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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一卷全)

    Prologue/序

    复活节的动物园可说是盛况空前,热闹非凡的景象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前往摄政公园的路上,到处不厌其烦地挂着引导方向的看板,动物园往这边,没错,就是这个方向。这是为了那些专程远道而来参加这个时期的特别活动的土包子吧!今天从一早就是好天气,或许吸引了更多全家出游、携家带眷的人们,以及成双成对的情侣。

    伦敦动物园的前身是动物学协会的研究机构,因此展示着各种来自世界各地的动物。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是栅栏内本来要给人观赏的动物多,还是站在外面等着要观赏的人多,就不得而知了。

    春天一向姗姗来迟的英国终于也到了万物苏醒的季节,大家以雀跃的心情迎接复活节的到来。走道和动物展示区到处挂着彩绘或精美装饰的蛋,好像在举办小型的蛋庆典。

    当中还可见驼鸟蛋、孔雀蛋、鹑鹕蛋、红鹤和角目鸟的蛋,偶尔园方还会开玩笑似地把号称是猴子、狮子,或河马蛋之类的东西都拿出来展示。当然拿出来的都是些极尽可怕夸张之能事的莫名事物。但说到覆盖着金色斑点的大象蛋,实在很难想像居然是如此巨大而且豪华绚烂!

    琼斯家的老么柯林因为过于震惊,身体当场僵直得不能动弹。

    “很厉害吧?”

    薇薇安起了戏弄之意,蹲在弟弟耳边悄声说道:

    “因为大象的蛋这么大,就算做一百人份的蛋卷也只要一颗蛋就够了。”

    柯林大吃一惊,斜眼看着薇薇安,接着用好似求救般的眼神看着葛蕾丝和哈基姆,然后再度转向薇薇安。

    “什么嘛!你以为我是骗你的吗?”

    “英国的大象是卵生动物吗?还真特别啊……不过印度有个叫做甘阿萨的神,他就是象头人身。”哈基姆眯起眼睛。“甘阿萨是湿婆神的妻子帕瓦蒂的儿子。”

    哈基姆的侍女们“是啊是啊……”地竞相点头。

    “为什么是大象呢?哈基姆王子。”薇蔽安眼睛眨巴眨巴地眨着,“不是神的儿子吗?好奇怪噢……”

    “薇薇,别这样没礼貌。”葛蕾丝慌忙插话:

    “有一次,”哈基姆眉毛皱也不皱一下,窥探了正专心听他说话的柯林一眼,并继续说下去。“帕瓦蒂打算洗澡,所以要甘阿萨帮她守在门外,顽固的甘阿萨连父神来了也不让他进去,湿婆神一怒之下,就把甘阿萨的头给砍下来。(柯林缩了缩脖子)你怎么这样对待我可爱的儿子!因为妻子过于震怒,湿婆神只好剁下第一个看到的动物的头装上去,后来才发现居然是象头。”

    “……这样啊!”薇薇像是很感动似地歪着头。“选得可真随便啊!”

    “薇薇!”

    “可能很急吧。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甘阿萨的坐骑一定是老鼠。甘阿萨的象牙之所以断了一边,据说是某个月夜里,有条蛇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结果坐骑的老鼠吓了一跳,就把主人给摔了下来,把牙齿也给撞断了。”

    “你们两个!”忍无可忍的葛蕾丝一手牵着薇薇安,另一手牵着柯林把他们往自己身边拉过来。“你们两个要小心一点!别撞到了人呐!这个地方那么挤,拜托你们可别给我走丢了!”

    真是太过分了!薇薇安心想。

    居然把我和乳臭未干的柯林相提并论!我已经十二岁了,虽然今年还不能参加舞会或晚宴,但马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淑女了!

    我和那个一听到脖子和身体分家,就只有害怕多于兴奋的胆小鬼柯林,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好意思。”

    不知道何时自己先走到前面的威廉大哥,快步地走了回来。

    “不愧是复活节,真是人山人海呢!我差点就要和大家走散了。”

    阳光透过金发照射在威廉的耳朵上,他一边搔着耳朵,一边爽朗地笑着。

    哥哥你真是的!

    薇薇安刻意摆出一脸正经的模样。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威廉哥哥才是不折不扣的路痴呢!虽然他已经是大人了,而且还是体面的绅士。但是最近状况尤其严重,常常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想到出神的样子。

    但是,如果没有威廉同行,今天就没办法来这里了。

    上星期,像平常一样在散步的时候,和邻镇的医生金斯利家的孩子们擦身而过。对方得意洋洋地提高音量说道,复活节的时候我们要到动物园找蛋噢,爸爸要带我们去喔!很明显地,是故意说给柯林和薇薇安听的,虽然做出和女佣确认的假动作,但是刻意讲得那么大声,就是为了让他们听到。

    好棒喔!好像很好玩!薇薇安的憧憬和好奇心迅速膨胀起来。

    可以请您带我们去吗?试探性地提出询问后,父亲脸上出现惊讶的表情,盯着薇薇安。那种让人忍不住想要回避、低下头来的目光,不待回答也知道……没希望了,因为父亲讨厌这种活动。

    父亲静静地开口了。明知道这个时候人特别多,还特地挑这个时间出门,你不觉得这是很不明智的吗?像这种纯粹享乐式的活动和没有格调的环境和场所,我认为不适合像我们这样的家庭。

    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但是脸上却出现绝对不可能让步的坚决表情,代表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从父亲的房间出来,只见薇薇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随侍身旁的奶妈和女佣们……一定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吧……于是她们开始七嘴八舌。

    像动物园这样的场所,对年轻女孩来说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第一、去到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万一被传染了什么怪病可就糟糕了,而且要是被坏人抓走了可怎么办?像小姐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可是那些犯罪集团和海盗们最想下手的目标呢!要是被人给用麻袋套住,接着用火车载走卖掉,就再也回不了家……诸如此类。

    要是遇到这种情况,说不定就能展开一段精彩的冒险故事呢!等薇薇安爬上白己的床,便开始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想像力,思绪飘渺了起来。来历不明的世纪怪盗和事实上是某国王位继承人的英勇船长,为了争夺自己而展开一场生死殊战,结果导致两国发生战争……毕竟全是空想,于是想到一半就觉得累了。算了,反正也不是马上就得作出结论不可。

    薇薇安实在心有未甘,忍不住向葛蕾丝发起牢骚。

    “金斯利家的爸爸好像有时候会带他们全家出去玩呢!这种事在我们家是不可能发生的吧?”

    “是啊,因为他们家好像并没有请很多仆人。”姊姊这么回答:“连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都要亲自照顾小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虽然姊姊的想法和薇薇安有些出入,但对于这点她决定避而不谈。

    “就算不和爸爸去也没关系。姊姊,你可以带我去吗?”

    “这个嘛……”葛蕾丝露出了困惑的微笑。“如果只带你去的话,那柯林就太可怜了。但要是连柯林也一块儿带去,我一个人又有点吃不消。”

    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还是决定趁着威廉似乎面有难色地看着报纸时,乘机问问他。威廉大哥,我知道你工作很忙,可是你可以带我们出门吗?薇薇安心里盘算着说词。

    “我问过父亲了,可是他说不行……”

    哥哥举起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动。

    “父亲怎么说的?”

    “我说想趁复活节去动物园,他说那不是我们家应该去的地方?”

    “动物园有什么关系嘛!”哥哥不耐烦地折着报纸。“真可怜。这样吧,我带你们去。”

    “真的吗,哥哥!?”

    “真的,一起去吧!”

    平常拜托他可不可以带自己去哈洛斯百货公司,不是每次都说下次,不然就是叫她去拜托亚瑟。原来有时候拜托也是行得通的啊!还是要问问看才知道,薇薇安心想。

    大概是哥哥喜欢动物园胜过哈洛斯吧?不但喜欢骑马,对家里的马儿也很温柔。散步的时候,如果遇到别家的狗,他总是笑咪咪的。

    还是因为每次都拒绝妹妹的拜托或耍赖,所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与其没完没了地陪人家买东西,或许还宁愿去看那些异国来的动物呢。

    不管怎么样,实在太开心啦!

    整天待在家里当个乖孩子实在太无聊了。薇薇安最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去,到处看、到处听。想要遇到会让人兴奋的事情,想要遇到会脸红心跳的事情。

    不负众望,复活节的动物园果然热闹得不得了。

    这个时节特别允许让各路街头艺人进入园内大显神通。和真人大小一样的蛋头先生正做着大家熟悉的奇怪动作,而旁边有一个打扮滑稽的人,边抛接着各种彩绘的蛋,边骑着一辆轮子很大的单轮车。街头画家精心绘制的鲜艳图画吸引过路人们的目光,纷纷投下铜板打赏。骑着高得吓人的竹马,一边踩着慢吞吞的脚步一边发着气球的人;还有穿得五颜六色,投注热情眼光的少年们,分组轮流表演精彩的技艺和滚轮。

    眼睛所能看到的全是不可思议、充满魅力及美不胜收的事物。薇薇安看得满心欢喜,身体也觉得轻飘飘。真想放声大喊“哇--!”虽然看到有兴趣的东西都恨不得马上飞奔过去,但是这么做也太孩子气了。因为有些就近在弟弟柯林的前方,所以仅用眼角余光一瞥倒也还能满足,但是到了后来却也渐渐按捺不住,心情变得愈来愈浮躁。因为奇怪的东西、想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因此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

    装扮成复活节兔子的卖艺者们,推着堆满了各式大小不一的复活节彩蛋的推车走过来,走到琼斯一家人身旁后停了下来,问他们要不要买蛋。外表绚烂夺目的蛋,可能只是空有美丽外壳的普通水煮蛋,但也有可能是内含巧妙机关的神秘蛋。

    对方虽然说得天花乱坠,但威廉却没有要买的意思似地挥了挥手。哈基姆的侍女们轻手轻脚地拿起蛋来作势要丢,让兔子们吓得惊慌失措。

    好想要一颗推车里的蛋。真想试试手气,毕竟是复活节嘛!但最主要的理由是,说不定可以找到应该藏在某处的复活节彩蛋呢!好想找看看。

    为了顺应游客这理所当然的希望,园内也准备了寻蛋猜谜活动。

    首先,沿着正确的方向一路走下去时,如果看到看板,要先把上面的说明读过并熟记下来。因为上面写的是有关蛋的秘密。等到走到某个特定的地点后,好像会有个谜样的蛋人出现,确认你对蛋的了解程度。等到通过蛋人的测试后,就可以进入秘密的复活之门。门里面有漂亮的树篱、沙坑与池塘,堆积成山的复活节彩蛋就在里面等着你来拿!

    哎哟,真是骗小孩的幼稚把戏!进去那种地方,在地上爬来爬去地找蛋,一定一下子就弄得脏兮兮,像牲畜一样臭死了!

    --薇薇安虽然在家人面前表现出不屑的样子,其实心里觉得这个寻蛋活动有趣极了,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也好想下去找,但是现在心里想的事情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

    反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会被允许。一来自己是琼斯家的千金小姐,二来今天穿的可是特地为了复活节而准备的外出服。

    啊啊……

    就算不是永远,能不能偶尔让我当一下生长在像金斯利家那种家庭的孩子……?

    柯林频频拉扯自己的手,原来是一个蛋型的看板正隐藏在树丛之间。稚气十足的柯林对寻蛋猜谜活动也是跃跃欲试。上面写的是第七道提示内容。

    “所谓蛋嘴,”挂在那里的看板这么写着:“是位于雏鸟鸟喙上缘弯曲部位的突起处,用这个部位啄坏蛋壳内侧便可以顺利孵化。因为它会在孵化完成后一、两天内自行脱落,所以不要错过观察的机会。”

    “是不是要记起来比较妥当呀?”薇薇安显示出做姊姊的冷静风范。“这么难的事情,柯林你是绝对记不起来的。等到你找到下一个看板读过上面的内容后,不就把现在的给忘了?”

    柯林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薇薇安。那属于琼斯家特征的淡绿眼眸,眨着长长的睫毛。

    “怎么啦,该不会没带笔记本吧?那有没有可以写字的纸之类的呢?”

    柯林停顿了一下后默默摇头,

    “真是拿你没辙耶……”

    虽然薇薇安气得皱起眉头,但是她身上也没有任何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姊姊的手提包里应该有访问卡吧?那些卡片的背面可以用!哥哥搞不好带着现在最新流行的钢笔之类的文具。一旦遇到突发状况,哈基姆王子或是他的侍女们应该能想出办法吧?心里边这么盘算边向柯林说声“等我一下”,然后走到树荫下。没想到突然被某个经过的人撞倒,跌个屁股着地。

    是某一所学校的住宿生吧?年纪和二哥亚瑟差不多,和一群少年同行……白色衬衫上结着一个很细的领结,还有好几个人穿着很有学者架式的斗蓬……结果薇薇安在大家一起跑的时候被撞倒了。

    出于惊吓与羞赧,泪水夺眶而出。

    “小姐,真抱歉!”这群拔腿狂奔的少年之中,有一个跑得比较慢的,快速地伸出乎扶起薇薇安。

    “因为跑得太快了,请您见谅……啊!不走不行了,快开始了。”

    快开始了……什么快开始了?

    当薇薇安正打算反问回去时,少年把帽子稍微挪了挪打个招呼后,迅速地转过身去,又开始跑了起来,但是,他同时很快的抛出了答案。

    “企鹅表演,是企鹅表演!”

    穿着制服穿梭在会场的工作人员大声喊过后又走开了。

    “两点的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企鹅区是今年春天才改装完毕的热门景点之一,里面还有个小型舞台。-天中有好几次,聚集这些训练有素的企鹅们表演技艺,随着指令齐步走、游泳、爬上台子又滑下来,还会比赛谁跑得快。偶尔会出现表现比较差的企鹅,跟不上伙伴们的动作,硬是慢了半拍。光是看它们站在预定以外的地方就不再前进的样子,就够引人发噱了。因此企鹅的表演节目非常受到欢迎。

    插图009

    虽然相当拥挤,琼斯一家还是能占到观众席中央最前排的好位置。就算不用对负责分配位置的工作人员多说什么,他也会尽职地把已经被占走的好位子重新收回,让给琼斯一家人坐。

    在别人眼里,我已经是淑女了,我已经受到别人的尊重了。想到这里,薇薇安就开心了起来,因此才能够把“刚才跌倒时最心爱的洋装是否遭殃?弄脏到什么程度?”这件事暂时抛到脑后。

    利用等待企鹅表演开始的短暂空档,威廉对柯林解说有关企鹅的知识;哈基姆不时事不干己似地插进几句话;葛蕾丝则从手提袋里拿出编织活。

    “企鹅这个名字的语源是‘Penguigo’,”威廉大哥继续说:“这个字其实是大海雀(注1)这种鸟的俗称。在西班牙语中,这个字是胖的意思。正如其名,这种鸟是种身躯肥胖、飞不起来的海鸟。从大航海时代开始来到南半球的欧洲人看到了企鹅,以为企鹅和他们所知道的大海雀是同样的动物,但其实是搞错了。”

    ※注1大海雀(Pinguinusimpennis):一种不能飞行的海鸟,于一八四四年绝种。曾成群地繁殖于北大西洋沿岸的岩石岛屿。主要分布于加拿大、法罗群岛,格陵兰、冰岛、爱尔兰、英国。

    “哥伦布、马可波罗还有亚美利哥·维斯普奇这些家伙,”哈基姆说:“居然把差了半个地球的地方当成是我们伟大的印度(注2)。所以看到有点胖的鸟,就以为是大海雀。”

    ※注2指的是发现美国新大陆。西印度群岛,印地安等命名皆因此错误而来。

    “这个嘛……毕竟大海雀和企鹅以前看起来简直是一模一样。没错,是以前。之所以用过去式,是因为在本世纪中期(注3),在冰岛还是什么地方(注4),最后一群大海雀被捕捉殆尽,所以现在已经绝种了。”

    ※注3正确的时间是一八四四年。

    ※注4正确的地点是名为Eldev的岩礁地带。

    “绝种了?”哈基姆眯起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是吧!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因为去过水晶宫啊!那里展示了剥制的标本。”

    “真的吗?那只不是度度鸟?”

    “在度度鸟的旁边,就是在万国博览会也成为热门项目之一的那只剥制标本的旁边。可是你知道吗?哈基姆,那个不过是人工做出来的东西。根据奥古斯佛特流下来的图画和骨头,用其他鸟的羽毛,想像它原有的样子复制而成的,说穿了不过是个冒牌货。”

    “哦。”

    看到哥哥们已经完全专注于谈话之中,柯林和薇薇安也只能坐在旁边听。

    “虽然大海雀可是以货真价实的鸟儿制作的剥制标本……但展示的方式就很普通,所以很少有人会停下来看。”

    威廉叹了一口气。

    “度度鸟的数量到了西元一八○○年就已经变得相当稀少,虽然这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但是大海雀就真的很让人惋惜。要是能早一点点发现,说不定能让它们免于灭种,可惜并没有实现……这可以说是因为……像会举办万国博览会这种展览的英国人,我们的收集癖和出于博物馆学的兴趣所造成的。想到这里,你不觉得这些动物实在很可怜吗?因为珍贵稀少所以想要收集,制成标本或剥制后因为价格逐渐水涨船高,所以有人开始滥捕,虽然没有人打算让它们灭种,但结果就是被抓光了。”

    “反正灭亡就是它们的命运吧!”哈基姆脸上的表情依然不变。

    “所以没必要替它们感到悲哀,虽然我不会说它们不可怜,但是不论是不是人类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在神的面前都有如微尘般渺小。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那些可有可无的生物,偏偏子孙三代都能键康长寿。”

    “大海雀这种鸟,好像原本个性就是迟钝又温吞,所以很简单就可以抓到。捉来食用、用来做羽毛被,甚至还用在研究,所以就一直抓一直抓,抓到最后就一只也不剩了。它们可说是第一种因为人类……人类这种集团……的商业目的而灭种的生物吧。”

    “哦~!”

    “知道这些不算什么啦,因为万国博览会的展出当中都有写。要不是我抱着增广见闻的心情出门,否则我也不会知道。”

    “哦~!”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哦’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会不好意思耶!”

    “哦~!”

    威廉虽然挥拳做势要打,但被哈基姆灵巧地闪了过去。而且哈基姆还反抓住了朋友的手腕,眉毛动也不动。

    “还有,”这位印度王子接着说:“听说企鹅这种滑稽的动物,在刚被发现的时候,有人说它是有羽毛的鱼,也有人说它是鸟和鱼生的,总之有很多荒谬的说法。依我看,这都是基督教的错。信仰虔诚的信徒,严守着星期五不吃肉的戒律,但是吃鱼的话就没关系,如果把它当作鱼,就可以放心地吃了。所以我认为这是企鹅被当成鱼的原因。”

    “这样啊!哦~”

    到了开演前十分钟,人潮慢慢聚集了起来:

    到了开演前五分钟,引导的工作人员大声呼唤之后,人数急速增加,渐渐变得拥挤,薇薇安觉得侧腹不断地被推挤着。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和看来像是她弟弟的小男孩用手肘撞着薇薇安的身体,想要从缝隙间钻进来。一头美丽的卷曲金发配上格林威式的高腰洋装(注5),和冯特洛式的西装(注6),两人的衣服都是崭新的。为了出门参加复活节的活动,这两个孩子都穿上了最新流行的外出服。应该是富裕人家的孩子吧……

    ※注5格林威式洋装:是凯特·格林威(一八四六~一九○一年)的插图中,人物们所穿的高腰短袖洋装。

    ※注6冯特洛:是伯纳的著作《小王子》(一八八六年)当中,主角薛特利·耶罗鲁的爵位名(伯爵)。有人模仿这部人气作品中的插图所描绘的服装,制作出天鹅绒西服。在当是中上流阶级中,成为男孩竞相穿着的服饰。

    保姆呢?她一定是怕走到这种上等席,所以留在后面吧……

    有威廉大哥带我来真是太好了,薇薇安心想。

    “诶,这位小姐。”

    薇薇安抓住年纪比较大的女孩的手腕,让对方把头抬起来看着自己。

    “你如果想钻进来,起码也该礼貌地说声‘我可以进来吗?’或是‘请让我进来!’之类的吧?”

    女孩像是大吃一惊似地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开开的。

    薇薇安露出一个特别甜美的笑容。

    “这样才称得上是淑女。”

    女孩无言地把手甩开,鼻子哼了一声,带着弟弟走开了。

    舞台上,企鹅们排着队伍蹒跚的上场了。观众席间扬起了一股热烈的笑声。

    这群黑白分明又胖得飞不动的鸟儿,在另外一个时代却被比喻成穿着燕尾服的绅士。

    插图014

    Story6TheCrystalPalace/第六话水晶宫

    有句话说,四月的庭园最无情。播种、拔除杂草、施肥,不论如何精心照料,只要一个晚上不当心,除了已经长出来的部分遭殃,连根也一并泡汤的情况也不算少。只有在四月可能会遇到迟霜,要是遇到霜害,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嫩芽和叶子、小小的花苞等,都会毁于一夕之间。

    平常成为庭院装饰的玻璃钟型罩和红土制成的壶(注7),在这个时期实用的功能大于美观。

    ※注7用来促进制造果酱的材料“大黄”(一种外型修长如芹菜的蔬果,可为果酱注入完美的酸度与浓稠的质地)生长的栽种容器、形状为矮胖的壶型,盖子是半球形,上面有凸出物作为把手。

    艾玛蹲在内院的花坛旁边,面向植物间的空隙,拚命地把手腕往前伸。

    粉红水仙的一株新芽碰触到枯叶无法向前伸展,只能委屈地缩着。如果不帮它把枯叶拿掉就会失去生气。话虽如此,但还是犹豫着是否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踩进去。水仙和番红花、郁金香等春天的花大致已经开花,但为了避免伤及无辜,最好还是能免则免,因为在松软又仔细翻过的土壤下面,百合、剑兰、甘草、蓍草、金链花、黄雏菊等多种夏天的花朵,正耐心地等待着露出地面的日子到来。要是不小心踩错地方,伤到它们就太可怜了。

    艾玛呼地叹了口气。

    只用手够不到。没办法,只好站起来寻找长度合适的小树枝。不需要的时候掉得满地都是,可偏偏要用的时候却又找不到,可能是因为打扫得太彻底了。

    终于在后面的木门附近找到似乎可以用的树枝,捡起来再走回去。再度蹲下身,把树枝伸进去,试着拨弄几次后,变得像纸片一样干薄的茶灰色枯叶纷纷化为碎片散开了。前途原本受阻的水仙得到自由后,终于可以尽情伸展。因为可以从层层的叶片中,隐约看到刚要染上色彩的小小花蕾。

    一定能开出很漂亮的花来吧?水仙的花期应该再两、三个星期吧?如果开很多,就摘下来摆在夫人的桌上吧。

    心情放松后,正当拉着裙摆打算站起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在茂盛的叶群中好像扫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艾玛再次把身子放低。

    啊,想起来了。

    记得以前曾经看过这种长型叶片,它的特征很明显。这株草好像是钤兰呢!如果是的话,隐约看到的白色小东西,应该就是钤兰那正如其名,一个个仍紧紧互相依偎,往下垂吊的铃型花蕾吧。

    “……嗯。”

    艾玛不禁喃喃自语起来,从放在庭园角落的工具箱,把尖头铲拿过来。

    注意不伤到根部,小心往下深掘。环顾庭院一圈后,把它种在老榆树的根部附近。如果移到日照太强的地方怕对它刺激过度,所以选择一天中有半天可以笼罩在树荫和房子的阴影之下的地方。

    “你从哪里来的啊?”艾玛问这朵可能是钤兰的小花。“以前都没注意到你。”

    看起来还不太像钤兰的花,被风若有似无地吹拂而轻轻摆动。艾玛心想,要是能长大就好了,因为钤兰的香味非常好闻。如果能开很多花就好了,因为夫人喜欢纯白又清新的花。

    “你好!”

    一位陌生的少年打开后面的木门,走了进来。因为对方脱帽打了声招呼,艾玛也默默地回了礼。

    少年白里透红的脸庞,到处布满了像派皮上的罂粟籽一样的小小雀斑。虽然有着一副和成人相较更近似于孩童的体格,但在阳光恰到好处地照射下,灰色布料的工作服变成看起来闪耀着优雅光芒的深红色上衣,下半身则穿着带有刺绣的裤子。

    “想请问一下,府上是不是小梅利本街122号。”

    “是的。”

    超龄的老式措辞,想必是一字不漏地按照别人所教的背诵出来吧。

    “我是从琼斯家来的,请问您就是艾玛小姐吗?”

    “是的。”

    琼斯家?艾玛的胸口像是被重捶了一下,少年脸上也出现了“啊,太好了!”的舒坦表情。

    “有您的信,请收下。”

    这个小厮(注8)是琼斯家园丁的儿子,快要满十五岁的杰西。

    ※注8小厮:除了伺候用餐,还负责对内、对外传达讯息,为主人的家人或客人开门等各式杂务。大多由年幼的少年担任。

    双胞胎哥哥盖比负责照顾马匹、马车和准备狩猎。杰西还没有决定将来要做什么,他可以继承父业在庭园上大显身手,也可以成为大多时间在主屋内工作的侍者(注9)或者离开琼斯家,到其他地方帮佣。那么久以后的事情,现在还说不准,反正现在在父母的监护下生活,就顺便替主人家做些简单杂事,趁机学习关于帮佣的种种事务。

    ※注9侍者(Footman):主要负责服侍用餐和接待客人的男仆。

    这天,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被赋予替威廉少爷递送亲笔信这项光荣的任务。自己是否能正确无误地达成使命,以不辜负主人的期待。万一迷了路或是把信弄丢了可该怎么办?虽然觉得有些不安还是一路赶着过来,所以当他把这封重要的信件交给该递交的人后,肩头的重担终于得以放下。

    而且……

    因为艾玛小姐是一位带着眼镜的女仆,而且是非常漂亮的女性。像她这样的人非常稀少,所以不可能认错。

    加比心想,果然就像威廉少爷说的。然后对自己的工作表现感到很满意,所以精神饱满地说了声再会就离开了。

    因此,他也完全没注意到当艾玛的目光落在信封上的文字时,脸颊瞬间染上一抹红晕。

    --来自汉普斯德荒原南方的威廉·琼斯,致梅本利街的史东纳府上的艾玛小姐

    亲爱的艾玛小姐:

    这封冒昧的来信如果造成你的不安,那我也无话可说。对我如此唐突的举动,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

    如果方便的话,下星期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为你做水晶官的导览。虽然我想你应该知道,但还是再说一次,水晶宫位于伦敦南部的希丁汉丘。里面展示了有趣的物品和世界各他的珍宝,就算待一整天也不觉得无聊,建筑物本身也非常有看头。

    前些日子,在复活节那天,我和家人去了摄政公园的动物园。在那里度过非常愉快的一天,让我不禁想到如果能有艾玛小姐同行,不知道该有多好。

    以前我曾问过,所以知道艾玛小姐的休假时间是隔周星期四的下午。

    让我占用你这么宝贵的休假是不是太过分了?想到这或许会造成你的困扰,就让我裹足不前,但还是决定鼓起勇气提出邀请。如果你能告知我方便的日期与时间,我将会派马车到你的住处附近接你。从维多利亚车站搭火车到水晶宫大约露要三十分钟。

    明天将会再遣小厮到你那里去,请让他将回信带回来。静候佳音。

    威廉·琼斯

    连续把信读了两次。可以感觉到胸口怦通作响,嘴唇也自然地形成微笑的形状。

    按照原来的样子仔细折好后放回信封。要放进口袋吗?还是放在别的地方?放在身上的话,要是不小心弄脏了或是弄湿了,可要难过死了。但也不能就随便找个地方放置,还是收起来吧!

    爬上楼梯,打算把信带回顶楼的自己房间。

    信中的字句在脑中一一重现,像是一串美丽的小珠子。

    走到一半,因为想确认每一字一句是否如自己所记忆的,所以停下脚步。

    靠着狭窄楼梯的墙壁,就着微弱的光线重新把信读过一遍。为了稍微平复心情,原本只打算快速浏览就好,但不知不觉地又全部看了一遍,细细品味信中的每一个字句。

    ……好高兴。

    看到威廉笔迹的每一个特征,眼睛都为之欣喜欲狂。特征是大写M比其他字母大一点。

    M的曲线像天鹅的颈子,非常美丽。t的一横和i的点,像是蓄势待发似地尽情挥洒出去,仿佛在诉说他那雀跃的心情和不加隐藏的坦率之意。

    高级蓝黑色墨水的稳重色调、墨水痕,连可能是笔尖不小心划到纸上的污点,每一样都是那么有趣、愉悦、讨人欢喜。从这些细微的特征,正可证明这是威廉亲笔所写出来的。

    这张信纸在不久之前还是他的。在过去一段漫长的时间,一直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存在着。他曾经触摸过。

    艾玛把信纸拿起来轻轻靠近脸庞,似乎能闻到一股威廉的味道,若有似无。混合着烟草和香水,还有其他不知名的粉末,像是异国风味的花朵和水果般的好闻味道。高雅又有品味、清洁的味道。这是他所置身的空气,他所生活的世界的味道。

    垂下手,把信纸轻轻贴住胸前。

    自己真的得到了很棒的东西。

    原本阖上的眼睛忽然张开。

    眼前出现了熟悉的壁纸,那是属于她重要的工作范围--史东纳家,交织着粉红色与茶色小花图案的壁纸。

    不能这样,艾玛心想。

    意外的邀约让自己高兴得过了头,结果不小心就恍神了。

    你在那里,我在这里。而我现在正在工作,现在是必须替夫人工作的时间。

    深呼吸一、两次后,把这些虚无飘渺的思绪抛到脑后。仔细地把信纸收回信封后,一手拿着信,另一手提起裙子,爬下狭窄陡峭的楼梯。

    没关系,现在不能胡思乱想也无所谓。

    等到晚上上了床之后,再好好陶醉在这美梦中也不迟。

    可是……

    “明天将会再遣小厮……”

    必须作出答覆。

    小厮明天几点过来呢?为了不让他等,让他什么时候来都可以马上交给他,最好今天晚上作出结论并写好回信。一早才慌忙行事肯定没有充裕的时间。最好能放松心情,用美丽、工整的字体好好地写信。

    该怎么回信呢?

    不对,在这之前,要怎么向夫人开口呢?要得到夫人的许可才行。该老实地说出内心的感受,询问夫人的建议吗?可是这实在太难为情了,脸好像整个发烫了起来。

    等到回过神来,艾玛才发现自己一整天都在考虑这件事,因为顾虑太多,原本应该高兴的事却反而让自己发愁。

    虽然打算把精神集中在工作上,但威廉信上的那句话总会不经意地在脑中苏醒。连艾玛这双认真工作的手也突然停了下来。

    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为你做导览……

    如果能有艾玛小姐同行,不知道该有多好。

    信就和威廉买给自己的蕾丝手帕一起收在柜子的抽屉里。虽然已经仔细收好,但那些让人看了欣喜的温柔字句却不断地溢出,萦绕在艾玛的身旁久久不散。仿佛是亲耳听到那些字句直接从威廉口中说出,让艾玛的鼓膜久久不能平复。

    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为你……

    有艾玛小姐同行……

    明明是日常生活中随时可听到的、一点也不特殊的话语,不知为何听起来就是那么触人心弦、那么温柔。就好像一滴水珠,虽不足以单独盈握,但是每次只要一直看着它,就会觉得再也没有其他东西比它更重要、更美、意味更丰富了。这些单字仿佛生了翅膀,在头部周围不停环绕,盘旋在艾玛的四周。正在工作的艾玛眼前似乎出现彩霞,不论怎么挥也挥之不去,于是空气中酿出一股甜美醉人的欢娱气氛。

    被这些生了翅膀的字句一次又一次地抚摸,艾玛的背部或许不知不觉中也长出了隐形的羽翼。奇妙的是,身体变得轻飘飘、脚尖踏不到地,身体好像在半空中飘浮。所谓升天就是这样吧?

    艾玛的转变逃不过凯莉·史东纳的眼睛。

    坐在平常坐的椅子上,打算把读到一半的书先收起来的凯莉,突然发现原本放在客厅桌上那块自己喜欢的桌布,被烫出了原本不需要的打摺--像宴客用的桌布的那种摺痕,看样子是熨的时候弄错了,这不像艾玛会犯的错。

    真是不寻常。

    凯莉皱起眉头。

    为什么会突然犯这样的错误?

    和刚好走进房间的艾玛,视线对个正着。

    她的眼神怎么出现愧色?还是怕被人识破而自己先心虚起来了呢?

    艾玛连忙低下头并且将视线移开。

    同时,脸庞好像被掌掴似地通红。

    凯莉狐疑地挑起眉毛。

    艾玛手上拿着小扫帚和畚箕,快速走到暖炉边,把装饰在暖炉架上每一样小东西一一排好,并把灰尘挥掉。她的目光不时瞥向凯莉,从侧面就可以看出她很紧张。看来是有话想说,而现在她正在等待时机。

    “艾玛,”凯莉单刀直入地发问:“怎么啦?”

    小扫帚从艾玛手中滑落。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边捡起掉落的东西,艾玛像是困惑着该如何说出口,向女主人投以求救似的眼光。

    “该不会是……你和琼斯家的少爷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

    “一定有事,一看就知道了。”

    艾玛变得满脸通红。虽然一瞬间露出真想找个洞钻进去躲起来的表情,但还是双手握拳,像是要鼓励自己把话说出来似地,然后把围裙的皱褶抚平,裙子和袖子的褶痕折好。重新整理好仪容之后,走到女主人面前站好。

    “夫人……我有个请求。”

    “什么事?”

    “下个星期我可以休假吗?”

    “下个星期啊,”凯莉点点头。“嗯,可以啊,你休假去吧!”

    艾玛松了一口气。

    接着又稍微皱了皱眉。像是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而乱了阵脚,反而看起来有点担心的样子。

    “呃……我会马上回来的。我会尽量不让家里太久没人顾着……!”

    “你要休半天还是一天都没有关系,你应该有想去的地方吧?”

    凯莉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摊开膝上的书,把目光集中在书上。

    “而且自从我的脚受伤以后,你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很努力地照顾我。你也会有想要喘口气的时候吧。好好去玩吧!”

    “……谢谢夫人。”

    凯莉突然抬起头看着艾玛。

    艾玛极力以不引人注意的手势轻轻抚胸,像是担心心脏会不会因为太过高兴而跳出来。脸色微微发白,或许是为了说出请求,把全身的精力都耗尽了。

    黑色哔叽布的女仆制服实在太不适合神采飞扬的艾玛了。浆过的围裙已经漂白过很多次,所以看起来是纯白的,但实在穿了很久,因而布料已经有些磨损了,认真的表情、一刻也不停歇的工作态度、抬头挺胸的站姿,让人觉得她实在太严肃、太出淤泥而不染,也太过压抑了。

    艾玛还年轻。年轻、美丽,正迎接着人生最光辉灿烂的时期。

    所谓年轻,是否就像万马奔腾的充沛活力?不论遇到什么样的障碍也仍怀抱着梦想,就算有时候简直蠢不可及。这也是大家能笑着包容任何傻事的宝贵时间吧?

    凯莉心想,这孩子对于这点好像还一点自觉也没有,真是太可惜了。

    等到时间过了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就算事后悔恨交加却也无济于事。

    至少,应该让她在享受难得的假期时,穿上像样点的衣服。

    “艾玛,衣柜上面第二个架子里,不是有件胭脂色的平纹细棉布洋装吗?”

    “什么?”

    “借给你穿,”凯莉把读到一半的书页用手指夹住,抬头看着艾玛。“你穿那件去吧。”

    艾玛吃惊地睁大眼睛。

    “因为是我年轻时候的衣服,所以款式旧了,但东西本身是好的。尺寸上我想你应该还合身,如果不合身的话,你就缝一下调整大小。这件衣服一定和你眼睛的颜色很配。”

    因为艾玛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凯莉露出一丝笑容。

    “……和男士出门的时候,服装很重要喔!尤其当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

    下个星期,重要的日子来临了。

    艾玛和阿尔在史东纳家的玄关面对面站着。

    “那我出发了。”

    “嗯。”

    “夫人就拜托您了。”

    “嗯。”

    “茶点我已经放在厨房的桌上了……”

    “好啦,快出发吧!”阿尔绷着脸说:“人家已经在等你了吧!”

    艾玛双颊发红,背对着阿尔照了照镜子。把帽子上平常使用的那条缎带拿下来,换上为了搭配洋装颜色而特地去店里找的缎带。但是这样搭配好看吗?效果如何?些微的改变总叫人浑身不自在。忍不住用指尖拨弄,还是觉得不满意。把脸庞靠近镜子,试着把丝质的缎带拉高一点,然后又马上松开重绑,这次是往两边拉平。

    “不可能的啦!抱歉,但这已经是极限了。”

    “极限?”

    “不管再怎么努力,你都不可能比现在更美啦!”

    艾玛吃惊地眨眨眼。过一会儿,才会意到阿尔是在调侃自己。面红耳赤的艾玛深深地吸了口气,挺直背脊。用手抚平衣服的皱褶,再调整一次其实根本没歪的领子。

    面对阿尔肆无忌惮的视线,艾玛从他身旁走过时把目光转开,像是羞赧到了极点,她红着脸规矩地默默行礼,然后打开门出去了。

    她好像从下一秒就跑了起来。没多久,脚步声逐渐远去。

    阿尔一面放下心来搔搔脖子,慢慢走回客厅。

    “走了吗?”

    深陷在平常坐的那张有扶手的椅子里,一边刺着绣的凯莉问道。

    阿尔用手指拨开窗帘,从落地窗眺望外面,一抹胭脂色的人影走了过去。身穿老式洋装的少女,像刚学会跑步而跃跃欲试的小鹿,浑身是劲地往前跑。可惜被一栋栋的建筑物与往来的马车遮住了,所以只能隐约瞥见她的身影。一手拉着沉重的裙摆,另一手压住快要飞走的帽子,一心向前飞奔。

    艾玛出发了!

    要到他等待的地方去。

    “她用跑的呢。”阿尔说。

    “是啊,大概很急吧,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可别跌倒才好,”阿尔从口袋里拿出烟斗放入口中。“再怎么说,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和女仆对吧……十之八九不会顺利的。”

    “真的是这样吗……”凯莉继续刺绣。“现在可不一定是这样了。”

    阿尔再度望向窗外。

    身穿胭脂色洋装的女孩,在街灯下停住了脚步,到处张望着。一台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打开车门。年轻的绅士飞奔而下,好像说了什么。艾玛转过头来,露出安心的笑容。

    前面来了辆公共马车挡住了视线,所以关于之后的发展,阿尔就看不到了。等到公共马车驶离之后,艾玛和来接她的那辆马车已经不在原地。看样子,她已经顺利和相约的人见面了。

    拉上窗帘。

    “干嘛故意让她受这种苦。”

    “没有人要害她受苦,完全是出自她本人的心意。”

    阿尔没有回话。像是代替耸肩,烟斗的前端稍微动了一下。

    凯莉默默刺绣直到告一段落,然后仔细地打个结把线剪掉。把刺绣框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拿下老花眼镜,重新靠好在椅背上。一手不经意地玩弄着小巧有如扮家家酒玩具般的陶制顶针,喃喃自语似地开口说:

    “我想他们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李察·琼斯不是那种会轻易改变主张的人,少爷也还不能完全独当一面,一旦被父亲阻挠,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不过呢……艾玛竟然会爱上某人,是我们家的那个艾玛呢!”

    转转转,顶针在转。

    “这可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事情,以后也可能不会再有了。”

    阿尔默默地抽着烟斗。

    “虽然对琼斯先生很抱歉,但我至少要在背后支持艾玛。”

    下了马车后,两人立刻被喧闹声包围,维多利亚车站是伦敦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往南部的各城市、往各地的长途列车与近郊列车都集中在此,从这里发车。

    行人从四面八方蜂涌而来,挤在这汹涌的人潮里,威廉奋力挤向窗口,一下子就买好了车票。往这边走,毫不犹豫、昂首阔步的步调快得让艾玛必须要小跑步才不至于落单。修长的双腿不断地迈着步子,一直走到二号月台旁边,威廉才“噢!”地一声连忙停下脚步。

    “这是普尔曼豪华卧车。”

    威廉向一头雾水的艾玛指着一边豪迈地吐着烟,正准备出发的蒸汽火车。

    “就是这辆车,漂亮吧?这是英国最新的火车。二号月台的火车联络整个欧洲大陆,搭这台车可以经由多佛到达法国的加来呢!然后从巴黎改搭东方快车,终点是伊斯坦堡。”

    “伊斯坦堡吗……”

    艾玛边喃喃自语,一边眺望着这全身精悍的铁块。这辆浑身不停颤抖、持续吐出滚烫蒸汽的火车。看起来就像是生活在奇异世界的巨大动物。时髦的绿色车身,是为了扭转乌黑的钢铁所给人的狰狞印象吧!艾玛觉得这种颇能代表英国的丛林绿,很像Barbour&Sons公司(注10)的油布外套。

    ※注10Barbour&Sons公司:创业于十九世纪末,其所销售的油布和布料大受好评。目前已经是得到英国王室御用认证的布料厂商。

    穿梭在这些看来富裕、等着搭车的乘客们之间,戴着红帽子的侍者推着堆了一层又一层的行李。送行的孩子们和佣人们之所以高声喧哗,是想藉此忘却即将离别的寂寥吧……

    “有些人要去很远的地方旅行吧……”

    “是啊,因为是横跨整个欧洲,所以大概有三天要在火车上度过。”

    嘟!不知从何处传来汽笛声。

    “糟糕,可惜非走不可了。不然就赶不上我们的火车了。”

    两人独占了可以容纳六人的包厢。一开始是并肩坐在和行车方向同一边的座位上,因为等到发车之后也不见有人来坐,所以就换到窗边两侧的位置了。两人于是面对面坐着。

    过了泰晤士河,天空明显地变得更亮了。窗外的景色一路看下来,一转眼从都市变成了乡村,变成了初夏的田园风光。简直像自动换片的幻灯机,翠绿的草原和小巧却井然有序的森林、池塘与住家、羊群和狗等相继出现又消失。

    艾玛被深深地感动了。

    虽然车窗外的景色是连贯的主题,但是每一种都不一样。一样接着一样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幸好今天是好天气,”威廉说:”原本我打算带你坐马车来,但是可能嫌远了点,所以还是坐火车。坐火车要快得多了。”

    “真的好快呢!”

    艾玛点点头,因为想同时看到窗外的景色和威廉,所以不时转移着视线。

    火车的速度确实很快,比走路快自然不在话下,甚至还比马车还快很多,力量也更强。想仔细看看现在看到的是什么,但总是还来不及看清楚,火车就开过去了。

    轰隆、轰隆,车轮转动的声音。喀当、喀当,火车压铁轨的一定节奏。火车特有的重重摇晃声听起来很厚重、气派,让人觉得火车对自己好像充满信心。

    艾玛有些胆怯起来,像自己这种身分的人怎么可能坐在这种地方。

    脸上隐约浮现的一丝笑容,他注意到了吗?

    “太快了吗?”威廉担心地探出身。“你的脸色发青呢!身体哪里不舒服吗?请小心一点。好像有人会因为速度太快而头晕呢……如果能多看远方的景物,应该会觉得好些。”

    “我不要紧。”

    “真是抱歉,火车速度太快了……不过,这个速度还不是最快的呢,因为是每站都停的班次……啊,太好了,已经开始减速了,马上就要到站了。”

    “好的。”

    艾玛露出微笑。

    说什么“真是抱歉”,琼斯先生真是太奇怪了。连火车的速度太快都要怪到自己头上。

    “早知道就向哈基姆借车了。”威廉双手交叉胸前,陷入沉思之中。“因为如果开车不论要快要慢都可以自己控制。现在有了汽车这项发明真的很方便,但是我还没有开过车,如果要载艾玛小姐的话,我一定会先好好练习。否则突然要开车的话,会发生什么问题都不知道。而且……直接向他开口借车算是下下策。哈基姆他啊……搞不好连那群侍女都要浩浩荡荡地跟过来了。”

    “说得也是。”

    当火车靠近第一个小站时,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在铁路两旁的土堤上玩要的孩子们开始追着火车跑。年纪小的孩子脚一不小心绊到草而跌倒,但也没哭还是继续跑。带头跑在最前面的是个编了辫子的女孩,和艾玛四目相接后露出开心的笑容,还对艾玛挥手。艾玛也对她挥手,女孩又挥得更起劲了。

    艾玛心想,这些孩子们一定还没有搭过火车。

    他们应该就住在附近,常常看到飞驶而过的火车,内心也向往不已。他们应该梦想着总有一天一定要坐坐看吧……

    我现在正坐在火车上,而且是和琼斯先生一起。

    突然对自己刚才得意的挥手举动感到不好意思,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这时也才发觉拳头下的裙子颜色和平常不同。

    ……和男士出门的时候,服装很重要喔!尤其当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

    夫人。

    谢谢您借衣服给我,也谢谢您让我休假。托您的福,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搭上火车,能够让我和心爱的人单独相处。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今天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是如此特别的日子……

    平常的艾玛等于从早到晚都被绑在家里。每天都有多到做不完的家事,因为必须一个人井井有条地做完所有事情,所以几乎没有出去闲逛的时间。就算离开小梅本利的史东纳家,最远也不过去到柯芬园,而且只是进市场买些食材就马上回来了。

    如果偶尔想要喘口气,就稍微绕点路走到海德公园。在树下漫步,看着光影交错落在自己身上,看着其他人全家大小,以及乘坐马车的人。坐在水边的长椅上看书,口袋里放点坚果喂松鼠吃……大概就是这样的程度。

    她的生活圈实在称不上大,不过就是能在不迷路的状况下出门又回家的范围,让她无后顾之忧的行动范围。对一个生活在十九世纪末大都会的健康、年轻女性来说,这样的生活圈可说是极为狭小,就算是市区也仅在西边一角。但这就是艾玛的伦敦,也是人生。

    截至目前为止。

    艾玛稍微张开眼睛,看着坐在正前方的年轻绅士。斜射进来的阳光炫目得让人睁不开眼。手掌托着腮帮子,脸朝向窗子几乎快要贴近,所以可以从玻璃窗看到他的影像。看起来一副很习惯旅行、轻松的样子。

    只要和琼斯先生在一起,不论在哪里,都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艾玛拉着裙子,重新整理一次。

    列车一通过,孩子们便从土堤跑到铁轨上,将耳朵靠在银色滚烫的金属上面。眼睛紧闭着聆听列车愈行愈远的声响。

    这辆车会到多佛,然后横跨欧洲,最后抵达君士坦丁堡。

    只要搭上列车……只要买张票……不论是哪里,都可以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总有一天。

    孩子们心里期待着。

    等到自己长大变成大人物之后,一定要上火车,前往从来没看过、也没听过的遥远之地……!

    大概坐了二十分钟左右吧,进入丘陵地带后,景色终于变成了田园风光。天空充满了明亮的光线,放眼望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视线的尽头涌出了充满夏日气息的大块云朵,路旁的各种树木花朵也把握这个机会,互相争奇斗艳。

    “啊!你看,可以看得见了。”

    威廉拾起头来。

    艾玛顺着威廉的视线转过脸来,瞬间大吃一惊。

    闪着耀眼光芒、让人为之炫目的建筑物突然出现在愈来愈靠近的丘陵一角。在今天有如夏季阳光的强烈照射下,不断散发着闪闪亮光。就像在冬天里凝聚而成,不会溶化的成群冰柱,很慎重地排列组合着,在晴空与烈日下像几千把闪着光的刀子。

    “那就是水晶宫……”

    “漂亮吧?”威廉微笑着。

    下了火车,走出车站后马上就到达了水晶宫。从建筑物脚下近距离地眺望,会被其高度、建地之广,还有充满了象征新时代机械文明的未来美感所慑服。

    玻璃墙壁从某个角度看来几乎完全成了镜子,照映出了今天特别的蓝天与翠绿的山丘。同时看着实物与幻象,不久视野便混淆在一起。现实融入幻境,像是要引人进入梦中、有如万花筒的世界里。

    林立的教堂、议事堂、法院等,这类大型建筑物在伦敦并不稀奇。但是这栋崭新的建筑,用的并不是常见的石子或砖瓦,而是几乎完全以磨好的玻璃所砌。既透明又轻薄,只要一点小磨损都可能瞬间啪啦一声摔个粉碎,说它是娇贵的奢侈品之代表也不为过,这就是玻璃。

    艾玛身为女仆,因此根深蒂固地认为玻璃是危险的,处理时非要特别慎重不可。一下小心掉下来的话不用说一定会摔破。如果破掉了,会碎成细微到眼睛看不见的颗粒,被刺到了会很痛。是个再麻烦不过的东西了。居然用这么大量的玻璃,而且精密地组合到这么高的高度,更盖成了一栋建筑物!

    艾玛心想,真是太了不起了!不晓得是谁,居然能做到这件简直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当然,只靠玻璃无法盖出这么大型的建筑物。还是要有钢梁、支柱、木材等材料支撑,才能精密地组合成玻璃建筑。实在无法想像要完成这么浩大的工程,到底需要多少智慧、心血和技术。

    要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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