而已。亚夜花如此说道。
她宛如机械般地将事先准备好的词句逐一从口中输出。
话毕,她便像是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似地紧紧闭上了双唇,藉此表示拒绝之意。我的直觉告诉我,无论自己再怎么催促、请求甚至胁迫,她应该都不会再度开口了。
「为什么……」
我不禁沉吟道。
我对于亚夜花并没有任何愤怒,而只有一种来到了穷途末路般的感受和疲惫而已。
真奇怪,明明直到不久前,我和亚夜花还有梨玖都相处得很融洽啊。
虽然彼此间的关系不至于完美无缺,但应该也不算太差才对。无论是我、亚夜花或是梨玖,都历经了许多事情因此成长,并一点一滴地改变了自己,才得以让彼此间的关系变得愈来愈深厚而稳固。
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察觉梨玖所怀抱的扭曲心态,以及亚夜花散发出的不协调感。而我也认定只要投入时间,一定能够改善这一切。而且为此我将不惜一切代价来帮助她们——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何最后我还是什么都办不到?我到底在哪个环节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唷,看来第一场比赛的胜负已经分出来了呢!』
电话的那头响起了有着少年模样的邪恶神只的声音。
我一度遗忘——不,应该说我刻意不去想起的事又被摊在眼前。
没错,我和这家伙正在决一胜负。
而比赛的内容——正是『梨玖会以自己的意志离开宿舍』这样的预言是否会成真。
『我已经派出使魔确认羽村梨玖离开宿舍这件事了,所以这场胜负应该可以算是我赢了吧?』
「还不能确定吧!」
我不自觉地吼出声。
或许乌尔莉卡和小诗会立刻帮我找到她。
搞不好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梨玖本人马上就会和我联络。
也可能她忽然改变想法,然后不露声色地偷跑回宿舍也说不定。
总之,这一切都是还没确定的事。
『既然她已经确定选择离开,无论之后发生什么状况,我认为都可以算是我的胜利才对。不过——』
电话另一头传来刺耳的笑声。
『——不过算了,我就等个两、三天。你也趁这段时间好好地让自己接受现实吧。』
他说完后,电话就挂断了。
失去了发泄情绪场所的我,只能无奈地紧握住手机。虽然想一股脑儿地把手机往地板上摔,但我还是勉强地克制住了冲动。毕竟这是和梨玖取得联络的工具之一,当然不能够随意破坏。
「——是结打来的吗?」
亚夜花问道,我则是点了点头。
「原来你正在和他玩游戏呀——可以告诉我内容是什么吗?」
「……嗯,这么说来我先前确实没有告诉你呢。」
因为亚夜花不出房门,我们又没什么机会交谈,加上因为和她的父亲有关,所以我也尽可能地回避这件事……不过如今想想,这一切不过都只是我的藉口。说穿了,其实只是我因为尴尬而持续躲避提及这件事的时机而已。
于是我将事情的始末向亚夜花作了一连串的说明。
亚夜花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我的话。等到我说完后,她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依然看不出她的感情有任何动摇的迹象。甚至可以说,她听取这一切的行为,只不过是为了接受原先预测的最坏事态成真所必须的仪式而已。
在我看来,亚夜花其实是个相当倔强的女孩,总是把感情强制地压抑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之下,也经常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事实上是个情绪很容易起伏或陷入消沉状态的人。
可是,这时候亚夜花却只是静静地垂下头,抹消自己的内心,宛如已经放弃了一切。
「对不起。」
「呃——」
应该是没有把状况告诉她的我不对……当我正准备开口时,却发现自己的嘴巴竟变得不听使唤。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就在近期,我将会从你的面前消失。虽然这么做也不足以赎罪,但希望你能藉此平复心情。」
亚夜花用宛如陌生人般的语调说道。
而我并没有回应。因为我了解,此刻的她就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不,或者说比当时更加彻底地封闭着自己的心灵。
——我到底是错按了哪一个开关呢?
虽然这阵子我们之间确实相处得不太融洽……不过我并不打算让事情恶化到无法挽回的状况。但是,我总觉得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之间那道无法修补的裂痕似乎愈变愈大了。
就在我依然无法理解缘由的状况下,周遭的世界就这样崩坏了。
◇ ◇ ◇
「你之后会被天人怨恨的喔?」
身后传来了声音,令弓虎止住了脚步。
站存她身后的是龙太。
「……哎呀,被发现了吗?」
弓虎脸上看不出任何惊讶,而只是平静地回应道。
「喔,难道你打从一开始就抱着会被我发现的前提在进行这件事吗?不过,我对于『这里』并没有任何依恋,也不会想要插手你的计划就是了。」
弓虎露出了轻笑。
「或许吧——你可以帮我瞒着大家吗,龙太?」
「了解。毕竟我多少还是有这么做的义务吧。」
龙太点了个头,然后接着开口说道:
「即使知道这一切终究会徒劳无功,却还是刻意忍住不告诉大家,确实会让人有点心酸呢。不管大家再怎么努力地找,也不可能再找到梨玖了。」
* * *
「对吧?一切就如同我所说的一样。」
结难掩欣喜地笑着,并且继续接着说道:
「羽村梨玖果然自主地离开了宿舍,而且再也不会回去了。」
「…………」
在梨玖失踪三天后的傍晚,我再次和结在先前的速食店碰头。
结一如往常心情愉悦地大啖着汉堡,而我则是对放在自己面前的果汁兴致缺缺,毕竟现在我实在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事实上,我的确完全无法反驳结的话。
梨玖既没有传邮件来,也没有半通电话。而无论我怎么试着和她联络,同样也都联络不上。另外,包括乌尔莉卡的鼻子,小诗的魔法都完全派不上用场。
我那总是面带笑容的青梅竹马,就这样始终处于音讯全无的状态。
「……该不会是你绑架了她吧?」
我问道。但我自己也很清楚这只是无谓的尝试,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但结却只是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怎么可能,我的预言可是她会『自发性』地离开喔?如果是我绑架她的话,不就无法达成我的预言内容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定是你在背后搞鬼……例如控制她的心智,让她自主地离开宿舍之类的……」
「哎——那种事我已经试过一次,不过失败了啦。而且我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不会再搞鬼了吗?还有,你觉得你背后那群『天秤会』的家伙会允许我这么做吗?」
「…………」
我陷入了沉默。
事实上我也已经确认过了。弓虎和万那她们确定结并未对梨玖做出任何小动作,而梨玖只是将决定离开一事告知弓虎,并且留下一张给我的纸条之后,就迳自消失了踪影。
因此从结论而言,只能判断梨玖确实是基于自己的意志选择离开的。
「理由——究竟是什么……」
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梨玖为什么会离开?你知道理由吗?」
「这么听起来,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嘛。」
结语带得意地说道。
「嗯——其实能够怀疑的对象只剩一个人了。原因不在你身上,而是那家伙害的。」
「……你让亚夜花做了什么?」
「哈,她果然是我的女儿,的确很懂得孝顺父亲呢……哎呀,你别那么恶狠狠地瞪我嘛。我不是说过我没有干扰她的心智了吗?我既没有把决胜内容告诉过任何人,从游戏开始之后也不曾再和亚夜花接触过了。我纯粹只是早就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而已——还是说亚夜花到现在都还没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哈——看来她还是不怎么信任你呢!」
「…………」
我怒不可遏地紧咬着牙关。
「不过就算你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能不能接受自己败北的事实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如果我输了,我就会干脆地认输。虽然我没办法心甘情愿接受失败,但无论再怎么不甘愿,结果还是不会有所改变的。只是……」
我对于梨玖的思念也不可能就此消灭。
我希望能再和她说一次话。即使最后仍无法实现,至少我得听她亲口说出离开的理由才行。
结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酱料。
「总之,这么一来就确定是由我获胜,这样我就很满意了——话说回来,名塚天人,你没有被人说过……你虽然看起来总是很关心他人,但却常怱略身边的人细微的情绪变化吗?你应该是这种类型的人吧?」
「…………」
「如果你想知道细节的话,等到三场胜负都分出来之后我再告诉你吧——那么关于第二场比赛的内容,等到我决定后会再联络你的。」
结说完后,便迳自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我则是紧握着双拳,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处。
——我彻头彻尾地输了。
对于结而言,我的存在并非敌人,甚至连能够对等地陪他玩耍的对象都称不上,只不过是个普通玩具而已。
我的愿望很单纯,只是想要守护重要的场所和我重视的人们而已,但是——我所想要守护的事物却相继崩坏瓦解而去。
难道打从一开始,挑战结就是个有勇无谋的决定吗?
如果当初我选择回避和结一战,会不会就不至于演变成今天的结果了呢?
我的太阳穴附近传来阵阵既冰冷又苦涩的感觉。
——究竟过了多久呢?
我一边承受着强烈的无力感折磨,一边勉为其难地站起身来回到宿舍。
「结果如何——?啊,看来我也不用多问了呢,你的眼神简直就像死鱼一样。」
前来迎接的万那对我说道,而一起跟上前的乌尔莉卡也用忧心的视线投向我。
由于我并没有反驳的意思,于是便只是把和结谈话的内容简单地交代了一遍。
第一场比赛的结果已经确定了,而第二场的内容则得等待结日后的联络。至于梨玖依然毫无音讯,也不清楚结是否真的有在背后搞鬼。
「你们那边有得到什么新情报吗?」
「抱歉,目前还是没进展。弓虎和亚夜花还是不愿透露任何事。姊姊现在正在外面到处收集情报,我们姊妹基本上还是偏向用武力解决事情的一方……」
「乌尔莉卡也对不起天人先生——」
她的狗耳朵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一直在闻梨玖小姐的味道——可是味道却在中途就消失不见了……」
「小诗也很努力在找,但是目前看起来希望不大。」
「这样啊……」
这几天众人拚命地帮忙寻找梨玖的踪影,但却依然没有任何成果。
而今天也再次一无所获。
我当然不会责怪她们,反倒对她们充满了感谢。但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无法不为此感到沮丧。
但我依然卖力地挤出了开朗的表情。
「总之也已经六点了,我去煮饭吧。」
梨玖离开后,代表我得少煮一人份。还有一个人——
「呃,天人先生……今天亚夜花小姐说不需要准备她的晚餐。」
「我知道了,谢谢。」
自从梨玖消失后,亚夜花就几乎不再和宿舍居民有任何交流了。
她不再说任何话,也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她只是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只有在真的有必要时才会透过乌尔莉卡转达事情。
原本她那显而易见的感情,如今也变得无法读取了。
我相信——她并非站在结那一边。看起来他们也没有任何联系。但是除此之外,我完全无法捉摸亚夜花的心理。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她拒绝和我以及这间宿舍的一切有所牵连。
——『胆小者只会相信不畏拒绝依然前进的人。』
我依稀记得从前亚夜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不晓得如今她又是怎么想的呢?她是否依然期待着我不畏拒绝地接近她,或是真的打从心底想要切断和我的一切关系呢?
(……我自己到底希望怎么做?)
其实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我想要和她恢复到原本的关系。例如看见她吃到美味的东西,然后露出看似无动于衷其实却感动莫名的表情;或是嘴上不停抱怨,最后还是要我帮忙收拾散乱一地的游戏和D v D——我想要再次找回这些无比珍贵的日常生活。
但是,随着我持续地深究下去,自己的心中也似乎有某部分遭到了再明显不过的挫折。
无论是什么都没说就迳自消失不见的梨玖,或是不发一语地再次封闭内心的亚夜花。
我和她们两人所共同堆筑的时间——难道其实并不具有丝毫的意义或价值吗?还是这一切其实都只是白费工夫?
我反覆不断地扪心自问。
「……得去煮饭才行了。」
就算我回到房间里,想必也提不起力气和亚夜花面对面。不如直接前往厨房吧。
就在此时,小诗和龙太正好步下了楼梯。
小诗挂着极度不悦的表情。看来正如万那所预想的,使用搜寻魔法寻找梨玖一事似乎全无所获的样子。
「当中一定有问题。」
小诗一看见我,立刻用难掩焦躁的语气开口说道。
「照理说应该能够轻易找出她的所在地点才对,可是我却怎么找都找不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旁的万那则是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无奈地耸了耸肩。
「辛苦了。差不多要吃饭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我用安抚的口吻向小诗说道,但又因为想起某事而多补上了一个问题。
「对了,有没有可能梨玖也用了魔法隐藏住自己的气息?」
「虽然确实有魔法能够隐藏气息或阻断他人的魔法,但那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学会的——对吧,哥哥。」
「是啊——」
龙太带着和平时无异的稳重表情说道。
「——因为梨玖经历过转生的过程,所以对于魔法的适应性应该会比身为人类的时期要强。不过她要凭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