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家
「我回来了~」
我返回西宫公寓,一边脱鞋一边如此说道,一名飘散着危险氛围的女仆自房里探出头来。
「哦,欢迎回来啊,老师。」
「啊,晶小姐你好。这是伴手礼『汤麻糬』及『权五郎力饼』。」
「怎么尽是麻糬?是哪里的伴手礼?」
「『汤麻糬』是箱根特产,『权五郎力饼』则是镰仓……别在意啦,是哪里的伴手礼都无妨。反正每种麻糬都很美味。」
「也对。」
身穿女仆装的晶小姐虽然一副能包办所有家事的样子,却完全不会做料理。
天衣打从一开始就对她的厨艺不抱期望,因此我们家的三餐几乎都是外食。各自买自己喜欢的餐点,在自己喜欢的时间用餐。比起家人,更像是分享同一个房间的房客。
多亏如此,我又变回了独居时的饮食习惯。选择伴手礼的时候也不再挑选『小学女生会喜欢的可爱点心』,而是选择『分量十足、能够充当一餐的食物』。于是理所当然地,带麻糬回来的机会也随之增加了。
「呼……旅行回来之后看到房间这么干净,疲劳感也消除了一半。」
我泡了两人份的咖啡,与晶小姐面对面享用麻糬,接着环顾如饭店一般整洁的房间,并如此说道。
「是吗?毕竟这是我工作时也会使用到的技巧。」
晶小姐虽然不善于下厨,打扫技巧却异常优秀。
我曾请她介绍她是如何打扫的,当时她一面解说『这是能分解所有蛋白质的清洁剂』、『这是只会彻底融解骨骼的清洁剂』,一面拿出各种令人害怕的特殊药剂,与其说是打扫,根本已经到达清扫的境界了。特殊清扫……
「咦?天衣还没回来吗?」
「她忙于对局,家族企业也展开了新的企划。于是由企划相关人员陪她同行。」
「毕竟她还得上小学……」
比起只需要下将棋的我,天衣确实更加忙碌。
「换句话说……天衣不在的期间,晶小姐你一直待在家里吗?抑或是你还有其他工作?」
「比起那个,请老师指导我将棋吧。」
「指导将棋?我是无所谓啦……」
总觉得她是刻意转移话题。
哦!对了,趁这机会向晶小姐宣传一下吧。
「假如想变强的话,只要阅读这本《九头龙笔记》就行了!」
「才不要。」
晶小姐扭曲她端正的脸庞,立即唾弃道。
「看到大小姐读得很认真,于是我也瞄了几眼,结果光是序言就令我饱受挫折。密密麻麻的文字实在教人受不了。」
「这、这样啊……」
「文字应该简洁流畅,取而代之多摆入一点局面图。还有,如果开头就写出结论会更好。一面兴奋雀跃地心想『不知道这会是哪种厉害的战法』,一面排列手顺,结果却在最后抛出一句『以下局势不明』,这种书只会让人想从窗户扔出去。为什么将棋书尽是这种感觉?这么做只会削减学习意愿,带来反效果。作者必须更认真考虑,该如何有效地帮助读者学习。除此之外──」
晶小姐指出的问题点具体又一针见血,我只能频频点头赞同。
要是……书销量太差该怎么办……?
☗ 凯旋归来
女流名迹战第三局。
身处大阪的我,与为了勘验而自东京来到会场的那孩子再次相见了。
「桂香姊!」
那孩子在于现场等候的相关人员当中发现了我的身影,接着挤过人群朝我飞奔而来。
我漾起笑靥并摊开双手,迎接那娇小的孩子。
我早已决定好与这孩子重逢时,要道出的第一句话。
「欢迎回来,小爱。」
「……我回来了,桂香姊。」
身形娇小的挑战者,流露一抹羞赧的笑容。
雏鹤爱女流二段如小狗一般紧抱住我并尴尬地扭动身子,而且面红耳赤。
那年幼的姿态,与她离开大阪的那一天如出一辙。
「嘿嘿,真难为情……当初出门时那么小题大作,想不到这么早就回到关西……」
「没有这回事。」
「咦?」
没错,小爱一点都没变。
除了某部分以外。
「你肯定很辛苦吧?瞧你变得如此独立……又坚强…………」
离开大阪时,她本来留有一头长发。
小爱将她悉心爱护的黑长发一口气剪短了。
透过棋谱转播目睹她那副身姿,我饱受冲击,直到现在仍难以忘怀。
──啊啊,不行了……
原本决定好要一直保持微笑,但眼前小爱的身影却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对不起,小爱……」
实际与她见面之后……我果然还是无法抑制泪水……!
我一边啜泣,一边恳求原谅。
「对不起……对不起……要是我早点成为实力坚强的女流棋士……早点成为女流棋士并在关东建立人脉……就不会让小爱你孤身前往关东了……!」
「桂香姊!啊啊……别哭,桂香姊……!!」
小爱握起我的双手。
「珠代老师……鹿路庭老师她一直保护着我!山刀伐老师明明忙于头衔战,却也总是抽空训练我……全是多亏桂香姊和爷爷老师替我向他们两人商谈!」
小爱已经告诉我她在关东遭遇的事。
起初态度苛薄的女流棋士,如今也都温柔对待她。
而且她还交到了岳灭鬼翼女流一级及恋地纶女流四段这些新朋友。
这都是托鹿路庭女流二段的福。
「这样啊……将小爱托付给她,果真是正确的决定。」
鹿路庭小姐是一位评价两极的人。
关西有许多人戏称她为《研究会毁灭者》或《职业女流棋士》。坦白说我也抱有同感,银子亦不怎么喜欢她……不过银子讨厌鹿路庭小姐恐怕是另有原因。
然而将一切奉献给将棋的山刀伐八段,却积极推荐鹿路庭小姐。
『比起我,小爱能从珠代那里学习更多东西。请务必让造访东京的小爱与她同住。』
身为职业棋士的爸爸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意,但听到这句话之后,我便决定将小爱托付给山刀伐老师。
──因为我认为,他肯定知道我们这些女流棋士的现况……
以结果来说,这是绝妙的一手。
话虽如此,我也不曾想过小爱的实力会爆发性地增强。
第一局及第二局完全胜利。
在只差一步便能夺取头衔的状态下于大阪对局,彷佛重现了银子夺得第一座女流头衔『女王』的光景。
──那孩子成为女王时,亦是小学六年级……未免太凑巧了。
就连对局场都一样。感受到宿命感的人不只是我。不仅将棋媒体,连大阪的大众媒体都涌入这次的对局场。
他们想目睹第二位《浪速白雪姬》诞生的瞬间。
「对了对了。」
我拭去泪水并漾起笑容。
「为了纪念小爱你的初次头衔战,我准备了一份礼物。」
「咦!礼物!?」
小爱绽露满面灿笑并如此问道:
「是什么礼物!?桂香姊,你要送我什么!?」
「呵呵呵呵,直到前夜祭典之前……敬请期待。」
「啊!该不会是那个?在对局室壁龛的──」
「不对不对,是更好的东西……话说回来,那东西不会碍事吗?」
「才不会呢!对局中只要看到它,我就会笑出……变得精神百倍!」
「……假如会碍事的话,不如烧掉吧。」
不仅没能激励徒孙,反而还让她费心。真受不了那个胡子老爹……!
我环顾四周,想向本人埋怨几句。
爸爸正在离我们稍远处,向另一名对局者招呼致意。
「钢介先生。」
「里奈……」
两人流露羞赧的神情,并注视着彼此。
「……真是不可思议。我的徒孙竟然要和里奈你进行头衔战……」
「呵呵,意思是我们俩都老了呢。」
「里奈你一点也没变,还是像从前一样……不!现在反倒更美丽了!」
「钢介先生也比那时更──」
「更有男子气概?」
「不,更会花言巧语了!」
释迦堂老师如少女般绽露笑靥。那笑容是如此灿烂,令人难以相信她是尝到连败而被逼入角番(译注:决定胜负的关键一局。)的头衔保持者。
──再一败她就会沦为无冠棋士。难道她不害怕吗?
还是为了不让人掌握弱点,才刻意表现出开朗的态度?
抑或是……她早已厌倦了头衔保持者的身分?
真的有这种人存在吗?换作是我,只要能出赛一场头衔战便死而无憾了──
「桂香!喂,桂香!」
「咦?什、什么事,爸爸……」
「带里奈……带释迦堂女流名迹前往对局室。务必小心!还有,公开场合要称我为师傅。称我师傅!」
我默默地点头,以眼神向小爱示意之后,便走向另一位对局者。
那位远在天边的人物。
「好久不见。」
「是。很久没见到您了。」
从前我曾战胜她,敞开了几乎快要阖起的女流棋士之门。
那是我人生至高的一局。
我不认为今后能够下出超越那场对局的将棋。与小爱不同,我无法想像自己能再次胜过她。
「失礼了,老师。请将手借给我……」
「嗯,谢谢你。」
我们牵起曾经激烈交战的手,并缓缓地迈出脚步。就在此时,我总算察觉到异样。
──步梦去哪里了?
就连与我对局时,释迦堂老师的心爱弟子也伴随于她身边。
然而此刻却不见他的踪影。
──他有公式战吗?除此之外,他应该没有其他理由缺席……
「明天是由桂香你负责记录吗?」
「啊…………是、是的!这是我初次担任头衔战的记录员。我会仔细地注意不要出任何差错──」
「不,反倒是余更加紧张。」
「咦……释迦堂老师您因头衔战而紧张?请别开玩笑了……」
即便是释迦堂老师,果然还是会因角番而紧张吗?
「余不想被看见难堪的样子。」
被谁?
一直声援她的棋迷?还是小爱?
──难不成是我?抑或是……?
五分钟之后,勘验结束了。
前夜祭典相当盛大。
先是两位对局者招呼致意,再来是担任见证人的爸爸致意,担任记录员的我也得说一句感言。
「这是我首次担任头衔战的记录员。我会活用这宝贵的机会好好学习。」
宴会热闹非凡,气氛和稳。
许多餐桌的客人都开始谈天,几乎没有人在乎我的致意内容。彼此坐在远处的释迦堂老师及小爱看起来也十分放松。
即便如此,现场仍然有一些杂音。
「……清泷九段担任见证人不太妥当吧……?」
「……与对局者公私不分……」
「……勘验之前他也…………说了……」
那些杂音无论如何都会传入耳际,为了抹消它,我从手提包里拿出信封,并摊开装在里面的两张信纸。
「接下来──」
那是赠送给两位对局者的大礼。
「空银子四段已将贺词托付给我。由我代为阅读。」
「「空、空四段!?」」
会场饱受冲击。
「《浪速白雪姬》不是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吗!?」「这应该是她宣布暂停出赛之后,首次在公开场合公布讯息吧!?」「这可是独家新闻啊……!!」
本来在开心谈笑的记者连忙架起摄影机并准备好笔记本。杂音彻底止歇,每个人都屏息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两位对局者亦然。
「银子她……」
释迦堂老师悄声低喃之后,便以目光催促我。
我深呼吸一口气,并开口说道:
『自从我获得女流头衔之后,释迦堂女流名迹便一直在研究会锻炼我。尽管我曾在公式战胜过她,但研究会的成绩则是我落于下风。』
「…………」
老师不发一语地倾听银子透过我道出的话语。
『因此我是最瞭解释迦堂老师强大实力的人。明天的对局会演变成什么样的将棋,我亦瞭若指掌。我会关注这场棋局……确认我的预测是否会成真。』
我向释迦堂老师敬了一礼,表示这封信的内容到此为止。
老师她…………沉默不语。
她只是垂下眼帘,静静咀嚼着银子的话语。
『至于挑战者雏鹤爱女流二段,我仅在她的研修会入会测验中,与她认真较量过一次。』
我开始向另一人朗读信的内容。
『我在那场让子对局中获得了胜利。之后则在一番手直(译注:根据每场胜负的结果改变让子数目。)的练习对局中,与她下到六枚落。不管是在公式战还是研究会,我都不曾败给雏鹤爱小姐。』
(嘈杂嘈杂嘈杂……)
这封信的内容与释迦堂老师那封信落差太大,其他人比小爱更显动摇。
『成为女流棋士之后,雏鹤爱小姐的将棋也与当时别无二致。只是如一头狂牛般猛冲。而她竟然能出赛头衔战,令我感到相当不可思议。因此──』
我停顿了一会儿。
接着我尽可能模仿银子的口吻,道出最后一句话。
『因此我现在……反倒略感期待。期待我能亲眼目睹与当时如出一辙、笔直向上成长的雏鹤爱的将棋。』
「…………!!」
小爱的双眸燃起熊熊烈火。
但那股烈火并非指向释迦堂老师。
「…………笔直向上成长的…………我的将棋……………」
那道火焰愈发灼烈,彷佛能够融化冷冽的冰。
那瞬间,我确信了一件事。
那孩子真正想战斗的对象,并非释迦堂老师────
☖ 拜访
「战型为相挂是吗……释迦堂老师并未避开这个战型呢。」
女流名迹战第三局,由我的弟子(爱)持先手展开对局。
连续三局都是相挂,尽管乍看之下大同小异,实则相去甚远。
「这回轮到爱祭出最新战型,有种『一切准备就绪』的感觉……从爱的棋步,能感受到『我绝对要在此一分高下!』的气魄……」
明知这么做不好,我仍忍不住边走路边用手机确认棋谱,并喃喃评论局面。
对局场是坐落于天满桥的超高级旅馆。一般女流头衔战不会使用规模如此盛大的对局场,然而过去,也曾有一场受到万众瞩目的头衔战在此举办。
我对那场对局记忆犹新,且绝对不会忘怀。
「当时记录员是镜洲先生……我则担任大盘解说会的棋子操作员……在那场对局中,那女孩初次夺得了头衔…………」
「喂,可疑人物。」
我才踏入旅馆占地五分钟,就被相关人员发现了。
而且还是《运子的巨匠》。
「生、生石先生!?您也来了吗?」
「这还用得着说吗?这是小爱的初次头衔战,而且见证人及记录员是清泷父女。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光景吗?」
除了有对局的日子之外,生石先生总是窝在自家经营的大众澡堂及将棋道场里,就连他也不禁对爱的头衔战感兴趣。
我和爱曾一面在生石先生的澡堂打工,一面向他讨教振飞车。
他的学生如今成为了挑战者,而且在距离夺取头衔只差一步的状态下凯旋回到大阪。看到生石先生不惜关店也要见证这场对局,令我感到十分欣喜。
「倘若是假日,我就会把飞鸟一并带来了。」
「记得今年春天起她就是大学生了吧?」
「她自己找了一间将棋社很强的大学,不知何时就参加一般测验并合格了。除了将棋以外,她可真是个能干的女儿。」
「飞鸟成为女大生了啊……研修会怎么样?」
「担任干事的久留野是振飞车党,所以很照顾飞鸟。」
不过我家的爱纵使不是振飞车党,久留野老师也十分关照她。吐槽的话就输了。
「桂香也是高中毕业之后进入研修会。两人似乎会造访彼此的道场,飞鸟也时常向桂香寻求建议或请她指导将棋。」
「那我就放心了。」
这句话蕴含着两种含意。对于家族成员一口气减少的清泷家而言,飞鸟的来访肯定意义非凡。
「话说回来,九头龙一门可真是相当活跃呢。师傅是史上最年轻的二冠保持人,小爱迎来初次头衔战,另一名弟子则是获得了两场头衔战的挑战资格对吧?」
「天衣与其说是头衔战,更准确地说是优胜者决定战才对。」
「银子放弃的头衔,最终还是由你们一门回收吗?」
「还很难说呢。毕竟对手可是奖励会三段。」
「你不去旁观她的对局吗?」
「天衣显然很厌恶我去旁观……甚至要我在头衔战结束前都不准看棋谱。难得我──」
「什么?」
「难得我……我以师傅的身分拼命教导她!」
「哼。所谓孩子难知父母心,和我家的飞鸟挺相像的。」
好、好险!
我和天衣同居的事,是不为人知的秘密。虽然我们没做什么愧对良心的事,但总觉得很难说出口……
「除此之外,还有枥创多。」
生石先生并未对我的态度起疑,继续往下说:
「那名小学生……不,他已经是国中生了呢。那家伙自从年末在龙王战出道以来就百战百胜,掀起了一阵骚动呢。」
「我倒认为这点程度不值得吃惊。」
凭创多的实力,纵使突然把他丢进A级排名战当中,恐怕也能应对自如。
而且隶属关西的棋士比关东少,经常在预赛碰上相同的对手。双方都对彼此的底牌瞭若指掌,鲜少出现出乎意料的胜负结果。
在遇到身为关西三强的月光会长、生石先生和我之前,他很可能都会连战连胜。二十连胜都在预期之中。
「倘若他就这么保持连胜,将会在龙王战第六组的决胜战碰上祭神雷。无论胜出的是小学生棋士抑或女流棋士,想必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简直就像妖怪大战呢。」
「基于很多因素,你恐怕很讨厌祭神雷,但以我的立场,倒希望她能加把劲。那名叫『战斧』的战法相当优秀哦。」
「……………」
那名称令我涌起一股不悦的情绪,使我内心骚动不已。
那战法夺去了师姊的心。我已发誓绝对要让那种战法灭绝。
然而我并未显露内心的动摇,继续说道:
「……想不到停止角道的三间飞车竟会掀起这么大的热潮,不久之前根本难以想像呢。」
「是啊。我也正在研究杀手锏,以取代我的王牌愉悦中飞车。」
「咦!?是什么样的战法?」
「笨蛋,告诉你的话还称得上是杀手锏吗?你就满怀期待,等我在公式战运用它吧。」
生石先生轻轻戳了一下我的头,并如此埋怨道。
「比起这个,你太不瞭解关西的情报了吧?你究竟住在哪里?你离开公寓并下落不明时,桂香可是相当慌张喔。我家的飞鸟担心你是因银子的事大受打击而失踪,甚至还打算找警察商量呢。」
「不……我从年初开始就一直闭关写书……出版之后又为了宣传而四处造访关东书店,几乎没有回家……」
其实我明天起才要正式开始宣传,也罢,这也不算是说谎。
「宣传?」
生石先生流露出由衷感到意外的神情。
「你还得亲自宣传啊?我五年前出版书的时候,什么也没做就一直再版呢。」
「毕竟振飞车很受业余棋士欢迎嘛……」
真不愧是巨匠,与被晶小姐批评得一无是处的《九头龙笔记》截然不同。早知如此,应该写以小学生为市场的书才对……
我们一边报告近况,一边来到了检讨室。
房内弥漫着一股与对局场截然相反的平稳气氛及谈天的声音,那是头衔战上午经常见到的光景。
「似乎有人正在招呼客人呢。会是赞助者吗?也罢,我不是很想引人注目,这样反倒刚好──」
然而走在前头的生石先生迟迟不肯开门。
「咦?您不进去吗?」
「……里头传来了会长的声音。」
巨匠流露出露骨的嫌恶表情。
每当月光会长一见到生石先生,便会施加压力说道「你也差不多该接下理事的职位了」,因此生石先生总是躲着他。
「他是个大忙人,没过多久应该就会离开了。我先去附近抽根菸。」
「用不着像这样躲着他吧?」
「A级棋士通常不会待在同一个空间。气氛太尴尬了。」
「是这样吗?」
「你也快点晋升A级吧,届时就会明白了。」
待在A级长达十四期的《运子的巨匠》轻轻挥了挥手,接着启程寻找吸菸室。
「…………A级啊。」
步梦恐怕会先一步达到这个目标。
总算晋升至B级2组的我,至少要花两年才能爬到顶峰。
不过,两年后当我们同为A级棋士之际……我们的关系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抑或者,那时步梦有可能已经成为名人了……
「步梦、月夜见坂小姐以及供御饭小姐。小学生名人战同期的我们能一同喧闹的时间,或许已经不长了……」
我究竟是希望现在的时光能永远延续下去……
还是希望能尽早与他在顶峰对决呢?
渴望能同时实现这两个心愿的我,作为一名棋士是否还不够成熟?我一面烦恼,一面踏入了检讨室。
☗ VIP
一踏入检讨室,我便看见聚集于继盘旁的人异常地多。顺带一提,我已经确认师傅身处大盘解说会场,因此他不在这里。万一撞见他,肯定会演变成棘手的事态……
「谁啊?是知名人士吗?」
头衔战刚开战不久时,会有将棋界以外的人进出对局室及检讨室。胜负进入白热化之后便无暇顾及他们,但序盘时还能细心接待对方──
「身、身穿和服的月光会长亲自接待对方!?究竟是多么伟大的VIP造访了现场……!?」
对方是一名身材高䠷的女性。
她年轻而美丽,却释放出一股在黑暗世界打滚的气场。即便在头衔战检讨室这种独特的空间中与会长对峙,她也没有被震慑住,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以二十岁左右的女性来说着实了不起……
「池田社长,这是为您准备的特等席。来,请坐。」
「谢谢您,月光会长。竟然能与A级棋士共同检讨继盘……身为将棋棋迷,没有比这更宝贵的特等席了。」
对方竟是我熟知的人。
而且就是与我同居的那个人!
「晶、晶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本来不想引人注目的我下意识推开人群并如此呐喊。这未免太奇怪了!
池田晶小姐刻意摆出大为震惊的神情。
「哎呀哎呀!想不到连九头龙八一龙王都惊喜登场了!竟然能拜见史上最年轻的二冠保持人,今天造访这场头衔战真是太好了!!」
「咦?昨天我们不也在家中边吃麻糬边下将棋…………糟糕。」
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我们同居的事情,于是我连忙配合晶小姐的演出。
「就、就是说啊。好久不见……真巧呢……」
会长道出了惊人的事实。
「池田社长接下了我们这次重建将棋会馆的案子。」
「社长?」
晶小姐是……社长?
「这么说来,记得你在神户创设了游戏公司,还曾经透过联盟委托我工作对吧?」
因为太过凄惨而被我封印的记忆慢慢复苏。
本以为要监修将棋游戏,想不到最后却演变成协助晶小姐制作『萝莉控GO』及『萝莉Live』等充满可爱幼女的游戏……
最终我们触怒了身为出资者的天衣,因此我们那时开发的游戏──美幼女游戏从此不见天日……
「但那间公司不是已经倒闭了吗……?」
「当初我为了制作手游而自费购买了大型伺服器并进行初期投资,于是我又创立了新的公司。这回是不动产公司。」
「啊,感觉你更擅长经营这种企业。例如炒地皮……呃!稍等一下!?」
晶小姐那若无其事的语气,彷佛像是在说『我击溃了一间珍珠奶茶店并开了高级面包店』……但刚才好像混了一句不能当成耳边风的话!?
「刚、刚才……会长是不是说要重建将棋会馆!?」
这是联盟长年以来搁置的问题。尤其东京早在二十年前就一直不停要求重建会馆。
结果因为找不到优秀的业者等诸多理由,使事情迟迟没有进展……
「而晶小姐的公司接下了这件案子?」
「毕竟我的公司非常优秀啊!」
晶小姐志得意满地说道。真教人不安……
「他们确实是刚创立不久的公司,但近期规模急速成长,是一间值得期待的企业。」
「既然会长都这么说了,我是愿意相信啦……」
我仍然担忧不已,向晶小姐确认道:
「那么,你的公司名称是什么?」
「『萝莉之家』。」
「绝对会倒闭的,你这大笨蛋!!」
我不由得放声怒吼,然而晶小姐却胸有成竹地补充解释。
「我立志提供能让年幼孩童安心居住的住宅,才为公司如此命名。这名字很不错吧?」
「很不错。真是一个美好的名字,令人期待公司往后的发展。」
月光会长大力赞美道。
那句话不像是说给我听的……反倒像是想在聚集四周的记者及将棋相关人员面前,表现出两人之间的和睦情谊。
「很遗憾,我没有孩子。倘若有的话,我肯定会考虑向贵公司购买住宅。」
正因为没有孩子,月光会长才能说出这般不负责任的言论。啊啊,看吧,都是因为会长脱口说出这种话,旁边的男鹿小姐已经开始用手中的平板电脑拼命搜寻物件了……
盲眼的会长看不见秘书失控的模样,因此以平稳的口吻继续往下说:
「池田社长与九头龙龙王相同,怀抱着支援小学女生的崇高理想。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才如此意气相投。」
「毕竟我的兴趣是『摄小』。」
「是当今盛行的『摄影型将棋棋迷(译注:专门拍摄将棋相关场景的粉丝。)』吗?」
不对。是无论哪个时代都绝对不能流行的『摄影型小学生粉丝』。也就是变态。
「多亏我的摄影技术,以及活用经营游戏公司时的器材与知识所开发的全新技术,敝公司才能在不动产业界急速成长。你想知道是什么技术吗,九头龙老师?」
「不想……」
「是VR。」
「V……VR?啊,是那个吗?玩游戏时戴在头上、看起来像巨大风镜的那东西……」
「没错。其实我带了实物过来。」
「请不要把奇怪的东西带进神圣的头衔战会场。」
我如此抗议之后,想不到男鹿小姐竟出言袒护晶小姐。
「是联盟请她带来的。之后召开记者会时会派上用场。」
记者会?
「别说了,快试试吧。世界会瞬间改变哦。」
「哦哦!?这、这是……!?」
晶小姐突然将VR装置戴在我头上。映入眼帘的影像,使我忘记自己身处于检讨室并下意识惊叫出声。
眼前的景象,与我从前和爱同居的商店街公寓房间如出一辙!
「真是太厉害了,晶小姐!宛如真的置身于公寓房间一样!」
「呵呵呵,对吧?」
我确实太小看VR了。
凭借这压倒性的实境技术,不仅视觉,连触觉及嗅觉都会被迷惑。彷佛真的来到了不同的房间……
「搬家时基本上都得移居至远方。为此,有些人得特地向公司请假以寻找新屋,而且往往不可能一天就顺利找到房子。」
的确如晶小姐所言。我不禁心想,若非如此,我就能避免当场买下四亿圆高级公寓的惨剧了……
「但是!只要使用VR,便能逼真地重现位于远方的房子!无须特地亲访现场能节省时间及费用而且像我一样年轻美丽的女性也不再需要勉强自己与剪油头的不动产业者单独乘车去看物件!」
「只要有这项技术,我们便能事先体验新的将棋会馆内部。如此一来,也就更容易说服一直反对重建将棋会馆的棋士。」
会长静静补充道。
「未来这种虚拟空间……不,应该称之为元宇宙吧,我们甚至能在元宇宙之中对局。关东关西的棋士能减少长途跋涉的负担,亦能避免对局者用软体作弊。」
居然已经有VR将棋会馆的构想!?
「身处国外的人、身体不便的人都能借助元宇宙成为职业棋士。为此,我已经委任那个人担任新会馆的建设委员长……怎么样?即将成为新会馆主人的龙王意下如何?」
「规、规模太过庞大,我还摸不着头绪……」
「就由我负责说服九头龙老师吧。」
语毕,晶小姐弹响指尖。
「如此之外……看吧!还能像这样将幼女摆置于房间内部!!」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突然现身眼前的是────令人怀念的JS们!
「爱、小夏、小绫乃……连、连前往海外的小澪也在!?想不到大家再次聚集于我房间的日子会再度来临……!!」
连同天衣在内,晶小姐偷拍……记录了JS研成员的影像。
这应该是爱造访我家两个月左右时的模样吧?她刚升上小学四年级时的年幼姿态,于网路空间再次复苏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回过神来时……戴着眼罩的我正嚎啕大哭。
我早已死心,心想自己再也无法回到那段幸福时光,然而那幅光景此刻正延展于我的眼前……!!
这就是……元宇宙……!!
「喂,快看……」「被VR幼女包围的龙王正嚎啕大哭呢……」「他果真是不容置疑的萝莉控。」「今天的记者会,该不会是……」
不对不对!我只是在感怀过去而已──!!
我本想开口解释,然而用『感怀』这个词汇来形容充满幼女的房间,只会愈描愈黑。现在只能忍耐。呜呜……
晶小姐将VR装置从苦恼的我头上拿下来,并开口说道:
「敝公司还利用VR技术,透过AI分析没有人愿意购买的劣质土地,在法律勉强能够允许的范围内将土地分割,并搭建许多极小住宅。」
「太恶劣了!」
「这是有效利用。还有──」
晶小姐流露悲伤的眼神,并补充道:
「神户倾斜地很多,缺少适合搭建住宅的土地,因此这项技术对神户十分有用。尤其适合用来地震后重建……」
「啊……」
晶小姐并未经历阪神淡路大地震,即便如此,她还是目睹了那场大灾害所造成的伤痕。
会长亦出生于神户。当初为我和天衣牵线的人就是他。
说不定……夜叉神家与月光圣市之间的情谊,比我想像中更深厚……
「总而言之,敝公司最擅长搭建适合孩童进出的安全建筑,还能利用AI提升效率。堪称是建设新将棋会馆的不二人选,对吧?」
「请务必与我们建立长期合作的关系,池田社长。」
会长似乎把晶小姐视为一位干练的年轻女社长,并由衷信赖着她。证据就是会长那极度信任的态度,使男鹿小姐逐渐开始敌视晶小姐。倘若两人相互厮杀,不知哪方能够胜出?
「会长,请看这里。盘面演变成了不得了的事态。」
「怎么了,男鹿小姐?」
男鹿小姐口头转述排列于继盘上的局面之后,会长脸色骤变。
「哦!?确实……十分耐人寻味。真有意思……」
「怎么了?乍看之下像是普通的相挂序盘啊。」
「将近三十年前,我曾持后手下出相同的局面。不过那是非公式的席上对局(译注:将棋表演赛。)。」
「咦!?……这个局面吗?」
包含非公式战在内,男鹿小姐已将月光会长的每一场对局烙印于脑海,我对她那副自豪的模样感到可怕,确认局面并疑惑地歪起头。
「不过……近期的将棋应该也有互相挺进端步的类型。而且是年轻职业棋士之间的下法。」
「真是耐人寻味。」
在定迹尚未成形的相挂战型当中,时而会发生这种状况。不过由于过去与现代的思考模式截然不同,因此通常只是偶然……
「会长是后手对吧?那持先手的人是谁?」
「你不晓得吗?」
「既然是非公式战的席上对局,表示对手不见得是职业棋士……话虽如此,将近三十年前没有任何业余棋士或女流棋士能下出如此高超的序盘,果然还是某位职业棋士──」
「是释迦堂里奈女流二冠。」
「……!?」
换言之……
爱现在下的棋步,与当年的释迦堂老师相同!
「当年她年仅十几岁。那身穿水手服又楚楚可怜的姿态令我疏忽大意,差点留下了难堪的纪录……毕竟当时我还勉强能够目视。」
以史上最年轻的纪录夺得名人宝座的天才,一面鲜明地于盘面重现近三十年前的记忆,一面说道:
「现役名人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败给女流棋士。」
☖ 返老还童之水
「这样────────」
释迦堂老师让飞车后撤,并将银推向前线。
瞬间,我开启了开关。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首先,将步打入对手的角头!
持后手的我强制进行角交换──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第二幕就此揭幕。
双方都持有角的状态下,我们的围玉将会受到制约,使战况演变为精神战。
──我要削减后手的围玉及持棋时间!
握有手番的我不花一秒持续下子。然而这是一场高手之间的对决,释迦堂老师的阵型也丝毫没有瓦解,在不花一秒的情况下完美防御我的攻势。好坚固……!!
「呵呵,这场对局是余的角番……余可不会轻易露出破绽。」
「呿!…………既然如此!!」
我读透对手的呼吸,让飞车后退至最下段并迅速地重组阵型。
「……唔?2九飞•4八金型吗……?」
释迦堂老师轻轻转了一下头部,以意外的口吻如此说道。
因为这个围玉是────角交换当中最常见的阵型。
「第一局你的目标明明是相挂,却采用了与角交换相似的围玉。当时余就隐约有种预感……原来如此,这才是你的目的?」
她总算察觉了吗?不过……已经太迟了!
第五十三手,盘面出现了与角交换相挂银酷似的阵型。
──换言之,我打算让局面从相挂变化为角交换!
这才是我真正的作战计画。
让对手以为我只会下相挂而疏忽大意,在对局途中将局面诱导至角交换!!
您能应对现代将棋的速度感吗!?释迦堂老师!
「无论相挂银或角交换,看得出来你对最新流行钻研甚深。既然如此……余也换上青春时期的服装吧。」
「!?那是……?」
释迦堂老师将远处的右金拉近,在玉的前方构筑金银防壁。
那是我未曾见过的围玉。
以坚韧为重,相当适合实战。
「尽管适合实战……但是太陈旧了!」
「竟然如此批评别人的青春,真是失礼呢。」
我将玉摆置于最新的平衡阵型之中,接着让右方的桂马跳。
如此一来,我便能稳扎稳打地赚取点数。
同时还能看穿对手的底牌,对我相当有利。
──她肯定对最新型的战斗毫无自信!因为她在第一局败给了我……!
第一局,我用最新型攻破了对手。
第二局,也在持后手的对局中获得了胜利。
第三局我则同时持有最新型及先手两大胜算。
──现在对手等同于手无寸铁,仅有我持有武器!我握有绝对优势!!
在对局展开之前,我就已经位居上风。
释迦堂老师理应也明白这一点才对。
──然而……为何她如此游刃有余?难道她认为倘若是角交换,她便胜券在握?
被誉为《永恒女王》的释迦堂老师──握有『经验』这项利器。
不能疏忽大意。因为那是我唯一没有的优势。
「来吧。既然你想下角交换……那么这一手如何?」
老师挺进6筋的步,在后方制造足以打入角的空间。
我明白她的意图了。
「千日手……」
后手以千日手为目标,是角交换当中常见的光景。如此一来后手便能获得有利的先手,是一种消极的构想。倘若这就是女流名迹最后的挣扎,那么我就要……
──彻底击溃对方!
「………………这样……………………」
我率先将手中的角打入盘面,以撼动局面,接着我逼近棋盘到只差一寸之遥,并再度开始前后摇摆身体。我要判读出诘棋路,将胜利纳入囊中!!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
「这样吗?」
「这………………咦!?」
释迦堂老师竟然没有手待(译注:巩固好防阵,等待对手发动攻势。)而突然开战。未免太唐突了。
「而且这是……9五步!?」
释迦堂老师露骨地以我位于8筋的玉为目标祭出拳头。
那粗糙的攻势,无论怎么看都只是在挑衅,不仅如此──
「你不是很喜欢互攻吗?放马过来,让彼此尽情互殴吧。」
那句话点燃了我的斗志。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我要击杀她。
将连续二十九年高居玉座的她拉下来,杀个片甲不留。我可不允许和平的政权交替。这是────革命!!
我凭借年轻棋士最大的武器──有如暴力的判读力,以力量与她一较高下…………然而!
「我被压制住了!?多、多么惊人的蛮力……!!」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释迦堂老师…………开始放声大笑。
她的双颊如少女般红润!
「简直就像余十几岁时下的将棋。能够让余回忆起那段火热时代的棋士,竟然并非以奖励会员的身分,而是作为女流棋士现身于余眼前……」
随着局面演进,难以置信的光景映入眼帘。
──释迦堂老师…………返老还童了……!?
不仅棋步。
连她的身姿及神情都产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令人热血沸腾。」
「!?…………?…………!!」
连位于盘侧的桂香姊都揉揉双眼,接着以震惊的神情开口说道:
「释、释迦堂老师!剩下十分钟!进入读秒──」
「不需要。」
眼前的传奇人物挥洒清爽的汗水,以宛如少女的高亢嗓音回覆。之后,她将香车打进了我的玉头。
──不需要读秒?倘若她不打算投降,那就表示…………!!
「别小看我──────────────!!」
我们在中盘的混战当中扰乱彼此的围玉,却迟迟无法找到致胜手,但在这场混战之中,我的背后还藏着一把匕首──
「就是现在!!」
自四十手之前便一直不动声色,在盘面一隅静候出场时机的角。
对手恐怕已经将它的存在抛诸脑后,彻底忽略它,趁着这个时机,我朝释迦堂老师的心脏施展了最强一击!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唔…………王手吗?」
我把角翻面,接着将马打入5二位置,释迦堂老师则从棋台打入银,试图击退我的马。
然而我早已读透她会如此防守。
我真正的目标是──────释迦堂老师的飞车!!
「…………得手了!!」
我让用来施加王手的马后撤,朝斜后方倒退一步,这才是我想制造的局面!
──不但锁定了玉,还形成飞车取(译注:叫吃飞车。)!赢了…………!!
那瞬间──
女流名迹的头衔化为飞车的型态降临盘面……来到了我触手可及之处。
「………………」
头衔保持者低垂着头。
她缓缓地将手伸向棋台。我的心脏剧烈鼓动……老师用手掩住棋台的瞬间,女流名迹宝座便会交棒……!
然而────我错了。
老师雪白修长的指尖,抓起了棋台上最小的一枚棋子。
接着她如水滴般,轻巧地在盘上滴下了步。
「…………步?」
一时之间我还摸不着头绪。
──这步棋并非用来排除马,也不能让玉逃跑……亦非对我施加王手?
那是一手不明所以的棋。
不存在于判读的主线上,因此我完全没有判读出那一手。
我可以无视它并直接叫吃飞车,就这么在互相斩杀中取得胜利。
──…………不行!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能大意!!
我得谨慎行事。为了确实夺取头衔,我冷静地撤回金并叫吃那枚步。
那瞬间,一切全都翻盘了。
「死吧,雏鹤爱。」
如此宣告的同时,释迦堂老师自棋台拿起桂马并打入盘面。
8四桂。
「脱────」
此时我才终于察觉到一件事。
我……将自己的脑袋摆上了断头台。
「脱先!?无视飞车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8四桂发动的刹那,世界顿时骤变。
──现在叫吃飞车的话…………会被将死!?我!?…………我会被将死!?
「……!!」
我连忙将金打入自阵空档。金是用来将死后手玉时不可或缺的战力,但现在不试着延长寿命的话,我便会立即丧命。
然而我打入金的举动,亦正中释迦堂老师下怀。她跳桂并叫吃金,在绝佳的时机让棋子返回自阵之后,又打入金以威胁我的马……!
这瞬间,胜负已经揭晓。我目睹了………………自己的败北。
──我在判读胜负中……败北了?我…………在终盘…………?
难以置信。
因为…………对手比我的母亲……更加年长……
──骗人!!
我继续下子,试图否定呈现于盘面的事实。因为……这实在太奇怪了!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真难看。」
释迦堂老师低喃一声,不花一秒将我施展的王手攻势尽数弹开,她不断祭出应手,彷佛揪住我的衣襟朝我挥打耳光一般。
释迦堂老师的棋步是如此完美,令我错觉自己正在与A级棋士对局。
她为什么……会这么强……?
「难道站上头衔战舞台之前,师傅没有教导你该老实接受败北吗?」
「噫…………」
我祭出了最新研究。
那是我与山刀伐老师……与成为名人挑战者的A级棋士反覆展开研究会,并烙印于体内的居飞车最新下法。
加上我百经磨练的终盘力。
这是我最强的武器,即便面对师傅……面对史上最年轻的二冠保持者,我也坚信自己不会输。
然而我的两项武器都彻底瓦解了。
在仅仅一局将棋当中。
「………………………………无…………………………」
我甚至挤不出『我认输了』这几个字。
我仅能将自己的现况用言语表现出来。
「………………………………………………无路可走…………」
那句话便是一切。
差点纳入囊中的头衔。
以及我本来持有的武器,都如散沙一般自我手中消逝而去……
「透过目前为止的将棋,余看得出来你相当熟悉相挂的最新型及角交换的最新型。恐怕连矢仓的最新型,你也瞭若指掌吧。你很热心钻研呢。」
「………………」
对方彻底看透我的视线令人深感恐惧,使我甚至不敢抬起头。
好羞耻。
羞耻到我想当场死去。
「因此余也试着展现出了自己微乎其微的年轻活力……真是开心。令人不禁回忆起了青春时代(过去)。」
「失礼了。」
与记者一同进入对局室的男鹿笹里女流初段走向胜利者,并窃窃私语道:
「释迦堂老师,记者会的时间……」
「嗯。」
释迦堂老师搭着男鹿小姐的手站起身来,接着开口说道:
「余没想到对局会拖得这么久。不好意思,请容余省去感想战。」
释迦堂老师拖着脚离去,已恢复原本的姿态。
在对局中见到的少女残影,仅遗留在我的投降图之中……
☗ 发表
我在房间角落观赏着终局之后召开的记者会。
『本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