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水族馆吧！」

    面包吃到一半的时候，母亲突然这样说道。

    「这么突然？」

    「因为很开心」

    母亲对于父亲的疑问做出很平淡简洁的回答。于是父亲就说了一句「哦，这样啊」，便放弃认真对答。在这种情况下，没人能敌得过母亲。

    「我记起来几年前还想去来着」

    「水族馆吗」

    把果酱抹到面包每个角落的小社，呼呼呼地点了点头。

    「小社……没有去过啊」

    「您知道的真清楚呢」

    啊呜啊呜，她那比面包还柔软的脸颊上下起伏着。

    「那里就像是鱼的公寓，爸爸先生告诉我的」

    「嗯，就是这样吧」

    母亲随口附和道，但我觉得公寓这个词挺有趣的。

    鱼是不是自己想住进来的，这种事就不去多想了。

    「明天有其他安排的人请举手——」

    听母亲这么问，父亲放弃般的笑了笑，说道「没有」。我也回答道「好啊」，母亲无视了小社「唔——」的低吟，愉快地决定了假日的安排，说道「那就明天去吧」。好久没有和家人一起去过什么地方了，所以就我自己来说，心情也不坏。

    我喜欢看鱼。直到现在，我仍然在家里饲养小鱼，以此为爱好。

    「还可以在网上订票，科学的力量真厉害」

    洗完东西后，母亲来到客厅坐下。然后托着腮开始操作手机。她的视线和手指依次指向父亲、我和小社，确认人数。

    「成人两张和儿童……」

    在手机上移动的手指停了下来，母亲抬起头看着我。

    「对了」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

    「你也算是大人了啊。长大了呢」

    母亲眯起眼睛，仿佛再次确认已是高中生的我。

    是的。

    我成为了高中生，父亲开始在意白发，母亲的手臂也稍微变细了。

    而姐姐她。

    唉，母亲移开视线叹了口气。

    「成人价啊……」

    「那啥，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表现出失望？」

    哦哈哈哈，母亲满不在乎地笑着。

    「因为你要作为小学生进去，所以不要说年龄之类的事」

    偷偷走向厨房的小社被她抓住，轻轻拽了回来。

    「就算说了，除了像我这样人，也没人相信吧」

    被母亲抱在脚下的小社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坐了下来。小社的年龄据她本人说，好像有六百多岁。每次听到的时候数字都有所变化，就当她大概是六百岁左右吧。

    我没有认为她在说谎，而且觉得她多少岁都无所谓。

    至少从初次遇见她开始，小社的样子就完全没有变化。

    不过在这个家里，大家对她水色头发的看法，一定是稍微有所改变的。

    站在快要停满的停车场，风忙碌地拍打着衣服和手臂之间的缝隙。

    冬季的风仿佛在为生计疲于奔命。

    水族馆。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呢。

    翻遍了记忆的箱底，也找不出一丝回忆。

    我想在小社面前摆出姐姐的样子，但想到我和她一样，便笑着握住她的手。

    小社今天打扮成海獭的样子，因此她被当成了是水族馆的活动之一。在馆内稍微走一段路就会被请求拍照。随意就被拍摄这样好吗。而且，同样被拍摄的母亲，她的表情和态度就像是参加活动的工作人员一样，真不愧是她。

    「明明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才做的拟态啊」

    结束了拍摄环节的海獭确认着自己的装扮。我才知道，她平时穿着动物玩偶装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但我不知道在陆地上以鱼的姿态走动是什么拟态。

    「因为你跟别人太熟络了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

    「果然是这样啊」

    吼吼吼笑着的小社很可爱，我笑着拉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006

    跟在母亲身后混入人群，稍微避开大量人流，经过特别展览室，欣赏了一下水母，随后便来到被称作人鱼之海的展厅。这里是作为水族馆亮点的儒艮水池。略显昏暗的空间里，混杂着绿色的光。

    水池内的水也在灯光的作用下，染成了温和的黄绿色。

    儒艮和小鱼一起在这片小小的海里静静地游着。

    「吼吼，这就是儒艮吗吗……」

    「是哦」

    小社盯着水池观赏儒艮。不，看上去更像是在观察。看着这情景，我预感不久之后就会看到儒艮玩偶装了。

    「咦，母亲去哪了」

    刚才还走在最前面的母亲，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她突然就到礼品区去了，说是要给抱月买东西。不过我觉得这么早就买只会增加负担」

    「哦」

    「刚来就忙个不停」，父亲不耐烦地说道，但他似乎还是很开心。

    「一定是去买海獭馒头和儒艮仙贝吧」

    「名推理」，小社得意地说道。呼呼呼地笑着。我也轻轻笑了，给姐姐的礼物，令我怀念起来。

    以前，姐姐在家里是理所当然的。

    父亲、母亲和姐姐都在，还有小社。

    就像帐篷的支柱那样，支撑着这个家的轮廓。我以为会一直保持着这个形状，度过愉快的时光。想象中本该如此的时间，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所谓时间，就是一边让人产生『永远』的错觉，一边偷取各种各样的东西，很狡猾。

    姐姐已经不在这个家了。只有偶尔回来的时候，才会见面。

    今后像这样大家一起去水族馆，一起去哪里吃东西……这样的家庭，不会包括姐姐了。

    想到这里，突然想要哇的一声叫出来，但我抱起旁边的小社，快要崩坏的心情似乎又扎下了根。

    「哎呀，怎么了吗？」

    被举高高的小社摇晃着短短的手脚。她的刘海与水池中映出的绿色混在一起变成了深绿色，与脸上的阴影重叠，尽管如此，小社还是和往常一样。

    家庭这种看似有根基的东西，也会发生变化。

    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这是无法改变的。

    水族馆也好，儒艮也好，世界也好，总有一天都会消失。

    不存在永远，就是这样的世界，但是。

    「今后小社还会活得很久很久吧」

    连是否有尽头都不知道，永远的时间。

    希望你能带走我的永远。

    「你要记得我们啊」

    有我，有父亲，有母亲。

    也有姐姐的那个时候。

    「那当然啦」

    小社在我的怀抱里转了一圈，面对着我。

    然后，微微张开了透出水色的嘴唇。

    「没关系。因为我何处都有，无处不在，无论怎样都会存在」

    小社这样说着，眼睛里装着平常的宇宙，不断扩大。

    她的瞳孔里混杂着星云的紫色、空间的黑暗和星星的闪烁。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我们所认为的世界的一切，诉说着许多规则中非常非常非常遥远的事情。

    所以，即使完全不明白她的话语。

    也一定没问题。

    「那就放心了」

    「是哦」

    小社咕噜噜地转身面向水池。

    然后让一切都舒缓下来，两人望向儒艮。

    儒艮的尾巴安稳的跃动着，在被给予的海洋中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