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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十八章 大小姐,歌颂日常生活)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购书人:尤巴连结体

    深夜读书会出品

    读书群:714435342

    「……该怎么说,总之习惯还真是件恐怖的事呢。」

    我在文件的环绕之下自言自语。

    用羽毛笔喀喀写字的声音持续响起。

    在书桌上有好几座堆成山的文件。

    不是以叠,是以山为单位。

    除了普通事务的授权文件,还有先前那起骚动的期间所累积的份。

    ……话虽如此,还是比先前被逐出教会的骚动那时候好多了。

    从那之后,我做好了面对万事的准备。

    要是天下太平就最好了,不过还是要以防万一。

    「好,结束了……」

    悲伤的是,实际上这次也是由于那些准备而得救。

    「也谢谢你,塞巴斯。」

    「要感谢请去感谢汀恩。他回去以前,大致做完了指示和处理才走。」

    「哎呀……明明就那么急着回去。真的是感激不尽呢。」

    听到他的名字我的内心有所反应,但幸好似乎没有表现出来。

    「打扰了,大小姐。」

    塔妮亚随着敲门声走进房里。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有事向您报告,请问现在方便吗?」

    「嗯,因为工作大致上都完成了,没问题。所以,有什么报告?」

    「是的,有两件事……一件是德鲁塞似乎向骑士团辞职了。另外,克塔贝里亚伯爵家做出将他逐出家门的动作……关于后面那件事,我想之后大概会正式对阿尔梅利亚公爵家发出通知。」

    「这样啊……那德鲁塞的动向是?」

    「回到王都之后他便消失无踪了……要去追踪他吗?」

    「不必了……现在的他已然一无所有。不论是财富或是名誉,只剩下锻炼至今的身手。而那身手,我相信只要有莱尔和迪达在就不会有问题……因此我希望把不去追踪他的那部分,调去当搜查王都动向的人才。」

    「遵命。我会妥善安排。」

    「那就拜托你了。然后另一个报告是?」

    「已经决定好要如何处置波恩,以及相关的贵族们。据说波恩跟前教皇同样是喝毒酒。其他相关的贵族们则是不仅要更换当家还要终生软禁。」

    「这样啊……」

    「……您似乎并不怎么惊讶呢。」

    「移交给国家那时,我就已经在某种程度上预料到了。」

    我不禁面露苦笑。

    波恩已经是没有任何后盾的平民。

    企图谋害贵族的……而且还是公爵家一员的我,就这点而言他不可能安然无恙。

    若放过他,那只会从根本彻底颠覆这个国家的身份制度。

    尽管达里尔教向来护着他,但如今对那边来说,拥有前教皇血统的他可说是眼中钉。

    就算对耶露莉雅妃来说,也顶多是想趁他说出不该说的话以前尽早将他处理掉吧。

    「虽然这么快就做出裁决,让我有点惊讶……我明白会有这种后果而将他交给了国家。我曾经一度向他伸出了援手,对那表示拒绝的,正是他自己……既然如此,那么按照当初的计划,为了让其他碍事的贵族们消失,将他当成牺牲品也没关系吧?」

    不过这次跟波恩一起遭受处置的贵族们,果然对耶露莉雅妃等人来说,就好比是蜥蜴尾巴那般末梢的存在。

    话虽如此,由于位于阿尔梅利亚公爵家北方的领地当家,似乎也在接受惩处的范围之内,可以说波恩已经完成了身为诱饵的职责吧。

    ……那边的领主在调涨关税以后还时不时出手阻挠,实在是不堪其扰。

    「您所言甚是。尽管无法亲手杀之令人遗憾,但既然为大小姐出了力的话也就罢了。」

    颇有塔妮亚作风的话语,令我忍不住发笑。

    「谢谢你的报告。请你至少确认是不是确实行刑了。因为若他其实活了下来,就没办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然后塔妮亚,我想休息一下,顺道在交谊厅喝茶。」

    「遵命。」

    塔妮亚流露出一记爽朗的笑容。

    也许是在担忧我的身体状况,当我自动说出要休息之后,她就像刚刚那样露出了像在说「哎呀,太好了」那般很高兴的笑容。

    面对那样的笑容,我装作没察觉到残留在心中混浊的感情,站了起来。

    离开房间,走了段不短的时间后便到了交谊厅,我在椅子上坐下。

    接着塔妮亚泡好的茶随即放在我的眼前。

    「嗯……真好喝。」

    「不敢当,我先暂且失陪,若有任何要事,请您吩咐待命的人。」

    「嗯,谢谢你。」

    她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离开房间,随后我吐出憋着的一口气,跟着做了个深呼吸。

    吸气之际,花草茶的香气搔动着我的鼻腔。

    ……啊,冷静多了。

    ……从塔妮亚那边,听到了波恩死刑判决的那一瞬间——

    欢喜、安心、愤怒还有痛苦。

    种种不同的感情互相交织,宛如将颜色随意混合成了丑陋的色彩那样,实在难以形容的一片混浊掠过脑海。

    尽管如此,我的脑中却莫名冷静,还真是不可思议。

    而且还是好像在这里休息一下,内心就能冷静下来那种程度的稍纵即逝。

    望向周遭的花朵和绿意,我疲惫的双眼便觉得好了一点。

    看着文件的时候尚未觉察,但是像这样望见一片绿意时,就有了双眼疲惫的自觉。

    得当心别让视力变差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什么隐形眼镜。

    我怀着这种想法,同时享受着现在看见的景致。

    阿尔梅利亚公爵家当然有专属的园艺师。

    这片景致是经过他们精密计算创造出来,并且维护着其美丽。

    能在身边见得如此美景,是令人多么感激的事啊。

    ……我就这么发着愣,任由自己随波逐流地思考。

    这么说来,好久以前米茉莎寄了封信来。

    好像是已经有了以订婚为前提正在交往的人。

    过去她在意情势,迟迟无法踏出一步,然而恋爱的力量该说是厉害还是可怕呢。

    我在信中姑且是写下了祝贺的言语,和请她告诉我是怎样的人,可是之后却没有回音。

    由于为波尔迪克家族的事情忙碌,之后我便没有再做些什么……我是否应该再写一封信看看呢?

    思考着那种事,迪达突然进入了我的视野。

    「……哎呀,是迪达啊。」

    「唷,公主殿下……在休息吗?」

    「嗯,是呀。」

    「是喔。那之后我会先把文件交给塞巴斯先生,请过目吧。内容是关于警备队今后的运作。我晚点要出去,不过莱尔会回来,如果有什么事,到时就告诉莱尔吧。」

    「嗯,明白了。迪达你马上要出门吗?」

    「不是的……并不是现在马上。」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顺道喝杯茶?」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迪达咧嘴一笑坐在我的面前。

    我双眼一望过去,在我开口以前,随侍在侧的侍女放好杯子斟好茶水。

    她是实习侍女。

    是在高等部和初等部中间的位置设立的职业训练学校的学生。

    目前有为了就读高等部的医疗科等等,与高等部相同的专科、教育科,然后也有总管及侍女科和警备科等等。

    最后的两个,是公爵家出资设立的。

    总管及侍女科意外的很受欢迎,入学的竞争率很高。

    据说很大的原因是能够学到礼仪规矩。

    因为是轮替制,因此到了那些学生们来这个家实际学习的期间,她们会一面辅佐塔妮亚一面学习。

    「咦?这是塔妮亚泡的茶吗?」

    「真亏你知道啊。」

    听见我这么回答,他泛起似乎很害羞的苦笑。

    「还好啦……比起这个,公主殿下为什么要挽留我呢?」

    「报告……尚且不到那种程度,但我有事要告诉你。」

    我举杯一饮而尽,接着将杯子放在桌上。

    我拉回视线,发现前方的迪达不知从何时起正襟危坐。

    「你用不着那么僵硬不要紧喔。」

    「既然如此,那公主殿下你也别露出那么严肃的神情啊。」

    「哎呀……」

    这意想不到的提醒,让我笑了出来。

    明明是要说他的事情,我却似乎不知不觉由于习惯而表情僵硬。

    「抱歉啊。那我就说了。其实是听说德鲁塞向骑士团辞职了。」

    迪达在外祖父大人那边,据说见过德鲁塞好几次,在波尔迪克家族那时也一起被抓过。在各方面颇为有缘,所以我想先告诉他。

    「……这样啊。」

    迪达的反应,超乎我想象的非常干脆。

    简直就像那是理所当然似的。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不吃惊呢。难不成……你已经知道了?」

    「不,我不知道。可是我总觉得有预感。」

    「咦……此话怎讲?」

    「那家伙先前对我说了『骑士,到底是什么呢』。」

    「你见过他了?」

    「是他离开领地的那时候。我去送他顺便监视。」

    「这样。于是乎他问了不是骑士的你,骑士到底是什么吗?」

    「那家伙说『我觉得你和莱尔先生,比我更符合我心目中骑士的样子』。因为不是很懂我就回他一句『谁管那种事啊』。」

    「哎呀……」

    「『执着于名号、自负,成了远离原本该有的风貌的骑士』——那家伙是那么说的。」

    「你怎么回复他的?」

    「我说『原本该有的风貌是什么?』……我没说错吧?不管再怎么努力,自己也只能成为自己。我觉得应该问的是『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自己』。不就是不断持续积累为此该怎么做才好以及想要怎么做吧。那家伙对于自己想要做什么、想要变成怎样,没有办法感受到他坚定的『自我』。应该说是搞不清楚自己站在何处,一味追求理想的那种感觉吧?正因如此才会执着于骑士团的名号,站在伯爵家的长男这个位置上而自负吧?不过贵族家的少爷、千金,大概都是那样吧。」

    「还真是严厉的话。那些话你全都对他说了?」

    总之是差不多的意思。然后他说:『来到这个地方,让我思考了很多事。犯下重罪,不但无法回到过去,并且那份罪过还会永久存在。单我一人之身也就算了,就连骑士这种存在也一起受累。正因为如此,我必须要赎罪。赎罪,并且再一次回想起自己的憧憬、憧憬的风貌,我想重新把那当成目标。』」

    「哦……唔,那不是很好吗?」

    「公主殿下您才是说得真轻巧啊。我想对那家伙来说,这肯定是个重大的决定喔。」

    「因为我不感兴趣呢。」

    「您这话还真是冷淡耶。」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我也只能这样表达了。话说回来,听了他阐明的信念又能如何?只要他对我……对这个领地不打算做些什么,他变成怎样、想做些什么我都不在乎。老实说包括过去的事我也觉得『无所谓』。」

    「您是原谅他了?」

    「……那时候的事不可能当作没发生。我也是透过那时的经验而有所改变。不管在好的方面或是坏的方面上。可是,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因为比起拘泥于那些,我还有更重要的事物。」

    在度过忙碌的每一天之际,别说是当成遥远的过去,我甚至能当成是别人的事情那样。

    因为比起拘泥于那些,还有更重要的事物。

    话虽如此,那时的事还是深深刻划在我心中。

    尽管我和前世的我的人格互相融合,仍留下了许多类似于心理创伤的伤痕。

    「虽然说那边积极地要与公主殿下您对立呢……」

    「那就是眼前的烦恼呢。还有要是他抱持了重大的决心就更是如此了,我觉得重要的是今后。自己理想中的模样——这经常会被问到呢。不论是自己,或是他人。我自己也是如此。」

    一个好例子就是当眼前的迪达询问我的觉悟那时。

    当时的我被问到自己理想中的样子……还有我理想中领地的样子。

    即使自己觉得「就是这样」,也会在某个时间点被问到,会有迷失方向需要重新审视的时候到来。

    选择轻松的道路——人类难以抗拒这样的诱惑。

    ……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所以他是否能贯彻那种想法?即使失败了也能重新振作,能继续坚持目标吗?那是我认为最困难,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确实很困难呢。就算是我也经常会感到迷惘、碰上失败。」

    迪达说着哈哈笑了几声。

    「嗯……那先暂且不论,你的话我明白了。谢谢你,迪达。」

    「用不着道谢……好啦。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嗯。把你留下来,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那我就失陪了。」

    我独自一人留下,再次喝起泡好的茶。

    不知不觉间经过了不少时间,夕阳照在一片绿意之上。

    平静的时光——要是能永远这样继续下去就好了,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我回来了,大小姐。」

    无声无息出现的人,是塔妮亚。

    「欢迎回来,塔妮亚。」

    「一切已经遵照大小姐的吩咐命令下去了。如果有什么动静,再向您报告。」

    「嗯,那就麻烦你了。」

    †††

    「防灾对策似乎大有进展呢。都是多亏了祖父大人。」

    我一边听着承包工程的商人报告,一边阅读手边的资料。

    对于面海﹑领内还有好几条河川流经的阿尔梅利亚领地而言,防水灾对策是很重要的事。

    祖父大人早早就有制订设法将水灾抑制到最低限度的对策。

    怎么做才能让自家领地更加富饶、更有发展……尽管有为此思考施政的人,但对于有可能发生,然而也有可能几十年、几百年都不会发生的那种风险思考对策并实施的人,在这个世界我可几乎没听说过。

    尤其自然灾害是一旦发生,脑中也只会闪过「无可厚非」的想法。

    在大自然这种巨大的力量面前,人力想必无力回天吧。

    应该说是对于不一定会发生——不对,是不曾想到会发生的现象,会把问题留待将来处理。

    ……老早便想着有没有办法解决而筹划对策的祖父大人,可以说真的是为民着想,深爱领地吧。

    然后父亲大人继承那个想法,我再予以修改。

    「……以上,报告完毕。」

    「好,谢谢你。审议过后,我会再给出指示。」

    「……艾莉丝小姐,可以向您请教一事吗?」

    「什么事?」

    「尽管就接下这桩工作的人而言,我这是十分愚蠢的提问……但这个工程真的有必要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在进行工程的两条河川,未曾听说其泛滥过。比起进行那种河川的工程,比方说给予开垦北部的补助金,或是充作扩充港口的资金等,运用在那方面不是比较好吗?窃以为那样才能让这块领地更加富裕。」

    在他发言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随后蕾米便进门了。

    「有发生过泛滥喔~在一百五十年和一百年前各有一次。」

    那名商人由于出现的第三者所说的话,诧异地瞧向蕾米。

    「打扰了,艾莉丝小姐,会议场地已经准备好了,于是来通知您~」

    「哎呀,谢谢你,蕾米。」

    「……蕾米小姐,是吗?恕我失礼,请问刚才的事您是从何得知的呢?」

    「是来自历代公爵家主人的手札和当时的报告书喔~尤其是报告书,因为上面有写当时受灾状况有多严重,以及救援对策,相当有一读的价值~」

    「……您阅读了一百五十多年前的报告书?还加上一百年前的,数量究竟有多庞大啊……」

    「不对,不光是那样喔。初代阿尔梅利亚公爵获赐这块领地之后留下的资料,我全部都看完了。」

    「不会吧……」

    也难怪他会讶异。

    毕竟虽然说是只有现存的份,但也代表她看完了好几百年份的资料。

    光是想象就要让人昏倒的量,能兴高采烈看完的,也就只有蕾米这等人物了。

    「在一百五十年前受灾特别严重的那次泛滥,有两个村子沉进了水里~作物当然也完全泡汤了,是得到国家与其他领地的援助,才总算撑过饥荒……就是这么回事。」

    「确实如你所言,要是将资金放在开发上,或许能让领地变得更加富饶。可是能否保证未来不会发生灾害呢?」

    「这个嘛……」

    对于我的反问,他顿时语塞。

    「在你这一代,也许确实不会发生。但是你孩子的那一代呢?你孙子的那一代呢?……等到发生之后就无法预防了。我不想要到时候再来后悔『要是有那样做就好了』、『要是有这样做的话就好了』。明明若是现在付诸行动,说不定就能保护你们未来的家人,你却要放弃那个选项吗?」

    「……减低将来发生的风险吗?原来如此,我充分明白了。明明不是领官却提出逾越本分的问题,实在是万分抱歉。」

    「没关系……应当受到责怪的人是我。这纯粹是我没有好好地彻底传达出,现在所进行事业的真正意图罢了。今后如果有在意的事,也请务必向我提问。」

    「是。」

    「话说……你的着眼点很不错呢。倘若可以,我甚至想挖角你。因为我比起商人,更想要领官那样的视角呢。」

    「其实我有在家父的指示下去学园上学。当然上的是商科,但是偶尔也会潜进领官科的课堂听上课的内容呢。因为我有兴趣。」

    「哎呀……原来如此呀。呵呵呵,学园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呢。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多留一会儿呢?让你看看开会的情形。」

    「咦,可以吗?」

    他的双眼闪烁光芒,一副很起劲的样子。

    「嗯。」

    会议的内容,就是如今他手上拿的纸张所写的东西。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蕾米,跟他们说再多准备一个位子。」

    「遵命~」

    她暂且离开办公室,几分钟后便再次带着准备好了的消息回来。

    我催促他,接着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宅邸的一角,那整栋建筑物都开放给领地政务了。

    那里有许多领官正在匆匆忙忙地工作。

    走在我后头的他,似乎饶有兴趣地瞧着那幅情景。

    然后在抵达的会议室里,已经有五名老年男性与两名领官坐在位置上了。

    「感谢各位今日聚集于此。那么事不宜迟,就赶紧进行会议吧。请各位阅览手边的资料。若有任何意见请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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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度一如预估。到现场确认过,已经弄成您所指示的样子了。」

    「但是这边的堤防进度是不是快一点比较好?再这样下去,可会让造成另一边堤防的负担啊。」

    五名老年男性阅览着现在工程的报告书,挑三拣四意见满天飞。

    ……我的知识还有太多不足之处。

    甚至到了后悔要是能在日本学习更多知识……学习更多技能就好了的程度。

    但是我没有为了后悔而停下脚步的时间。

    我的眼睛和手都只有一对,头脑也只有一个。

    要从现在起学会一切,我可是怎样都做不到。

    正因如此,为了弥补不足的地方,我就像这样把人召集起来。

    人类的兴趣,每个人都各有不同。会受到怎样的求知欲刺激,也是因人而异。

    换言之若说我想表达什么,就是关于没有受到太多注目的治水,若是有查核并研究过去实际上所发生事件的人,当然也有透过经验描绘出引水入田四通八达那种水道的人。

    要让他们齐聚一堂,像这般互相讨论。

    值得庆幸的是,经由设立学园,汇集有寻求知识欲望的人们也变得简单多了。

    准确来说,是多亏鲁卡学园长制定并实行开放学园图书室的措施。

    ……这个会议也开过十几次了,但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如此热烈的议论。

    然而自己描绘的梦想成为了现实。

    自己所学的东西、思索的构想都见到了曙光。

    因为看见了那条路,于是大家都双眼闪闪发亮开始陈述意见。

    并且意见互相碰撞,试图创造出更好的东西。

    由于实在太过热情,控制住不要让场面脱轨,就是我的职责。

    在得到某种程度的结论之际,告知大家会议结束。

    「赶紧做出指示吧。正好承包的商会人员来了,可以一并确认,人员补充得怎么样了?」

    尽管话题突然抛到自己身上,一同来到这个房间的他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旋即开口:

    「已运用一些补助金雇用了临时工。不过这也是最低底限了。要再更快的话,就需要更多的人员。」

    「就〈财〉的立场而言,要分配更多的预算给这个工程有困难。」

    「原来如此……不过或许因为是相当不熟悉的工作,发生了意外,还出现了伤患。倘若伤势严重,人员也会因而减少,老实说我希望能够予以补充人力。」

    「那些受伤的人们现在怎么样了?」

    「各自让他们在家里休养,或是送去医院。」

    「医疗费用呢?」

    「那当然是由他们自行负担了。」

    他用一副您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的样子,歪了歪头。

    「这样啊……我会好好想想这方面的对策。今天就在此结束会议。感谢各位。」

    说了散会后,大家便各自润润喉。因为今天也讨论得相当激烈,喉咙肯定很渴吧。

    用仿佛要一口饮尽的气势喝光大玻璃杯里的饮料之后,大家起身离去。

    「觉得如何?」

    我对着带来的那人提问,他用似乎很兴奋的眼神看着我。

    「真的是获益匪浅。大家的热情甚至让我的心也跟着热血起来了。」

    「喔……那真是太好了。」

    面对他率直的双眼和语气,我也回以一笑。

    「感谢您给了我这么宝贵的经验。」

    接着我目送他离去之后,再次望向手边的资料。

    「受伤的人们……是吗?」

    「怎么了吗~艾莉丝小姐?」

    身旁的蕾米,对我的自言自语有所反应。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

    「如果有在意的事,随时都可以告诉我喔。话说回来,要讲到灾害的话,或许今年多留心一点比较好喔。」

    「莫非这块领地已经出现了那种征兆?」

    「不不不,不是的~炎热的天气已持续了几个月……在这之后,这个国家经常会大雨下个不停呢~尤其是西部那边。大概是一百年一次的频率呢~虽然每次并不会对阿尔梅利亚领造成什么特别的影响~但姑且还是告诉您一声。」

    「谢谢你。关于那件事,之后可以先把相关资料递给我吗?」

    「当然~」

    「拜托你了……今后也有劳你了,蕾米。」

    †††

    我把资料巨细靡遗地看完,之后陆续在文件上写下意见和签名。

    「有大小姐的来信。」

    我的视线离开办公桌,从塔妮亚手中接过信件。

    「哎呀,会是谁寄的呢……哎呀,是父亲大人寄的。还一并放进了克塔贝里亚伯爵家主人的信。」

    听见他的名字,塔妮亚做出反应震了一下。

    只见她眉头微蹙,一副不悦的神色。

    克塔贝里亚伯爵家主人——换句话说就是德鲁塞的父亲。

    她是在警惕会是什么样的内容吧。

    我对她的反应面泛苦笑,先看起父亲大人寄来的书信。

    「父亲大人说『接下来要和解』……和解?」

    接着我看了克塔贝里亚伯爵的信件。

    「哎呀……!」

    在看信件的期间,我感到诧异不禁发出声音来。

    「可以请教是什么样的内容吗……?」

    「简单来说,大概就是些道歉吧。是顾不上面子、直接且走投无路的文章呢……喏,关于先前德鲁塞来阿尔梅利亚公爵领那时候的行动,父亲大人正式向克塔贝里亚伯爵提出了抗议对吧?该说是回复吗……总之内容是克塔贝里亚伯爵自己向骑士团请辞,不仅废除德鲁塞的继承权还将他逐出家门,还请就此打住。父亲大人究竟是提出了怎样的抗议呢……?」

    「因为在解除婚约这件事上,当家大人跟夫人除了对第二王子以外,似乎对德鲁塞特别火大。」

    塔妮亚的情报,吓了我一跳。

    明明从那之后都过了那么久,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了这个事实。

    「哎呀,是那样吗?」

    「那是当然的吧。因为他强逼、伤害大小姐您这位淑女,行使了暴力。不管第二王子还是谁说了什么,当时还没有正式通知下来,因此换句话说,在那个时间点大小姐您还是第二王子妃……换言之当时还是『未来的王族』呢。」

    「确实没错。」

    就在那之后,从王宫来了解除婚约的正式通知呢。

    因为自耶露丽雅妃拉拢尤莉的那时起,解除与我之间的婚约就已经是确定事项了。那不过是类似正式确定下来。

    纵然如此,当时我身为公爵千金,还是个未来的王族。

    「就那层意义上,也就是说当时德鲁塞早已犯下了不该犯的过错。对此克塔贝里亚伯爵以矫正为名赶紧将他放在身边,可说是从宽处理……某种意义上,是为了保护他吧。当家大人对那件事很生气喔。我从艾璐璐太太那边听说,尤其是夫人更是大发雷霆。」

    「嗯……」

    「夫人她自己在老家的时候,似乎跟尊敬师父的骑士们有过交流。正因如此,关于利用骑士团本身一事,她的怒火更是多人一倍吧。『嘴上说骑士道,却意外地算不上是个骑士呢。对柔弱少女行使武力算是骑士吗?请那种人当骑士,就是身为一名骑士团长的判断吗……说自己会让他矫正过来?明明养育至今十几年的结果就是这样,到底是在说什么梦话呢?也就是说结果他还是得到了想要的工作,抓住了梦想的未来对吧?换句话说,就等同于是船过水无痕吧。我们家是从什么时候起,被人这般小瞧了。』她在低声嘀咕过后,便宣布克塔贝里亚伯爵家主办的派对,以及他们出席的派对她全都会缺席。」

    「母亲大人……」

    正因为塔妮亚在转述母亲大人言语时语气平淡,我便更是感受到母亲大人的愤怒。

    「不过,克塔贝里亚伯爵向骑士团辞职了吗……那样一来,继任者就是副团长了吧。」

    「以防万一,可以请你去确认一下吗?对了,顺道带这份文件过去。」

    「遵命。」

    塔妮亚离开后,我重重吐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才知道的事实,令我惊讶不已。

    不过……我更是感到高兴。

    到了即使想要压抑,嘴角也会自行上扬绽开笑容的那种地步。

    因为父亲大人在那个时候「为了我」而生气。

    就算被抛弃,我想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再也没有比我这样更让家族名声蒙羞的了。

    就算将代理领主这事交给我之后我拼命工作,那时候主要的原因也是不想再继续做出辜负期待的事让人失望。

    ……当然,现在是因为不同的原因。

    我扭曲了。

    因为明明是把别人排除掉,听到那个原因却觉得很高兴。

    在这种情况下感受到家人的爱。

    似是要制止我的傻笑,我听见了挂在脖子上的怀表摇晃时喀啦的声音。

    与此同时,适才依稀感受到的那种喜悦和兴奋也归于平静。

    ……在那之后,我随即觉得不能再继续思考这件事了。

    尽管无法对他们寄以同情,欣喜若狂的自己也令人无法苟同。

    我摸了摸胸口的怀表。

    从心中涌出温暖的情感,令我浮现出与刚刚不同的笑意。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没能好好向他道谢。总是受到他的帮助。

    不光是工作,还有我的心。

    依靠着、依靠着……接着成了依赖。

    虽然认为责任的重量关系到领地居民的明天而觉得可爱,但有时背负那种重量却会让人动弹不得,而给予那样的我支持的人,就是他。

    正因如此,我希望自己不会让他丢脸。

    因为我不能以一个女人的身份与他长相厮守。

    我想着那种事,随后把我记下的先前便在思考的案子文件拿出来。

    恰巧就在此时——

    「好久不见了,大小姐。」

    随着敲门声,汀恩走了进来。

    「汀、汀……汀恩!」

    「是,我是汀恩。怎么了吗,吓成那样子。难不成是我来的时机不凑巧吗?」

    汀恩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不,没那种事喔。总、总之你就坐那里吧。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啊,茶……」

    总不能说是在想你的事情,我干脆地忽视掉汀恩的话语,催促他在位子上坐好。

    不过我太紧张,话都讲不流利。

    打从对自己的心意有所认知之后,眼前实在有太多事,所以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来到这里以前,跟塔妮亚小姐擦身而过打招呼时,她说会端两人份的茶过来,所以不要紧喔。不过大小姐,说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该说我是在思考一些事情吗……」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于是变成含糊不清的答复。

    该说是尴尬吗……总之塔妮亚能不能赶快回来啊。

    是我的心愿实现了吗?塔妮亚端着茶进了房间。

    喝下她所泡的花草茶,我的心冷静下来了。

    「谢谢你这次过来。我刚刚也说过,我在思索一些事情。想着要跟你商量的时候,刚好你就出现了,所以我吓了一跳……让你看到我不堪入目的样子,实在相当抱歉。而且先前也算不上有好好向你道谢……」

    我把自己的内心盖上盖子,冷静地慎选用字。

    只要封闭内心,我就能如先前那样跟他对话。

    我必须做到。

    因为我不能让人知道。

    要是被人知道的话,就再也不能待在一起了。

    正因为喜欢,因此我选择把内心盖上盖子。

    「不,道谢什么的……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后,突然过来相当抱歉。这次我是因为其他事来了附近,但因为在意先前的善后处理做得如同,正好有空就顺道过来了。我应该先通知您的。」

    「不,你能过来实在是帮大忙了,请无须在意。然后,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事不宜迟,我开始对他说起思考的提案。

    我所思考的提案是保险制度。

    以前我也跟汀恩稍微提过。

    逐步思考构想留下文件,重复那个过程之后留下的就是我手边的文件。

    关于保险制度,据闻其源流有个说法是中世纪欧洲公会传统的共济事业。一旦受伤无法工作,收入便会减少,会对家计造成重大打击。

    那种情况下,士气自然会减低。

    尽可能不要引发事故乃理所当然,但当发生意外状况时有所准备的话,也能更安心工作。

    再加上倘若能加强对于这块领地的归属感就更好了。

    反正都要开始的话,不光是工程现场,让住在这块领地的居民们全都做好这种准备怎么样呢?

    「从前您说过的那个提案呀。是觉得现在正是时候吗……」

    「嗯。以前讨论的时候。比起它更要先推动改革因而暂且搁置了。但如今其他的改革已在运作,上了轨道。并且现在的状况是少不了这制度。当然领地也会出补助金。之前由于某人将预算分配中无谓的部分去除掉了,因此应该足以确保。嗯……说到底就是领地居民互相扶持。大家一起互相帮助……那是最重要的。」

    「有趣。」

    汀恩说着,双眼闪着光芒,咧嘴一笑。

    简直就像我从前驳倒各位〈财〉的人员那样神清气爽。

    「与此同时这也很困难。要从大家那里汇集资金,就非得要公平才行。在去找领官说这件事以前,我们来补足详细的规定吧。首先是要设定从领地居民身上征收多少呢。」

    「之前也提过那件事呢。我想依据收入而异的保险费,果然得呈阶梯式递增比较好。」

    「是呀。也已经整顿完户籍了,领地的税并不是人头税。若是能掌握个人所得,那也是有可能的呢。」

    「接下来,就是要看疗法和药物适用的范围有多大了吧……」

    「关于那一点,与有识之士一同商讨如何?幸好这块领地上人才济济。」

    「原来如此!那我就去跟鲁卡学园长先打个招呼吧……这块领地上的疗法和药物都是日新月异,所以需要定期讨论呢。」

    「您说得对。关于疗法这方面,基础疗法为保险的适用范围,倘若要接受更好的治疗或服务,或许视为自行负担会比较好。因为如果每一样都要出钱,应该会很快就失败了吧。」

    「是啊,这样一来尽管至今都是由各个医院各自设定医疗费用,不过关于适用于保险的治疗则是得全面均一呢。」

    「嗯,关于那方面也跟鲁卡学园长商量一下比较好吧。」

    随着讨论持续进行,我又激动起来了。

    「给每个医生的支付管道必须变得明确呢。也去打听一下关于先前所提设立公会的这件事吧。」

    塔妮亚用冷静的声音介入我们这般激烈的对话之中。

    「大小姐,差不多到商会开会的时间了吧?」

    「啊……说得也是呢。」

    我忘记时间,热衷于讨论之中了。

    「那么我也去确认善后处理的事宜了。顺道去〈财〉那边露个脸,确认先前削减掉的预算究竟有多少剩余,以及去〈文〉那边确认关于整顿户籍的事。」

    「嗯,那就拜托你了。我也去征询一下鲁卡学园长的意见。尽管还不到进一步探讨的地步,但尽早打听对之后也比较好吧。」

    接着我转换思维,为了讨论商会的事,在塔妮亚的随侍之下走向会议室。

    「……您似乎很高兴呢,大小姐。」

    她细声说的话,让我震了一下反应过度。

    「咦?你、你突然说些什么呢,塔妮亚。我、我才没有……」

    拜此所赐,明明刚才终于冷静下来,这下又开始手足无措了。

    「大小姐思索为人民着想的政治,试图向前迈进时,似乎非常高兴的样子……我这么觉得。」

    啊,在说那个啊……我的内心松了口气。

    「是呀。因为我……深爱着这块领地。」

    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每当克服之际我便意识到——

    我以此身所流之血为傲,爱着这块领地。

    所以我很幸福。

    即使必须将自己的心意盖上盖子。

    因为我深爱着接纳了失去真实、失去一切的我的这块领地……还有领地居民。

    †††

    「……已经补足了不少呢。」

    我瞧着手边的纸,心满意足地说。

    会议结束,完成领地行政的日常业务后,我跟汀恩一直在一起补足先前的提案。

    时间是深夜时分。

    即使从窗户眺望外面的风景,也肯定已经没有店铺或住家亮着灯吧……就是那样的时刻。

    「嗯。接下来就是要先向领官和商业公会,还有医生们知会一声呢。」

    「话是没错,汀恩。先向他们知会一声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也想先向领地居民们知会一声呢。」

    「您说向领地居民们吗?」

    「是的。现在于这块领地上正在进行治水工程,我却不曾充分说明其必要性。虽然是经过这件事才想到的,我想最好还是对各位领地居民仔细说明为什么有必要那样做,和为什么要运作这个制度。虽然说不定有人无法接受,但比起什么都没说将他们蒙在鼓里,我想会减少不满的情绪。」

    「原来如此。非常有大小姐您的风格。」

    微笑的他,让我内心的盖子瞬间打开了一下。

    仔细想想,我在这样的大半夜与他两人独处。

    真亏刚刚的我竟然能若无其事。

    「我的风格……?」

    为了驱散那种心情,我集中在与他的对话上。

    「您虽说是代理仍是领主。明明只要一个命令就好了。您是真心爱着住在这块领地的居民们呢。」

    总觉得他在说这话时的表情似乎闪现了阴影。

    「汀恩……?」

    「失礼了。既然如此,我想让大家都知道比较好。不是口头上,而是用什么方法将文章传播出去比较好。口头的话,要聚集所有人过来告诉大家,就现实的层面上是不可能的,若是口信,无论如何都会由于中间传递者的印象,导致扭曲了言语的意义。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的识字率因为有学园所以很高。只要是有孩子的家庭,就肯定有识字者。」

    「说得也对。干脆就将记载着意旨之物普及到所有的家庭吧。类似情报志那样。」

    「是呀。在王都只有上流阶级的绅士淑女才会将阅读情报志当成嗜好……在这块领地上似乎能创造出由居民发布资讯,专属居民的情报志呢。不对,是总有一天一定能成功吧。光凭这一点,就能在这块领地上推动教育。」

    「就是说呀。要是那样的话,该有多好呢。」

    「会说那样好,是因为您跟领地居民们的关系很好喔。几乎每个贵族都很害怕人民拥有力量。」

    跟我愉快的声音成对比,他的声音超越认真已经到了恐怖的境界。

    「哎呀,那是为何呢?」

    「以前您也说过呢。您说知识就是力量。正是如此。知识是一种特权,这就是这个国家的现状。拥有知识的人们控制支配着人民——这代表,大小姐您正让这国家的身份制度一角崩解。」

    「哎呀……呵呵呵。」

    汀恩直直盯着笑着的我看,好似在询问我的真心一般。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打开窗户走到露台上。

    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只要闭上双眼,街景就能浮现在我的眼底。

    「确实……要制住一无所知的人们比较轻松。毕竟那样就不知道我在做些什么了。可是,若不那样做便无法制住的话,那种东西还是没了比较好。当我犯了错的时候……或是贝伦总有一天会继承,当贝伦、贝伦的子孙犯下大错的时候,我希望交由居民来选择。只要是住在这块地方上,他们便享有这个权利。」

    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我拥有前世的记忆。

    我了解汀恩所说之事以后,再进一步顺水推舟。

    那在这个世界上,肯定会被视为异端吧。

    「最可怕的是,人民正因不明白而用搞错的臆测来行动,由于不明白而感到不安,那些成为不满,想要找个发泄的管道最终变成了暴力。人民自己也会思考判断,将那些意见做出取舍反映出来,这样一来领地政务就能逐渐完善。那是我最大的理想呢。」

    当我望向他那边,只见他似乎颇为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那副神情让我不禁涌现出笑容。

    「归根究柢是办不到的。人类的好奇心无法完全抑制住。我是那样想的。知识是特权?不,人是会思考的生物,所以那是所有人都拥有的权利喔。因此就算我什么都不做,早晚也会有民众抬头的一刻到来。」

    我那样果断说完后,他笑了笑。

    在一片寂静的空间里,他的声音很是响亮。

    就因为他会笑出声来相当希罕,这次轮到我感到讶异了。

    「您说得一点没错呢。早晚会有民众抬头的一刻到来……是吗?」

    「这顶多只是我的猜测喔。」

    「不,我也隐约有那种感觉喔。那样一想,便觉得王都的王位之争很愚蠢呢……在百年之后,王家是会遭到拥有力量的人民怨恨而消失,还是会受到尊敬,换言之就要看今后的王了呢。不在于哪一方成为了王,而是王做了什么样的事吧。至于是好是坏,则交由人民判断。这是我未曾想过之事。应该说我也相当短视吗?」

    「汀恩……我觉得你说得太过了。」

    我那样一说,汀恩不知怎的似乎很高兴……准确来说,似乎是想开了。

    「我失礼了……大小姐,请把这当成是只有在此讲的悄悄话。」

    「呵呵呵……既然是共犯,也请你把我的发言当成悄悄话了。」

    我受到好像很开心的他影响,也跟着笑了出来。

    「是的,当然了。」

    「呵呵呵……那么身为共犯者来举杯如何?就当是封口费。」

    「总觉得这种状况下,应该要由我拿酒来才是……请务必让我喝一杯。」

    我从柜子拿出珍藏的红酒打开。

    那是以前外祖父大人给我的东西。

    偶尔外祖父大人会对我说要我用这喘口气,而把酒送来,但因为我平常没什么喝,于是就一路累积了。

    塔妮亚婉拒了,即使迪达用惊人的气势兴致高昂地说着「我要喝!」,莱尔和塔妮亚仍是合两人之力阻止了他。

    之前陪着我一起喝的,就只有梅里妲和莫内达了。

    坐在露台的椅子上,我们彼此喝了口酒。

    「关于刚才说的事……」

    他开口时似乎很注意用字遣词。

    「也有不知道的话比较幸福的事情吧?」

    「那是你的经验谈吗?」

    「谁知道呢,人类没有坚强到能接受所有的情报。比方说就拿治水工程的事来举例,如果对着住在那块土地上的人们说『你们的土地一百五十年前和一百年前,曾经发生过水灾』,他们会陷入不安、恐慌吧?」

    「确实……如此呢。」

    他的例子令我面露苦笑。是实际上有可能会发生的事。

    「不知道的话比较幸福吗……?但那也要知道才能这么说不是吗?为了我个人方便控管消息进行工程,也是一种手段……可是如果那样做,今后有可能会启人疑窦。那样就本末倒置了。或许并不是对任何一切都诚实比较好……但是我想对他们诚实。」

    「……原来如此。」

    「况且不知道的话比较幸福之类的那种话,除了知道的本人以外,谁也不知道。」

    要百分百理解他人的心情,这种事任何人都做不到。

    知道的本人要如何接受那些、有什么想法……无法估计。

    正因如此,不知道的话比较幸福之类的那种话,那才是没有人知道。

    或者可以说,就连本人都不知道。

    毕竟也会有不知道的情报,在意想不到之际开花结果的事。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隐瞒什么,但如果是为了对方着想而隐藏想法,那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喔。会因为知道而恨,还是会因为不知道而恨,那都要看事情和状况不是吗?又或者,看跟你所建立的关系有多深刻……不是吗?」

    「说我在隐瞒什么事……您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是这样吗?总觉得不是在讲我和领地居民之间的事情。不过,我并不清楚你是对谁,隐瞒着什么样的事情。」

    「我有事情隐瞒着许多人喔。包括大小姐您也是……」

    「哎呀,比方说是怎样的事?」

    「说出来的话就不是秘密了喔。」

    「呵呵呵……确实如此呢。持续雇用可疑至极的你,我也半斤八两呢……开玩笑的,这件事之前也说过了呢。」

    外祖父大人所选的酒,不愧是身为酒鬼的他挑选的,相当好喝。

    这么说来即使在前世,工作结束回家以后,我也经常会一个人独酌。

    「我也有一两件不能对人说的秘密。任何人都是这样的……只要你不会加害住在这块土地上的居民们,那样就可以了。」

    「……您这人真是……」

    与傻眼的语气相反,他的笑容温柔得彻底。

    如果要说真心话,我想知道他所隐藏的事情。

    但是我同时也感到害怕。

    有很多值得怀疑的地方……在这种情势之下。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曾一起度过足以令我相信他那样的时光。

    所以没关系……即使我会后悔,认为如果不知道比较幸福。

    只要我们朝着同一方向前进的这件事不是谎言。

    强风吹过。

    大风送来了花朵……是具有这个四季如春的国家风范的美丽光景。

    是会令人回忆起樱花那样浅桃色的美丽花朵。

    视野之中尽是一片花朵。

    简直就像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

    明明应该距离很近,却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究竟显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

    花朵遮蔽了所有一切。

    忽然之间,他的手伸向了我这边。

    我一言不发凝视着。

    他的手悄悄地在仿佛要轻轻抚上我脸颊的那一瞬间停下了。

    微微感受到的那种热度,让我感到飘飘然。

    我在花朵之间瞧见了他的双眼。相当认真并且美丽……对男人用美丽形容怪怪的吧?我吐槽了自己的想法。

    但我是真心这么觉得。

    在我想着喜欢他的那一瞬间、他的双眼中蕴含着让人害怕的认真之时——

    「就这样子……」

    他低声嘀咕,然而没有后续。

    说不定原本他的嘀咕,就只是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罢了。

    风不再吹了。

    他的手迅速地越过脸颊,到了我的头上。

    「这阵风还真大呢。花瓣都卡在头上了。」

    说那句话的语调之中,他先前的那种认真已然烟消云散。

    离开我头顶的那只手上,确实捏着几枚花瓣。

    「真的呢。不过……相当美丽呀。」

    我开口笑着说。

    笑着……将其他所有话吞进了肚子里。

    他也笑了。只不过看上去似是在自嘲。

    ……当天晚上,我作了个梦。

    那是我梦过好几次的内容。

    梦中的我,尽管遇上了意外,但顺利康复回归日常生活。

    我每当梦见那个梦,就总会回想起前世记忆,感受到不知所措与恐惧。

    想着现在这样的现实会不会是梦一场。

    我拥有身为艾莉丝——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记忆。

    我从小就会偶然感受到,好像正在忘记什么的焦躁感,还有不是这里,想去某个地方的渴望。

    正因如此,回想起来的时候坦白说我觉得稍微松了口气。

    总觉得似乎拿回了欠缺的事物。

    虽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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