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016)
☖ 从旁守望的人们
『这里是将棋会馆前!看似奖励会员的人,正陆续进入建筑物当中!』
晨间新闻正在转播将棋会馆的景象。
尽管并非我们熟识的关西会馆,而是关东的会馆,但看到那茶色的五层楼大楼,被电视各式频道播放出来……总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向在电视机前坐立难安的师傅开口说道:
「爸爸,要不要冰麦茶?还是热绿茶比较好?」
「啊……抱歉,桂香。拜托你了。」
「我问你要哪种茶。」
「啊……就那种吧。」
这下不行了。他全神贯注在电视机上,根本没在听。
「小爱~麻烦准备绿茶~」
「好──!」
在厨房洗碗盘的小爱,精神奕奕地回应道。我也一边擦拭三人享用早餐的和室桌,一边忍不住看向电视。
抱歉,小爱!但是在银子的模样被播放出来之前……!
『此刻进入建筑物的,是现阶段最接近职业棋士的镜洲飞马三段!他是唯一的二败。本日第一局,将与目标是小学生棋士的枥创多对局!一旦对局获胜,镜洲四段便会随之诞生!』
飞马戴著耳机,明确表示出不愿与任何人对话的意志,无视媒体记者迅速踏入建筑物内。果然准备充足。
摄影机很快便寻获了其他猎物。
『在联盟职员陪伴下抵达现场的是……创多!是枥创多!』
画面映照出一位教养良好的小男孩。
摄影机朝年仅十一岁的小学生蜂拥而至,联盟职员则连忙加以制止。连创多也难掩不安的神情,直接冲进了建筑物中。
『创多目前因为排名差距而暂居第四,若想成为职业棋士的话,除了自身得获胜之外,上位者也必须败北才行!史上首位小学生职业棋士能够诞生吗!?』
对局者陆续抵达联盟,摄影机则紧追在后。
「简直是『将棋界最漫长的一天』呢。」
在将棋界,会把A级排名战的最终战称为『最漫长的一天』。超顶尖棋士赌上自尊,倾注所有技术及毅力的对局,经常会持续到深夜。
而且其他人的胜负亦会影响自己降级与否,所以大家得观看其他的对局,直到深夜为止。
「这可是人生最重要的对局。真希望他们能在更安静的情况下下棋。」
「…………」
爸爸只是注视著电视画面,始终不发一语。
举著摄影机及麦克风、对将棋丝毫不感兴趣的媒体记者,就像在拍摄稀有动物一般不停追著那些年轻人。
──至少他们能够正确辨别出哪些人是奖励会员,还算笑得出来。
但也只能笑到这里了。
『啊!有计程车靠近建筑物了!乘坐于车内的,是《浪速白雪姬》吗!?那头银发肯定没错!空银子三段到场了!!』
「「!!」」
我和爸爸都把脸凑向电视,凝视著银子在摄影机前的身影。
「…………银……子…………」
爸爸低吟一声。
我……因为那令人心疼的身姿,止住了呼吸。
──好消瘦……我有几年没见到银子那么痛苦的模样了……?
七年前,银子初次参加奖励会测验的那天──
心脏病发作而倒下的银子,与她现在的模样重合……使我的胸口疼痛不已。
计程车门敞开,摄影机随之涌上。
不过────当银子现身于眼前之际,世间一切都静止了。
「………………」
她身边彷佛张开了一道结界,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银子比任何奖励会员都缓慢地、且堂堂正正地跨出了脚步。
压倒性的透明感。
加上几经磨练的斗志,使她全身都释放著银色的光辉。
『………………好美…………』
容貌美丽又知名的女记者如此低喃之后,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那货真价实的美貌,让她把所有轻慢的言词尽数吞了下去。
她的身姿……简直不像存在于尘世的事物……
──没问题!她已经痊愈了!明石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我强忍泪水,努力说服自己。
那孩子即将迎来一生一世的重大胜负,为了将她的身影烙印于脑海,我紧咬下唇,目送她直到踏入将棋会馆。
『接、接下来,是通过睽违四十二年举办的三段资格测验,再次挑战奖励会的辛香将司先生,让我们来听听他的说法。』
『是!我本日第一局的对手,是空银子小姐,简而言之,一旦我在棋局中获胜,空小姐便无望成为职业棋士。』
看到在摄影机前嘻皮笑脸的辛香先生之后,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这个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请日本全国的国民,一齐祈祷我输棋吧!一想像大家失落的神情,就令我干劲十足!』
『在、在电视机前说这种话……真的没问题吗!?』
『把我当成恶人也无妨。反正终究会招人厌恶,不如做得彻底一点。等我成为职业棋士之后,才能更引人瞩目(笑)。』
辛香先生挂著小丑般的笑靥,并如此说道。这种人……如此轻蔑将棋的人,要和银子对局?她真能冷静应战吗……?
「桂香姊~新的茶叶放在哪里~?」
小爱自厨房传入耳际的声音,彷佛成了救赎。
我连忙调整声调,并回应她:
「应该放在厨房下方的柜子里吧?把它放进茶筒里~」
小爱是个直觉敏锐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她比任何人都在乎八一。
所以只要电视上还映照著银子的身影,她恐怕就不会来到和室。
我瞥了爸爸一眼。
「………………」
爸爸仍旧不发一语地紧盯著电视。
『对局预计于上午九点展开,但似乎有可能稍微延迟!遗憾的是,对局室禁止摄影机入内,不过职业棋士们将在将棋会馆二楼的道场,为大家逐一解说值得注目的棋局,请各位观众务必继续观赏!』
「……到底是多亏了谁,才得延迟啊。」
我忍不住讥讽道,同时倒也稍微松了口气。倘若媒体记者打算冲进对局室里,我肯定会立刻赶到东京阻止他们。
三段循环赛最终日的对局室,是将棋界最神圣的圣域。
考虑到它所背负的沉重使命,称之为圣域也是理所当然的。职业棋士是赌上名誉及奖金而战,但奖励会员赌的可是性命。
另一方面,帝位战的转播现场,自然亦有大批记者蜂拥而至,几乎要溢出对局室的大量摄影机罗列其中。
「八一他……肯定吓了一跳吧……」
虽然这说法不太妥当,但帝位战原先不是如此受人关注的对战。证据便是第一天的媒体记者寥寥无几,而第二天之所以突然备受瞩目的原因是──
「于鬼头老师的头……是盘外战术吗?」
「…………若是从前的他,绝不可能利用什么盘外战术,不过……」
爸爸支吾其词。
帝位从长发瞬间变成光头的画面在网路上流传开之后,在世间引发了一阵轩然大波。
加上三段循环赛的事,从昨天傍晚开始,将棋话题便扫遍了全日本。两者的话题中心,都有自己弟子的身影,不难想像爸爸有多么心痛。
──而且八一在第一天,就已经……
其实我实在忍不住诱惑,用软体检讨了封手时的局面。
「……软体的最佳手为7六步。但是纵使下了那一手……」
局势为先手正两百分。几乎不分轩轾。
然而真正令人畏惧的是……从对局开始到现在,先手的评价值都未曾下滑。
于鬼头老师的棋步,全都是最佳手。
而且那些棋步与软体不同,每一步都是人类亦能理解的自然应手。
八一也几乎都能以最佳手回击。虽然可以回击……
『能请两对局者确认封印吗?那么要开封了。』
见证人山刀伐老师用剪刀剪开信封,并取出封手用纸。
朗诵出了八一的下一手。
『封手为────7六步。』
无数台摄影机同时按下快门,八一在光芒之中朝盘面伸出了手。
「7六步……」
目睹那强而有力的棋步之后,我的胸口反而疼痛不已。
八一选择反击。
他所做的判断,是目前局面下的最佳选择。软体也是这么运算。
但是……那同时也意味著八一无法超越软体的预测……
「先手玉还远在天边……」
爸爸呻吟似地说道。
没错。只要比较先手及后手的玉型,无须用软体细查也看得出来。我向爸爸提出疑问:
「挺进7六步,代表八一打算与对方互相进攻对吧?不过接下来顶多只能下4七步……纵使攻向4筋并构筑据点,对手也已经在八一玉的近处作成と金了吧?」
软体主张即使这样也能一战。
同时软体所认定的第二佳手则是1三香,用香车排除于鬼头先生的と金,并专注于防御。
最佳手及第二佳手的评价值差距微乎其微。
以八一的棋风,反倒更适合采取守势。
「互相进攻的话,于鬼头老师还有2二と可走。5五桂及6四步亦能预测。再加上八一的持棋时间压倒性地少……以实战来说显然不利吧?」
于鬼头老师的持棋时间,近乎八一的两倍。
若想在不安定的局势下让玉保持平衡,无论如何都需要时间深入判读,否则很可能会被流弹击中而顿死。
局面目前仍不分轩轾,然而实际上,名为『持棋时间』的铠甲正从八一身上渐渐剥落,处于压倒性劣势的人理应是他才对。
──难不成八一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选择与对方互攻?
与其坐等体力逐渐削弱,不如趁还有时间时进入决战……这就是他的判断吗?
「八一很强。不过……他的强大实力,多半建立在他绝妙的大局观。在混沌的局面中虽然能发挥本领,但如果在盘面经过整顿的状态下进入终盘,他便会被轻易压制。」
道出弟子弱点的师傅,语气显得十分沉重。
「于鬼头本来就是阵地战格外强大的棋士。我也曾在A级与他对局过。我从未见过其他棋士,拥有像他那般正确的终盘力。简直就像机械般正确……或许也正因如此,被软体超越时他才比任何人都饱受冲击……」
「爸爸……」
于鬼头老师自杀未遂的消息,被官方封锁了,仅有少数将棋相关人员知道详情。
不过爸爸知道事情的全貌。
因为于鬼头老师自杀未遂的三天后,本来要与爸爸进行A级排名战。
爸爸在那场对局不战而胜────但他也因此遭受了很大的震撼。
『怎么会……怎么会……』
与联盟通完电话之后,爸爸茫然如此低喃的模样,我都看在眼里。那一期的排名战爸爸完全赢不了,就这么从A级降级了。
于鬼头老师则被视为请假,那期得以残留A级。
然而老师交给联盟的并非请假申请书,而是『遗书』。纵使如此还是让他残留A级的原因,在于轻率把他送上战场与软体一战的事,令所有职业棋士都萌生了罪恶感……
那之后,于鬼头老师是怀抱什么心情回归,又是以什么心情沉浸于软体研究之中,我完全不晓得。恐怕任何人都难以想像吧。
我只知道一点……
──八一若想取得胜利,就非得祭出超越软体的棋步才行。
然而他的封手,却是软体预测的最佳手。
这表示八一仍在软体的掌握之中。换言之,也在于鬼头老师的掌握之中。
「互相进攻时,人类的计算速度是比不上计算机的。」
计算机──爸爸如此比喻于鬼头老师。
如今的于鬼头老师,确实如同一台冰冷的计算机。
「提到计算速度,小爱她──」
在厨房泡茶的八一弟子的才能,忽然浮现于脑海。
根据局面不同,小爱的终盘力不仅能凌驾职业棋士,有时甚至令人觉得超越了人类领域。
我与接触将棋不满一年的小爱交战的那盘棋,从序盘开始直到中盘都维持著胜势,却被她在终盘一口气翻盘。
──而且不久之前,她才展现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终盘……
决定能否进入女流名迹战循环赛的那场对局──
曾为奖励会员岳灭鬼翼小姐明明祭出了『必死』,小爱却透过恶梦般的棋步解除了必死。
──到现在,每当回想起那瞬间……我还是会寒毛直竖……
不过发现了小爱并栽培她的八一……却让人更加恐惧。他的做法可不像『指导』或『培育』那般天真。
那是实验。
「……看到这局面后,小爱会怎么评价呢?」
喀锵!
「「!?」」
听见疑似餐具打破的声响之后,我和爸爸同时望向声源──
「…………………………样………………」
端茶过来的小爱,正拿著空托盘呆站原地。
盛装热茶的茶杯滚落她脚边,并溢散出热气。糟糕!她打翻了吗!?
「等、等等,小爱你没事吧!?有没有烫伤!?我马上帮你擦乾──」
我拿著抹布赶了过去,但小爱却丝毫没有察觉,她只是定睛凝视著映照于萤幕上的帝位战盘面。
「…………样…………这…………样……………………这………………样………………」
「咦?」
伫立原地的小爱,开始小幅度地前后摇摆身体。
就在此时,我看见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小…………小……爱…………?」
十岁少女的背后────────长出了一双纯白的羽翼。
☗ 辛香将司
胜负世界极为严酷。三段循环赛堪比地狱。
「……这里真是一点也没变呢。」
睽违十几年,再次踏入三段循环赛最终日特别对局室的男人,看著整齐排列的将棋盘与奖励会员后,如此低喃道。
不同的地方是……以前的传统式棋钟不具读秒功能,仅能用码表来读秒。现在的电子棋钟倒是能自行读秒。
直至今日,他仍会梦见这对局室里的事。
男人在梦中下著将棋。旁边有个紧握码表的奖励会员,以急迫的口吻读秒。
局面几乎是男人的必胜形。
那是他奖励会在籍期间,唯一一次能凭自力升段的机会。比起迫使他退会的那盘棋,男人更常梦到这局棋。不知为何,男人在几乎胜券在握的这盘棋败北了。
结束之后,他才赫然惊觉。
在他认输之前的局面……有个必胜的五手诘。
每当自梦中醒来,男人总是泪流满面。如同今天早晨一般。
「但是,今日的对局会场不在这里。」
辛香将司走出特对,走向洗手间后方的小房间。
辛香的对局,将透过天花板摄影机转播盘面,因此联盟将他安排至适合的房间。
『银沙之间』。
银发的少女正在那里静候著,辛香则扬起小丑般的笑容,向她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银子。」
辛香绕到上座,将手伸向棋盒之际,空银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今天用这副棋子就行了吗?」
「哦。」
──哎呀哎呀……精神坚定不移呢。
辛香吞下轻佻的话语,并以木然的表情排列棋子。这种时候与对方交谈,反而容易缓解对手的紧张感。
三段循环赛最终日有望自力升段的状况,能胜过任何盘外战术。
辛香曾经历过,银子则毫无经验。
──没有比这更有利的状况了。
以辛香持先手的对局,演变成了振飞车与居飞车的对抗形。
「哦~源自软体的壁围吗?钻研得很深入呢,果真厉害。」
「……」
在辛香眼里看来只像是船围劣化版的软体壁围,实际上却十分优秀。然而辛香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像坐垫一样把金铺在玉臀部下方的围玉很优秀。
──我完全无法理解。也一点都不想理解!
但不管辛香再怎么抗拒那种围玉,都不得不承认局势正逐渐恶化。
而且银子的棋步,比那围玉更加优秀。
──好强……与那孱弱的空银子二段简直判若两人。
十几岁的年轻棋士经常会发生这种状况,因此得格外警戒。他们总会忽然突破瓶颈,在转眼之间进步神速。不仅如此,银子似乎还分析出了辛香的弱点。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知道她是才能出众的孩子。
正因如此,辛香才戒备著银子。
为了不让银子发挥实力,透过盘外战术进攻她青涩的心。专攻对手的弱点称不上卑鄙。这就是胜负的世界。
「……这里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辛香坐在原地拟定策略,并吸了一口三段循环赛最终日的空气。
胜负世界极为严酷。三段循环赛堪比地狱。
奖励会时代的辛香一直是这么认为,将棋界的所有人如今仍是如此作想。
然而真正的地狱,却是对局室之外的世界。
──退会之后,我才深刻体会到……世上不存在轻松的工作。
纵使只是奖励会员,也能透过担任记录员或指导将棋来获得收入。下一盘将棋,便能赚取数千、数万圆。
然而踏入社会之后,得费尽心力才能赚取一万圆。把电视上职业棋士美丽的手,与自己历经风霜的手相比之后,辛香数次流下了泪水。
职场中有人懂将棋,令辛香十分难受。这让他无论如何都会忆起奖励会时代的事,并梦见那场对局。
但不管再怎么难受,都还只是位列第二。
最教人痛苦的────是眼看著生命逝去的工作。
自奖励会退会之后,辛香随即进入了一间清洁公司。
辛香分配到的设施中,正热烈地盛行将棋。也许是上司看过他的履历表之后,为了他著想才这么分配的吧,不过辛香只觉得备感困扰。
无论受到谁的邀请,无论上司对他说什么,辛香都不肯触碰将棋,也始终回避著把将棋当作娱乐的人。
让辛香重拾将棋的……是一群孩子。
──小孩子的话,肯定不会知道奖励会和我的事……
对长时间待在设施里的孩子们而言,来自外界的辛香是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绝佳对象。在孩子强求下陪他们下了一局之后,又会有其他孩子前来挑战。
辛香一直在打扫工作的空暇时间陪孩子们下棋……起初只是无可奈何,但不久之后,他便开始期待孩子们的成长。
然而幸福的时光,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在那间设施生活的孩子们────都身怀重病。
换作是自己的话,辛香能够强忍。他很快便习惯了扼杀自己。
然而亲近辛香、总是撒娇要求他指导将棋的孩子,却在隔天突然死亡……如此不讲理的事,令他完全无法忍受。
辛香总是挂著小丑般的笑容,陪孩子们下将棋,并且以那张笑脸目送他们离去。
据工作人员所言,就连少数得以出院的孩子,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在家迎来临终之际罢了。
明明没有任何罪过,明明拚命努力活下去,那些生命却只能束手无策地殒落。
──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辛香无法忍受这些,辞去了工作。
之后他不断转行,继续逃离将棋,而后就在某一天──
他透过电视新闻得知了一个消息。
过去向辛香学习将棋的其中一个孩子长大了,而且仍继续下著将棋。
──她还活著!而且……竟然长这么大了……!!
这事实改变了辛香。
自奖励会退会之后,他已形同一具死尸。
既然如此,就试著重拾生命,自地狱复苏吧。
辛香再度开始下将棋,决定参加业余大赛。纵使曾为奖励会三段,将棋世界也没简单到能让他轻松取胜。他承受著败给业余棋士的屈辱,每天精益求精。
总算在业余大赛获得优胜的隔天,辛香依旧得拖著疲惫不堪的身体,一大清早去上班。
那段日子使辛香变强了。
在业余大赛获得优胜,开始以招待选手的身分参加职业棋战后,辛香便为了回归三段循环赛而展开行动。尽管几近不可能,但和那患病的孩子引发的奇迹相比之下,压根儿不算什么。
最后,辛香终于回到了这里。
拚命努力才掌握第二次自力升段的机会,他不可能轻易放弃。
「呼~……真强!银子真的变强了!」
绽露一抹笑容之后,辛香夸张地叹了口气。
「一旦祭出软体使用的战术,我就束手无策了。我确实曾努力试著汲取软体的下法,但总是无法挥去异样感……对吧?」
自力升段的机会近在眼前的奖励会员,会在什么情况下失误?
──答案是意识到自己有望获胜的瞬间哦,银子。
事实上,双方的局势差距不大。只要能封住银子精妙的棋步,辛香有信心能逆转形势。
所以他才会刻意说丧气话,并早早转攻为守,这是为了尽可能使银子误判形势所采取的盘外战术。
──这种做法很卑鄙。不过拥有远大目标的人,可不会在乎脚边的小石子。
仅仅一手就好。
只要内心在指尖触及棋子的瞬间产生动摇,便会坠落深渊,辛香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哎呀哎呀,真伤脑筋。这下子……只能死缠到银子心脏停止为止了呢。」
银子正面直视辛香,并开口说道:
「那种话已经不管用了。」
「咦?」
「因为……我很清楚你没有恶意。」
「恶意?我当然不含一丝恶意啰。我一直都是堂堂正正──」
当辛香一边嘻笑一边如此说道时,银子打断了他。
「这个人是你对吧?」
她从天花板摄影机照不到的角度,递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名青年及年幼的银子,正在用塑胶制小棋盘下将棋的照片。
「你曾在那间医院对吧?而且还陪我……以及其他孩子下将棋。」
「唔…………」
银子以温柔的目光凝视著哑然失声的辛香,静静地继续说:
「虽然我早就忘得一乾二净……但妈妈记得你。看了电视之后,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还从相簿里找出了这张相片。」
那瞬间,银子对辛香的厌恶及恐惧顿时荡然无存。小丑的真面目,是一位温柔的青年。
「转播的事,也是为了在我发生万一时,能立即做出应对没错吧?你想让担心我的人,多少能安心下来。例如师傅、明石医生及我的双亲。」
「不,我…………」
「谢谢你为我操心。」
操心?不对。我才没有为她操心。
只是想扰乱对手的心……为了胜负不择手段……虽然想这么说,但不知为何,辛香的舌头却动弹不得。
「不过没问题的。我已经变强了。无论将棋,抑或心脏,都已经强大到不可同日而语。」
说些什么吧。必须说点什么才行……
然而本来能言善道的辛香,舌头却像结冻般无法动弹。
「你留在关西奖励会的事物,使我变强了。与创多的对局中,当我差点心灵受挫时,支撑著我的正是『握有金银六枚即为优势,七枚则为胜势』的『辛理论』。」
「辛……?」
「某个笨蛋,告诉了我错误的名字。」
讲出「笨蛋」两个字时,银子不知为何双颊有些红润地辩解道。
然后……
「我变强了。不再是那个『可怜的我』了。所以──」
银子全身释放出强烈斗志狠瞪辛香,并放声咆哮。
「所以!少说废话,拿出真本事放马过来吧!!辛香!!」
「哈哈!」
僵住的舌头终于动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死缠烂打的将棋吧!!」
辛香将金驹打入自阵以筑起铜墙铁壁,摆出打算彻底抗战的态势。
他深知自己毫无胜算。
然而辛香还是选择这么做。只要持棋时间尚未耗尽,他就要让银子见识正宗的辛香理论。
因为银子也展现出了她现在的力量,以及她变强之后的实力。
「看著吧。我会漂亮地把你将死。」
银子利用《运子的巨匠》亲传的运子,华丽地让辛香的玉裸露在外,最后像儿时一样,却远比当时更加准确地奔向了诘棋路。
到了一手诘的局面之后,辛香叹了口气并开口说道:
「…………你真的从未放弃呢。」
「…………嗯……」
因战斗过于激烈,银子双颊泛红,将手抵上胸口并回答:
「不可能放弃。有人正等著我晋升四段,光是想到他……就令我心脏鼓动不止。」
「哈!啊~啊,输了输了。我哪赢得了啊!」
辛香将棋子一把撒到盘面上,以示投降。
「恋爱中的少女可是无敌的!」
语毕,辛香将司笑著仰躺在地。
☖ 约定
三段循环赛第17回战。
对镜洲而言,这场对局堪称人生分水岭。因为只要赢下这场对局,他便能成为职业棋士。
「早安,镜洲先生。」
「早安,创多。」
而对创多来说,这一战同样也意义非凡。
排名最低的创多若想升段,是不能与上位星数相同的。他必须战胜镜洲,将对方拉下来。
明明是赌上人生的关键对局,在棋盘前对峙的两人却反而松了口气。
「你今天系了领带呢。」
「是啊。因为也许得接受记者采访……不合衬吗?」
「不会。那是我至今所见过最好看的领带。」
两人一边对话,一边排列棋子。
隶属关西的两人,正在客场关东相隔棋盘而坐。
这原本是不可能出现的对战组合。
然而不知是命运在恶作剧,抑或是某人所做的决定……最年长三段与史上最年少三段的对局,在媒体记者易于聚集的关东最终日登场了。
──对我来说,应该算幸运吧。
除了眼前的对局外,镜洲已不在乎任何事。若有什么在意的事,等晋升四段再考虑就好。
「开始吧。由我持先手。」
「是,请多多指教。」
如同一直以来在关西将棋会馆下棋那样,两人展开了对局。
镜洲在初手开启了角道。
创多则挺进飞车前方的步。
两人沿著一如既往的道路前进著。截至今日,他们已经历过无以计数相同的开局。
「………………」
镜洲垂下眼帘并触碰领带,接著毅然决然地展示了战型。
目睹对手的战型之后,创多低喃一声:
「矢仓……」
他备感意外。
下练习将棋时,创多已彻底攻破镜洲的矢仓。
说到底,矢仓早在软体登场之后就遭到淘汰,从前擅长矢仓的棋士,如今都转而向角交换相挂寻求出路。
然而纵使被指责跟不上时代,镜洲仍决定将人生的全部,赌在已与自身合而为一的矢仓。
「…………将棋真是不可思议呢。」
「咦?」
「下了那么久的矢仓,却在眨眼之间没落……挺进飞车前方的步也一样。我刚开始修行时,大家总说『别挺进任何步比较有利,可以避免泄漏自己的手牌』。」
语毕,镜洲挺进了飞车前方的步。
「像这样迅速将步移动至第五段,明明是古早时代的下法,然而如今还勉强下著矢仓的棋士,却都是选择这种战型。」
「……这种事我才不管呢。」
创多不花多余时间,以猛烈的速度飞驰著。简直像是在说浪费时间在定迹上毫无意义。
另一方面,主动选择先手矢仓的镜洲却耗费了许多时间,彷佛在一步步摸索棋路似地。
有个词汇叫做「划草」。
比喻在草木繁茂的深山中,拨开杂草及灌木丛前进时的姿态,与划船相似。
镜洲此刻的模样正是如此。
他极力前倾身子,并大幅前后摇摆。
额头大汗淋漓,镜洲用手背拭去汗水,宛如在拓垦未知大地般,以沉重的步伐推进棋子。
「唔……!呼!吁!呼……!!…………呼!!」
镜洲甚至没余裕调整紊乱的呼吸,额头几乎要贴上棋盘,只是一心判读著。
棋局来到中盘时,两者的持棋时间已相距甚远。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
时间还很充裕的创多,不知为何显得十分焦虑,彷佛在担心镜洲如流水般一点一滴消逝的剩余时间。
在创多眼里,此刻的镜洲怎么看都像是被重要胜负的压力给压垮了。
他经过漫长思考后选择的棋步,也是只要具备一定程度的棋力,便能立刻看出『就是这里』的理所当然的棋步。
「咳!呼…………呃!呼、呼……」
──如此平凡的一手,为何会让他这么痛苦?
当然创多早就预测到那一手,本打算立刻下子。
然而镜洲使用持棋时间的方式实在太过诡异……于是创多端正坐姿,打算更慎重地确认局面。
就在此时──
「失礼了。」
镜洲离座了。
创多认为对方可能只是去洗手间,并未放在心上……然而目睹对局对手在房间角落做出的举动之后,他不禁看傻了眼。
镜洲竟做起了伸展运动。
「喝!喝!喝!」
一次、两次、三次…………宛如用打气筒将氧气输送至全身一般,镜洲奋力弯曲膝盖并深呼吸,以调整紊乱的气息。
就连那段期间,他也眼神锐利地凝视著盘面。
那并非备感压力的人所做出的举动。镜洲正全神贯注于将棋之中,四周的人如何看待他都无妨。年轻人及软体怎么评价他的战术,他当然也不放在心上。
凝视著镜洲那副身影,创多为了思考下一手而再次俯视棋盘。
接著他惊愕不已。
「唔……!?我竟然…………略居下风!?」
直到刚才为止,包含持棋时间在内,他应该没有任何处于劣势的地方才对。
然而现在重新审视局面之后……创多竟找不出有效的攻势。
「怎么会……为什么!?我明明是依循最新定迹组织阵型的。难道真如银子姊所说,我的大局观太天真了吗……!?」
远离棋盘的镜洲,并未听见这些话。
创多不禁开始感到焦虑。
银子、辛香,再加上镜洲……难不成面对棋风陈旧的对手时,他身上存在某种致命弱点吗……?
『你的大局观扭曲了。』
银子告诉创多的这句话,如警钟般在脑中铃声大作。
数滴败北的黑墨滴落胸口,黑墨逐渐扩大,并开始一点一滴地侵蚀他的内心。
「不对!这不可能!说到底我持后手,只要能阻止对手的攻势就能获胜!」
创多摇摇头以挥去邪念,接著选择了用来牵制敌阵行动的一手。他判断双方都找不到有效的攻势,于是才祭出一步缓手。
镜洲立刻中止伸展,并返回坐垫。
「在赌上人生的对局中做体操?还挺有余裕的嘛。」
「算是吧。」
瞧见镜洲再度开始摇摆全身后,创多进一步向他搭话道:
「话说回来,今天的镜洲先生真的很奇怪呢。完全看不出来你有意取胜。说到底,你为何要选择矢仓?」
「…………」
默默地在棋盘前摇晃身体一阵子之后──
镜洲简洁地开口了。
「这是约定。」
「约定……?和谁?约定什么?」
面对来自棋盘对侧的提问,镜洲以忏悔的口吻支支吾吾地述说道:
「我无法与任何人约定自己会升段。毕竟我一直以来都无法实现这个愿望……」
违背了师傅的期待。
伤害了恋人。
不断让双亲操心。
镜洲已重复无法挽回的过错无数次。
因此他无法做出获胜的约定。无法做出会成为职业棋士的约定。
「但是────我能够与自己约定,要下属于自己的将棋。」
镜洲静静地说完后,毅然决然地让飞车闯入敌阵中。
「这……!?」
天才小学生睁大他如少女般的圆润双眸。
「在这时间点用飞车强攻换子!?你疯了吗!?」
创多反射性看向镜洲,但对方并未与他四目相交。镜洲的双眼,只是直盯著盘面上创多的玉。
他无视了『要放过最初的机会』这条奖励会常规,直接发动强烈突袭!
这是一直错失机会的男人,与过去的自己的诀别。
「这就是我!我要以自己的方式成为职业棋士!!」
镜洲放声吶喊,紧握住自己的领带。
宛如不断累积的水化为满溢而出的浊流,镜洲的棋子气势汹汹地侵蚀著创多的阵地。
他一反之前的缓慢步调,瞬间切换为快棋模式,没有退路的男人凭著一股执念,使自己背水一战的攻势逐渐朝成功迈进。
先前耗费的持棋时间,全都是为了判读这波攻势是否能够成功。
乍看之下犹如铜墙铁壁的后手阵式,仅在一瞬之间产生了数厘米的缝隙,而镜洲朝那缝隙发动了总攻击!
──要被吞噬了……!!
无论盘面抑或气魄,创多都彻底被镜洲压制了。
与银子对局时初次体会到的感情,再度使少年丧失了冷静。
其名为『恐惧』。
凭著本能感觉到恐惧,创多决定与对方互攻,然而他总是晚对手一步。明知这点,创多却只能继续下子。
为了逃离恐惧。
──这个发展…………与我和银子姊的对局如出一辙……!?
遵循电脑构筑的定迹,接著在恐惧驱使下被迫下子。
──我自己思考的棋步………………又在何处?
彷佛看穿了创多心思,镜洲再度开口说道:
「我是为了下属于自己的将棋,才待在这里的。」
接著,镜洲强而有力地从棋台拿起飞车。
「你又如何,创多?」
宛如将手指抵上对手的胸口一般,他把飞车打入了敌阵最深处。
「我是…………我、我……是…………」
轮到手番的创多下意识将手搭到了棋台上,却只是低著头,迟迟答不上来。
创多握在右手的持驹,发出了喀恰喀恰的响音。
☗ 枥创多
『这孩子是天才。』
在我学会说话之前,就已经被他人如此评价。
双亲虽然个性随和,却是很有原则的人,纵使生下了拥有特别才能的独生子,却不会因此而得意忘形。
父母一直尽可能把我教育成普通的孩子。我认为他们这份心很值得赞许。
然而却彻底失败了。
念书、技艺、游戏……只要是有答案的事物,比起其他人(不仅限同年龄的孩子,甚至包含年长的人),我找出最佳解答的速度显然更快。
把我这种人直接扔进社会中,事情会如何发展?
「呜呜~~~~!我再也不要和创多玩了啦!」
「你们家的孩子……是不是作弊啊?」
任何胜负我都百战百胜。
而且还是压倒性大胜。如此一来对方自然会觉得很没趣,小孩子尤其如此。
于是我想出了一个方法。
『偶尔输给对方吧。』
本以为这是个好主意,想不到却只是让事态更加恶化。得知我是故意败北之后,对手反而会伤得更深。
无论任何事物,我都能找出最佳解。
唯独人心……我始终猜不到正确答案。
于是在我记忆中最早的生日,我向双亲要求了一样礼物。
「我想要世上最准确的骰子。」
双亲找遍各处之后,送了我一颗令人心满意足的骰子。
以钛制成,精准度为99•99999999%。为了减少影响机率的空气阻力,就连点数的刻痕都如浮雕一般浅淡。
那是神所掷的骰子。
我总是将那颗骰子握在手中把玩。
每逢想不出解答的时候,我都会掷骰子来决定答案。
我总是像这样处处顾虑其他人,然而世人却无视我这份心意,另寻出应对我的方式。
『毕竟这孩子是天才。』
接受了这个事实的人,就算败给我也不会再嚎啕大哭。
「原来如此。我非得当个天才不可。」
我愈是展现出压倒性的实力,对手就愈不会受到伤害,于是我也开始以天才自居。被视为讨人厌的家伙也无妨,总好过害别人受到伤害。
然而,令人困扰的状况又出现了。
大家开始回避与我对战。
不仅如此。
纵使我为了寻求对手而参加大赛,碰上我的对手打从一开始就会放弃,根本不构成胜负。
心灵受挫的人,表现也将大打折扣。
于是理所当然地,我把兴趣转移到了人类以外的事物。
倘若是不抱情感的机械,至少不会仅在与我对战时表现不好。
正巧就在这时候,世间有一项竞技,开始盛行让人类与机械对战。
「妈妈,这些人在做什么?」
「这叫做将棋。职业棋士老师正在和机械对战。」
根据电视新闻报导,人类败北了。
目睹闪烁著银光的机械手臂,与身穿和服的棋士相隔棋盘的光景之后,我很快便记住规则并开始下将棋。
起初是简易的APP。
再来是将当时最强的将棋软体,下载至高性能的电脑。
实力增强到一定程度之后,我便试著在网路对局。与高等级的对手下棋,并在终盘逆转获胜之际,对方用聊天室对我唾骂道:
『软体吗?去死吧。』
软体棋手……换言之,就是在网路下棋时偷偷使用软体的人。怀疑我是软体棋手的人向官方检举,导致我的帐号因此被停用。
看来就算看不见长相,我的才能还是会使对手内心受挫。
事已至此,就只能与强者面对面在棋盘前对峙了。
我老家在奈良,那里没有几间将棋道场,因此我趁双亲前往大阪购物时,请他们顺便带我去关西将棋会馆的道场。
在能与奖励会员下指导对局的区块,那个人就坐在那里。
对方身穿全黑的立领学生服。
戴著一副与他不太合衬、感觉像是在装成熟的时髦眼镜。
他前面的橘色名牌印著很难的字。我不晓得该怎么读。
我向那个人发起挑战…………然后人生头一次,彻底甘拜下风。
「你是不是很少和人类下棋?」
对局结束后,他马上就看穿了我。
「!?你看得出来吗?」
「嗯。你的棋风有软体特有的习惯。」
我兴奋不已,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是透过软体学会将棋,以及在网路下棋时被怀疑是软体棋手的事。
我解释完毕之后,对方开心地嘻笑几声。
「这样啊~软体原生世代总算出现了。不过纵使如此,你也算挺有才能的。不如认真学习将棋吧?」
「大家都说我是天才。」
「我想也是。」
「但是……我觉得大哥哥你更有才能!」
「是这样吗?我以前很弱。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个比我年幼却更富才能的人,所以我才饱经锻炼。」
「有人比你更有才能吗!?」
「多得很呢。职业棋士都比我强。」
「那个!」
「嗯?」
「你的名字,该怎么读?」
「八一。九头龙八一。」
离我家最近的道场,是由一名退休职业棋士所经营的,返回奈良之后,我立即调查了他的住处,并申请成为入门弟子。
和我下了一盘棋后,师傅如字面所述般惊愕失色。
「好、好强……这孩子是天才!」
「是。经常有人这么说。」
不如说师傅明明是职业棋士,实力未免太弱了。成为入门弟子以后我才知道,师傅仅晋升至五段,三十几岁就被迫引退,恐怕是史上最弱的棋士吧。
经营不善又身怀病痛的师傅,本打算关闭道场转而经营腌渍店,但收我为弟子之后,他就突然变得精神百倍。
「我会努力到创多当上名人为止!没什么,那一天想必不远。」
我以全胜的成绩,在奖励会测验合格了。
师傅的指导方针十分明确。
「我没有任何东西能教你,去联盟向强者讨教吧。要使用软体或任何东西都随你高兴。只要创多你想用,就代表有其必要。」
从未碰过电脑的师傅,不知何时将传统手机替换成了智慧型手机,并开始利用将棋APP及手机棋谱实况来观看最新的将棋。
「等创多成为职业棋士后,我要是看不懂职业将棋可就太没趣了。」
坦白说,以师傅的才能及年龄能理解软体将棋到何种程度,我是满腹疑问,不过只要他能打起精神就好。
「我一直下著将棋,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钻研将棋如此有趣。谢谢你,创多。」
那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体验。
我的才能,第一次让某人打起了精神。
我进入奖励会后,马上就找到八一哥并请他与我下棋。
然而他很快便成为职业棋士,夺得头衔,甚至还收了弟子。八一哥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时间陪我。于是我希望能尽快成为职业棋士,在公式战与他对战。
八一哥所说的『更年幼却更具才能的人』,指的是银子姊,我也与她下过棋,但坦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哼~不怎么样嘛!」
记得我说出这句话之后,惹得银子姊不太高兴。搞不好,我是在嫉妒离八一哥最近的银子姊也说不定。
还有另一个人。
「嗨,创多!来下将棋吧。」
奖励会最年长的奇怪大叔。
最初在棋士室向我搭话的大叔,不知为何老是缠著我。
「……怎么又是你?我讨厌和缺乏才能的人对局。」
「别这么说嘛。也分一点你的才能给我吧。」
「要是真的能办到,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哦?真敢说。小学生竟然向胜率过半延长的奖励会员喊辛苦?」
「唉…………十秒将棋可以吧?」
被迫成为他对手的期间……我渐渐察觉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无论败给我多少次,那大叔的表现都不会下滑。
不管是奖励会员抑或职业棋士,很多人都因为败给我这个小学生而心灵受挫。
当中甚至有人就此放弃将棋。
然而这个人,却无数次地向我挑战。
而且……还挂著满面灿笑。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嗯?也是啦。在你这种天才眼里看来,像我这种人或许是很奇怪。明明不具才能,却始终下著将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与八一哥相遇之后,我理解了何谓『憧憬』与『目标』。
但这个人却不一样。
「那又是什么意思?」
「……当我没说。你看,这下就必死啰。」
「哇!?你果真是天才呢……」
「是啊,我是天才。」
没错,我确实是天才。
所以有许多无法触及的事物。
这个大叔,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个──────
☖ 天才
哔──────!!一阵电子音将创多拉回了现实。
「啊…………!?」
对手已经对盘面上的自玉祭出了王手。
让玉前进至第三段之后,镜洲又在它后方打入了飞车。
──必须打入某个持驹以阻挡王手……否则会死!
创多将手摆上棋台并抓起步,接著打入玉及飞车之间。
他本能性地采取了行动。
宛如被逼入绝境的生物会反射性抵抗一般,他表露出了防卫本能。
「没错!下吧,创多!」
镜洲将打入盘面的飞车移动一格,使其升变为龙。
创多的剩余时间仅有两分钟。相对地,镜洲还有十一分钟。然而镜洲却不断地立即下子,不给创多思考的余裕。
「快,发动攻击!你是不可能就这样倒下的吧!?」
祭出下一手成诘的镜洲煽动道。创多则焦急地将手伸向棋台并抓起飞车,以镜洲的玉为目标打入盘面。乍看之下像是为了撑过攻势才祭出王手,但是──
镜洲的手却赫然停止了。
深思一会儿之后,他望向创多并扬起笑容。
「用金来防守的话就会顿死…………你果真是个不可小看的小鬼!」
「…………」
创多正一心专注于判读。他瞠大双眸注视盘面,完全没听见镜洲的声音。
瞧见他那副姿态之后,尽管心情有些矛盾,镜洲仍不由得感到开心。
「哼!接招吧!」
镜洲振奋精神,打入了合驹中的桂。
看似是纯粹用来防守的一手,实则为进攻。
「镜洲先生打入了桂?不会太温和了吗……?」
「是啊。后手应该能祭出5六桂的下一手成诘吧?」
对局结束后前来观战的奖励会员轻声低语,但他们的看法并不正确。
假如创多选择下一手成诘,那瞬间,飞车通往后手玉的路径便会消失,反倒使创多被将死。这是镜洲经过惊人判读之后,所下的一手。
双方的每一手,都是直逼死亡深渊的接球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