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王争霸
这是在华之都——华洲中,让两度闻名天下的——
雷星、幻风武术院中的男学生们,
一同赌上了母校颜面、相互竞技的一种比试。
在绚烂华美、如诗如画的春之都中,与季节景致十分相称。
一虎与龙,还有肉包子
从大大敞开的窗户中,带有微微湿气与绿芽嫩香的晚风飘来,无声无息地滑入了室内。
咚咚、噗滋噗滋、咻噗咻噗、锵锵——
初夏的某个傍晚,令人食指大动的料理声与香气,正混合在厨房中一起舞动着。
切开鲜肉、剁碎青菜,拍打粉尘漫天的面条,这群看起来粗枝大叶——身材也颇壮硕——的阿姨们,正为了准备晚饭而豪迈地挥动手腕。
这里是雷星武术院的厨房,也是女人们的战场。
在武术院中好动又处于发育期的学生们,一共有五百八十三人。为了满足这群食客们的胃,食物的分量当然不能等闲视之,甚至可说是多到惊人。
所以,为了对付这一日三餐的辛苦差事,才会找来这群女中豪杰——也就是负责料理的欧巴桑军团。
今晚的菜单,是炸鹌鹑与照烧羊肝,还有花蛤加葱一起炒,虽然实际名称不详但却是十分可口的食物,另外就是固定的主食水饺。当然,也有饭后的蔬菜汤,与代替白饭的肉包子。蒸着包子的蒸笼,堆得跟阿姨们的身高一样高。带着些许甘甜及刺激人们食欲的热气,正不断从蒸笼里喷发出来。
在如此光景的厨房中,武术院的女学生们,也混杂在人生有一半时间与菜刀为伍的阿姨问,辛勤地协助料理工作。
雷星武术院的学费并不贵,而且只要在就学期间到厨房帮忙阿姨煮饭,还能减免部分学费。这问学校与专门针对上流阶级子弟招生的对手校不同,对市井小民广开门户,连收费制度也对贫苦人家的生计情况十分体谅。
「——哎,华纱呀。」
珊珊正蹲在炉灶前,脸颊与双眼赤红地拿着竹管生火。她边轻声咳嗽边抬头仰望她的同学。
「你们每天都得这么辛苦吗?」
「咦?一点也下辛苦呀?」
华纱露出讶异的表情回答。她单手轻轻挥着连成年男性都难以举起的巨大锅子,正锵锵锵地炒着大量花蛤。
尽管华纱芳龄才十五,却已是雷星武术院红科乙类中的第一把交椅。对她来说,在厨房挥动巨大锅子,就像日常的体力训练一样,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况且华纱的老家本来就是在城郊工商区中小有名气的料理店,她会娴熟料理技巧也是理所当然的。每当她以老练的手艺让花蛤在空中翻身时,米酒与酱油,还有海鲜类特有的潮香便向四周飘散开来。
「算了,对你来说,当然一点也不辛苦罗……」
珊珊拭去脸上的煤灰,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道。
「早知道我就不要代小润的班了,真受不了耶,我这辈子绝对没办法学会料理的。只要一从这里毕业,我就要找个有钱的金发帅哥嫁掉。」
「这样想不会太天真了点啊?」
「没办法,谁教我除了这身美貌外,没有其他长处了呢。」
「呃——如果是翠凤学姊那种等级的美女讲这种话或许没问题,但你这样子算美貌吗?」
「耶?华纱你想找我吵架呀?」
「没有呀。应该说你刚才的发言比较惹人非议吧。」
华纱又将一盘花蛤——那是几乎可盛下一只考乳猪的大盘子——给炒好,并如此回答道。
「——不然你去问问绿科的家伙吧,看看美貌这两个字适不适合形容你。我想大概所有人都会嗤之以鼻吧。」
「那些家伙都只是小鬼而已,根本不可能理解本姑娘的魅力嘛。」
珊珊把两、三根木柴塞进灶口中,像腰痛的老人般扶着腰站起身。
「……生火这么辛苦,用一个肉包子来换简直是太廉价了。」
「肉包子一个?小润是以这个条件才换你来这里代班?」
「是呀……不过,我今天晚上已经完全不想吃肉包子了。」
热气滚滚而出的蒸笼里,想必全都装满了肉包吧。就算是再怎么美味的肉包子,像这样在眼前堆积如山,也会让人觉得光闻味道就已经腻了吧。
珊珊频频揉着腰,并以不耐的表情仰望蒸笼,但就在这时——
「!」
——少女珊珊瞪大了双眼。
天色在不知不觉问暗了下来,在逐渐被阴影覆盖的厨房天花板上,有个黑色的身影正躲藏在其中。珊珊发现,原来那身影是一个少年,就像壁虎一样紧紧黏在她们的头顶上方。
「——」
珊珊与少年四目交会。
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全身僵硬无法动弹,但少年却显现出略带羞涩的苦笑。
下一秒钟,珊珊才举起生火用的竹管大喊道:
「华纱!琥珀好像又想来偷东西了!」
「琥珀?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又来了!」
华纱听见珊珊的呼叫声后,咬牙切齿地抬头瞪着少年,右手仍紧紧握住她爱用的专属汤勺子。
「——阿姨们负责保护料理.红科丙类帮忙煮饭的部队,前进!」
华纱以汤杓子代替指挥刀发号施令,欧巴桑们纷纷将煮好的料理端走并避难去,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在厨房帮忙的红衣女孩子们。少女们稚气未脱的眉宇纠成一团,手中举着与身高等长的棍子,集结在华纱面前。
「就把这当作武术训练,狠狠朝对手打下去吧!不用理会他是不是学长,敢闯进来就得吃顿苦头,」
华纱指着琥珀对少女们煽动道,并一马当先举起没用过的中华炒锅。
「——琥珀,觉悟吧!」
「喝呀!」
听见华纱的第二声命令后,少女们一齐对准黏在天花板上的少年——琥珀——刺出长棍。
「哈哈哈,派出这些笨手笨脚的丙类女生,就以为挡得住本大爷琥珀吗?华纱同学你还是改不了有勇无谋的作风啊!」
琥珀搔搔贴着OK绷的鼻头,接着便对天花板一蹬,闪过了朝自己伸来的无数根棒头,跳到下方宽阔的桌面上。
华纱对准琥珀降落的位置,用力扔出中华炒锅。
「——嘿!」
琥珀抓起悬挂在腰间的※笔架叉,将对手扔来的锅子打飞。(译注:中国武术器械,流传于福建,因其形似笔架而名,可作短兵器或暗器使用。)
同时,琥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长着白毛的块状物体,朝正想以吹火竹管袭击自己的珊珊扔去,恰好命中她引以为傲的美貌脸孔。
「哎呀!」
珊珊发出连半点美貌都荡然无存的丢脸惨叫后,便手忙脚乱地打翻身边一堆东西,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珊珊呜噗!」
华纱反射性地想转身关切同学,结果琥珀又以她的脑袋为支点,奋力一跳,降落至炉灶土方。
「嘿呀!」
「保、保护……大、大家快去保护肉包!」
华纱痛得蹲在地上。刚才那一下就算引发轻微脑震荡都不足为奇,但她依然不忘对学妹们下命令。
「是、是的!」
少女们再度对想袭击炉灶上蒸笼的琥珀伸出白木棒。
「好好好,辛苦你们了!——小朋友还是回家吧!」
少女们刺出的木棒在攻击结束后纷纷落下,琥珀以木棒尖端为踏台——他真是身轻如燕啊!——一口气越过了蒸笼塔的顶端。
「——上吧!银河!」
在经过蒸笼正上方时,琥珀顺手拿起了一组蒸笼,并将腿跨越在窗框上回身顾盼珊珊。
正确地说,他是对着还仰卧在地板的珊珊脸上某个小东西回头张望。
「叽!」
那只说是老鼠又稍嫌大、貌似鼬鼠的动物,顿时边闪烁一身白银色的皮毛朝琥珀的背上飞奔而来。
「站住……!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呀,珊珊!」
华纱摇头晃脑地将眼前的金星给赶跑,一边抓起中华炒锅一边重新站稳脚步,为了追赶琥珀,她也一跃飞出窗外。
「这家伙——」
她来到成排红漆柱整齐并列的回廊上,高高举起炒锅,但四周却不见仇敌的踪影。
「华纱!在屋顶上啦,上面!」
「!」
珊珊的提醒声慢了半拍才响起,于是华纱足蹬红柱与厨房墙壁,一下子冲到了回廊的屋顶上。
果然,约莫三十公尺的前方,琥珀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倾斜的屋瓦上狂奔。
「华纱,弹弓!」
这种距离已经很难追上了,珊珊大概是如此判断,便将弹弓扔给华纱。
华纱从小就经常以弹弓驱赶闯入老家厨房偷吃的野猫。以目前这种距离,再加上目标是比猫大得多的人体,就算对方正以高速移动,她也有把握一击命中。
「今天一定要把你这个现行犯逮住,可恶的琥珀……!」
华纱拿起夹在瓦片缝隙中、去年结实的橡子为弹药,闭上单眼拉开弹弓。琥珀正要从回廊移动到钟楼的屋顶,她看准时机,微微露出得意的一笑后便发出致命一击。
「——痛死了!」
琥珀正要踩上钟楼屋顶边缘的瞬间,破风而来的橡子刚好击中他的屁股。
「喔哇——」
他的平衡感失控,身体后仰到几乎要从屋顶上摔了下来。即便如此,琥珀依然不愿放开左手上的蒸笼。真不知道到底应该说他意志坚强,还是说他死性不改。
「干得好呀我!」
华纱为自己暍采,但依然没忘记装填下一发橡子。
「——珊珊,等一下我就把他打下来,你们快过去守着,」
「OK!」
珊珊率领着学妹们,急忙奔向琥珀可能会坠落的地点。
「这发一定要让你身上肿一个大包!」
华纱豪气千云地发出胜利宣言后,第二发攻击也应声而出。
然而,原本应该直接命中琥珀后脑勺的橡子,却完全偏栘了方向,消失在向晚的夕照空「……琥珀,你又去厨房闯祸了吗?」
琥珀原本已经在屋顶边缘摇摇晃晃——突然,有人抓起了他在空中垂死挣扎、胡乱挥舞的右手,用力拉回屋顶上。那是一位束起及腰长发、发丝随风飞舞,俊俏得如少女般的美少年。
「本来以为在这边应该可以安安静静看书的,为什么你偏偏要逃到我这里呢?」
琥珀松了一口气后,马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大口咬下蒸笼中的肉包。
「龙童,你也要吃吗?」
「就算肚子已经饿了,不是很快就要吃晚饭了吗?」
长发美少年龙童将缀有绳子的书本插回腰带内,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东方国家流传来的扇子,并叹了一口气说:
「——我又不是你,正餐之问我是不习惯吃点心的。反正剩下的肉包你也会拿回宿舍卖给其他饿鬼对吧?钱分我一半就行了。」
龙童眯着眼睛淡淡一笑,便拿起琥珀咬了一口的肉包啃着,还俯视在钟楼底下聚集的珊珊等人。
「给我站住——!龙童,你又想袒护琥琯吗?」
「抱歉了,珊珊。」
龙童张开扇子掩住嘴角,对少女们投以意味深长的一瞥。那艳丽的姿态简直可用回眸一笑百媚生来形容。
跟活泼过动的死小鬼琥珀相比,这位名为龙童的纤细少年,突然摆出这副款款动人的姿态,令珊珊见状不禁羞红了脸,而其他少女当然也是目瞪口呆、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如果是其他事我愿意跟你们站在同一边,但只有这件事不行。」
「什、什么嘛!你是说,跟我这种美少女比起来,你宁愿帮那个全身臭汗的小鬼罗?」
「正是如此。」
龙童毫不迟疑地回答,并张开双手耸了耸肩。
二边是如花似玉少女们的爱意,一边是好友问的情谊,如果要将这两者放在天秤上比较的话,很遗憾,还是友情比较重要……算了,反正男人问的友情,我也不期望你这个女孩子能够理解。」
「不用跟她们废话了啦,龙童,我们闪人!」
「好吧。」
「——给、给我站住!」
华纱从回廊上急忙赶来,并将弹弓对准了琥珀与龙童,然而就在她要射出第三发橡子前两位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钟楼屋顶的另一边了。
「站……!」
华纱也用力一跃站上钟楼屋顶,琥珀等人跳过一栋栋楼房的身影立刻映入她眼中。
但两位少年又很快地巧妙栘往树木枝蚜问,没多久便离开了华纱的射程范围。他们越过武术院内用来区分宽阔校园的高大围墙,一下子便消失了踪影。
「可恶……!」
华纱忿忿地咬牙切齿。
琥珀等人越过的那道围墙后方,是就读红科的华纱所禁止进入的绿云阁——住有将近三百人的绿科男学生,是女性不可擅入的领域。
「华纱!」
珊珊把不知所措的学妹们留在地面,也跟着跳上屋顶。
「——难道被他们逃走了?」
「是呀!你自己看也知道吧!」
华纱气得用力扭转弹弓,用指尖搔着在头顶扎成两颗球的头发,对着已经渐渐染上藏青色的天空大骂道:
「——琥珀是大笨蛋,去死!你这家伙怎么还不死一死!」
愤怒无处发泄的华纱为了一吐怨气,用力往瓦片踩了下去,结果这一踩,却让厚实的屋顶瓦片化成碎屑。
「啊——呀!」
立足点崩溃的华纱一个站不稳,发出丢脸的惨叫声从屋顶上摔了下来。而底下莫名其妙遭殃的学妹们随即成了她的垫子,也跟着发出高亢的惨叫。
◎
担任绿云阁舍监的悟道老师听见了从远方传来的少女悲鸣,原本伸向茶碗的手也顿时定格。
「夜鸣鸟啼报春宵……为什么这叫声一点香艳的感觉都没有咧?刚才到底是谁在惨叫啊?」
「悟道老师。」
有人敲了敲舍监室的门,恰好打断了悟道的感叹。
「——我是郭翠凤,我替老师送『雷星六华仙』的候补名单来了。」
「是吗,进来吧。」
「那我就失礼了。」
刻有透明浮雕的红色房门被静静推开,就读红科甲类的翠凤走入舍监室。
红科的学生基本上都是身穿红色的练拳制服,但翠凤却是一袭雪白。她只在这套白色练拳服的纤细腰肢部分系了一条黑色的带子——不管是就色调或搭配的平衡度而言——她的轮廓都因此更显分明。
此外,在她的衣服背后,还有一只双翼大展、精致的翠绿色凤凰刺绣。
能以这身装扮在武术院里昂首阔步的,在近六百名学生当中也只有翠凤一人而已。这袭既非绿也非红的白色练拳服,专属统管所有学生的学生总监拥有,是颇具传统的一套服装。
翠凤走向悟道桌旁,伸手递出带来的卷轴。
「红科的梨香老师已经过目过了。她说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以这份名单为准,不过还是希望能听听老师的意见。」
「让我看看。」
悟道以冷茶润喉后,打开对方递来的卷轴。
「……话说回来,我刚才好像听见有几个不够谨慎的女学生在惨叫,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好像是绿科乙类有个叫琥珀的学生又闯入厨房偷东西了。我猜应该是红科的女生们想追他,却反而自讨苦吃吧信。」
「又是琥珀啊。」
时序正逢早春,红漆柱矗立的回廊被树木的绿荫所遮蔽,即便是如此鲜明的对比,在夕阳橘黄色的光芒映照下也让人看起来愈发柔和。
翠凤透过舍监室的窗子望向初春的夕暮,同时又说道:
「……那位叫琥珀的少年,真的不必处罚吗?」
「并不是因为他是琥珀才不处罚他……当年我在这里做学生的时候,早就定下了惯例:去厨房偷东西吃,只要不是以现行犯的身分逮捕就不能处罚。」
悟道抚摸着微微冒出胡渣的下颚,缓缓在椅子上重新坐正并苦笑道:
「这全都是修行的一部分。如果女学生让琥珀轻易逃走,那就是她们的功夫还不到家。琥珀也十分清楚这点,所以才不会趁只有煮饭阿姨在的时候闯进去;每次他进去偷东西,都是红科学生在厨房帮忙的时候。」
「既然老师有这种考量的话,那我就不便多加置喙。」
翠凤将手交叉在背后,转身背对悟道。
「……不过,我还听说那位少年,会把从厨房偷出来的食物转卖给其他学生。因为我不清楚老师有没有听过这项传闻,所以才会如此多话。」
「对于品行正直的『玉面公主』面言,毕竟无法容忍把偷来的东西在武术院里转卖这种事吧?」
玉面公主——也就是「美丽的公主」之意——这个封号对翠凤来说应该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不过,此刻翠凤的眉宇问却浮现出代表不悦的皱纹,她很清楚这个称号只不过是个肤浅的形容词罢了。
「……老师说得没错。自己偷东西吃也就算了,对于这种把赃物拿去转卖牟利的家伙,我的确是深恶痛绝。如果改天让我抓到这个现行犯,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改正他的劣根性。」
「哎呀哎呀……这番美丽的容貌竟然会吐出如此激烈的话语,你还是一点也没变啊。」
「我的言论跟长相没有关系……这么说虽然有点没礼貌,但刚才那样应该算轻微的性骚扰吧,老师?」
「真抱歉啊。」
悟道耸耸肩以笑脸掩饰着。
「——关于琥珀这种牟利的行为,除了我以外,其他老师也一致采取默认的处置方式。」
「为什么呢?可以的话老师能告诉我理由吗?」
「那小子以那种方法赚钱,目的是为了支付学费啊——其实,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信。」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翠凤略微细长的双眸垂了下来。
「因为,这种个人隐私也不能大肆宣传啊。」
悟道将目光重新放回名单上,再度开口道: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他那种赚点小钱的手法,就请你宽宏大量看待吧。但相对地,如果哪天你亲眼看见琥珀偷东西,就甭客气直接追上去。那小子虽然因为文科太差而无法升级,但已经拥有可以跟甲类一起练习拳法的实力罗。」
「找明白了。」
「话说回来,这份名单的内容是你想出来的吗?」
「是的……哪里不妥当吗?」
「有个很大的问题,上面怎么没有你呢?」
「不,我——」
翠凤蹙起眉头,对悟道的话露出困扰的模样。
「我去年已经入选过了,今年我觉得应该让给学妹。」
「既然你去年参加过就应该晓得啊?这份名单是为了鼓舞参加『狮王争霸』的母校年轻人,可以说是女人与女人间的死斗啊。」
「这我明白。」
「所以怎么能为了客套而轻怱大意呢。或许这并非你所愿,但你的名号已经在对手那里广为流传了。妨可是我俨红科的致胜王牌啊。」
悟道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原本敞开的窗户关上。
当窗子阖上的一瞬问,窜入室内的风中也弥漫着晚餐的香味。
「——倘若你不出场,幻风武术院的家伙或许会以为我们瞧不起他们哩!如果不排出我方的最佳阵容,对他们来说岂不是很没礼貌吗?」
「……老师说的确实没错,我的想法太单纯了。」
翠凤恍然大悟似地低下头。
「绿科也会选出最佳阵容上场。至于红科的阵容,除了你以外的其他女学生实力我也不大清楚,剩下的名单就请你去找梨香老师讨论吧。」
「我明白了。」
这时,告知晚餐已经就绪的钟声大作,悟道催促翠凤离开舍监室。
以舍监室为分隔岛,绿科与红科的宿舍各位于东西一角。这时,饥肠辘辘的众多学生们,发出了朝中央大食堂狂奔的如雷巨响。
走在灯火逐渐点亮的回廊上,悟道对跟在背后的翠凤说道:
「——我这么说,或许又会被你认为是性骚扰吧。」
「什么事?」
「其实,要激起青春期男生们的求胜心,比起美食或金钱,可爱的同龄少女加油声才是最有效的。也就是说,美色比食物有用多了。」
「这一点……我也并非不懂。」
「要说这是你的职责似乎有点过分,但你的性格确实过于死板。如果真的想站在顶点领导众人的话,就需要拥有包容鸡鸣狗盗之辈的雅量喔!」
「我会好好记住老师这番话的。」
在悟道眼里,翠凤的应对进退还是非常生硬。虽说她拥有无懈可击的美貌,再加上高超的武艺与聪慧的头脑,未来要逐渐迈向第一位女性宫廷护卫官——「护龙卿」的位置也绝非妄想:但如果硬要挑剔她缺点的话,这不知变通的顽固个性,想必会成为她的致命伤。
但悟道也只是略微提醒她几句后,便轻叹一声、紧闭嘴唇不再发言了。
这座武术院招收了许多学生。
有出自贫困之家的学生,也有来自富裕商贾的子弟。有些人真的是为了钻研武艺而来,有些人则是以兴趣为本位。当然,除了自愿投身于此的学生外,被强迫送来的人也不少。
出身与家世背景,以及经历、动机都各自不同的青春期少年、少女,在这里一共有六百人。
既然有这么多学生,出现一两个特别顽固的也不足为奇了。
只要学生遵守最低限度的规范,就不需要对他们进行强制划一的管理,尽量以尊重每个人的自主性为前提。如此自由自在的校风,正是这座雷星武术院的最大特色。
二华都夜闇
统治这块大陆的「帝国」,其都城正是这座城市——「华洲」。
即便是讨厌念书的琥珀,对这点小常识也非常清楚。
但相对的,除此之外的事物他便浑然不知了。
不过,他认为这样也就够了。
琥珀唯一知道的都市就是这座首都,唯一知道的国家,当然也只有这个「帝国」而已。他打从出生后就没离开过这座城市,更不可能理解还有其他国家这点了。
对这位少年来说,这座城市就等于全世界。以他现在的年龄,这样也没什么好不满的了。
况且华洲城也很宽阔,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新事物会令他惊奇连连。
◎
华洲的春天洋溢着河水与嫩绿的香味。
建立于大河畔的这座古都,自古以来水运便十分兴盛。被高耸城壁包围起来的宽阔街道上,无数条大小运河纵横交织于其问。
种植在运河边的杨柳树,每逢春天就会被露水沾湿,散发出无可比拟的芳香。
窜入鼻腔的这股薰风,不知从何处送来了樱花的花办。
琥珀用指尖拧住这如梦似幻般飞舞的花办,又再度用嘴吹飞。照亮夜空周围的灯笼火光,让他那琥珀色的眸子眯成一条线。
「真是风光明媚的春天啊。」
「没错。」
在琥珀身旁同行的龙童也简短地附和着。
龙童这双手交叉、目光低垂、气质优雅的前进姿态,完全看不出来他只比琥珀长一岁——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果然还是春天最棒,冬天真是既冷又寂寞啊。」
「是啊。」
「……你这家伙,难道就没有比较丰富一点的感想?」
「没有耶。」
「……算了。」
琥珀将视线从淡然的龙童身上栘开,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就读雷星武术院的学生们,基本上全都得住宿学校。
绿科——也就是男学生们||住在绿云阁。
红科——也就是女学生们——住在红风阁。
两边的宿舍都有严格的门禁规定。允许自由外出的时间,仅限平日下午的修行结束后,到晚饭时间为止的三个小时而已。
当然,在周末假日的前一天晚上,只要获得武术院的许可,就可以外宿。除非是远道而夹的学子,否则只要是老家在这附近的人,几乎都会选择回家与亲人团圆。
然而遗憾的是,琥珀在周末夜晚并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幸好,好友龙童的母亲依然健在。所以,琥珀在好友的邀约下,也渐渐习惯前往龙童家一起度过周末。今天这两位少年,依旧早为了相同的目的、并肩步行在日落后的街道上。
从某处传来爆竹的声响后,琥珀再度开口道:
「——话说回来,『狮王争霸』又快要开始了?」
「是啊。」
「今年会派谁出场呢?」
「依照顺序,当然是甲类的家伙罗。」
「喂喂喂,他们毕竟也算学长,可以用『家伙』来称呼吗?」
「家伙就是家伙……况且,你用『毕竟也算』这几个字还不是很没礼貌。」
龙童直截了当地回答。
雷星武术院除了绿科、红科的男女分别外,各科还依实力区分为三个等级。
从上而下依序是甲类、乙类、丙类。
虽然级别不一定与年龄成正比,但甲类几乎都是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所组成的,实力最为坚强。琥珀与龙童就读的乙类屈居其下,属于中级。至于丙类则大多是年幼的初学者,实力最弱。不光只有雷星武术院这样,全国的武术院都有共通的制度。
「就是因为那些学长不争气,去年才会让幻风的家伙把『华』抢走啊。我只希望今年不要二连败就好了。」
「谁输谁赢我都不在乎。」
龙童淡淡地回道,琥珀听了便皱起粗黑的眉毛瞪着好友说道:
「——你这家伙,要酷虽然没关系,但至少要有一点爱校心吧!」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努力看看,不过我真的觉得谁输谁赢都没关系。」
龙童抚摸着装饰在右耳边的青玉耳环,冷冷一笑。
龙童白皙的美貌脸庞,就算以美少女来形容也没有问题,但就是因为他的五官太过端正,有时反而令人感到很冷淡。而且实际上,他真的是一个对许多事物都表现得漠不关心的少年。
「——我会进雷星武术院也是有原因的。当年如果你被扔进了幻风武术院,我现在应该存那边就读吧。」
「可是我记得去年,幻风获胜的那些家伙为了庆祝而喝得烂醉,在附近大吵大闹,连你家的店也深受其扰吧?伯母不是还因此碎碎念了好久。」
「经你一说的确有这回事。」
「所以罗,难道你希望今年那些家伙再度获胜吗?」
「……唔嗯。」
龙童以扇为伞,遮挡不断落至头顶的花办,并以不知望向何方的朦胧眼神同意道:
「——既然你这么提醒我,我确实也不希望幻风的家伙获胜。相形之下,或许让我们学校获胜比较好。」
「或许让我们获胜比较好——你的爱校心还真是消极啊。」
「别这么说嘛,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龙童脸上露出淡雅的笑容,垂头看着身高比他梢矮的琥珀。
「——当天我会尽量帮学长加油的。不是为了什么爱校心,而是为了我家的母亲大人。」
「等等——就算你长得再美,混在『雷星六华仙』里面当啦啦队也太奇怪了吧。」
「比起华纱跟珊珊,我觉得自己的舞艺还更胜一筹呢。」
「够了够了。」
琥珀挥了挥手,抿起了嘴。
「——如果你在红科那些女生面前展露艳姿的话,我看她们都要丧失身为女性的自信,全部举白旗投降了吧?」
「如果她们真的会感动到那种程度的话,那也满奇怪的。」
龙童噗嗤一笑的侧脸,在灯笼的火光反射下显得愈发白净耀眼。
琥珀也觉得此时龙童的脸孔真是美丽动人。
虽说琥珀长得也不怎么丑,但真要形容的话,还是精悍二字比较适合他。况且一旦站到龙童身边,自己的气质又立刻沦为四处可见的平庸之辈。
所以,每当街上擦身而过的年轻女子,因为痴迷观赏龙童的容貌而差点要摔下运河时,琥珀内心都会油然而生一股自傲。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这位美丽少年,跟自己是最要好的朋友这点,比什么都令他感到骄傲。
龙童不知是否了解琥珀的思绪,他啪叽啪叽地挥舞扇子道:
「——明年如果我可以跟你一起出场的话,那也不错。」
「参加『雷星六华仙』?你姑且不论这个,我可不适合穿裙子啊?」
「别开玩笑了,我是指『狮王争霸』。」
「啊啊,那个啊……嗯,我也这么觉得。」
琥珀将双手交叉在后脑勺,仰望夜空,用力吸了一口春夜的空气。
「我,还有你——呃,虽说规定还需要一个人,不过如果我们可以一起出场,那就太棒了。」
只要自己跟龙童搭档,就绝对不可能输——琥珀拥有如此的信心。虽说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未免有点狂妄,但只要有龙童在旁协助,琥珀确实认为大部分的难题都可以解决。
突然间——
「叽叽叽!」
一阵舌头灵活转动的动物叫声响起,原本趴伏在琥珀背上的银河,迅速登上了少年的头顶。
「怎么了,银河?」
「……它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
银河长长的尾巴如同旗竿般竖起,并直直盯着某个方向不断抽动鼻尖旁的胡须。琥珀与龙童也在人群中站定脚步,顺着小动物的视线望去。
「——」
琥珀看着那条狭窄巷弄的深处,耳朵陡然震了一下。
「算了,琥珀。」
龙童紧紧皱起眉头,压低音量制止好友道:
「没有必要自找麻烦……我们早点回去吧。母亲大人正亲手准备料理要招待你呢。」
「你等我一下。」
琥珀轻轻推开想催促自己前进的龙童之手,朝巷子迈开脚步。
与春宵大道上的热闹正好相反,小巷子里被各种黑影所覆盖,简直就像散居四处的黑暗都朝此处集中一样。这附近又是高级的住宅区,所以气氛就显得更僻静了。
但,只要专心竖起耳朵倾听,就可以听见在巷子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引发骚动。
那是有人倒地并发出呻吟,还有四周充满恶意的笑声——
「……你的坏习惯又来了。」
龙童像是想将注意力从巷弄深处正上演的残酷现实移开般,不愉快地绷紧美貌的脸庞,喃喃说道。
「对于多管闲事你一向很有兴趣。」
结果琥珀却摆出比龙童还要更不愉快的表情回答。
「我想,里面应该只是打架吧?虽说只有一方出手。」
琥珀从声音如此判断道。他将双手的拳套重新戴好,擦了擦鼻尖。
「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吗?」
「没办法,我就是爱伸张正义。」
「可是却在自己的武术院厨房里偷东西吃?」
「世界上的犯罪行为可以分为有罪与无罪两种。」
「……两者还不都是犯罪。」
「你少罗唆。」
「那可不行。」
龙童用手敲了折起的扇子一下,并眯着眼说道:
「——如果你发生什么事,我也会很困扰的。」
「那就太感谢你了,愿意帮我这个忙。」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嘛。」
龙童深深叹了口气,便随着琥珀一起踏入巷弄深处。他们俩的脚步很迅速,但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尤其是琥珀,他那在暗夜中偶尔会闪闪发亮的金色眸子,简直就像凶猛的猫科动物一样。
走在前头的琥珀,向背朝转角处的龙童使了个眼色。
高个子的龙童伸长背脊,越过好友的头顶窥看巷子尽头——由于几乎没有光线,所以刚开始还看不清楚——在这条没有出口的死巷子里,有数个人影正蠢动着。
他们都很年轻——看起来像是比琥珀等人大上两三岁的少年。每个人都身着宛若被暗夜染色的黑色练拳服,腰际绑着绿色的带子。
「那些家伙……难道是幻风的人。」
琥珀眯着眼睛注视对方,并以只有龙童听得见的音量喃喃说道。不知何时,他眼中的金色光芒更加耀眼了。
「——而且,被打的好像还是我们绿科的人喔。」
幻风武术院与雷星武术院并称为历史悠久的武术名校。由于两校从很久以前就是劲敌,所以两边学生在街头大打出手的事并不罕见。
「既然是幻风的家伙就不好对付了……这样你还想打吗?」
「如果你不想打可以不必陪我。」
「我只是随口问问……都到了这里岂能回头呢。」
龙童莫可奈何地耸耸肩,他将扇子插回腰际并抚摸右耳的耳环。
「我已经准备好了,听你的口令行动吧。」
「……那我们就上吧。」
琥珀把头顶上的银河留在原地,冲向前方。他依然没有发出脚步声,但速度却一瞬间加快了。
对方大概只能在琥珀用力踏出最后一步时,听见轻微的声响而已吧。当全身漆黑的少年们笑容瞬间僵住、转过身时,已经有一人的侧脸吃了剧痛的一踢,顿时从战力中排除了。
「是、是谁?」
「我才想问你们是谁咧!」
琥珀冲入某个发出惊惧疑问的年轻人怀里,由下而上以掌根奋力朝对方的下颚攻击。
「噗咕,」
从这个手感判断,对手的牙齿大概断了好几根吧。琥琯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对于自己趁暗偷袭这点,也完全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那是因为他无法忍受跟自己在同一问武术院求学的同伴——也就是同门师兄弟,遭遇他人单方面殴打之故。如果只是单纯的一对一打斗,那琥珀也不会想出手,但五对一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虽说琥珀并不会以什么热血青年自居,但对于这种不公不义之事他却极端地厌恶。对这种家伙出手痛击时,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客气。一股滚烫炽热的冲动从他腹部下方升起,他再度快速冲刺。
「你这家伙!」
但对手毕竟是幻风武术院的学生。终于察觉闯入者存在的他们急忙摆出阵势,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反应。
不过,跟以速度自豪的琥珀相比,对手的动作依然过于迟钝,而显露出致命性的破绽。
「喝。」
眼见琥珀的脚步逼近,看起来身材最有分量的对手也短吼一声迅速出拳。但琥珀却以驱赶苍蝇般的动作水平伸出右掌,将对手的攻击由侧面阻挡开,接着又直接轻巧地弯起右肘,朝对手再踏出一步,以手肘猛烈攻击其心窝。
「咕喔……!」
这招正中要害的手肘攻击,让身材魁梧的对手少年失去平衡向前卧倒。
这样就解决两个——不,是四个了。
原来,在琥珀打倒两名对手的同时,原本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龙童,也以简洁得令人讨厌的手法,让两名对手双膝跪地。
连二凋汗都没流就大功告成的龙童,此刻却以比刚才攻击对手更迅速的动作奔向琥珀身边。
「够了。」
琥珀正骑在剩下的最后一个人身上,揪住对方的胸口并以拳头殴打其脸部,直到龙童拉住他的手,才好不容易停下来。如果龙童晚一步阻止琥珀的话,对方的鼻子大概就永远也无法恢复原貌了。
「……这样你应该满意了吧。如果再打下去,就不能以两校学生间的冲突视之罗。况且,你也得留一个人下来,好帮他们收拾倒在地上的那些家伙啊。」
「…………」
琥珀瞪着倒在地上睁大双眼、默默发抖的少年,眼中的金色光辉这才逐渐淡去。同时,他原本抓住对方胸口的左手也放松力道了。
「……是啊。」
琥珀深呼吸一口气,这才放开对手而站起身。
「啊,唔……」
不知足因为原本有五名同伴现在却只剩下自己一人的事实令他难以置信,还是琥珀散发出的恐怖感让他挺不直腰杆,幻风剩下的少年背对着死巷子的墙壁一屁股坐在地上,紧紧盯着琥珀。
不断重复深呼吸动作的琥珀,也以锐利的眼神回敬对方。
「——这只是一点小惩罚,看你们下次还敢不敢!」
「啊呀——」
琥珀的最后一击把少年头上的帽子给踢飞了。他这才满足地回头检视同为雷星子弟的少年。
「喂,你还好吧?」
「呜……」
看来他身上已经吃了不少拳脚,但意识似乎还算清楚。琥珀试着用肩膀把对方搀扶起来,这才发现对方不止比自己高,甚至比龙童都高。
两人一起将少年从巷子里扶了出来。到了外头,透过灯笼的火光照射,琥珀才讶异地偏着头问道:
「你该不会是——勇仁学长吧?」
「你们是……」
正依靠柳树稍微喘口气的少年,这才终于察觉琥珀与龙童身上穿着雷星武术院的练拳服。他叹了一口气后忍不住强忍疼痛地苦笑道:
「……被你们看见我出糗了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琥珀再度望了巷子一眼,对少年问道。
「——他们是幻风的家伙吧?难道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吗?」
「不……算了,其实是我不对。」
「嘎?学长不对——不过,他们那样子也太过分了吧?」
「不,真的不要再提了……」
「可是——」
琥珀蹙起双眉正想继续追问,肩膀却被龙童给抓住了。
「……抱歉。总之,还是很谢谢你们救了我。」
名为勇仁的少年用力吸了一口气后道谢离去。路上的行人纷纷对伤痕累累的他投以好奇的目光,但勇仁似乎毫不在意,直接拖着满是伤口的身体朝武术院的方向步去。
琥珀目送了对方好一会儿,才回头对龙童吐出混杂着抱怨的一叹。
「……你刚才为何要阻止我追问呢?」
「我想他应该另有隐情。」
「当然罗,要是没有原因,会这样单方面地被殴打吗?」
「我对那点也很好奇。」
龙童用手指拨起垂在白皙前额上的发丝,以若有所思的表情点点头。
「——刚才那家伙是甲类的勇仁没错吧。」
「你怎么一直用家伙称呼啊,好歹他也算学长吧?——所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不知道吗?他好像是甲类排名前五的优秀学生,我是从悟道老师那里听说的。」
「嘎?这么强的学长,怎么会被刚才那些人修理?」
「没错……以他的实力,对付那种程度的对手,就算五打一应该也不王于被打得那么惨才对——」
「还是说,学长是那种不肯背对敌人逃跑的人?」
「那我就不清楚了,而且我也没兴趣了解。」
看见银河踩着碎步赶来,并重新站回琥珀肩膀上后,龙童才再度迈开脚步。
「——总之,从刚才的情况判断,那个叫勇仁的家伙似乎不想对其他人提起这件事,所以我们也不要再多管闲事了。说不定这跟他的个人隐私有关呢,」
「有可能吗?」
「如果你那么在意,下次再找机会向悟道老师报告吧——而且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问了,快走吧。」
「也对……喔,让伯母等太久直一是过意不去。」
经龙童这么一提醒,琥珀才回忆起用心准备料理等待两人回去的龙童母亲。他也不好意思再去追究关于勇仁学长的事了。
「——话说回来,你还要把这只动物一起带去吗?」
看着琥珀以手指逗弄肩膀上的银河鼻尖,龙童缓缓地问道。
「嘎?」
「这家伙上回偷偷跑进我家店里的厨房,差点被主厨当食材料理掉罗?今天它如果再溜淮去,想必一定会被剥皮吧?」
「对喔,我也记得那件事。」
「宠物还真的会模仿主人呢……虽说没有必要连偷吃东西这种恶习都学。」
「我又没有养它,是这家伙自己跟着我不走哩。」
琥珀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笑了。就连这种小动物,都愿意追随在自己的身边,这对于他进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来说,真是一件无比开心的事。
◎
穿过以玉帘装饰、极尽奢华的朱红色大门后,饲养于门内鸟笼中的鹦鹉,高声宣告两位少年的光临。
「端茶!端茶!端茶!」
鹦鹉会如此重复大喊,是因为龙童老家是开设招待客人的商家之故。
听见鹦鹉的呼唤后,店里面穿着红衣服的女子们立刻跑了出来。
「少爷,欢迎回家。」
「琥珀公子,欢迎光临。」
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女子一同弯腰鞠躬,每次听见如此整齐划一的悦耳招呼声,琥珀总觉得全身怪不是滋味的。以前自己不知已听了几遍「逗个臭小鬼!」之类的咒骂,会称自己为「琥珀公子」的,大概也只有这里的女人而已吧。
与不好意思而搔着头的琥珀相比,龙童的反应倒是很平淡。
「对上门的客人献媚就够了,我们又不是来这里作客的。」
结果……
「真是对不起您呀。」
女子们的声音与表情依旧整齐划一,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对她们来说,向前来拜访的人露出满脸笑容已经是一种职业病了——要说是一种后天建立的本能也行。
总之,只要有人光临这里,她们就会显露人比花娇的笑容。
但即便很清楚这点,琥珀每次来到龙童家,还是忍不住会羞红了脸。对于平日住在男生宿舍的十五岁少年面言,在这里工作的女性笑容还是太过耀眼了点。
「……你还没习惯啊。」
眼见琥珀的心底七上八下,龙童也不觉得他的纯情可笑,只是小声地在他耳边悄悄说道。
「我记得最早以前你没有这么不自然啊?」
「笨……你说什、什么以前,这跟那完全不一样啊!」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总之,当时是那个,也就是说,呃……」
「算了,反正你当时还没进入青春期吧,身为小鬼头大概也不会在意这些事。」
两人在联系外门与中门问的庭园停下脚步,这里植满了在夜色下依旧柔美的绿色杜鹃花。龙童以带有嘲讽意味的目光仰望天空。
在两位少年的头顶,屋檐是以琉璃打造的鱼鳞形瓦片筑成,并向四周豪迈地伸展开来。如此外观壮丽的店面,在这一带根本找不出第二家。
而更引人瞩目的,就是在主屋中央矗立的那栋五层八角楼阁了。即便是这里的常客,未经许可也无法轻易登堂入室。而那座楼阁,也是龙童老家——『欢春苑』的象征。
「——请进,老板娘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在负责领路的女子催促声中,两人步入了『欢春苑』。
这是华洲城中名气最响亮的仙境——也就是女子展现媚态取悦男性的青楼,而且,也是龙童诞生、长大的家。
三华洲绍华
即便是寻花问柳的寻芳客,只要能来到这座『欢春苑』五层楼阁的最上层,似乎身分就会陡然提升不少。
虽说里面的空间并不宽阔,装饰却饶富情趣。数样信手拈来的雅致摆设,把此处打造成让人悠然自得的空问。
说实话,琥珀还不懂得在这个房间里上演的男女之事。
当然,他毕竟已经十五岁了,不可能迟钝到连男女的身体构造有何不同都不了解,但重点在于他依旧缺乏具体的清楚认知,也不知道一男一女要在这里面进行什么。
琥珀顶多只能了解在此工作的女性们,偶尔半开玩笑地在自己耳边所灌输的知识而已——
能被招待进这个房间的客人,能与大美人把酒言欢、吟诗弹琴,或者是下围棋、将棋作乐。
——做这些多余的事,就算夜晚再怎么漫长,还没干正经事之前天不就亮了吗?
以前,琥珀曾非常认真地向龙童请教此事,但龙童听了却只是呵呵呵地笑道:
「你要来这里玩起码还得等十年呢……不必担心这个啦。」
虽说从那天之后,自己又陆续造访这里好几次。
但琥珀对许多问题还是懵懵懂懂,至于龙童所说的话,他也无法完全理解其涵义。
不过,即使琥珀开始感到疑惑,却也渐渐能体会出,包含那些令他想不通的气氛在内,这里就是为了招待想尽情寻欢作乐之人所准备的场所。如果会觉得这种安排很麻烦、多此一举的话,那或许根本就不适合前来此处吧。
◎
「欢迎你回来,龙童。」
过去曾被称为「华洲绝华」的名妓——瑠珠,对步向楼阁最顶层房间的儿子投以温柔的一拥。
「看见你那么有精神,此什么都令我感到欣慰。」
「……母亲大人,我们上礼拜才见过面呢。」
就算是好友琥珀,也很少看见龙童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在脸上显现情感,但只有在这里接受母亲拥抱时,他才会流露出与年龄相称的羞涩。
即便如此,龙童的反应也不算多么激烈,至少没到琥珀那种瞠目结舌、面红耳赤的地步。他只是嘴角略略浮现没有嘲讽意味的微笑,似乎很遗憾地从母亲的怀抱中轻轻挣开,这应该就是龙童害羞时的表现了吧。
至少琥珀是这么认为的。
让内敛的儿子就座后,瑠珠便将如星斗般闪烁的眸子转向琥珀。
「琥珀君看起来也很有精神呢。」
「是啊,我也只有这个优点了。」
「不必那么客气呀?来,你也上座吧。」
「好。」
与其他客人来到『欢春苑』的情况不同,桌上摆满了瑠珠亲手烹调的料理。虽说以这位母亲的华贵容貌,很难想像她会做出如此朴素的菜色。但她此刻并非以『欢春苑』女主人的身分,而仅是单纯一介少年之母展现手艺,琥珀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先喝一杯吧——」
瑠珠挽着衣袖,为两人的杯中倒酒。
琥珀一边听着不知从何处流泄出的美妙乐曲,一边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位替儿子斟酒的母亲,以及饮着母亲替自己所倒之酒的人子侧面。
瑠珠今年应该卅四岁了。
她的独生子龙童今年十六,所以她是在十八岁那年生孩子的。至于龙童的父亲是谁,则不清楚。
在人们喜欢讨论八卦以及包含着恶意的谣言交错之下,如此流传着:龙童是某个大商人与瑠珠所生的孩子,但因为商人的正妻性妒,所以商人才给瑠珠一笔钜款当分手费——谣言内容约莫是这样。
况且大概在十七、八岁之时,瑠珠都城第一美女「华洲绝华」之名便早已不陉而走了。那年纪也是青楼女子美貌绝伦的高峰期,正常来说应该会极力避免与客人生下孩子,这点道理就连琥珀都懂。
但瑠珠却依然毫不在意地于十八岁那年生下龙童,也藉这个机会,辞退自己原本委身的青楼。尽管人们总是以蝶或花来赞誉青楼女子的美貌,但其实她们大多是因为欠钱才会被绑死在妓院里。瑠珠要赎身想必也需要不少钱才行,王于是谁帮忙付清的,这点就不清楚了。
况且,瑠珠离开原本的妓院后自己在此开设青楼——『欢春苑』,也需要一笔不小的资金。到底是谁帮忙出资、谁在背后提供财力支援,尽管谣言传得满天飞,却没有人能确切得知真相。
就因为如此,才会有人臆测是那位大商人分手时支付的钜款。
琥珀知道,这种人云亦云的谣言不管是直接或间接,都已经对瑠珠与龙童本人造成了伤害。
或许正由于有这段过去,这对母子才会如此相依为命地倚赖对方吧。
龙童对周遭的其他人表现得漠不关心,或许是因为他一半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