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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暗之王子 第四章 法师薛鲁纳)

    御厨典子从梦中醒来,梦里响彻着似乎带有宗教性质的庄严乐声,现实的室内一片昏暗。她身旁的丈夫还在打呼,表情依旧一脸傻气。丈夫那大而锐利的眼睛一旦闭上,看起来就像个年事已高的老头,连白发都偷偷冒出好几根了。

    典子心想,我只能仰赖你了。她以如此的心情注视着丈夫的脸孔,有种似乎又回到新婚当时的感受,自己当初压根儿没想到会与这个人迅速订下终身,不安与挑战也从结婚后接踵而来。从一开始交往就觉得对方是个怪人,突然开始朝夕相处后,依旧觉得对方是个大怪人。

    不过,紧要关头时丈夫还是很可靠。

    第一次是惠即将出生前。典子当时既是高龄产妇,又是头一胎。更不幸地,她的感冒恶化成肺炎,令她生产时感到惶惶不安。

    本来已经不打算生小孩的她,面对怀孕还是很喜悦,她打算不论如何都要生下孩子。当典子在产房中因发烧而呻吟不已时,丈夫寸步不离地前倾着巨人身躯,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第二次就是现在——魔女资格被剥夺之事。本来典子为了不让儿子担心,打算故意装作满不在意,结果接到通知后却一下子躲进了被窝里,之后,白己花了一个礼拜才重新站起来。这段时间中,虽然丈夫并没有特意做什么,但只要有他在身旁陪伴,典子就会感到很安心。

    她从床上爬起身。枕边那装有迷你人工生命体的瓶子依旧好端端地摆着,亚奈还在梦乡中。

    伊南娜——地球上最古老的爱神,就连恶魔王子都为她倾倒。

    惠到底将如何抉择呢?典子边换衣服边想着。她认为,就算提出要求的人是闇之王子,只要她儿子决定「不给」,对方依然会尊重他的意志。

    外人假使得知此事或许会吃惊到下巴脱臼吧。儿子不但拒绝了拥有无比力量的魔界王子,甚至还被对方容忍、接受对方的加油打气。

    不过,身为母亲的典子也很想为儿子鼓掌。这可是她头一次看见惠以自己的决定展开行动呢。

    当典子从艾莉卡口中听说儿子与闇之王子的「交易」后,便彻夜难眠了。她实在是太高兴了,既高兴,又得意,简直合不拢双眼,好几次都流下感动的泪水。

    「老公,你知道惠他啊——」当然,典子也在就寝前对丈夫转述此事。但象山却以「虽然那是当然的,不过如果他在中学就学会这些怪招那怎么得了」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说辞回答。

    老公,你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典子边悄悄走出卧室边想。老公到底是猜错还是不好意思?或者,他不愿意面对儿子已经长大成男人的事实?

    典子又想起自己被剥夺资格翌日,心情依旧恶劣。当她躲在被窝时,儿子跑到枕边安慰自己的事。

    惠究竟想说什么?应该是来道歉吧。典子本来想对儿子说,不用道歉也没关系,但不知为何却开不了口,她看着儿子认真的表情,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话吧。

    「妈妈……」

    儿子轻声唤道,接着便沉默不语了。典子伸出手,握住儿子的手。

    只有这样,真的,这样就够了。

    典子站在厨房里竖起耳朵,她听见艾莉卡与惠的交谈声。她透过厨房的窗户默默窥视庭院,觉得那两人的模样光用看的都觉得好可怜。因为双方都太在意对方了,典子心想,干脆建议两人休息一下算了,不过,她早已决定不干涉儿子的魔法训练,所以她什么也不说。

    「你绝对不能朝这里看唷。」艾莉卡说完后深呼吸一口气。

    「嗯。」惠背对艾莉卡,同样在深呼吸。

    「……你应该不是在想那件事吧?」艾莉卡问。

    「我没有啊。」惠一边回答一边弯腰。

    「尤其睡觉前更不能想那件事唷。」艾莉卡说完后也向前弯腰。

    「我知道了。」惠随之反仰上半身。艾莉卡披肩的长发,上下颠倒地在他眼中摇曳。

    「也不可以在睡前想这件事……然后一个人做奇怪的事唷。」艾莉卡继续叮咛。

    「我、我才没有哩。」

    「……听你这口气,你一定有吧?」

    「你好啰唆喔。我说没有就没有!」

    「反正我本来就很啰唆!如果你嫌我啰唆,就去跟那只每天都很可爱的人工生命体练习魔法呀。」

    「别、别胡说八道了。」惠转头望向艾莉卡。她正反仰上半身,穿旧的运动衣顺势掀起,她的小肚脐出来见人了,艾莉卡慌忙把运动衣往下拉。

    「不要偷看,大色狼!」

    「很自然就会看到嘛,我有什么办法!」

    「你是故意转头过来看的吧。」

    「那是因为艾莉卡刚才胡说八道啊!」惠又转了回去。

    「哼。」

    艾莉卡继续做暖身操,不知为何只要听到惠的声音她就火大,更不用提看见对方的脸了。对着那张蠢脸再加上他的说话声,只会令自己心情更恶劣而已,艾莉卡打从心底不高兴。今天从一早开始,光是看到惠的鞋子都令她火冒三丈。

    是呀,那家伙的个性简直比闇之王子还差劲。

    闇之王子此刻正在太阳中。过去他处于人类世界时,兴之所至也会来到太阳中一游。如果他心情倾向自虐的话,甚至会舍弃人类这个狭窄的肉体,化身为一条大蛇。当然,那并不是一条普通的蛇,而是能将空间本身变为格子构造的蛇。他与足以吞下好几颗地球大小行星的日珥合而为一,就像带来死亡的蛇一样,在宇宙中痛苦地滚动、打转。

    他的思绪徜徉在遥远的地球上。对他而言,人类就像平行存在的世界般,具有采取各种不同行动的可能性。在那座公园里,那位少年的存在便介乎于容忍与拒绝间不停犹豫摇摆。在那位少年身上,他可略微窥见接受少女之爱的可能性。然而那位少年,最后还是决定与自己进行交易。

    因此,闇之王子认为人类这种生物还真是有趣。

    那位少年或许之后还会再拒绝一次;或许又会拒绝将伊南娜交给自己。数年后,等人工生命体的躯体化为无形,伊南娜又将在虚无中流浪,最后步上消灭之途。

    伊南娜,你将走向消失之道喔。

    闇之王子在炼狱般的炎热中远眺星辰。他看见变成※衔尾蛇的父亲,正在吞噬自己的尾巴,那是一条和宇宙等大的蛇。父亲啊,为什么你要生给我如此一颗举棋不定的心呢?你到底希望我做什么呢?(译注:Ouroboros,古代埃及和希腊的寓意蛇像,它咬着自己的尾巴,不断吞噬自己又不断从自体再生。)

    他得不到解答。

    一名穿着打扮有如漫画中恶党首领的男子抵达了成田机场。

    魔法管理机构日本分部的所有高官都出来迎接,并恭敬地排列在一旁随侍。

    数不尽的晚宴、数不尽的演讲,那名男子的行程满档。不过,行程表中只有一天是完全净空的。这空白的一日,将会成为足以改变全世界的一日,不过以这名男子为首的所有相关人员,却丝毫没有人可预见这一点。

    男子的姓名是伊古纳兹薛鲁纳。他生在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于九岁之时「显现」,当时法师˙爱因斯坦还在人世。

    他的家族成员有四人,职业为教师的父亲、母亲,还有他自己跟妹妹。

    他的父亲对教育非常严格,不过情绪却十分不稳定,有时会将年幼的伊古纳兹打得满脸肿胀,有时又对他好得令人恶心。

    事情是开始在某个父亲出门遛狗的早晨,父亲在庭院中发现女儿所饲养的兔子尸体。

    父亲调查兔子的死尸,上头几乎没有外伤。他认为,或许是吃了什么有毒之物所造的。之后,父亲便把兔子埋了,并淡忘此事。

    但接下来,薛鲁纳家养的狗也死了,而且是突然暴毙。父亲将兔子之死与此事相连结,认为有人故意毒死自家所豢养的动物,他将尸体送去给兽医检视,但却完全找不出毒物反应。

    半年后,父亲自己也死了,而且是突然暴毙。医师诊断死因为心脏衰竭,这是小伊古纳兹十岁左右发生的事。

    少年沉醉在父亲生前所使用的书房中。

    他在书房隐藏的抽屉里找到有趣的东西。那是一张只穿内衣的女性、被皮绳所绑住的黑白照片,类似的照片有许多张。他把照片放回原本隐藏之处,每次只要进入这间书房,就会把照片拿出来欣赏。

    此外书房里还有其他许多有趣之物。

    有一本叫『※回到托雷』的书,少年对这本书非常沉迷。(译注:Thule,意思为世界尽头的极北之地,传说在冰块破坏了这块土地后,人们移居南方,而那些人就是最纯的亚利安人种。此传说后来发展为纳粹的种族主义。)

    书中主张金发碧眼的日尔曼民族才是人类的「原型」,其他人种则是退化或与退化人种混血、而从「原型」堕落下来的「亚人种」。

    根据这本书的说法,人类的「原型」日尔曼民族,是从传说中北极圈某个可通往地球中心空洞的岛屿——「托雷」岛上诞生的。

    书上指出,虽然『来访』蔓延至地球上,目的是为了榨取血统纯正的人类,并将污秽的「亚人种」加以净化,但以犹太人为首的亚人种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最后才会失败。

    『来访』的恶魔们来自真神奥丁所差遣,企图将基督教之类对邪神的信仰给彻底瓦解。

    不过这本书的结论也说,纯血人类最终仍将白立,以「魔法(其实就是奥丁之力)」将亚人种歼灭,并回到传说之岛「托雷」上。

    薛鲁纳大受本书感动,他对书中的理论大表赞同。他将这本书藏在同一处。而当晚,薛鲁纳突然怀疑起自己的母亲或许就是个「亚人种」。

    即使父亲已过世好几年,薛鲁纳对这间书房的兴趣依旧不减。这位平凡的教师父亲,其藏书竟然都是像『回到托雷』这类刺激的书籍,这点令薛鲁纳大为讶异。

    某天,他的视线扫过书房墙壁时,墙上那幅平凡风景画的签名引起了他的好奇。他不禁站起身,仔细注视这幅画。

    这幅画从他小时候就已经挂在这里了,上头描绘着棕榈树与充满古风(应该是教堂)的建筑物。他再度将画上的签名读出。

    竟然跟『回到托雷』那本书的作者一模一样!如果两者是同一人,那父亲究竟是怎么拿到这幅画的呢?

    答案在他十四岁那年揭晓了。他在父亲的通讯录中找到同一个名字。

    他搭乘早上头班火车来到慕尼黑。他的心情雀跃,心里盘算着,不知道那本了不起书籍的作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的住址位于慕尼黑郊外。即便伊古纳兹˙薛鲁纳今年已经超过五十岁,十四岁那年自己站在那栋房子前的记忆,依旧如观看电影般历历在目。

    他被强烈的似曾相识感所惑。他觉得自己以前来过这里。但那是绝不可能的,他这辈子造访慕尼黑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很肯定自己根本不可能跑遍慕尼黑的大街小巷。

    当他站在这栋房子的斜前方时,终于想通其中的缘由,这个角度的景色就与父亲书房的画相同,那个人画的就是这栋房子。薛鲁纳戒慎恐惧地按下玄关上的门铃。他心中有个无法以常理解释的信念——这次的造访将是他一生的转捩点。

    「是谁啊?」对讲机中传来沙哑的说话声。

    少年报上姓名,「我因为大受父亲遗物的书籍与画作感动,所以前来拜访作者。」并如此解释道。接着,一位很明显将白发染黑、并用发油将头发抹平的老年人将大门打开。

    「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老人边把少年引进起居室边问道。

    「赫姆特˙薛鲁纳。」

    「赫姆特!……刚才听你说你姓薛鲁纳时我就在猜了,他过世了吗?」

    「是的,已经好几年了。」

    「唉呀!……好人总是不长命啊!……我德意志又一位忧国志士离开人世了!」老人大为感叹道。

    少年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只好沉默地站在一旁。老人恢复平静后请少年坐在沙发上。

    「赫姆特是怎么过世的?这个年纪还不算老啊?」

    「呃,是因为……心脏麻痹,突然就发作了。」少年不知为何吞吞吐吐,还紧握住拳头。

    「……原来如此啊。」

    这栋房子的起居室装饰了许多世界大战时的陈旧照片。少年的目光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这是……这位军人照片的主角就是您吗?」

    「是啊,大战爆发时我人在奥地利,知道祖国德意志发动伟大战争后便立即志愿从军。我虽然英勇地参战,并坚信祖国将获得胜利。然而……」老人一字字吐出这段话。

    「即将取得胜利时,那些可恶的魔法使……算了,往事休提,重点是未来该怎么做。」

    「的确。」少年同意道。

    「你读了我的『回到托雷』吧?」老人间。

    「是啊!真是一本了不起的书!我简直兴奋到睡不着觉。心中本来迷惘的部分都一扫而空了……啊,真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

    老人微笑道:「谢谢你,薛鲁纳君,我正希望像你这种年轻人能多翻翻那本书。比起学校里教的玩笑知识,还不如将目光投注在那本书中所陈述的事实啊。」

    「是啊……对了,您的画也很了不起!」

    「不,跟著作相比,画画只是余兴而已。那幅画是因为赫姆特一直向我央求我才送给他的,我年轻时也曾梦想成为一名画家,还去过维也纳学画呢。」

    「去维也纳学画……原来如此。」薛鲁纳很感激对方,并以尊敬的眼神看着老人。少年由于过度兴奋而松懈了原先的自制力,随后,他那平常不断练习压抑的特异能力便显现出来了。

    「……!薛鲁纳君!」老人大叫道,眼神露出惧色。

    「……啊、啊啊啊!抱歉!……我一时人意,我不是故意的。」少年慌了,脊椎感到一阵寒意。

    「……你竟然有『邪眼』这种能力啊。」老人说。

    「……是的,如果这个叫作『邪眼』的话。」拥有如北国暴风雪般灰色眸了的少年答道。

    「……是吗。」

    霎时,老人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就某个角度而言,这位老人的确是天才,薛鲁纳事后也这么认为,或许老人本身就能使用一点魔法吧,否则,他不可能发现薛鲁纳的眼力。

    老人偏着头继续说道:

    「……你,该不会把赫姆特给……」

    「我不是故意的!」少年打断老人的话。「父亲刚好撞见我拿昆虫练习,他问我是不是也把狗杀了!接着就疯狂打我!……我以为会被他打死!被父亲打死,所以我才……」

    伊古纳兹˙薛鲁纳吓得膝盖直发抖。老人一下子就看穿他的秘密了,只要一想到老人有可能把自己扭送警局,他便无法克制心中的恐慌。

    但很意外地,老人主动接近少年,并笨拙地抱住他。

    「……少年啊,你没有错。你生来便得到了奥丁授与的力量。那只是一个意外罢了,你不需要在意。」老人好言劝慰道。

    「所以,您不会把我交给警方啰?」

    「那是当然的。怎么能因为一点小过失,就摘除背负德意志未来希望的嫩芽呢?……对了,你怎么不去魔法管理机构报到?」老人站起身,帮少年泡了杯咖啡。

    「我不想当魔法使,我不愿意当个一辈子诅咒他人的魔法使!」伊古纳兹不快地吐露着。

    「明智之举。本来所谓的世界魔法管理机构,就是以背叛祖国德意志的犹太人——爱因斯坦为首!……你知道他们即将在亚利桑那建设要塞吗?虽然不知道要花几年才能完工,但根据传言,那座要塞可对全世界任一个地点进行魔法攻击。不用说,他们背后一定就是可恶的犹太人!他们想藉由世界魔法管理机构支配全世界。那些人能获得魔法之力,根本就只是个意外!」

    「真的吗?」

    「没错!薛鲁纳君!你身上的力量并不是魔法,而是净化世界的神之力!看看这个!」老人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大图鉴,翻开某一页,展示给少年看。上面的照片似乎带有宗教意味,一个一看就知道是犹太人的男子,将一只奇妙的箱子绑在头上。

    「了解吗?他们似乎可以预见未来,这是避邪眼用的符咒。从他们那民族分崩离析后,他们就一直害怕这件事,最后,他们将邪眼视为莫大的威胁。」

    「……原来如此……」薛鲁纳茫然地喃喃道着。

    「啊,这一切都是命运。我感觉到我们日尔曼民族伟大的命运即将风起云涌!你主动来到我家,与我相识!仔细想想吧!这是奇迹般的巧合啊!因此,更可以证明这不是偶然!你来我家是命中注定的!也就是说,这是掌管所有生物的命运之神——奥丁的意志。你现在立刻前往魔法管理机构德意志分部吧!」

    「去魔法管理机构?」少年吓了一跳。

    「对!你要从敌人内部改变世界的统治构造!你必须将那个把世界大战胜利果实从我们德意志手上巧取豪夺的背叛者、龌龊的流浪汉——法师˙爱因斯坦,从宝座上赶下来!」

    「……所以……我必须?」

    「你必须成为法师!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当上掌管欧洲地区的法师,证明唯有纯正的亚利安人种才够资格成为法师!」

    老人说完后,毫不畏惧地直视少年的眼睛。时至今日,薛鲁纳仍然记得当时的感动,那是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担负策划人类历史的震撼使命感。我就是那「对超人射出的箭矢」。这是命运。降临在我身上的命运。

    「我明白了,希特勒先生。」少年冷静地称呼老人的姓氏。

    「你叫我阿道夫就行了,年轻的同志,我也称你为伊古纳兹吧。为了这个世界,我们必须奋起。」老人说道。

    伊古纳兹˙薛鲁纳终于展开魔法使的修行——那是一种连死都不畏惧的疯狂修行。

    他在十五岁到十八岁间的修行时代,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纪录。

    不过事实上,从那三年起,他就被人称为「邪眼薛鲁纳」。不用说,这个称号包含了侮辱与轻蔑的意味在内。

    在魔法界中存在着对魔法使能力与倾向分类的阶级制度,然而很遗憾地,「诅咒」这门项目总会被人冠上不当的偏见。

    不难想像,对这种偏见的怒火,就成了薛鲁纳年少时拚命上进的原动力。当他逐渐成年懂事后,虽然也体会出那本改变他人生的『回到托雷』中,存有许多谬误与偏见,但他对希特勒这位伟大人物的尊敬,却一天也没有忘怀。

    随着努力修行,他的魔力日益增强,对邪眼的抑制也必须投以更大的功夫。薛鲁纳获得当时他的监督者推荐,来到魔法控制研究第一把交椅——马德里大学的沙勿略教授处求教,当年他十九岁。沙勿略教授建议他,要控制邪眼最好的办法,就是戴上能压抑魔力的遮光眼罩。

    「你必须一天廿四小时戴着它。虽然很麻烦,但总比你不小心用诅咒杀了人好。」这位童山濯濯的教授建议道。

    薛鲁纳决定采纳这个意见。因为最近他为了费心控制邪眼,使得他想从诅咒转往召唤系魔法使的修行出现困难。

    「邪眼薛鲁纳」戴上眼罩,进入西班牙的马德里大学攻读魔法学。在法师˙薛鲁纳于德国设立魔法学院前,欧洲魔法最先进的国家就是西班牙。

    大学时代起,他的绰号又变成了「独眼巨人(Cyclops)」。这位头戴仅有一横缝隙眼罩的怪人,看了就令人联想起在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出现的怪物。

    虽然这些不经意的绰号刺伤了他的心,但其实周遭的同学们如此称呼他时,内心都非常畏惧。伊古纳兹˙薛鲁纳这时终于以魔法界的后起之秀,在舞台上崭露头角。

    这段时间他也结识了一位从中非来留学的魔女——奥罗罗。这位能使用暴风雨般强烈自然元素系魔法的魔法使,也被取了「暴风雨(Storm)」这个绰号。

    尽管两人曾经亲密,但最后奥罗罗还是对薛鲁纳感到厌烦。那是因为他丝毫不掩饰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观念所致。然而这两人在二十几年后,竟会在「苏沙拉布林克曼事件」中携手追击反社会魔法使,这也算是一大讽刺吧。

    言归正传,薛鲁纳毕业回到德国后,总算成为召唤魔法的第一等好手。他前往慕尼黑,拜访可称得上是他恩师的希特勒。

    「就是这样,伊古纳兹同志。你接下来就要挑战法师的位置了。」在老人安养中心吊着点滴的恩师对他鼓励道。

    伊古纳兹˙薛鲁纳闭上双眼,耽溺于过往的回忆中。因为他头上戴着眼罩,所以谁也没注意他的眼睛是睁还是闭。

    他四周坐着日本魔法管理机构的高官。这是一场无聊的宴会,讨厌的日本人……黄皮肤、四眼田鸡、难看的暴牙。薛鲁纳厌恶日本人。他们最大的过错就是只会穿着无聊的西装到处跑来跑去。

    ……阿道夫同志,法师可不是我的终极目标啊。

    薛鲁纳唤着这位过世多年的恩师名字。现有的法师中,除了那个狂妄的年轻小鬼是英国出生外,其他全都是有色人种。同志,我现在已经是法师了,这都是托您的鼓励。虽然很遗憾,不得不借助那个日本魔女的力量。但阿道夫同志您也说过,我们必须不择手段。

    「法师˙薛鲁纳阁下,您觉得如何?」有人突然对他开口问道。

    「嗯,非常好。」他依然闭着眼睛,毫无新意地重复同样的话。

    艾莉卡躺在床上。

    最近她关心的焦点,除了惠之外,就是白己的母亲了。只要她一闭上眼睛,惠那副将柔软的嘴唇慢慢移开、凝视自己的脸孔便会浮上心头。她以前从未看过惠流露出这番痛苦而哀伤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艾莉卡心想,别开玩笑了。爱情药已经失效了。她睁开眼,对着天花板发呆,等一下还是想想母亲的事吧——镇日对着空无一物墙壁凝望的母亲身影。

    她再度闭上眼,作了一个梦。

    有个男子站在房间中央,他头上戴着闪闪发亮的可笑眼罩。

    『这是为了人类着想。必须让更优秀的人成为「法师」,进而指导全人类才行!』男人主张道。

    骗人、骗人,想当法师的人是你自己吧。你只知道从讨厌的日本女人身上连根吸取魔力。你这个吸血鬼!

    『错!』噗咻——对方吐出蒸气。笨蛋,怎么会是蒸气嘛,都什么年代了。你是从十九世纪来的吧!蒸气引擎火车、顶着尖角的铁头盔、凯萨胡,你是从巴黎万国博览会时代来的吧!噗咻——很吵耶!咻、咻、咻、咻。停止!放开我妈妈。

    她睁开眼睛,梦醒了。

    有人正敲着她的房门。

    「艾莉卡,吃饭了。」那是惠小心翼翼的说话声,她感觉宛若全身肌肉放松般安心。

    「知道了啦!」结果自己还是怒气冲冲地回答对方。讨人厌的女生,我真是个讨人厌的女生。他一定已经很讨厌我了,艾莉卡心想,那就让对方更讨厌我吧。反正惠已经选了亚奈,那样对大家都好。

    御厨象山感到很不满,这几个礼拜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完全的局外人。闇之王子、我的蠢儿子,加上那傲娇小女孩所引发的骚动,他心想,根本完全无视老子的存在嘛?

    这一切都是那个闇之王子的错——那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鬼。胡萝卜这种东西当然应该挂在马的前方当诱饵。天下哪有人会直接把萝卜给马吃,再趁马吃得正爽的途中间「你可不可以载我一程」呢?

    象山也跟艾莉卡一样,只要看到惠平凡的脸孔就感到很不爽——老子中学时代只不过跟女生跳跳土风舞,心里就已经紧张得半死哩。

    啊,牧子妹妹,不知你现在可好?象山想起中学那位绑辫子的可爱女同学。她穿灯笼运动短裤的样子好耀眼,皮肤又白又嫩。

    象山连她的手都没握过。因为对方的个子很小,而象山又很高大,每次队伍还没转到跟牧子共舞前,土风舞的曲子便结束了。

    「老公,你在发什么呆啊?」

    「没啊,唔嗯。最近黄金报价还满稳定的嘛。」

    「是吗……你有封信喔。」典子说。

    象山在餐桌上把那封信打开。寄件者是隶属魔法管理机构日本分部下的炼金术师协会。

    「嗯……廿五周年表扬……原来是明天啊。」

    「哎呀,我怎么觉得才刚接到二十周年表扬没多久而已,那次的联络还很匆忙呢。」典子感叹道。

    「已经过了廿五年啦……我对这行还真有耐心啊。」

    「是啊……真是辛苦你了。」典子微笑道。

    「啊,哪里。」象山竟然也会不好意思。

    艾莉卡与惠正在看电视,两人都故意回避对方的视线。虽说表面上这部卡通是给小女生看的,但陪在旁一同观赏的老爸看了搞不好会更开心吧。

    「……你喜欢看这种色情卡通吧?」艾莉卡讽刺地问。

    「……我只是刚好转到而已。」惠答道,接着便拿起遥控器切换频道。画面上出现NHK的晚间七点新闻。

    『法师˙薛鲁纳法师出席首相官邸晚宴——』主播说。

    「那家伙,竟然来日本了!?」艾莉卡惊呼。

    「咦?艾莉卡不知道吗?他昨天还是前天就来啰。」正好从后面经过的典子说。

    『明天法师没有任何行程,将尽情欣赏日本的春天之美。』

    「咦——」艾莉卡瞪着出现在四方形映像管中的那名怪异装扮男子。

    「艾莉卡在魔法学院有碰过这个人吗?」惠问道。

    「当然有!……我要去洗澡了。」她突然站起身,离开客厅。这时,玄关的门铃恰好响起,艾莉卡顺势走去开门,一位邮局的职员站在门口。

    「府上的电报。」

    艾莉卡打开电报。

    明天请出席上级魔女的契约履行调查。

    电报上这样写着,收件人是「艾莉卡˙大场」。这是艾莉卡在世界魔法管理机构中的登记姓名。

    「阿姨,日本还有这种手续啊?」艾莉卡回到客厅询问典子。

    「不知道耶,我也没听说过……明天你叔叔正好要参加炼金术师协会的表扬,你要一起去吗?」

    「嗯、嗯……不过要怎么去呢?」她不太想跟那个怪里怪气的大叔一起搭电车。

    「我想应该是开车去吧,我也好久没采购了。」典子说。

    「嗯。」艾莉卡这才松了口气。

    当艾莉卡在浴室洗澡,象山正对一出参杂科幻主题的时代剧「德川吉宗将军微服出巡大活跃」看得入迷时,典子静静地坐在厨房里与儿子谈话。

    「惠,明天你跟亚奈好好去玩吧。」

    「咦?……妈妈……可以吗?」

    「嗯,不管你想怎么回答闇之王子,你都必须自己努力才行。最近你也进步不少,只要不是睡觉的时候,应该都不至于失控吧。」

    「……谢谢妈妈。」惠回答。

    「你这小子竟然能左右人类的未来,还真是天方夜谭啊。」象山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吐槽。

    「老公!」

    「我只是给他一点压力而已。如果闇之王子发飙,这个世界搞不好会被一把火烧光喔。」父亲以明天说不定会下雨般的轻松口气补充道。

    「老公你真是的!」典子从后抓住正坐在沙发上的象山两个肩头,用力捏下去。

    「喔……那里,就是那里,顺便帮我揉揉……开玩笑的啦。那个王子怎么可能因为你们做了什么就大发雷霆嘛。」象山解释着。

    「白痴。」典子砰地敲了象山的背一下。

    惠看着眼前的双亲。他觉得爸爸跟妈妈虽然老是拌嘴,但其实感情非常好。

    艾莉卡仔细清洗全身。她觉得自己的胸部好像又变大了。每半年她就觉得自己的胸部大了一圈,腰身也更加明显。她用莲蓬头冲开肥皂泡沫,看着自己的裸体,映照在被热水雾气所覆盖的模糊镜子里。

    我究竟漂不漂亮呢?艾莉卡扪心自问。

    她紧闭双唇,试着以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是她努力装出的可爱表情。

    我到底可不可爱?……对男生来说,到底算不算是个有魅力的女孩?

    她抬起头,微微张开嘴唇;这是她努力装出的性感表情。

    真没自信呀,或许胸部再大一点比较好?……对惠来说。

    不对,他只不过是个连十五公分人工生命体也好的大变态而已。

    艾莉卡将身体浸入浴缸。我应该、我应该找一个更棒的魔法使对象……然而一想到这里,自己为什么非得找魔法使当另一半不可呢?赛车手、歌手、探险家、歌剧演员,或是公认会计师难道就不行,而一定要找「魔法使」?

    仔细想想,这点还真是不可思议。艾莉卡所认识的年轻魔女们,没有一个不找年轻魔法使当男朋友的。很少听说有魔女找不是魔法使的男生当「真命天子」。

    艾莉卡知道,那是因为有「魔法性别差异」的缘故。那个男人也在魔法学院对她提过,男魔法使与魔女的出生机率是一比五,魔女数量压倒性地占大多数。但男性魔法使虽然人数少,魔力平均起来却比较强。这并没有科学上的解释。但话说回来,「魔法」本来就是没有科学根据的。

    艾莉卡把脸的下半部泡进水中。

    『魔女的存在意义是为了生出男性的「法师」。』那个男人说。

    不对,才怪!

    春夜中,艾莉卡在客厅擦拭头发。惠则独自看着电视。这两人在家中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你不去洗澡喔?」艾莉卡对惠说。

    「爸爸在洗。」惠边看着映像管中打闹的艺人边回答。

    接着两人都一语不发。惠穿着一袭运动装坐在地板上,他这阵子还是睡在客厅。艾莉卡心想:明明已经不用担心了呀。他似乎长高了一点,或许再过半年,就会比自己还高了吧。

    「你怎么了?都不说话。」惠头也不回地问道。艾莉卡心想,幸好他没有转过头,不然的话,我又得故意将视线别开了。

    「没事……阿姨呢?」艾莉卡问。

    「好像在庭院里。」

    「是喔。」艾莉卡站起身,来到后门。门把已经随便修理回去了——这是叔叔跟欧拜恩协力完成的结果。

    惠听见艾莉卡走往庭院的声音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在这样的夜晚两人单独相处,光是听见对方的声音就足以让自己「硬」起来。惠心想:自己真低级啊,这种状态下很难站起身。

    典子蹲在这座她精心培育药草的菜园中。在昏暗的夜色下,欧拜恩头上顶着蒙吉、手里拿着小型手电筒为典子提供照明。

    「阿姨,你在做什么?」艾莉卡对典子问道。

    「啊,是艾莉卡……这种植物不在晴朗的夜里是不会开放的。」典子答道,手同时指着某种草。

    「啊……」艾莉卡也蹲下身子观察。

    在貌似铃兰的花朵花瓣中,有只手脚特别长的小小妖精在跳舞。艾莉卡定睛凝视,这只妖精的脸上没有嘴跟鼻子,只有像猫咪般的黑眼珠闪闪发亮。

    「……好可爱唷。」艾莉卡喃喃赞叹道。

    「是啊……长相虽然可爱,但这朵花足以制作三人份的『DeathWish』喔。」典子说明着。

    「『DeathWish』?」艾莉卡似乎可以猜出来,但还是反问着。

    「一种让人喝下去就会很想死的药,常常被利用在暗杀行动上。」典子平静地解释着,还同时观察艾莉卡的表情。

    「你的脸上写着——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种在庭院嘛。」典子偏着脑袋面露微笑。

    「不、不,我才没有呢。」艾莉卡慌忙摇头否认。

    「没关系啦。诅咒这种魔法,本来就是既阴沉又残酷,简直就如同人心的黑暗面。政敌、情敌、讨厌的上司、竞争对手、希望分到对方遗产但又老不死的长命老人。大抵都是在背后对这些人进行诅咒……『DeathWish』是一种在精神上发挥功效的魔法药,当然也是严禁制造。不过,专长为诅咒的魔女倒是特别被允许可以原料为名义栽种这种花。那是因为,这种诅咒的解药,也必须以同一种花来制造才行。」

    说完后,典子将手放在花的根部,从土里连根拔起。

    「啊。」艾莉卡轻声惊呼。原本妖精在花中所发出的微弱光芒不见了,花就像瞬间消失在半空中一样。

    「……如果被人发现有这种植物,或许会闯进来乱拿也说不定,因此我必须先把它拔除。其实本来应该在我被剥夺资格的翌日就动手了,但我却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因为这种花,实在是太美丽了……」典子喃喃诉说着。

    「阿姨……」艾莉卡发现典子的眼眶中噙着泪水,令她不忍直视。

    「好啦,这已经是我最后的牵挂了!……艾莉卡,我现在已经完全变成普通的欧巴桑了。」典子站起身,将花朵扔进腐植土中。

    「阿姨……」艾莉卡也随之站起。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应该先对惠进行诺斯底的秘密仪式才对。」典子说。

    「……!」艾莉卡听了不禁屏住呼吸。

    「这就是为人父母的愚痴吧。就算我对惠进行仪式,他以后也不见得一定能当上法师。以他的魔力程度而言,我想他应该不是那块料吧。」典子似乎没有注意到艾莉卡的反应。

    「……不可以!」艾莉卡突然以强烈的口气喊道。

    「咦?」典子吃惊地望着对方。这位少女也满脸铁青地看着典子。

    「千万不可以那么做!那样子会失去所有魔力的。阿姨没了魔女资格,以后还有补救的可能。但如果做了那件事,一切都会化为乌有!」艾莉卡强调。

    「艾莉卡。」

    「一切化为乌有的结果……」艾莉卡想起整天对着空无一物墙壁发呆的母亲身影。

    「艾莉卡……你该不会?」

    「尤其亲子间更不能那么做!那仪式、那仪式其实是……」艾莉卡激动异常。

    「艾莉卡,很抱歉……你的母亲该不会……」

    「绝对不行,绝对不可以进行那种仪式!」艾莉卡再度吼叫着。

    在帝国饭店的皇家套房中,法师˙薛鲁纳将现在几乎等同他身体一部分的眼罩解了开来。

    他好久没有这种与其说是解放感,更不如说是一种不安的感触。他将眼罩搁在床铺旁的茶几上,取出读到一半的报告书。

    在与报告书同一个档案夹里,还夹着那封信的副本。

    他一眼扫过信件上的文章。

    他心想,寄件者还真是慌了手脚啊。或许她算很早就取得上级魔女资格,但光从这封信看来,她也不过是个单恋平凡少年的平凡少女罢了。

    薛鲁纳原本想在魔法学院对她灌输严格的规律,以及秩序的重要性,但现在看来是失败了。他心想,毕竟是与下等人种混血的产物,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无功。

    薛鲁纳扔开档案夹。放弃这女孩吧,另找一个完全日尔曼血统的上级魔女,这样才能制造出完美、拥有漂亮金发的年轻日尔曼魔法使。

    「超级法师」——法师中的法师——这是他极力想打造的。他必须是一位超人。人类——这里当然仅限于亚利安民族——就是「对超人射出的箭矢」。

    至于「魔法亚人种」,并非因『来访』的恶魔而起,而是由背后另一个更伟大的意志所促成。薛鲁纳坚信这种理论有其根据。

    那是反白的补色——世界真实构造图的反白补色。至于世界的构造,则是由真正纯种人类与「亚人种」所构成。

    被亚人种所支配的世界魔法机构与联合国,当然要将「魔法亚人种」的存在隐藏起来。否则他们那充满虚伪、妄称所有人种平等、全然一场闹剧的世界就会立刻崩毁了。对于「人种间没有天生能力差距」这种玩笑话,「魔法亚人种」正是真神所提出的强烈讽刺啊。

    关掉电灯后,薛鲁纳心想,看来非得再进行「秘密仪式」不可了。他想起八年前,一位叫沃尔夫的青年与名为罗莎的少女进行「秘密仪式」。两人都是当时魔法学院最优秀的学生。

    仪式在古老寄宿学校所改建成的魔法学院讲堂进行。

    那是夏至的夜晚,无数根蜡烛火光在昏暗的讲堂中摇曳着,一块红色的厚毯子,就铺在刻有※古代卢恩文字的巨大石板上。(译注:Runic,一种已失传的文字,在中世纪欧洲用来书写某些北欧日耳曼语族的语言。)

    薛鲁纳对真神奥丁真诚地祈祷着。

    戴着公山羊面具的青年沃尔夫,披着红色的长袍现身了。而戴着母山羊面具的罗莎,也以相同的装扮出现。

    薛鲁纳取出一颗上头有公鸡与母鸡交配浮雕的石子,朝这对拥有美丽金发的年轻男女祝福。「透过性爱,我辈才能发掘出真正的自我。」薛鲁纳说道。这既是祝福,也是一种言灵。

    年轻男女褪下长袍,底下一丝不挂。女性仰躺在毯子上,青年则压在她上头。

    艾莉卡从暗夜中惊醒。蜡烛那令人恐惧的摇晃火光,似乎还深深映照在她的瞳孔上o她满身大汗,罪恶感如潮水般蜂拥而至,使得她非常害怕。「透过性爱,我辈才能发掘出真正的自我。」这句话,简直就像咒语一样,不断在她耳中回荡。

    她一直发抖。年幼的她,一直躲在那个男人后面发抖。那对青年男女到底在做什么,有人告诉她,那是死亡仪式。人要先经过死亡,才能获得新生。某个戴着猫头鹰面具的人一边唱着:「将他们从这个造物主所制造出来的无用肉体牢笼中解放出来吧!」一边朝她靠近。

    艾莉卡闭上眼睛,赶快让自己入睡吧,黑幕也随之降临。

    救救我,惠!艾莉卡在半梦半醒间叫道。救救我,惠!我快要四分五裂了。

    翌日早晨。

    艾莉卡若无其事地脱下睡衣换装,她穿上一袭黑色连身洋装,随后步下一楼,惠就站在那里。

    「咦?今天不练习吗?」他身上着运动服。

    「笨蛋,今天我要去魔法管理机构日本分部啦。」艾莉卡说。

    「啊,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笨蛋。」只要像这样骂骂对方,艾莉卡心中的安全感就会像南极冰山溶化般流遍全身。

    「你要吃完早饭再去吧?」惠又问道。

    「当然啰。不要呆站在那边,帮我烤吐司。」她说完后,到餐桌旁的固定位置坐下,用手撑住下巴,凝望着惠。

    「嗯。」

    惠乖乖答应了,他拿出两片面包放进烤箱里。艾莉卡注视着沐浴在烤箱红光中的面包。两片面包你侬我侬地并排在一块。艾莉卡突然有种「我们俩真的同住一屋檐下耶」的感觉。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咦?原来还有丹麦甜糕饼啊?」

    「没关系,普通面包就好。」艾莉卡说。过了一会儿她又补上一句:「顺便帮我冲咖啡。」

    「我只会泡即溶咖啡喔?」惠消极地抗议道。

    「即溶的也好。」

    「嗯。」

    惠将水倒入烧水用的壶,打开瓦斯炉,接着从碗橱中拿出艾莉卡惯用的大马克杯,将即溶咖啡的粉末倒进去。艾莉卡则一直从背后注视着惠。

    叮——吐司已经烤成诱人的棕色了。

    「……记得涂奶油。」艾莉卡说。

    「啊,好啦,我知道。」

    惠从冰箱取出装奶油的容器,手持一把小奶油刀,将奶油仔细涂在艾莉卡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上。他的模样简直就像个认真做家事的小朋友般。

    「会不会涂太多?」他抬起头问道。

    「不会呀。」艾莉卡回答。

    水已经烧开了。

    「水已经开啰。」艾莉卡提醒道。

    「嗯。」惠说完后站起身,将热水注入杯中。艾莉卡仍然从背后盯着他瞧。

    「好了。」惠把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放在艾莉卡面前。

    艾莉卡双手捧起杯子、凑近嘴边。透过眼前杯中冒起的白色热气,可以看见御厨惠正涂抹他自己那份面包的奶油。比起帮自己涂的时候,动作随便很多。不知道为什么,艾莉卡对此感到十分高兴。

    艾莉卡终于恢复平静了。她心想,只要白己继续住在这个屋檐下,应该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御厨象山被妻子叫醒。

    「起床啦,老公,今天要出门呢。」

    象山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妻子的脸。典子,你脸上的细纹增加了,象山突然伸出手,环住妻子的脖子往自己拉,并吻了她一下,舌头还顺势伸入典子的口中。

    「……嗯……搞什么。」典子很困扰地抱怨着,象山突然兴奋起来。他记得新婚时夫妻俩经常这么做。

    「……老公,惠已经起床啰。」典子悄悄离开他,并小声地提醒道。

    「唔嗯。」象山这才终于爬起来。

    「那,我们准备出门啰。」典子对惠说道。

    一小时后,也就是上午八点,三人站在玄关附近。惠环顾家中,被命令留下看家的使魔猴蒙吉,从二楼很不情愿地目送它重要的主人出门。

    「嗯,路上小心喔。」

    惠说道,还偷偷瞥了穿着黑色连身洋装的艾莉卡一眼,两人迅速地四目相对。平常她总是很快移开视线,但今天却不然。两人对看了很久——其实也不过一到两秒,但比起以前已经进步很多了。

    御厨家的自用车竟然是进口车。这是辆英国制、名为布里斯托的小型车。尽管是便宜的小型车,也配备有真皮座椅与原木仪表板,这是喜欢英国风室内设计与小东西的御厨典子大约在十年前挑中的。在御厨家,关于车子的决定权跟其他许多事物相同,都掌握在身为主妇的典子手上。

    最重要的原因是御厨象山并没有驾照。况且他从年轻时代就懒得出门,职业又是炼金术师这种几乎每天关在家里的工作,因此他根本不觉得汽车有何重要性可言——这是公开版本的官方说法。

    事实上象山是考不到驾照,原因非常简单,他总是跟驾驶教练吵架。天底下大概很少有像象山这种「痛恨被他人指导」的人吧。

    他与典子结婚后便马上参加驾训班,但几乎每天上课都跟驾驶教练起争执,最后总是气得跑回家,上课费用合计起来几乎要影响家庭支出,因此他终于半途而废。「只不过是会开车而已,那些家伙嚣张什么啊!」御厨象山咒骂着。至于刚新婚的妻子典子,看到如此讨厌被他人指导的丈夫,心想真不知他是怎么考上跟自己相同的那所大学。

    因此,今天手握小型英国车方向盘的人是典子,她从利用坡道所筑的半地下室车库中倒车上马路。

    艾莉卡坐在助手席,象山则如同将自己巨大身躯折叠起来般塞在后座里。

    车子向前行驶,滑下御厨家前那条长坡道。艾莉卡回头望去,眼睛正好对上表情冷漠的象山。她赶紧转回前方,其实她本来是想看看惠单独留守的自家呀。

    惠待在客厅里,心想,为什么自己还站在这里呢?妈妈不是说已经没关系了吗?她要我好好确认自己的心意。既然如此,白己为什么不赶快走进亚奈所位于的母亲卧室里?

    那是因为他心中正想着艾莉卡的事。他想起雨夜那次艾莉卡光滑细致的肌肤,她那闪闪发亮的暗灰色眸子浮现于惠的脑海。没错,光同学——也就是闇之王子说的没错,还是现实生活中的女孩子比较好,惠心想,简直是后悔万分啊。真丢脸,我这样子怎么行呢?

    少年站起身。

    他走向卧室。

    住在类似即溶咖啡罐的圆形玻璃瓶里,小小的人工生命体听见拉开纸门声而有了反应。亚奈微微抬起头,发现走进来的人是惠,她立刻高兴地在瓶子中来回转动身体。

    惠、惠。你终于来了!惠!

    「嗯……妈妈说我今天可以陪你,所以我们一整天都在一起吧。」惠在心中说道。

    好高兴、好高兴。惠,我好高兴。

    亚奈的样子看起来欣喜万分,惠默默地盯着亚奈这副可爱的模样。对不起,亚奈。惠心想:以前跟亚奈住在同一个房间时,心里总是想着亚奈的事。但最近,他偶尔甚至根本就忘了亚奈的存在。

    「对不起,亚奈。」

    为什么?为什么?惠。人工生命体歪着脖子,祖母绿色的长发柔顺地飘逸着。

    「对不起,亚奈。呃……艾莉卡之前误饮了会爱上我的药。」

    没关系。没关系……惠,没关系。普通的人类女孩,很漂亮吧?很可爱吧?……可以摸得到,很舒服吧?……接吻,感觉怎么样?

    「接吻……感觉怎样,接吻,呃,就是接吻啊。」惠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塞满胸口。

    ……惠。惠,我也很想让惠摸一摸、跟惠接吻、在下雨的寒冷夜晚跟惠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也是……亚奈。」惠在心中回答对方。

    惠、惠。我好想变成普通的人类女孩。

    一瞬间,惠又置身于有巨型圣诞树的那个广场,无法将亚奈变为人类的绝望感再度苏醒。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月,经历了很多事后,自己很清楚。那是一种绝望感——惠从出生后从未产生过的绝望感,因此,当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哭泣。尽管他过去也曾试图强求某些事物,但因为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认真过,所以也不曾产生相同的绝望。

    「嗯。」他只能如此回答对方。

    这时,象山与艾莉卡所搭乘的轿车正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虽然开车的典子偶尔会找艾莉卡聊天,但她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对典子的话题总是爱理不理。

    象山则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态度,他脑中正计划着一些奇怪的实验。不过突然他觉得非常想喝咖啡。

    「孩子的妈,我们停下来喝咖啡吧。」

    「我们不是才刚出门吗?」典子说。

    「我感觉出门已经超过一小时哩,好想喝好想喝好想喝咖啡。」

    「讨厌,你好吵喔……只不过是喝咖啡这种小事而已嘛……艾莉卡,帮我看看路旁有没有刀叉图样的道路标志。」典子以莫可奈何的表情要求道。

    「……喔。」艾莉卡回答。

    典子望着坐在身旁的少女心想:怎么看都觉得你爱上了我的儿子。这应该是一场真正的恋情吧。还有,你现在所感受的情感,应该就是所谓的嫉妒吧。

    惠漫步于令人身心舒畅的春日早晨街道上。他翻出短袖POLO衫并试着穿出门,结果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有直接碰触肌肤的玻璃瓶让他感到一阵清凉。

    错身而过的路人们都将目光投向少年怀抱的瓶子匕。接着,所有人都毫无例外地露出惊讶之色。因为在那装满液体的玻璃瓶中,有个十几公分高的人形生物在活动着。

    这座城镇里只有一位炼金术师,因此对于人工生命体这种东西,有很多人即使听过但也从未见过。

    每次被路人指指点点后,惠便有种「很不好意思」的害羞感。

    因此他尽量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他回忆起去年圣诞夜,自己把亚奈藏在羽毛夹克里出门的模样,简直就跟犯罪者藏毒品一样嘛。

    ……这里是街上吗?

    亚奈的话语流入惠的心中。

    「是啊,这是我们住的城镇,只要沿着这条大马路直直走就可以到电车站了。搭上电车,还可以到下大雪那天晚上、有一棵大树的场所。」

    啊,那棵树,我好想再看一次喔!

    「那棵树已经没了,只有冬天才有。」

    冬天……?

    「就是寒冷的季节啊,一年四季,气候会有时热有时冷。」

    为什么……?

    「这个嘛……」惠心想,自己以前好像在理科课堂上学过。

    「呃……因为地球是倾斜的。以倾斜的角度绕着太阳转,因此会产生四季变化。」惠总算想起来。

    小小的白色人工生命体听了只是发愣。惠心想,亚奈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不泡在玻璃瓶中的培养液里,她就会死去。而且,她的寿命只有人类平均的十分之一。仔细想想闇之王子所提议的,根据他所言,只要将亚奈交给他,那亚奈就可以永远存活下去了。

    你在想什么困难的问题吗?

    「没什么,抱歉。我们继续散步吧?」

    绿色的布里斯托驶进出入交流道兼用的休息站。

    御厨象山迫不及待地冲向自动贩卖机买冰咖啡。他不是那种会记得帮同行妻子与寄宿少女买些什么的灵光男人。因此,典子与艾莉卡只好排在象山的后面自己买果汁。

    「如果首都高速公路没车的话,一小时之前早就到了。」典子说。艾莉卡因为对日本盯地理一无所知,所以也搭不上腔。

    她买了自己最爱喝的乌龙茶。棕色的液体流入纸杯中。哔——哔——哔。艾莉卡抓起纸杯,打算走回车上再喝。然而,一辆巨大黑色加长型轿车倒车的光景却映入她眼帘。

    她看见有面小旗子在那辆车的车头边随风飘动。鲜红的底色上以黑色印着古代卢恩文字的符号。

    啪喳——艾莉卡手中的纸杯摔落地面。

    「你、你在搞什么鬼,笨蛋!」长裤裤脚被乌龙茶喷湿的象山抱怨道。

    「……那是,那家伙……那辆车。」艾莉卡激动地说不出话。

    「怎么了吗?」典子也关心道。

    「那里,那辆车。」艾莉卡指着驶离的黑色加长型轿车。

    「那辆车怎么了吗?」

    「法师˙薛鲁纳!法师˙薛鲁纳就坐在那辆车上!」

    「咦?」典子的目光追着那辆车。对方正好驶上与她们反方向、也就是离开东京的车道上。

    「那面旗子……有看到那辆车上所插的旗子吗?」

    「没看到耶。」

    「那是法师˙薛鲁纳的纹章。十字像钩子般弯曲着。」

    「就像梵文里的卍字吗?」典子发现艾莉卡听不懂,便以手指在空中比画着。

    「对对,就是那个,不过漩涡的方向刚好相反。那是过去日尔曼民族大迁移前所使用的太阳符号逆漩涡。」

    「反正发明Sanskrit(梵文)的不也是亚利安人。」象山喃喃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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