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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 Episode S Sketch 8)

    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呢?开心吗?还是很痛苦?

    这个嘛……啊,不对,我大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资格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想不起来了。

    ……

    我已经记不太得了,所以……

    ……为什么?

    ……

    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呢?怎么会这样?你不是非常喜欢那个人吗?

    非常喜欢……嗯,确实是这样,这部分我还记得。我当时应该是非常……喜欢她。可是……

    可是?

    我完全不记得对方是谁,想不起来了。

    1

    隔天,八月二日。

    我遵守前一天的约定,在「湖畔宅邸」内现身了。

    现身的地点正是昨天讲好的一楼「正厅」,时间大概也差不多吧……直觉如此告诉我。

    老爷钟已经停摆了,无法告知我时间,但我竖耳倾听。二楼传来「咕」的一声。是书斋的咕咕钟,四点半了……应该是吧。

    见崎鸣还没来。

    回过神来,我已站在宽敞厅堂的镜子前,这与五月十七日下午首次「出没」的情形如出一辙。垂死之际,我就是透过它看着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画面。

    然而……

    此时我的身影果然没映在镜中,自从死后就一直都是这样子了。除了我以外的物体明明都如实地映照出来了呀……

    我已经完全习惯这样的状态,但考虑到这状态的特殊性,我不禁又觉得见崎鸣看得见我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她说她那只蓝色眼珠可辨识「死亡」的「颜色」。在它看来,我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我站在镜子前面,等待见崎鸣来访,但是——

    等了好一阵子,她还是没来。

    寂静之中传来咕咕钟的五声啼叫,五点了。

    她是怎么了?

    被白天的待办事项耽搁到,所以才迟到吗?

    我心想,一直杵在这里也没用,不然就先绕到其他地方吧。就在这时,不知为何……

    眼前的镜中映照出五月三日当晚,我垂死之际的光景了。简直像是某人的意志所投射出的再现影像。

    2

    我,贤木晃也的身体仰躺在黝黑的地面上。我身穿白色长袖衬衫,搭上黑色长裤,感觉像国中生或高中生的打扮。扭曲的四肢向外摊开,就算想动也动不了。

    我的头扭向侧边,从某处伤口流出的鲜血弄脏了额头和面颊,地上的血泊也一点一点地扩散着……

    不久后……

    扭曲而刚硬的脸部线条逐渐缓和下来,仿佛摆脱了痛苦、恐怖、不安等情绪,安详得不可思议……

    接着,我的嘴唇动了。

    轻微地动了一些,宛如颤抖。

    镜中传来说话声。

    「tsu」、「ki」。

    接着镜中传来声响。

    是厚实又低沉的钟响,告知现在时间是八点半。

    「啊……」

    一个细小的惊呼盖过钟响了。

    「啊!」

    这是阿想的声音,他呼唤了我的名字。

    「……晃也,先生。」

    是阿想的声音——他的身影、面容映照在镜子里的一角,看起来极度震惊。

    「晃也,先生?」

    极度恐惧。

    「晃也先生!」

    他茫然地瞪大眼睛。

    「晃也……先生。」

    我不禁回头望向当晚阿想本人所在的位置,也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口附近……此刻那里当然没有任何人在,本来就不可能。

    我将视线移回原位,结果镜中的画面已经消失了……

    突然间,有个近似恐惧的预感在我心中膨胀。我急急忙忙从镜子前面退开,来到大厅中央,结果……

    头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我抬头一看,发现二楼的走廊的扶手断了,有个人以头下脚上之姿跌了下来……

    ……那个人正是我。

    是我的身影。

    这场面也发生在三个月前的那天晚上,时间稍稍早于镜中那段影像。

    我,贤木晃也的身体摔落镜前了。我忍不住别开视线,再次望向上方。断裂的扶手对面有道人影晃动着。那是……

    是月穗吧。

    她两手撑住地面,头探出二楼走廊,窥看下方……

    在那一瞬间发出极为细小的「咿」一声,随后嘴巴大开,但没有放声喊叫,只发出喉咙哽住似的低声哀号。她脸色苍白,眼神狂乱而失焦。

    「月穗……姐。」

    这……没错,这也是幻影,跟我刚刚在镜中看到的画面没两样……我的记忆碎片自行组合、构筑出当晚的事件,然后投影到原地。

    ——明知是幻影,我还是忍不住对着月穗呼喊,并冲向她所在的二楼。

    跑上楼梯的途中……

    我发现时间又回溯到更早之前了。

    「……做什么。」

    我听到月穗的声音。

    来自楼梯顶端的二楼走廊。是至今已在我脑海中浮现数次,但我迟迟无法掌握意义的声音。我想象过、推测过,但不曾真正回想起来的画面就摆在眼前……

    「做什么……晃也。」

    我冲上楼梯,在走廊上跑了一阵子,前方便出现两道人影。

    其中一个人是月穗。

    另一个人是我,贤木晃也。

    他们从走廊另一头朝我所在的方向移动。晃也的步伐颤颤巍巍,整个人摇来摆去,月穗则跟在他身后,似乎拼命想要点醒他……

    「啊……住手。」

    月穗抓住晃也的手腕,但被晃也甩开了。

    「不要……不要再管我了。」

    晃也用力推开月穗。

    「你、你在说什么?」

    「不用再管我了。」

    晃也撂下狠话,但他说话的节奏跟走路的步调一样古怪。

    「我,已经……」

    已经不想活了——他(也就是我)说。所以不要再管我了,放我自由吧。

    「……怎么这么说呢?」

    月穗再度抓住他的手腕,但又被甩掉。

    「我活够了。」

    「怎么这么说……不行。」

    两人渐渐移动到绕行挑高空间的那段走廊上,拉扯越演越烈。

    晃也的步伐越来越不稳,拨开月穗双手的动作也越来越僵硬、歪斜。尽管如此,月穗还是纠缠不清,试图阻止晃也。两人在推挤拉扯的过程中一再失去平衡,身历险境。

    「别管我……」

    晃也试图摆脱月穗。

    「我……已经……」

    「不行啊!」

    月穗发出短促的叫声,抵抗晃也的推挤。

    这时晃也动作失控、施力过度,因而自取灭亡。他大力扭动身体,想借此甩开月穗的手,冗余的作用力拖得他脚步一阵踉跄,背压上走廊外侧的扶手。

    不幸地,原本就很脆弱(可是因为年代久远吧)的扶手被他撞断了。他完全没机会打直身体,翻了个筋斗便跌落一楼……

    ……

    这就是……

    这就是我,贤木晃也的死亡真相吗?原来如此。

    就在我动念的瞬间,幻影消失了。

    我慢慢前进,确认扶手的模样。扶手已回复成以新木板修理好的现状。探出头去,也没看到意外身亡的晃也的尸体……

    「晃也。」

    我又听到声音了。是月穗的声音。

    定睛一看,我发现走廊深处有她的身影。她站在一扇门前。(那是我的寝室……)

    「晃也,你在吧?」

    她发出忧心的呼唤。

    啊,这……当然不是晃也意外身亡后的事,而是更早之前的场景……

    时间又回溯了。

    月穗带阿想造访宅邸,到二楼找寻晃也……发现他大概在二楼——在我眼前上演的应该就是紧接在后的事件吧。

    「晃也?」

    月穗再度呼喊他的名字,并打开门。

    她往内窥看,且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响彻屋内的惊呼。

    「咦?——什么?你怎么了?」

    她的幻影冲进房内,我则在走廊上奔跑起来,追了上去,悄悄从敞开的门边窥看屋内状况。结果——

    白色绳索自天花板上的横梁垂下。

    绳索末端打了一个人头刚好可以伸进去的绳圈……一看就知道是上吊自杀用的。

    绳索正下方摆着一张椅子,椅子上站着晃也(也就是我)。双手握住绳圈,感觉随时就要把脖子伸进去了……

    「不行啊,晃也!」

    月穗惊叫,冲向弟弟身边。

    「住手!你在做什么?来,快下来……」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定睛一看,原来床边桌上摆着酒瓶和酒杯,先前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药盒以及散落盒边的药丸也在。

    酒瓶内装着威士忌,药盒内装的是最近很普及的安眠药。晃也(也就是我)当晚将两者一起服用,意识朦胧,打算自己走上绝路。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月穗刚好挑在这时来访,暂时阻止了弟弟的行动,但后来……

    「……啊,不行。」

    月穗转过头去。

    「阿想,你不能进来,先到楼下等着,好吗?」

    听到她这么说,我也转过头去看。但阿想已经不在门边了。

    看来阿想曾跟随母亲的脚步来到门边,但听到她的吩咐后便独自回到一楼大厅,接着……

    我再次转头面对室内,幻影已消失无踪。

    月穗,晃也,绳索,椅子,桌上的酒瓶、酒杯、药盒,空气中弥漫的酒味全都不见了……

    从窗帘缝射进屋内的光线极微弱,冷冽的黑暗自各个角落涌出,将伫立原地的我团团包围。

    3

    傍晚六点过后,见崎鸣还是没现身。不久后太阳便西下了,暮光变幻为夜色……

    我一个人溶入汪洋般的黑暗中,思绪奔腾。

    我生前常想:如果只有自己死掉就没差啦。……而且也在月穗和阿想面前提过这个想法。

    ——如果只有自己死掉就没差啦。

    ——如果只有我自己死掉的话……

    比方说,我开车时很少载人。见崎鸣昨天说得很对,车子……会让我想起十一年前的巴士车祸。那是非常严重的车祸。

    ——那是非常严重的车祸。

    无论如何就是忘不了当时悲惨的光景。

    ——忘不了……

    一个人再怎么小心谨慎开车,都不可能让出车祸的风险降为零。所以……

    我讨厌开车载人。要是出车祸害死那个人的话……想到这里我就怕得不得了,怕死了。

    我一直走不出十一年前车祸造成的阴影,但自己还是有车,使用车辆的频繁度也跟一般人无异。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我总是抱持着「如果只有我自己死掉就没差」的想法吧。

    如果只有我自己死掉,就没差。

    不只汽车,我搭乘电车、飞机等交通工具时,也会表现出过度在意车祸机率以及死亡率的倾向。不过我并不是自己怕死。总觉得我生前在这些场合上抱持的想法仍然是:如果只有我自己死掉倒是没差。

    也就是说……

    「死亡」这个概念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我走不出过去的阴影、极度畏惧「有致死风险的活动」,但心中某个角落同时也潜藏着对「死亡」的憧憬——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长年下来,这份憧憬跨越了好几个阶段的质变,最终成为寻死的意志……

    就在三个月前的那一天……

    我决定在二十六岁生日当晚实现自己求死的愿望。

    我准备了绳索,打算在二楼卧室上吊自杀。为了压抑跨出最后一步时的恐惧,我喝了酒、服下安眠药,让意识变得朦胧不清。然而……

    月穗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

    后来事情的发展就跟我刚刚目击的画面一致……不对,那是我回想起的画面。

    说到底,我的死其实是一场意外。

    喝了酒、服了药的我踏着不稳的脚步晃来晃去。月穗想要安抚我、点醒我,最后却跟我起了争执,结果才……

    可是,月穗搞不好认为是她害死我的。

    害弟弟从二楼走廊跌落跟亲手杀死他没两样。

    这就是原因吗?

    所以她之后才……

    ……

    ……

    ……

    之后……

    我看着镜中自己的身影,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空洞的「死后黑暗」吞噬了我,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一段完全的空白。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空白之中有隐约可见的画面,以及依稀可闻的声音。

    那是……

    ……

    ……

    ……

    (……在这里)

    在这里……是她当时说的话。

    (至少……在这里)

    她说……至少,在这里。

    (……这栋房子里)

    她说……这栋房子里。

    要隐瞒贤木晃也已死的事实,就非得把我的尸体藏到某处才行。月穗找丈夫比良冢修司商量这件事,并在过程中说出了那些话。

    所以说,我的尸体一定在……

    4

    见崎鸣还没来,说不定不会来了。到头来——

    我还是只能过着孤单一人的生活吗?

    5

    昨天和见崎鸣进行「鬼屋探险」时,有个不对劲的感觉在我心中成形,蠢蠢欲动。那是……没错,是我们调查最后一站——地下室时的事。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我再三自问,最后心里总算有个底了。答案浮现后,反而觉得自己先前都没注意到实在是太离谱了。我指的是……

    ——走廊尽头的那面墙。

    前方有老旧家具堆得乱七八糟的那面灰色墙壁——它以前是长那样吗?

    我努力回想,最后还是给不出有把握的答案。

    这段记忆已被「死后失忆症」消灭了吗?不对,仔细想想,生前的我本来就很少来地下室……说不定我对墙面的印象原本就很模糊。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先到屋外看看再说。这行动背后是有理由的。

    昨天见崎鸣让我看了一幅画,是她去年夏天画的宅邸素描……

    ——你看到这幅画,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昨天如此问我。

    ——拿它跟现在这个角度看过去的建筑物外观比较看看吧。这不是照片,所以细节并没有完全正确地重现,不过……

    我想起了她说的话。

    想起了她接下来的那句话。

    ——下面的窗户是为了地下室的采光才设的吗?

    6

    我独自站到宅邸东侧庭院的树荫下,就像昨天那样。

    我不知道现在到底几点了。太阳早已西沉,夜幕笼罩大地。见崎鸣终究没来找我……温暖而强劲的风吹拂着。

    从建筑物的这一侧看不到,不过月亮此刻应该高挂在夜空中吧。屋顶上空有微弱的光晕,星星偶尔会从涌动的云隙间露脸。

    我试着站到跟昨天相同的位置,以同样的角度观察宅邸。

    我应该要留意的地方是……没错,就是一楼底部并排的窗户,地下室的采光窗。

    见崎鸣昨天八成是想说:采光窗的数量不对吧?

    比对去年的素描和今年的房子现况,就会发现这个差异。受到丛生杂草遮掩、难以窥见全貌的区块相当多,但只要细心比对就会发现:今年的窗户数量似乎比画中少?她当时就是在怀疑这点吧。

    察觉她的想法后,我再次进行对比……结果如何呢?

    靠近地面的位置开了几扇并排的小窗。左边那几扇大概是地下室楼梯附近的废弃物储放间的窗户吧,我看出来了。

    也就是说,它右边那几扇对应的是过去作为暗房的那个房间……

    那么,更右侧那几扇呢?

    我定睛凝望微弱月光与星光照亮的建筑物外侧。

    再过去……就是建筑物右边角落了。它被恣意生长的杂草掩盖,附近有白白的东西隐约露出。

    大概是昨天看到的那尊天使像吧?见崎鸣说:「印象中去年没看到这样的东西。」

    它倚墙而立,所以我看不到它后方建筑物的模样。也许这就是它的存在意义,一种「障眼法」。

    我只能走过去确认了。

    天使像的后方(也就是建筑物一楼底部)并没有半扇窗户,只有灰色砂浆砌出的光溜溜的墙面。可是……

    见崎鸣去年的素描当中没有天使像的存在,但有一扇窗户开在灰色砂浆墙面的位置上。不会错的,这代表——

    这里原本也有一扇采光窗。

    窗户的另一头当然也就有一个房间。

    宅邸地下室的第三个房间。

    昨天下楼来到地下室后,我觉得很不对劲。如果问题出在走廊尽头的墙面……那可能是代表「第三个房间」的门原本设在上面,后来却消失了——我的记忆仍模糊得令人焦躁难耐,所以我无法把话说死。墙壁前方还乱七八糟地叠着老旧家具,简直像是要遮掩什么。

    「至少……在这里」、「这栋房子里」月穗说过这些话。

    可见我的尸体就藏在宅邸地下的「第三个房间」里。藏好之后,他们就把房门封死,涂上灰色砂浆,而面向庭院的那扇采光窗也如法炮制,房子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站在庭院往屋子一看,马上就会发现窗户少了一扇,所以才要放天使像遮掩——这样推测应该不会错吧。

    风越来越强劲了。

    草木发出的窸窣声变得无比激烈,与周遭森林的飒响重叠。夜晚突然露出了诡异、瞬息万变的面貌。不绝于耳的虫鸣戛然而止,某处还传来了乌鸦的叫声,现在明明是晚上啊……月亮大概被流云掩住了吧?四周顿时变得昏暗了一些。

    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双手按上灰色砂浆墙面。墙内应该有一扇被封死的窗。

    窗户另一头则有一个封印的房间,我的尸体就藏在那里。啊,所以……

    ……

    ……

    ……

    不久后……

    一阵意料之外的碰撞袭向我,浓密的黑暗也在同一时间将我包围。

    7

    ……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在全然的黑暗中(这不是夸饰法)陷入混乱,极度困惑。

    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仍有知觉。

    各种知觉,形形色色、万分异常的知觉……啊,我在哪里?

    混乱思绪的重重包围下,我勉强向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在哪里?

    这片黑暗是什么?

    它的密度异常地高,有别于「死后黑暗」的空洞。压迫感异常地大,带来的刺激和不快也很不寻常。还有诡异的……

    ……恶心到不行的触感。

    恶心到不行的声音。

    恶心到不行的气味。

    恶心到不行……一旦注意到它的存在,就无法再多忍受一秒。我从未体验过的,恶心到不行的……

    我的思绪仍是一团乱,纷乱无比。

    但我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站稳了脚步,免于坠入疯狂的深渊。我再次问自己:

    ……我在哪里?

    8

    这里是……啊,我知道,大概知道。

    我慢吞吞地收线,将上钩的答案拉回手边。

    我死了,化为鬼魂……之后一直在寻找自己下落不明的尸体。后来总算解开了谜底。既然已知道它在哪里,身为尸体主人的我自然得去会会它。就算它在没有出入口的密室之中,我也得过去……

    结果我就来到这里了,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这里就是遭到封印的,地下室的「第三个房间」。我置身于黑暗中。

    9

    ……有光。

    黑暗中有光亮起。

    来自天花板垂下的灯泡,它不断发出明灭不定的微光。

    我忧心忡忡地环顾四周。

    光线不太充足,我无法把每个角落都看得很清楚,不过可以确定自己没猜错——这里正是遭到封印的地下室房间。

    污秽的墙壁,污秽的地板、天花板。散乱一地的废弃物,放眼望去就像是个废墟……

    ……

    ……

    ……有声音。

    嗡嗡——嗡嗡嗡嗡——嗡。

    高频率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飞来飞去。

    喀沙,喀沙喀沙……沙沙。

    细碎而微弱,仿佛有什么东西高速移动着。

    飞来飞去的生物是……苍蝇。应该是苍蝇振翅的声音吧。

    我望向细碎声音的来源,看到几个小小的黑影逃往暗处。是令人作呕的黑色昆虫。

    ……灯泡明灭着,频率不定。

    我在灯暗去的同时闭上眼睛,仿佛想借此逃离我刚刚听到的声音、看见的事物。

    10

    气味……

    恶心到不行的气味弥漫房间之中。

    我闻过类似的味道,但从来不知道世界上竟有如此令人反胃的强烈异味、恶臭。

    闭上眼睛后,反而觉得气味更浓厚了。

    这叫人难以承受的恶臭……

    大概是……不对,就算真的是那个好了,也不该……

    11

    我忍不住睁开眼睛……

    并注意到到一个老旧而巨大的装置。

    老旧而巨大的……大概是窑或炉子吧。

    喀沙……喀沙沙沙……又来了。

    我又听到了讨厌的细碎声响。

    目击了黑色虫群接二连三逃进那个锅炉(或窑)中。我的脖子不禁一抽,发出「咿」一声惊呼。

    灯泡又开始闪烁了。

    我再次闭上眼睛。

    12

    疼痛……

    全身上下都在痛。

    鬼魂根本不可能受伤啊。这是「肉体的残影」所产生的「疼痛的幻觉」吗?

    不是什么激烈的疼痛,但痛觉会一波波传来,还带着湿润的触感,叫人不快。一旦开始在意它们,就会放心不下,没完没了。

    我睁开眼睛,摊开左手掌,发现一颗小石头不知怎么地出现在我的掌心。我是什么时候握住它的呢?石头黑漆漆的……是煤炭之类的东西吗?

    嗡嗡——嗡嗡嗡嗡——嗡。

    纠缠不清的高频振翅声又响起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

    果然有苍蝇,而且不只一只,数量搞不好多达数十……

    我恶心、焦虑了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投出左手中的小石头。嗡嗡声并没有因此止息,反而——

    啪嚓。

    传来了新的声音。

    声音来自黑暗深处。

    小石头命中了那里的某样东西(……到底会是什么呢)。

    13

    灯泡明灭不定,「灭」的时间似乎渐渐比「明」还要长了……

    我用力闭上眼睛,又睁开。

    在房间漆黑的角落里,好像摆着什么家具似的,看起来像是床或是沙发。原来刚才小石头丢中的东西是这玩意儿啊。

    我一步一步试着慢慢靠近。

    这个家具有垫背与扶手,我想应该是沙发吧,而且它整体还被一张巨大的布覆盖着……咦,怎么有个东西鼓起来的感觉。等等!这个形状怎么好像是个人的感觉啊……难、难道是那个!

    难道现在横躺在那里的,就是我的尸体吗?

    14

    我再一次用力闭上眼睛,又睁开。

    这次我看见了沙发旁边有张方形的桌子。我一步一步走近,发现桌上放着两个东西。

    其中一个是……相机?

    那岂不是我,贤木晃也生前爱用的单眼相机吗?

    另一个东西也是「先前遍寻不着之物」——从书斋书桌抽屉内消失的日记本「Memories 1998」。

    原来在这里啊。

    我拿起日记本翻了翻,想知道三个月前的那一天——五月三日前,我有没有写下什么东西。

    马上就找到了。

    是五月三日当天写下的。

    字迹潦草而狂乱。

    虽然拖了很久,但这下总算能和大家搭上线了吧?

    我别无所求。

    15

    我站在用布盖着的沙发前。

    恶心的声音依旧响着,恶心的气味依旧弥漫四周,一波波带有湿润触感的痛觉依旧袭击着全身上下。再加上想吐、呼吸困难、晕眩感……不停颤抖,身心都感到颤栗。

    但是……

    我配合灯泡明灭的节奏用力开阖眼皮,然后对自己说。

    ……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这块布下面。

    有我追寻已久的尸体。

    我自己的尸体。

    16

    我颤抖的手伸向那块布。

    布料上到处沾满了疑似血迹的黑色污渍。啊,不会错的,就在这下面,我的……

    我以颤抖的手指揪住布料一端,想一鼓作气掀起整块布。但我用的力气还不够大——

    唰,布往下滑了。

    啪嚓,一个令人发毛的声音响起。

    剧烈的恶臭扑鼻而来,我忍不住松开捏布料的手,掩住口鼻,然后……我看到了。

    看到了尸体。

    我自己的尸体。

    失去生命的它,化成了一个惨不忍睹的空壳。

    17

    它勉强还保有人形,但已变貌为丑陋、骇人的物体,任谁都无法、也不会想称之为人。

    腐坏的皮肤。

    腐坏的肉。

    腐坏的内脏……

    衬衫的钮扣已脱落,胸口大开,裤子到处是破洞和破损处,仿佛是虫蛀的……不对,不是「仿佛」,一定是碰上了真正的虫害。

    腐坏的皮肤。

    腐坏的肉。

    腐坏的内脏……

    仿佛就要从裤子里渗漏、满溢而出了。

    某些糜烂的肉块黏附在外露的骨骼上。

    弥漫四周的异味果然是尸体散发出的腐臭。我当然知道尸体这种东西是会腐烂的,但我原本以为人类跟鱼或鸟不同,过程会耗费更长的时间。没想到一个大人的尸体光是放三个月就会变成这样……

    脸也不例外。

    裸露出的白骨占据一半以上的面积,面颊、鼻子、嘴唇的肉几乎都不存在了。眼球也已消失,剩下两个红黑色交杂的窟窿……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它们彼此交缠,扭个不停,慢慢爬出洞外……

    「呜。」我发出哀号。

    ……是蛆。

    无数的蛆从眼窝中……不对。

    不只是从眼窝,也从鼻子、口中、仅存的颊肉中爬出。

    灯光明灭。

    嗡嗡——嗡嗡嗡嗡——嗡。

    高频率的苍蝇振翅声回荡在房间内。

    嗡嗡嗡——嗡嗡嗡嗡——

    灯光忽明忽暗,频率极快。

    「哇!」

    我发出喊叫,发狂似的摇头,拼了命地挥手,同时往后退。结果——

    唰,我滑倒了。

    失去平衡的前一刻,我感觉到自己好像踩烂了什么东西,恐怕是爬满地的蛆吧。就是它们的尸体和体液害我滑倒的。

    好死不死,我整个人的重心被往前抛,无法止住踉跄的脚步。扭向一旁的上半身往前摔——摔向沙发,和倒在上头的尸体。

    腐坏的皮肤。

    腐坏的肉。

    腐坏的内脏。

    一点一点地剥落,攻向我的鼻尖,恶臭呛得我难以呼吸。

    我立刻伸手撑住自己的身体,但手掌落在尸体的腰际附近。滋,骇人的触感传来了。满是破洞的裤子被我扯断,尽情啃噬腐肉的蛆和其他虫子一涌而出……爬上我的手掌、手臂、肩膀。

    「哇!!!」

    我发出惨叫,一味抖动身体,想要摆脱自己沾黏上的腐肉、纠缠不清的恶臭、不停蠕动的恶心虫子。

    「……不要。」

    惨叫过后,我泄了气似的喃喃自语。

    「……不对。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灯光以和缓的频率明灭着。

    最后无声地进入「灭」的状态,不再亮起。灯泡的寿命到了尽头。

    「不要……」

    全然的黑暗再次降临,我发狂似的摇头、摆手。

    「不要。不该是这样的……」

    我竭力挤出开岔、粗哑的嗓音,接着又放声大吼。

    「……救命啊!」

    18

    「救命啊!」印象中,我不停重复呼救,喊了一段时间。

    我希望谁来救我?希望对方帮我什么?对方该如何伸出援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我叫累了,整个人滑坐在地,双手抱膝往旁边一躺,缩起身子。

    「……不要。」

    我对抗着呼吸困难和想吐的感觉,气喘吁吁地呢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尸体,被人藏起来的尸体。

    我还以为只要找到它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了。

    以为只要亲眼见到它、亲手触碰它……确认、接受「我自己的死亡」后就没事了。要是有机会的话,我还想让世人得知「我已死去」的消息,让他们好好凭吊我。如此一来——

    我一定可以获得解放,摆脱这个不自然、不安定的状态。取得「死者」本来应有的「存在形式」,与「大家」搭上线……

    可是……

    一切说不定只是我自己的痴心妄想。我的推测可能连前提都是错误的。

    此后我就得一直待在这片黑暗中,与尸体为伴吗?

    尸体完全腐烂、化为白骨后,甚至到了白骨腐朽后,我也还是会继续滞留在此地……无法上天堂或下地狱,也无法「归无」啰?溶入「无意识之海」,与「大家」搭上线更是不可能的事吗?我只能维持现状,永远存在下去……

    ……我快疯了。

    不对,我可能早就疯了。我……

    瑟缩在黑暗之中,各种脱离常轨的妄想在我心中接二连三地浮现,又幻灭。

    这里——这里搞不好就是「地狱」啊。啊,没错,搞不好就是这么一回事。

    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我在日记本中写下刚刚那份「遗书」后,打算自己走上绝路。虽然我最后是跟月穗起了冲突、从二楼跌落身亡,但实际上仍算是「自杀」。

    在基督教教义中,自杀是大罪。

    自杀者会堕入地狱。

    所以我才掉到这里来——掉进地狱之中。

    (……忘掉吧)

    某人的声音突然在我脑海中响起,令我陷入极度的混乱。膨胀的思绪仿佛要把我的头挤爆了。我搞不清楚状况,束手无策……

    (今晚……的一切)

    这是……谁的声音?

    (……忘掉吧)

    这是……在对谁说话?

    这是?

    「……我受够了。」

    我不自觉地吐出虚弱无力的话语。

    「我不要这样下去了。快……救救我!」

    咚!

    就在这时,有个沉重的声音突然震荡了这片黑暗。

    19

    咚!

    又来了,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刚才的妄想仍然占据着脑海,轮廓无比鲜明……它说这里就是地狱。所以我才捂住耳朵。

    咚!

    形体不明的骇人魔物就要现身了。这居住在地狱的邪恶怪物,即将带给我更可怕的磨难。

    咚……铿!

    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在层层黑暗的封锁下,我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声音大概是背后的墙壁发出来的吧。

    咚!

    我从地上起身,采四肢着地的姿势转向声音的源头,后退了一小段距离,但很快就用尽了力气,屁股着地,双手抱膝。

    咚……碰碰!

    这听起来也很像是从外头敲击墙壁的声音。是地狱的怪物吗?不对,难道是……

    难道是……我的思绪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没有下文。

    咚!

    这次的撞击声加倍响亮,而且有另一个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啪嚓。是什么呢?好像是木材裂开的声音……

    啪嚓。

    同样的声音再次传来……

    有光……

    一道光线射入黑暗的房间之中了。

    20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照入房间内的光线也随之增加。

    一道,两道。三道,四道……接着它们合成了一大束光,一大片光。

    墙壁逐渐崩坏了,某人正从外侧敲毁它。

    不久后,「某人」的剪影出现在白光之中了。

    那不是怪物的轮廓,而是人类的。而且是我有印象的身形……像是娇小的少女。那是……

    那是——

    那是……鸣?见崎鸣?

    她双手握着某样东西,摇摇摆摆地举起,又摇摇摆摆地往下一挥。

    咚!

    捶打墙壁的声音

    啪嚓!

    木材裂开的声音。

    砂浆与木板的碎片四散飞溅。

    墙上开的洞顿时又扩大了一些,那片光也随之延展开来……

    「……呼。」

    我听到她喘了一口气。这确实是她——见崎鸣的声音,不会错的。她的呼吸十分急促,气喘吁吁。一会儿过后她才安静下来。

    「你在吧?」

    并对我发出呼唤。

    外头走廊的白色日光灯亮着,另外还有手电筒的光线照进房间内。

    「你在吧?鬼魂先生?」

    厚重硬质的「咚当」一声传来,她大概是把破坏墙面用的工具抛开了吧。

    墙壁上已凿出一个可供人通行的破洞。她穿过破洞进入房间内,途中停下脚步,发出呻吟:「呜。」

    「好可怕的味道……啊。」

    手电筒照亮跌坐在地的我了。

    「找到了。」

    见崎鸣说。她逆着光,所以我看不太到她的表情。

    「你果然在啊,你的声音我都听到了。」

    「声音……」

    「嗯。」她点点头。「我在墙壁另一头听到你大喊:『救救我。』所以我才……」

    接着见崎鸣缓缓转动手电筒,照亮昏暗的室内。不久后,她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糟透了。」

    她发现沙发上的尸体了。

    「那就是……」

    「我的……」

    我的声音发抖着。

    「那就是我的……」

    「我们走吧。」

    见崎鸣说。

    看我毫无反应地杵在原地,她就用手电筒照我。

    「不想跟我走的话,我也可以把你丢在这里一个人离开。对了,我顺便把墙壁也封回去好了,反正你这个鬼魂还是可以自由进出嘛。」

    「呃,这个嘛……」

    ……没错。这道理说得通,可是……

    见崎鸣再度转动手电筒,照亮沙发上那具模样凄惨的尸体。

    「这就是『死亡』——」

    她放冷箭似的说。

    我并没有望向尸体,而是望向她。知道她以空出的右手遮住了右眼。

    「它带有『死亡的颜色』。」

    见崎鸣接着说:

    「虽然说我根本没必要用人偶之眼确认,状态真凄惨……欸,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尸体不会逃跑的。」

    她向我伸手。

    「好吗?我们快走吧!」

    脑海一片空白的我缓慢起身。见崎鸣握住了我的右手。

    她的手些微汗湿,冰冰凉凉的。

    21

    见崎鸣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穿过走廊尽头那面墙上凿出的破洞。

    洞外的地板上有根污损的十字镐。这是……

    没错,大概是放在车库的那根十字镐吧?她刚刚就是用它打穿墙……

    「没事吧?」见崎鸣问我。「还走得动吧?」

    「——嗯。」

    「那我们上楼吧。」

    她发出催促之声。

    「待在这里……不好。」

    她拉着我走向楼梯,途中一度止步,回望墙上的洞。

    「在这个季节里放了三个月,当然会变成那样。如果只是烂掉被虫啃,说不定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呢。你想象过尸体的样子吗?」

    我杵在原地,想不到要回什么话。我几乎完全失去主动的行为能力了。

    见崎鸣拉着我的手爬上楼梯,边走边以平淡的语气说:「这栋房子的二楼啊,并没有电。断路器似乎跳掉了。」

    二楼……没电?

    「所以书斋的电话子机已经没电了……那台打字机也是。」

    书斋的……打字机?

    「按下电源键当然不会启动啰——你说是吧?」

    见崎鸣走出楼梯间,来到一楼的走廊,接着直接前往「正厅」。大厅内很昏暗,只有几盏壁灯是亮着的。屋外强风吹拂的声音传进室内。

    来到大厅中央后,见崎鸣松了一口气。

    「好啦。」她低声说,松开我的手,拨拨衣服上的灰尘。

    「已经够了吧。」

    她再次转身面向我说。

    「啊?」

    「想找的尸体找到了……其他事情也都想起来了吧?我是指尸体藏在那里的原因,还有贤木先生之死的来龙去脉。」

    「啊,大概吧。」

    我俯瞰地面,轻轻点了点头。

    「大致上都想起来了。」

    「——然后呢?」

    见崎鸣接着问:

    「找到尸体后……发生了什么事呢?有像昨天说的那样,与先前死掉的『大家』搭上线吗?」

    「呃,这个嘛……」

    我支支吾吾,用上飘的视线窥看她的表情。

    她绷紧嘴唇,以沉静的视线望着我说:「死后到底会怎样没人会知道,除非真的死过——所以我认为贤木先生生前的想法不过是幻想罢了。」

    「幻想……」

    「所谓的『死亡』——」

    见崎鸣轻描淡写地说:

    「所谓的『死亡』是更加空洞、更加孤独的状态……虽然这可能也只是我的幻想啰——过来吧。」

    她向我招手,而我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从大厅中央朝那面镜子迈出几步。

    见崎鸣站到我身旁,悠然举起手,指向镜面。

    「那里有什么?」

    「有什么……你是指镜子映照出的画面吗?」

    「对。」

    「这个嘛……」

    镜中有见崎鸣的身影,在她身旁的我——贤木晃也则没被映照出来……这也是当然的。

    「我只有看到你。」

    我小声回答。

    「只有你的身影被映照出来。」

    「这样啊。」

    她的话语中夹杂着叹息,手又拨了拨身上的灰尘。

    「可是……还真是奇了呢。我却看得到你。」

    「咦?」

    「在我看来,你的身影也出现在镜子里了。」

    「那、那……」

    我看了一眼她的侧脸,而她不为所动地盯着正前方。

    「那一定是因为你有『人偶之眼』的力量……」

    「不对。」

    见崎鸣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我不这么认为。」

    她说完便缓慢地举起左手,盖住左眼。

    「就算这样子,嗯,还是看得到你啊。」

    「……什么?」

    「这和『人偶之眼』的力量无关,我用右眼还是看得到你镜中的身影。」

    怎么会……为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思绪混乱到了极点,根本说不出话来。

    见崎鸣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你还不懂吗?还没看清真相吗?」

    「我……」

    「你是贤木先生的幽灵,三个月前丧命,尸体被藏在刚刚那间地下室。今晚你终于解开尸体失踪之谜,决定前往那房间一探究竟……结果在那里大喊『救命』。救救我,不要啊,不该是这样的……」

    「那、那是因为……」

    我精神耗弱地抱住头,要是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腿软倒坐在地。

    「因为你搞错了。」

    见崎鸣斩钉截铁地说。

    「你打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可是……」

    「你转过来面对我。」

    我听从她的指示转身面向她。见崎鸣抬起右手,遮住右眼,盯着我看。

    「你身上没有『死亡的颜色』。」

    她再次斩钉截铁地说。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也就是说……」

    「怎么会……」

    我发出微弱的哀号。见崎鸣放下遮掩右眼的手,两眼一起盯着我看,最后又以坚毅的语气说:

    「也就是说,你不是死者,是活人。你得先有这个自觉才行。」

    22

    就算见崎鸣这么说,我还是无法压抑心中逐渐膨胀的念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我,贤木晃也,已经死了。

    死于三个月前的五月三日,今晚好不容易才回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死了,失去生命了。死后化为幽灵,一直存在至今……

    「怎么会……你胡说。」

    「我是不说谎的喔。」

    「骗人,贤木晃也已经死了,尸体也重见天日了。你刚刚也看到了吧?」

    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向她提出反驳。

    「我是贤木晃也的幽灵……镜子照不出我的身影,除了你之外也没人看得到我。我还不断在各个地方出没又消失……」

    「可是,你还活着啊。」

    见崎鸣直盯着我看。

    「你还活着。」

    她又说了一遍。

    「你不是幽灵。我认为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幽灵,至少我没看过。」

    她到底在说什么?莫名其妙,我根本听不懂。难道说……我跟她的互动其实只是我自己的幻觉或妄想?其实我仍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见崎鸣并没有现身,我只是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编织的幻影……

    「怎么会这样……」

    我的嗓音仍颤抖不已。

    「怎么会……我到底是……你到底是……」

    「你差不多该回到现实来了。」

    见崎鸣说完,将两只手搭上我的肩膀。

    「真可怜。」

    ……可怜?

    「什、什么?」

    「明明还是个小孩,却一直逞强,一直扮演大人的角色。」

    ……还是个小孩?

    「你、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贤木晃也。」

    ……不是贤木晃也?

    「你说够了吧……」

    「你不是贤木晃也,也不是贤木晃也的幽灵。你是……」

    我是……

    「够了……」

    「你是阿想。」

    阿……想?

    「我是想?」

    「你是比良冢想,今年春天才刚升上六年级的男孩子,现在的年龄是十一岁或十二岁……但你在三个月前目击了贤木先生的死亡瞬间,所以才……才误以为自己是贤木先生的幽灵。」

    ……误以为?

    「不会吧……」

    「产生这个错误观念的具体原因我并不清楚,我只能擅自想象……」

    ……我是比良冢想?

    「怎么会……」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我的心中终究还是浮现了同样的念头。

    我在比良冢家出没了好几次,也在见崎家的别墅出没了好几次……阿想都在场不是吗?他也有和月穗或鸣说到话啊?一旁的我都看到了,也听到了啊?为什么见崎鸣会这么说?

    「首先,你说你在大厅看到自己垂死的模样映照在镜子里。但那其实是阿想在那里——」

    见崎鸣指向楼梯口附近。

    「在那里看到的镜中画面。你后来开始相信自己是贤木先生的幽灵,才把那段画面解释成『贤木先生临死前看到的画面』。这就是所谓的『一步错,步步错』吧?」

    「……」

    「『贤木晃也死后失忆的问题』也是同样的道理。」

    「……」

    「你根本不是贤木晃也本人。撇开你自己『过度震惊导致一时失忆』的状况不看,你当然还是会有很多『想不起来』的事情。至于你『想起来』的事情,其实都是贤木先生对你说过,或者你和他一起听闻过的事情。」

    ——那次车祸非常严重。

    这不是我自己说的话?

    ——如果只有自己死掉就没差啦。

    而是我听来的话?

    ——被困在里面……对,或许就是那样吧。

    「比方说,去年我和贤木先生见过几次面、聊了一会儿,你也都在场对吧?你记忆中的『见崎鸣和贤木先生对话的场面』其实是旁观者阿想的所见所闻,但你后来误以为是当事人贤木先生的记忆。读了书斋里的日记后才『回想起来』的记忆肯定也不少吧……」

    ……

    ……

    ……

    ……听了她的话。

    我还是无法置信。

    我不可能相信那种说法。

    我是贤木晃也的幽灵,偶尔会在生前活动过的区域出没,一段时间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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