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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第四谱)

    (插图018)

    ☖ 出道

    这一天,一大早就十分吵闹,空中一直传来答答答的声响。

    「到千駄谷的将棋会馆。」

    我独自一个人走到医院的计程车候车处,坐上了停在现场的计程车,马上这么告知目的地。

    「将棋会馆是吧。这么大清早的,是要…………咦咦!?」

    司机先生透过后照镜看到我的脸,马上惊讶地大叫,原本仍有一点睡意的脑袋似乎完全清醒了。

    然后,他反覆地来回看著我的脸跟收音机。

    『今天的头条新闻,当然非《浪速白雪姬》的出道战莫属了!空四段在几天前就来到都内,准备参加今天十点开始的龙王战──』

    今天一整天不只是广播,电视跟网路应该也都会像这样不断报导关于我的事吧。

    然后,司机先生怯生生地问道:

    「请问…………是不是关掉比较好?」

    「不,请继续播。」

    只要收音机开著,司机先生应该就不会向我搭话。

    我闭上眼睛,让心思专注于今天的对局。

    车子静静地行驶出去。

    看到司机先生没设定导航,老实说我有一些不安,不过时间还很充裕,所以我没有提出质疑。

    『目前空四段所搭乘的计程车正在外苑西通上往南行驶,估计再十分钟就会抵达将棋会馆──』

    车子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司机先生将头探出车窗往上看。

    「哈哈哈,这太惊人了……竟然从空中跟著这辆车……」

    空中之所以一直传来答答答的声响,是因为媒体的直升机一直监视著我。

    本来以为升上四段之后到今天已经隔了好一段时间,风头应该会稍微缓和一些才对,没想到让媒体等太久的下场却是适得其反。

    ──被男鹿小姐说中了。

    出道战的日期确定之后,我便刻意疏远周遭的人,工作以外的时间几乎都是独处。

    不见桂香姊,不见八一,不见父母。就连男鹿小姐今天坚持要来接我,我也拒绝了,告诉她我想自己一个人去。

    身为职业棋士,我要独自战斗。

    我想展现如此决心,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空四段的出道战对手为祭神雷女流帝位,今年十八岁,比空四段年长两岁!如此年轻却连续三期保住了她的女流头衔,实力非同小可!』

    收音机播出了今天对局的对手情报。

    解说者是鹿路庭女流二段。

    『而且这两人曾在Mynavi女子将棋公开赛的本战对决过一次,就那么一次!当时的胜者是空四段……不过,当时其实是因为祭神小姐犯了规!事后也有人认为要是普通地对局下去的话,赢的可能就是祭神小姐啰!有人说虽然空四段赢了那一场对局,但是论才能却是祭神小姐略胜一筹。』

    『但是,空四段现在已经是职业棋士了,赢过女流棋士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啦,可是呢~在女流棋士当中,祭神小姐与职业棋士对局的战绩可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呢!甚至有人认为应该开特例让她成为职业棋士──』

    这时候,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在鸠森神社前的红绿灯左转之后,车子周围聚集了人山人海,再也无法继续行驶了。

    「哇啊!这是……」

    司机先生手握著方向盘,完全愣住了。

    「就是这台车吧?」「她真的在里面!」

    彷佛丧尸片的场景似的,一大堆人手上拿著手机将计程车团团围住。这些人都是听了广播之后来看热闹的。

    「这、这下该怎么办呢?也不能硬闯……」

    司机先生问道,口气显得很胆怯。

    这时候只要打电话给联盟,应该就会有人来帮我。

    但是唯独今天,我就是不想那么做。我想要彻底贯彻自己的任性想法。

    「我从这里用走的过去就行了。给你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这样啊…………不好意思,车资我就不收了,可以请你帮我签名吗?」

    说著,司机先生递给我一支油性笔。

    正当我犹豫的时候,他接著说道:

    「我那个还在读国小的女儿因为你的影响而开始学将棋。每逢周六与周日,我总是先开车载女儿来这里之后才去工作。」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记得住将棋会馆的位置。」

    于是,我接过油性笔。

    「可以请你签在那边的车窗上吗?我女儿要是知道爸爸今天载过《浪速白雪姬》,肯定会很高兴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玻璃上签名,不过写得还算好看。

    看字迹没有颤抖,才明白我其实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紧张。

    「谢谢你!比赛……啊,应该说是对局才对吧?加油喔!」

    「谢谢。你也是,工作请加油。」

    「我今天不工作了。因为我要让女儿第一个坐上这台签名车。」

    忽然,我内心浮现了一个好奇的想法,在下车之前向司机先生问道:

    「请问,平常你送女儿去下棋时,下车时都对她说什么话呢?」

    「咦?呃、这个嘛…………你是职业棋士,我不知道对你这样的大师说这种话是否妥当,不过……我都跟她说『尽管多输一些』这样。」

    「真是一句很好的话。她一定会马上成长茁壮的。」

    我内心为今天遇上了好的计程车司机而欣慰,同时沿著坡道走向将棋会馆。这是我成了职业棋士以后,第一次凭自己的双脚走上这个坡道。

    只不过,我并不是一个人,周遭还围著大量看热闹的民众,把马路挤得水泄不通……

    在联盟门口守株待兔的采访人员同时将镜头转了过来,手持麦克风的播报员兴奋地播报。

    「是白雪姬!!现在,空银子四段抵达现场了!!」

    「她的头发留得比之前更长了!」

    「会是为了许愿吗?」

    「这就不得而知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又变得更美丽动人了!」

    走到入口处之后,我转身向后。

    然后,我对众人深深地一鞠躬。我认为这是我身为棋士应该做的事。

    「加油!!」「白雪姬,别输啊!」「天啊、天啊!空银子本人真的就在眼前耶!」「我也要签名!给我签名!」

    每个人都高举著手机,同时开口声援我。

    但是,我心里只有那一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司机给我的那一句话,转身将脚跨进将棋会馆。

    走进一楼大厅,看到男鹿小姐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早安。今天的对局场地是五楼的『香云』。」

    「不是四楼吗?」

    「这是为了配合实况转播。你也看到了,今天有大量的媒体人员聚集在这里,于是将对局的地点换到了更方便拍摄的房间。」

    五楼的房间大多是住宿用的,还有转播作业室、摄影棚、女流棋士室等房间,平常很少当对局室使用。

    棋战格级相对较高的龙王战很少使用五楼。

    「……不过,这是表面上对外宣称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女流帝位的怪异举止会造成问题。为了避免影响其他的对局,只有一局是在五楼进行。」

    当我们走进电梯、在场只剩我跟男鹿小姐两个人的时候,她才对我这么耳语道。

    也就是隔离吧。

    祭神雷确实是个问题行动很多的人。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她对八一的跟踪、纠缠……不过,自从被那个小鬼(雏鹤爱)惩治一番以后,至少在关西没再听到她的传闻。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她输给那个小鬼之后,原本就有不少破绽的将棋,马上变得破绽更多了。

    ──不……那可不只是破绽,根本就是坏掉的将棋……

    在上升的电梯中,男鹿小姐说道:

    「电梯旁的五○一号室从昨天开始包下,做为空四段住宿之用。用餐之类事的请在房内进行。另外,隔壁房间也有人使用,请留意不要走错。」

    「谢谢你的用心安排。」

    住宿室有床可用。这是我第一次体验持棋时间长达五个小时的将棋。女流头衔战只有三小时,但以我的体力来说,就连这一直坐在对局室里的三小时都非常吃力。如今有个能够独自休息的空间,让我放心许多。毕竟我也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样使用女流棋士室……

    电梯抵达五楼,我们下了电梯之后──

    「空、空老师早!!」

    一个身穿学生制服、皮肤晒得黑黑的女孩子在电梯前立正不动,一跟我对上眼,她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是今天的记录员登龙二段!!一听说空老师的出道战将在关东进行我就心想『这真是太不妙啦我一定要来当记录员!』于是每天打电话跟干事吵最后终于争取到了这个角色另外见到您的第一句话我一定要这么说恭喜您升上四段恭喜恭喜!!」

    「……谢谢你,登龙小姐,也恭喜你升段。」

    「咿咿!尊(编注:『尊い』,日本网路流行语,原意「崇高、尊贵、神圣」,多用于表示对角色或人物的崇拜、喜爱之情。)死了!」

    虽然知道她人不坏,但我有时候听不懂她说的话。

    男鹿小姐不著痕迹地催我进去对局室。

    「我们事先要求一般媒体记者在对局前十五分钟进来。请趁现在先做好准备……不然要是等到媒体过来,你可能会动弹不得。」

    我点头,将手伸向香云的纸拉门,这是我第一次进来这里。

    正要进去的时候,男鹿小姐叫住了我。

    「空四段,电子机器类的物品请先寄放在我这。另外,容我冒犯……」

    「金属探测是吧。请便。」

    我把还没开机的手机交给男鹿小姐,她先是向我行礼,接著拿起金属探测器操作了起来。探测器发出哔哔声响,似乎是对某物起了反应。

    是八一送我的手表。

    顿时,全身热了起来。

    彷佛是将棋之神在责备我,不该戴著恋人送的手表进入神圣的对局室似的……

    「只有手表是吧。那就没问题,请进。」

    我走进室内。

    香云间的壁龛挂著一张挂轴,上面写著『日日是好日』。为了方便转播用的镜头拍摄、并且让人数众多的媒体记者进入,窗户那一侧的隔间纸门事先拆下了,因此里面看起来很宽阔。当我目光转向上座的那一瞬间──

    『慢死了,冒牌货。』

    突然,深藏在心底的记忆不由自主地浮现。

    「…………!!」

    祭神雷还没来。

    但是,她的声音却在脑海中不停回响。从那天起,直到现在。

    冒牌货。

    把自己的棋子放在对手的棋台上────做出了这种前所未有的犯规行为的那个怪物,对我这么说……打从心底鄙视我这虚假的胜者。

    ──但是……我在三段循环赛已经能看出棋子的动向了,以我现在的实力,应该……!!

    翻开对局通知的那一瞬间,我的心情……是欢喜的。

    我心想,消除留在心里的那个声音的机会,终于来了。

    ──我已经脱胎换骨了,从地球人变成了将棋星人。今天,我就要证明这一点。

    「空老师,怎么了?是不是还需要些什么东西?」

    听到登龙小姐这么对我说,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现实。

    「呃……对了,在关东,茶必须自己倒是吗?」

    「是。茶都是先准备在大茶壶内,由棋士自己倒在茶杯里。不过如果只是第一杯的话,我可以端来给您。」

    「那就麻烦你给我一个托盘、茶杯跟水杯各一个,并倒一杯茶给我。」

    「瞭解!!」

    登龙小姐看起来很开心,朝气十足地跑出了房间。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之后,我将自己带来的包包收进橱柜,仔细地确认坐垫的触感,然后在上座坐下。

    最后……将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支手表取下──这是我第一次取下它──摆在榻榻米上,闭目养神。

    媒体记者上楼的声音传来。脚步声非常多,彷佛地鸣,整栋将棋会馆为之撼动。

    ☗ 扇子

    银子在东京进行出道战的那一天。

    我人在名古屋。

    「……大家早安……今天请多多指教……」

    我抵达了位于名古屋港的超巨大活动会场,被会场的超大规模吓著了,悄悄地从相关人员使用的入口进去。

    「九头龙老师带著女伴大驾光临了──!」

    「请带领老师跟女伴进去准备室──!」

    欸欸欸!!

    「她是实况转播的工作人员啦!一样是相关人员!!我只是刚才碰巧在车站遇到她,才一起过来的!!」

    我急忙地撇清,这时候跟在我后面一起来的美女过来勾住我的手臂。

    「就是嘛、就是嘛,不过只是住在同一间饭店而已~」

    「是联盟安排的,只是这样而已!当然不是住同一个房间了!话说你打扮成这样的时候不是不讲京都腔的吗!?人设崩坏了吧!?」

    「说的也是。」

    一转眼之间,鹄小姐就换了个说话方式跟表情开口,刻意强调她卖给我的人情。

    「你可要感谢我喔?这种冷门节目般的对局,所有记者当中就只有我自告奋勇过来转播。」

    「什么冷门节目……虽说师姊的将棋比较受关注是事实没错……」

    这一天,所有的将棋记者都去东京了。

    报纸、杂志、网路媒体……所有媒体都提出了撰写报导的委托。

    供御饭小姐身为女流头衔的保持者,应该有很多电视台争著要找她当解说员才对。

    「我当然很感谢你了。今天的实况转播就麻烦你了。」

    「不会不会。毕竟我也想当场见证东海地区将棋热潮的兴起。」

    「咦?热潮兴起……?」

    今天是奖金王战准决胜战,东海大会。

    一回战的大阪大会与二回战的东北大会,我都顺利地过关斩将,为了参加第三回的对局,昨天来到了名古屋。

    奖金王战和『浪速王将战』那时一样,会与儿童大赛同时举行。

    名古屋人生性喜欢气派与豪华,才会乐意租下这么巨大的会场,打算盛大地热闹一番……但是我一直很担心,说不定今天的对局根本没人要来看,宽广的会场反而会显得空旷、冷清。然而一看到会场内的景况,如此担忧立刻烟消云散。

    「哇啊啊这、这么宽广的会场……竟然座无虚席」

    这里到底有几千人?

    一眼望去,位子上坐的几乎都是小学生。所有人都在下著将棋。真是一幅有如美梦一般的景象。

    而且──

    「……女孩子是不是异常地多?一般来说男孩与女孩的比例应该是九比一才对,但是这里看起来几乎是男女各半……不,说不定女孩子的人数还稍微多了一些……!」

    「真不愧是龙王。竟然看一眼就能计算出小学女童的人数,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技能。」

    我才没有那种技能。

    「名古屋是除了关东与关西之外唯一有研修会的都市。对于想成为女流棋士的女孩来说,这里的环境比较优渥,因此这边的女孩也比较热中于将棋。」

    「之前就听说过东海研修会有很多女孩子……没想到这么多……」

    「是最近才变得这么多的。」

    「什么!?难道是……师姊的影响,是吗?」

    鹄小姐微笑不语,表示肯定。

    「老实说,这里甚至连指导棋士的人手都不足,甚至有人想请我来研修会帮忙。所以我也想亲眼看看,这里将棋究竟有多么盛行。确实是超乎想像呢……」

    鹄小姐如此喃喃道。

    「受到如此盛况的影响,现在福冈与札幌也决定要开设研修会。仙台也在做准备了。」

    「这、这样一口气拓展版图……真的没问题吗?」

    「听说已经找好赞助商商了。空四段亲自上门请求,大家都会马上答应。」

    「什么!?原来师姊还做那样的工作?」

    「她也在名古屋这里上过电视,在节目中宣传了这场大会。据她所说,她只是刚好要在这里转车,就顺便来了一趟。多亏她,这场大会才有今天的盛况。」

    仔细一看,女孩子头上都戴著闪亮的发饰……与我送给银子的那个雪花结晶形状的发饰非常相似。

    「大家都想成为空银子。」

    「……」

    「今天她们来这里,想必也希望在回去之前有机会跟空银子的师弟握个手吧。」

    鹄小姐的口气虽然一派轻松,眼镜下的眼神却很认真。

    奖金王战本来就有个服务到场者的传统,胜者在最后会跟每个参加者握手。

    「…………那我可不能展现丢人现眼的将棋了。」

    相较之下,我今天的将棋无疑是冷门节目。

    不过……我仍然跟银子一同奋战。一想到这里,我感觉全身都热起来了。

    感受著小学女生的热情,我非常感动。这时候,负责带领我的工作人员边走边开口向我问道:

    「九头龙老师,午餐您打算吃哪一种呢?」

    「啊,有得选是吗?」

    「是,菜单在这边,请看。」

    工作人员递给我一张菜单,上面列有三种料理。

    『超大味噌炸猪排便当(附红高汤酱)』。

    『味噌煮乌龙面』。

    『味噌炸猪排三明治(附生菜沙拉)』。

    不管选哪个都是……味噌……

    「那就…………味噌炸猪排三明治好了。」

    「瞭解。啊,对了,三明治可以要求不加辣美乃滋,需要吗?」

    我比较希望可以不加味噌。

    看来从各方面来说……今天的将棋会是一场令人口乾舌燥的战斗!

    来到相关人员准备室后,能看到一些职业棋士跟女流棋士聚集在电视机前。

    「大家早安…………咦?你们在看什么?」

    「当然是空四段的出道战了。」

    只有一个年轻男人没加入他们,站在远处,望著电视懒洋洋地说。

    他是关东所属的职业棋士──二冢未来四段。

    我在上一期的排名战跟他对局过,帝位战第一局的记录员也是他,因此彼此见面时会打声招呼。另外,他同时也是熟知人工智慧的大学生,目前就读东大。只有国中毕业的我,很难跟他这种太过聪明的人自在相处。

    「二冢老师,上次真是多谢了。」

    「…………」

    鹄小姐开口问候。二冢四段没有说话,只是低头致意。

    顺带一提,今天的空银子四段出道战会在无线电视台完整实况转播,而我参加的这场奖金王战却只有转播棋谱……

    「听说为了这一局的播放权,电视台付了好几亿圆给联盟呢。」

    「下个月开始的女流玉座战,也会有对局场次设在这名古屋,真是太感激了。」

    「她真的很受欢迎。」

    名古屋的棋士望著萤幕上的银子,同时如此聊著各种传闻。大家都非常崇拜她,一副恨不得马上跪下来膜拜的样子。在少子高龄化的影响下,非都会地区的将棋人口不断减少,在这样的窘境下,白雪姬掀起的将棋热潮确实有如神助。

    二冢四段站在远离众人的位置,一脸倦怠地看著电视,如此低声喃喃说道:

    「祭神还没来。」

    「「咦!?」」

    我与鹄小姐同时发出惊叫声,然后同时望向时钟。

    「都、都快十点了耶!?」

    我大声叫道。彷佛要回应我的疑问似地,电视里刚好传出银子的声音,她静静地说道:

    『登龙小姐,我们先排吧。』

    『呃……是!』

    她对记录员这么说道,于是两人开始将棋子摆上棋盘,然后在对手来之前先掷棋。

    对局者迟到的时候,这不失为一种应变的方式。

    『…………と金五枚。』

    掷棋以最紧急的速度完成。就在五枚步散落在榻榻米上的那一瞬间──

    开朗得与现场气氛完全不搭调的声音响起。

    『太棒了~!先手是我的啦♡』

    一名金发高中女生提著便利商店的袋子现身。

    她嘻皮笑脸地站在房间的入口处。

    『祭、祭神,你……!』

    另一个对局者终于现身。记录员捡拾散落在榻榻米上的棋子,同时对她吼了一声。

    『……不,祭神…………老师。已经十点了,请尽速就座。』

    『好啦好啦~』

    虽说在十点之前进入对局室就没问题……但是在这么受关注的对局,一直拖到时限快到的时候才来,实在让人无法苟同。

    雷在下座坐下,把手伸进便利商店的袋子,肆无忌惮地发出沙沙声响,陆续掏出各种东西,排在棋盘旁。

    零食。

    护唇膏。

    眼药水。

    斧头。

    纸容器饮料。

    甜面包。湿纸巾。小毛巾。

    ………………………………嗯?

    「「「斧头!?」」」

    过于令人讶异的情景,连记录员都忍不住破音惊叫,向雷确认道:

    『祭、祭神老师,这是……什么!?』

    『扇子。』

    不是吧。

    「那…………那应该是斧头吧?」

    「是斧头没错。」

    对于我的疑问,二冢四段马上如此回应,口气十分冷静。

    摆在那里的,无疑是斧头没错。

    那是女生也能单手拿起的小型斧头。就是电影里反派角色会拿来丢的那种小斧头。

    媒体记者忍不住交头接耳了起来。

    『这样是可以的吗……?』

    『不是应该会被金属探测挡下来吗?这样一来就算是犯规了吧……?』

    『可是那又不是电子机器……』

    连隔著萤幕都能明显感受到现场一阵哗然。那是当然的。这是备受瞩目的空银子的职业出道战。但是一般的媒体并不知道该怎么报导将棋。

    这时候有个高中女生带著斧头学宫本武藏姗姗来迟,他们肯定会兴起看好戏的心态。

    一旁的鹄小姐冷静地分析道:

    「都特地把场地隔离到五楼了,男鹿小姐不可能会疏于搜身检查。那肯定只是玩具。」

    即使真是这样,带著那种东西进对局室,仍然是匪夷所思。

    「以前是有人带报纸或杂志进对局室,上午时拿出来看……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带斧头进去呢。」

    高龄的棋士傻眼地说道。没有人笑,没人笑得出来……

    莫非是想故意动摇银子的心绪?

    还是说……她的脑袋真的出了问题?

    至于离这危险人物最近的银子,则是自掷棋之后到对局之前一直闭目养神,避免心绪受到干扰。真有一套。

    但是,她睁开眼睛、看到雷的脸的那一瞬间,立刻发出了有些意外的声音。

    『你……那是……』

    『嗯?』

    雷将斧头摆在坐垫前,就像扇子一样,整个人还趴在榻榻米上,动手细腻地调整斧头的位置。听到银子在问她,雷立刻伸长脖子。

    『啊,你是指这个吧。』

    雷的手伸向自己的脸。

    雷一边的眼睛………………戴著眼罩。

    ☖ 税金

    这个女人──睽违数年跟我隔著棋盘对峙的对手──真的变了许多。斧头跟眼罩都很莫名其妙。

    但是,也有没变的地方。

    「咿嘻!」

    她还是一样,下棋的速度快得离谱。

    在掷棋中抽到先手的祭神雷,初手就开启了角道。甚至不等记录员宣布开始对局,也不等双方彼此行礼,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向棋盘。

    简直就像野生动物。当然,是肉食的。

    「…………请多多指教。」

    我自顾自地行礼,一个呼吸之后,比往常更深深地压低脸,避免眼睛看到相机的闪光灯,挺进飞车前的步。

    「接下来,请各媒体单位的来宾们离开现场──」

    男鹿小姐话还没说完,祭神雷就出手让飞车往旁边滑去,发出「咻」的一声。

    仅仅两手就很明显地显示了她的战型,这是──

    「三间飞车!」

    「那是好的战法吗?」

    「振飞车不是比较不利吗?所以这样是白雪姬赢了吗?」

    完全不懂将棋的媒体记者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相机猛拍。

    男鹿小姐大声地乾咳一声,以低沉的音调宣布道:

    「……请各媒体的来宾离开现场。」

    男鹿小姐表现出不由分说的态度,才总算把媒体记者全都请了出去。

    对局室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换作是平时的话,我更偏好安静的空间,可是唯独今天不同……看到那一大群人出去的时候,我竟然感觉心里莫名地无助。这还是第一次……

    跟祭神雷隔著棋盘对峙,感觉就像独自被丢进了关著一只猛兽的笼子一样。

    房间明明是这么地宽敞,强烈的压迫感反而逼得我喘不过气来。

    ──啊啊……无可奈何的恐惧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幼时深深烙印在心里的恐惧让身体不由自主地畏缩起来。就像被狗养大的狮子,不管身体长得再怎么大,也无法违抗养育自己长大的狗。

    ──除了赢棋之外,别无他法。

    我保持著淡定的态度,继续组织阵形。至于祭神,虽然对局时的模样很吓人,组织的倒是平凡无奇的三间飞车。就是那种堵住角道的普通三间飞车。

    但是,第十五手的时候,发生变化了。

    「…………让银挺进了?」

    一般来说左方的银会用于防守,祭神却打算用它来进攻。

    ──看来这是第一个分水岭……

    面对祭神出的这一招,我该转采守势来接招吗?

    还是说……主动发起急战,跟她火拚呢?

    『以急战对抗振飞车的将棋,不该以一味进攻为目标,而是边争取分数边战斗。』

    《运子的巨匠》说过的话在脑海中浮现。

    『因此,也需要接招的力量。我认为这应该符合银子你的棋风……不过目前你仍缺乏经验,还无法自在地运用。』

    现在,我有足够的经验了吗?

    长久以来,生石老师经常陪我VS。

    只是……老师每次祭出三间飞车的时候,总是将银留在6八的位置,为的是用银迎战从6筋来袭的居飞车。

    如今祭神雷似乎不打算用这个银迎战,而是用来进攻。

    ──让银挺进会减低防御力……即使如此,美浓围的防守依然牢固。真是棘手……

    先手玉仍留在中央。

    不过,右方的银也已经先前进一步,准备好组织美浓围了。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空银子了。

    现在的我,可以像祭神雷与其他将棋星人(职业棋士)一样,不用判读就掌握棋路。判断的速度也因此提升许多。我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身为生物的层级提升了。

    ──即使如此……也无法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失误。

    然而,这场对局我绝对输不得。因为身为职业棋士,说什么都不能输给女流棋士。

    所以,我要追求「绝对」。

    「呼──────…………嗯!!」

    我深吸一口气,让意识踏进那个世界──三段循环赛对抗枥创多的时候感受到的那个世界。

    ──快计算!算出哪一边比较快……!!

    从序盘就投入大量的时间与体力,进行判读。

    判断哪一方速度较快。是祭神雷的进攻?

    还是我────潜进穴熊的速度。

    『该用穴熊的时候还是会用。』

    我实施了万智小姐那时候说过的话。

    因为我判读后的结论是──赶得上。

    祭神仍然总是立即出手。她不断地挺进端步,彷佛要箝制我的穴熊一样,但我不顾她的箝制,挺进香车,让玉滑向棋盘的角落。

    ──钻进穴熊了!成功了……!

    局面的发展如我算计。而且所费的手数甚至比我预料的还少……这样看来,应该很顺利吧?

    ──先手倒是走了不少没有意义的棋,是小看我吗?

    不管怎么说,我方的包围已经完成,而对方的攻势与守势都只是半吊子,这样一来我就轻松多了。

    我打算喝口茶,正当我将手伸向茶杯的时候──

    「……不突击吗?」

    「嗯?」

    「你怎么没让5筋的步挺进过来?」

    祭神低著头说道。我……

    「…………能省略的手数就要省,现代将棋不就是这样吗?」

    组织好居飞车穴熊之后,我实在是太放心了,竟然一个不小心回答了祭神雷的问题。

    这是……不应该的。

    我一心只想著组好穴熊,却把重要的事忘得一乾二净。忘了以前跟八一一起读绘本的时候学到的教训。

    无论是什么样的童话、什么样的故事──

    一旦回答了怪物的话,那一瞬间────就是悲剧的开始。

    「银子啊~」

    怪物伸出又长又尖的舌头,舔湿嘴唇,呼唤我的名字。

    「你忘记缴税金啰~」

    「税金?」

    「没错~」

    祭神雷双手伸向棋盘,彷佛攀爬似地将脸凑过来,有如蛇一般伸长舌头,对我呢喃。

    「你不是赚到了很多很多很多吗?所以不缴税可是不行的喔。贪心是不对的喔?逃漏税是要受罚的…………必须缴出比没缴的税金还要多出许多的罚款。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税……金?

    在将棋用语中的『税金』,指的是选择了某个战术之后非下不可的手。

    大多数的情况下,指的都是端步。我确实是没有用端步防禁──

    「居飞车穴熊的税金是5筋的步。」

    祭神指著我正中央还没动的步说道。

    「至于你得到了成为史上第一个女性职业棋士的荣耀,以及八一的恋人这么羡慕死人的立场,也当然要支付税金了,那就是………………在出道战输给女流棋士的记录,这个永不磨灭的刺青~」

    「……!?你怎么会知道这──」

    就在我不小心说溜了嘴的那一瞬间──

    「…………………………………………………………………………果然是这样啊?」

    原先亢奋异常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怪物如此低吟,声音低沉得有如来自地狱之底。

    「…………唔!」

    我赶紧闭上嘴巴,同时将玉所潜伏的穴熊入口用银堵住。

    祭神雷一样立即出手,继续让银往这边靠近。连看都不看棋盘,只是一直盯著我的脸。为了甩开这有如蛇般爬来的银,我让飞车前进,以横方向的攻击范围箝制!

    就是为了这一手,我刻意没让5筋的步挺进。

    ──是我的判读赢了!!

    但是……

    看到我的飞车前进,祭神雷依然立即出手────名符其实地走了不是人走的一步。

    「啊哈~」

    祭神雷右手一翻,动了那颗棋。

    1七桂。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让桂跳了!?跳向……端!?……跳向端!?」

    我重复确认了桂马的位置好几次。

    没有错。真的往端跳去了。我没看错……

    一般来说,桂跳向端被视为是恶手。

    因为下一步能跳的位置只剩一处,等于是缩限了选择。

    不!如果要组成美浓围的话,照理说玉的背后不能没有桂马才对……!

    「你这桂马这么早跳过去……………………这是表示…………?」

    我以为她想组成美浓围。

    以为她运用的是普通的三间飞车战法,以银为主攻打过来。

    但是,她的攻势出乎意料地不成气候。所以我以为是我的判读胜过了她。

    可是──

    「不把玉……围起来吗?就这样开战……?」

    这样的可能性…………在我的判读中完全没有出现过,连一瞬间都没有……

    也就是说,祭神雷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组成美浓围,也不打算使用普通的三间飞车战法。明明眼睛看的是同一个将棋盘。

    明明看著的是同一个局面。

    ──我所看到的东西…………竟然跟祭神雷完全不同……!?

    我非常惊愕。

    这、这下子必须尽快转换思维才行……!不过,祭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打算在盘上促成什么样的局面?我完全看不出来……

    「既然这样!!」

    我决定再进一步提升穴熊的防御力,将金凑过来。别受对手任何刁钻的动向干扰,我只管贯彻初衷即可。

    毕竟对手现在连美浓围都组不起来了。

    相对的,我方已经完成了穴熊。在攻击力上可能落后,但是……!

    「等到我的手番一来,就立刻反过来将死你。」

    「休──想──────!!嘿!!」

    祭神立即出手,再度让桂马跳跃。

    桂马朝著玉头飞来,那气势简直可说是『用甩的过来』。

    祭神雷射来的斧头……在风中呼啸著逼近而来!

    「感觉到风了吗?」

    怪物拿起她坚称是扇子的玩具斧头指著我问道。

    「唔…………!!」

    我感觉有冰冷的风吹过脖子,忍不住举起手按住那里,确认自己的头还在……

    ──本来以为是拿在手上战斗的武器,想不到……竟然是投掷型的武器我克制著动摇的心,勉强接下了这强势的端攻,只是──

    「啊哈~♡」

    「!?糟糕……!!」

    正当我以为对玉头的攻势已经结束的时候,紧接著换飞车遭到了袭击。

    当我回过神来时,中央已经完全被压制了。

    而且,先手所有的攻击棋……全都把准星对著我缩在穴里的玉……!

    「刚才要是你舍得点,让5筋的步挺进的话,就能从中央让银出马来抵挡我的攻势了。看,逃漏税的代价可不小吧?」

    听她说明到这里,我才好不容易稍微看出祭神雷打算在盘上导成的局面──而且依然模模糊糊。

    「在你组成居飞车穴熊后以为赢定的那一瞬间砍下头,超攻击型的三间飞车!」

    祭神爱抚著斧头,同时陶醉地解说道:

    「我在电影的打戏中看到拋出这个战斗的情景,然后看看三间飞车,接著又看著电影的情景,然后又看看三间飞车,后来就嫌麻烦,乾脆边看电影边下三间飞车,于是就完成这个战法啰~」

    虽然她解说给我听,但她说的一字一句都跟我的将棋观相去甚远,完全无法感同身受。我甚至想把她这些理论都当成是不值一顾的幻觉。

    可是,这战法确实很优秀,唯独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

    呼啸著飞来的桂马(斧头)、以超音速冲来的角(飞弹)。祭神雷以一个词形容这两个武器。

    这战法名为────────『战斧』。

    「……原来如此,真是个好名字。」

    我已无处可逃,就跟缩在穴熊里的玉一样。无论对手再怎么可怕,无论是再怎么骇人的战法,我只能全数接下,设法取胜。

    明知情况不利,也要容忍飞车交换。手的动作至少要随时保持坦荡荡的样子,要像个职业棋士一样。

    「对了,我忽然想到,祭神……小姐。」

    这次换我问她。

    「你自己呢?为了变强,你缴了什么样的税金?」

    「我吗?」

    祭神雷抬起头,似乎有些惊讶。

    「我是这个。」

    说著,她卷起眼罩。

    眼罩下,我看到的是──────

    ☗ 非人类

    在对局者专用的包厢内穿好和服之后,为了舒缓对局前的紧张,我再度走进相关人员准备室。

    进去之后,看到二冢四段正在那里独自吃著便当。

    「啊…………你好。」

    我轻轻地点头打招呼,二冢先生也对我点头,没有说话。

    目前正在举行的是儿童大赛的决胜战,包括负责转播工作的鹄小姐等相关人员都出去上工了。

    另一边,指导对局已经结束,所以只有二冢先生一个人回来休息。

    「………………」

    没能达成当初的目的,我只好默默地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要是我也拿出点什么东西来吃的话,那就不用说话,会轻松许多。但是我已经换上了和服,没办法吃东西……不过马上掉头出去的话,印象肯定很不好……

    最后,我终于因为忍受不了沉默,手自然而然地伸向电视遥控器。

    打开电视一看──────碰巧撞见了播出事故。

    「唔喔!?」

    电视上的异常光景,让我差点整个人连同椅子翻倒在地。

    画面上,雷正指著自己的眼罩怪吼怪叫著。

    『我可是把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萤幕排在一起,一直、一──────────────────────────────直观摩电脑与电脑之间的将棋对决,结果盘面就黏在眼睛上啦~所以平常的时候得像这样遮住眼睛,不然我又会不小心──』

    雷将右手伸向银子的棋台,将头转了一百二十度,继续说道:

    『失•误•啰☆』

    电视上出现雷的眼球的特写。

    其中一边的眼珠微幅痉挛,转向奇怪的角度。

    电子机器类的东西都寄放在工作人员手上了,所以我无法随时追踪对局的动向……不过光从目前的局面来看,似乎是雷的攻势奏效了,这一点不得不承认。只是……

    「那、那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望著电视,不由得如此嘀咕道。

    接著,回应我的声音从令人意外的方向而来。

    「原来你也会这么想啊,九头龙……先生。」

    「咦?」

    二冢忽然向我搭话,于是我转头过去看他。

    「二冢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就我来看,你跟电视上那个拿斧头的是同类啊。」

    「……啥啊!?」

    竟、竟然说我跟雷是同类!?这个人未免太失礼了吧……

    还是说关东的年轻棋士之间仍流传著我跟雷曾经交往过之类的谣言?网路上确实是有这种传闻……不过,总比被外人追究我跟银子之间的关系好,基于如此判断,我就对这个谣言置之不理了。还有我是萝莉控的谣言也是。我是故意不管的!

    「九头龙先生,请问你都是怎么使用软体的?」

    「怎么使用……很普通地使用啊。」

    「普通是吧。请问你的普通是怎样?」

    「就是像其他棋士那样,让软体分析自己下过的棋,瞭解哪些是恶手之类的吧。对局则是几乎没有。顶多偶尔会从指定局面试著下看看而已……另外,就是在软体中输入作为课题的局面让软体分析,看看分析出来的评价值跟预测棋路,然后以自己的想法体系化──」

    「这样就是异常。」

    「哪有?大家不都这么用吗?」

    「没错。不懂程式相关知识的棋士都这样,试著从软体所下的棋与预测棋路当中掌握线索。但是,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可、可是!人类采用软体选择的战法,经事实证明是优秀的战法,这样的例子不也很多吗!?像是用来对抗振飞车的围之类的──」

    「多数个计算结果指向同一个特徵,这确实是有可能的,我并不否定。我的意思是,以样本数的角度来说,职业棋士列为参考的局面数量太少。针对一个研究主题顶多只分析了一千个局面,对棋士们来说就是『彻底分析』过了。」

    「……」

    「我原本在大学就攻读程式相关的领域,所以我知道,要透过软体的计算结果分析出一些成果的话,至少也要一万个局面来当作分析样本才够。统整一万个样本局面,从中找出某种特徵……我本来以为你是那么做的。因为即使你本人并没有程式相关的知识,但是与你亲近的人当中有这样的人物。」

    听到这里,我马上就明白二冢先生的意思了。

    如他所说的,我在这方面有门路。我认识的人当中,确实有将棋还算厉害、而且在好的大学学习程式设计的人。

    但是,我跟那个人已经有将近十年没谈将棋的事了。因为一些因素,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演变成这样。

    「从我们这些程式设计师的角度来看,你的所作所为跟祭神差不多。那种原始的方法根本得不到任何成果。」

    二冢未来四段这么说,口气完全没有挑衅的意思,只是平铺直叙地阐述事实,继续说下去。

    「很多棋士都说『用了软体之后反而变弱了』、『软体的研究结果与自己不合』。那是当然的。因为他们的用法不对。毕竟那本来就不是为了让人类学习、成长而开发的软体。」

    「…………」

    其实,我的心里也有相同的疑惑。

    目前的将棋软体设计的方向,其实是在将棋软体之间的对局中求胜。更进一步地说,软体一开始就是为了战胜人类而设计的。

    目的是战胜,而不是栽培。

    以人类之间的关系来比喻的话就更容易理解了。职业棋士也经常这么说:

    『职业棋士不适合当指导者,因为我们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变强的。』

    而目前的软体就跟职业棋士一样。

    对于这个事实,我也有深切的亲身体验,因此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很犹豫是否要收弟子。收了弟子之后,我也较少亲自教导,而是尽力布置能让弟子自己成长的环境。

    像是成立JS研、让爱与天衣之间建立竞争关系等等。

    除此之外我能为弟子做的,还有────

    「如果要设立假说的话……」

    二冢四段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

    「说不定祭神就像深度学习的人工智慧一样,不断地观察大量软体与软体之间对局的局面。藉此培养出了足以称为『美感』的素养……」

    「美感?」

    我指著电视萤幕上的盘面反问道:

    「这种极端无比的战型哪里有美感可言?」

    「我用『美感』这个词,纯粹只是形容起来最容易理解。祭神并没有从理论的角度判断局面。她不是用思考,纯粹只是透过视觉来判断一切。毕竟她本来就有这样的倾向。」

    视觉?她用视觉判断?

    正当我要开口反驳的时候,脑海中闪过供御饭小姐曾经说过的话。

    『唯有名人「不用判读也能看得见手筋」,这种事你相信吗?』

    她问我的那个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

    「刚才她自己也说过,软体所下的将棋会一直黏在眼睛上,而且她一直看著软体所下的将棋。」

    这种事荒谬得有如科幻情节,但是二冢先生却说得很认真。

    不知不觉间,他的口气甚至有些激动了起来。

    「现在的她,光是用看的就能判断局势的优劣,也能瞬间判断要在画布(棋盘)上加上什么颜色才会显得更美。因此祭神不花时间判读。因为她根本不判读。」

    「这怎么可能──」

    「你自己看看消耗时间吧。」

    二冢先生只简短地如此说道,彷佛要强调「事实胜于雄辩」似的。

    ☖空银子 三小时三十四分

    ☗祭神雷 ○小时○二分

    「…………!」

    对于雷的表现,我本来是想归结于她研究得够彻底、够周到。

    但是,这局面看来实在不是能靠研究解决的东西。真要说的话,我不敢肯定这么异样的战型是否真能靠研究处理。

    这、这是真的吗……?

    祭神雷她……真的只用看的就能判断吗……?

    「至于你,则是将软体提示的手顺用自己的方式融会贯通。明明不可能有任何思考的体系,但你却错觉那种东西彷佛真的存在,在自己的思维中培养了某种异样的感觉……一般来说,这种方法最后只是一场空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九头龙八一就是能靠这种方法一直赢下去。」

    「…………」

    「如果有人问说祭神跟你哪一个比较狂,我很乐意投你一票,《西之魔王》。」

    ……我一直以为自己之所以能够透过接触软体变强,应该是因为使用的方式比别人稍微巧妙一些……还有,软体那种重视均衡的棋风特别适合我……我一直以为只是这样。

    但是,假如──

    假如真的像二冢先生说的那样,其实我是特别的呢?

    假如我也跟名人与雷一样,能够在将棋盘上看出与别人不同的东西的话……

    假如我眼中的世界真的跟爱与银子完全不同的话……?

    「九头龙老师,时间差不多了。」

    「啊…………是、是的!我马上过去!!」

    工作人员进来叫我,于是我连忙起身,抓起袴裤的下襬,前往对局场(舞台)。

    现在,我要拋开一切,专注于对局。

    ──即使不在身边……一样能一起奋战!

    这就是棋士的生存之道。

    即使眼中所见不同,只要能用一样的方式活下去,那就够了吧!

    「假如真的办得到这种事的话──」

    背后传来二冢未来四段慵懒地喃喃自语的声音。

    「你们就是某种非人类的存在。」

    ☖ 汉赛尔与葛丽特

    余正在跟爱徒一起观赏这场对局。

    「你怎么看,GOD CAULDRON?」

    「是,师傅……」

    成长茁壮的弟子,实力早已远超过余这个师傅。

    不只是将棋的技术,他具备了身为棋士所有需要的特质,是余的理想。

    因此──

    「应该是先手……较为有利一些。」

    「直说无妨。无须顾虑余的感受。」

    「………………」

    弟子闭口不语,看起来相当难受。

    对他来说,银子与年轻龙王是自幼一起学习、成长的同侪。

    即使当事人不在面前,他也不想说出会让她感到难受的话。真是个善良的孩子……但是有时候,这样只会显得过于天真。

    「说。」

    「目前的局面看来,完全是先手占优势。后手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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