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8)
直到高行出生前不久,都存着一种名为周休二日的制度,规定周六是公定假日。再早一点则是将周六订为隔周休,有些地方则是只有下午休假,存在著名为「半天课」的习俗。
高行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曲折离奇的原因,而且也并没有特别想知道,不过周六的制度因为大人的方便而不断更改,对于周六来说应该很困扰吧。
到了公元2019年现在,「学园」的周六是「必须上学却没有安排课程」的日子,比之前还要莫名其妙。
可以和意气相投的朋友打发时间,使用学校开放使用的设施,也可以选修没学分却意外有趣的各种辅修科目,不过大部分的学生,都会参加自己所属社团或同好会的活动。至于目前暂定加入第二科学社的竹原高行,四月第二个周六的预定计划是——
整理社办。
周六早上,对闹钟先下手为强之后,从怎么选都没什么看头的便服之中,随便挑一套穿上并走出房间。到洗脸台一看,鹿儿岛和香澄小姐正在并肩刷牙洗脸整理头发。虽然高行有道早安,但两人似乎都快迟到了,所以只有含糊应声敷衍。有点惆怅。
高行把牙膏挤在牙刷上,然后离开洗脸台,从缘廊来到庭院。天亮时分似乎下过一场雨,受到妥善照料的花木以及宛如绿色地毯的草皮,披着无数的雨滴闪闪发亮。虽然天空依然多云,不过从湛蓝的天空和耀眼的阳光来看,应该是不会再下雨了。
洒水用水龙头的旁边,放着一张老旧的圆凳。高行拨掉雨珠坐在凳子上开始刷牙。某处传来麻雀的叫声,水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滴落。今天是一个清爽的早晨。
「高行小弟,你怎么在这种地方刷牙?」
瑠璃垣先生单手提着装有抹布刷子等整组打扫工具的水桶,无声无息从主屋后方现身。身高超过190公分,体格宛如摔角选手壮硕的大叔却穿着烹饪服,这已经完全进入战栗的范畴了。虽说如此,只要每天目睹这一幕,这也是一幅日常光景。
「早安,因为洗脸台现在客满了。」
瑠璃垣先生像是理解状况般点头响应。
「啊啊,鹿儿岛要上辅导课,香澄是假日出勤。周六明明是假日却忙成这样。」
「瑠璃垣先生的学生时代,是采用周休二日的制度吧?」
「你的意思是我年纪大了?」
「我的意思是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
「还不是一样?你这个嘴硬的小鬼。」
高行被宛如岩石的拳头轻敲脑袋。
瑠璃垣先生把水桶放在一旁,将宛如树干的粗壮双手利落抱在胸前。
「不过,高行小弟住进来已经一年了吗……真是的,季节轮替得好快。」
「今年……」
泡泡已经快要塞满整张嘴了。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噗。
「今年好像没有新生入住,明明还有空房间的说,好浪费。」
「因为这里并不是为了赚钱而经营的。」
瑠璃垣先生说完之后,仰望身后的建筑物。
高行居住的宿舍名为瑞穗庄,从这座都市成为学园都市之前就存在于这里,甚至令人认为可能是学园都市里最古老的建筑物,是一栋古色古香占地宽广的纯日式宅邸。
就读学园都市的学生们,住宿的地方大致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又新又干净,管理制度良好,相对来说房租也比较高的公营学生宿舍。另一种就是房租便宜但服务质量参差不齐,私人经营的民营学生宿舍。
除了房租便宜之外,基于讨厌门禁等宿舍规定,或是不想在放学之后继续过着团体生活等理由,有不少学生选择居住民营宿舍,也因此民营宿舍容易成为怪人或叛逆学生的聚集地。至于并非怪人也不叛逆的高行之所以会住进这座瑞穗庄,是基于某个看似复杂却单纯的理由。
「看您收的房租便宜到夸张的程度,就知道您不是为了赚钱而经营这里。不过您每年真的有好好招收新生吗?我是奶奶介绍过来的,所以不清楚这方面的事情。」
瑞穗庄的前任宿舍长兼屋主——高原瑞穗女士,是高行奶奶在学生时代的好友。
「我姑且有在招生,今年也来了十个人左右,不过那种软弱的家伙,没资格跨过瑞穗庄的门槛。」
瑠璃垣先生大口呼吸如此断言。
高行叹了一口薄荷味的气息说道:
「记得住进瑞穗庄的资格是男子气概?」
「是男子汉气概。」
依照瑠璃垣先生的说法,男子汉气概蕴藏在灵魂之中,而且不分性别。虽然不确定高行的灵魂是否拥有男子汉气概,但如果奶奶和瑞穗庄的前宿舍长不是老朋友,高行应该会遵照常规住进公营宿舍吧。而且……
「不过,当我听说前宿舍长在我入学前过世,改由瑠璃垣先生代为管理的时候,我真的很担心这里是否能顺利经营。」
瑞穗女士在高行即将转学进入学园都市时过世了。至今未曾罹病的她骤然离世,据说令周围的人们震惊与哀伤。
「瑞穗女士是我的恩人,我曾经向瑞穗女士发誓,即使赌上生命也要守护这座宿舍。」
学生时代受到瑞穗女士百般照料的瑠璃垣先生,听到女士的死讯就立刻赶来,得知瑞穗庄因为屋主过世而面临拆除危机时,当场自愿接下管理人的职责。真的是充满男子汉气概的行动。
如果奶奶和瑞穗女士不是朋友,如果没有瑠璃垣先生,高行就不会像这样住在瑞穗庄,也肯定不会认识瑞穗庄个性独特的居民们。
所谓的缘分真是不可思议。
「……我也好想见瑞穗女士一面。」
璯璃垣先生以洁白的牙齿展露笑容。
「你们不是每天都会见到瑞穗女士吗?」
高行脑袋被用力摸了好几下。对于瑠璃垣先生的话中涵意,高行似懂非懂,但他可不能刻意询问这是什么意思。无知并不可耻,但有时候佯装知道会比较好。
高行指着脚边的水桶说道:
「瑠璃垣先生,这些打扫工具,今天可以借我一天吗?」
「嗯?我无所谓,但你要打扫哪里?」
「社办。」
瑠璃垣先生稍做思考之后说道:
「你说的社办是哪个?你最近加入的?」
「第二科学社。补充一下,我只是暂定入社。那间社办乱得有够夸张。」
高行决定暂定入社的那一天,两人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海龙王寺弄丢了一个重要的东西,没有那个东西,实验就无法有所进展。后来两人努力寻找失物,把右边的东西搬到左边,把左边的东西搬到右边,但是社办乱成那样,想找东西根本找不到。
完全浪费整整一周的时间之后,两人达成共识,必须将社办好好打扫一遍才行。真是的,想到社办的惨状,就令高行心情低落,今天大概会整天耗在社办打扫了。
只要支付足够的校币给环境准备委员会,他们会以行家自叹不如的利落手法,将社办整理干净,海龙王寺也提议应该这么做,但是看到把社办弄得那么乱的当事人毫不悔改的样子,火上心头的高行不由得说出「自己用过的东西就应该自己整理」这种中肯的意见。高行不禁觉得自己的修养还不够到家。
「高行小弟,不过我看你挺开心的,是我多心了吗?」
「是您多心了。」
瑠璃垣先生笑得更开了。
「——马子?」
「并不是,完全不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高行起身提起水桶。
「那么就是这样,我要借用了。」
在瑞穗庄,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吃周六的早饭,也可以自行装进便当盒带到学校。既然社办的大扫除肯定会成为长期奋战,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吃午饭。社办似乎没有冰箱,海龙王寺也不像是会带便当的样子,所以高行决定今天以外食解决。
高行正要离开时,瑠璃垣先生以平静的语气询问:
「高行小弟,还是没改变心意吗?」
瑠璃垣先生总是不多话。但话语绝对不会缺乏表达力,反倒是因为删除无谓的词藻,更能犀利说中他人的心。
高行停下脚步,不过没有回头。
「是的。」
他断然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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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练田径,甚至不再跳跃的人生,我完全无法想象。
这正是自己该走的人生。我没有抱持丝毫疑惑相信至今。如此坚信的自己面前没有敌人,宛如全世界都在闪闪发亮为他祝福。我没有思考过不同的人生,认为除此之外的人生不可能存在。
所以,再也不能跳的我,独自承受着折磨。
虽然考虑过转型挑战其他竞技,却觉得其他项目都是在地面愚蠢挣扎的丢脸行径,实在没办法全力以赴。然而我已经连自己身高的高度都跳不过去,所以没资格嘲笑。
这样的日子,包括寒假在内持续了好几个月。
到了现在,我也想过必须与至今的自己划清界线诀别,寻找其他的人生。然而致力于田径至今的我,让自己铺设的轨道延伸得太快太远,即使现在想回头,分歧点也已远被抛在后方。
比方说,即使从现在开始努力向学,也很难追上一般人的水平。即使能够毕业,但是这样的我到底做得了什么?我曾经嗤笑那些再怎么努力也没有成果的凡人,但曾经如此嗤笑的我,现在连一介凡人也说不上,再也跳不高的我完全没有贡献。至今被我嗤笑为凡人的家伙,反而从我构不到的高处嗤笑着我。
已经不认为自己能成为任何角色,不认为自己能立下任何建树了。
说我没有不甘心是假的。然而如果打从心底不甘心,就可以转型挑战其他竞技,或是摸索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可以用各种方式努力挣扎。然而我却只是拼命填补着不断剥落,名为自尊的镀金。
曾经那么闪耀的世界,如今我却觉得褪色到无从挽回的程度。只投注于单一事物的这十几年完全徒劳无功吗?自己坚信并走到现在的道路,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死路?
这样的想法,是对于自己的背叛。
为了让自己依然是自己,我再也不能待在这座学园了。
竹原高行如此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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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提着装满打扫工具的水桶,离开瑞穗庄前往学校。
从瑞穗庄徒步十分钟,就可以抵达高中部校舍。高行独自走在两侧以樱树点缀的坡道。
坡道上有一棵特别茂密的樱树,走到这里,视野就会变得开阔许多。「第三学园都市」容纳于一座近乎圆形的盆地,能够轻易尽收眼底的这片土地,居然住着一百万居民,令人惊讶。
盆地中心是公共设施与繁华街集中的都会区,学生大多单纯将那里称为「城市」。盆地斜坡从北方顺时针依序是国小部、国中部、高中部、大学、研究所设施、公营学生宿舍等六个区域,每个区域以无人电车的环状线路连结。
每天早晚各看这片风景一次的生活,持续至今已经整整一年了,但高行实在无法喜欢这座都市。独自眺望这幅风景,会觉得像是在欣赏照片或是画作。即使走在街上,也像是迷路闯入一片精巧得可怕的布景,会莫名感到不安。结果直到最后,高行都无法喜欢这座都市。
「第三学园都市」大约是在二十年前整建完成,前身只是极为平凡的地域都市,而且当然有一个与现在不同的市名,不过高行只在入学典礼的学园长致词听过一次,如今已经完全忘记了。
发下豪语表示过目不忘的海龙王寺,可能记得原本的市名。如果忘了就好好嘲笑她吧。
高行停止源源不绝的思绪踏出脚步。如果要前往社办杂院,与其走正门,走五号门会比较近。过门的瞬间,屁股口袋里的手机响起短暂的电子音效。学号19023508的竹原高行上午八点五十二分抵达学校的事实,会以这样的小动作在学校的管理服务器留下记录,等到下午一点之后离开学校时,也会以相同方式记录放学时间。
体育老师单手握着竹剑放声怒吼,最后冲刺也无功而返,校门就在面前无情关闭——这种复古的上学光景,已经只存在于连续剧了,学生手册里的迟到标记,是没血没泪的数字讯号。啊啊,管理社会就是如此空虚。
与拉拉队团体擦身而过,斜眼看着面对墙壁练球的网球社社员,再绕到体育馆后面,就可以看到社办杂院。最近几乎每天都会来,所以高行完全掌握最短路线了。周六的社办杂院和平常不太一样。虽然杂乱至极的光景一如往常,但是从各社办传来的笑声和怪叫声音量增加三成,比平常的上课日还要热闹。
田径社的社办一半是更衣室,一半是置物间,并不是可以长时间坐着的地方,对于没有朋友的高行来说更是如此,所以高行觉得这里的气氛也不错。站在第二科学社的门前敲了敲门,但没有人响应。海龙王寺粗心大意没有上锁,而且她本人也还没来。
距离约定会合的上午九点还有十秒。
十、九、八、七、六……一。好,确定迟到。
高行在暂定入社之后就得知一件事,海龙王寺是非常不守时的人。除了不把迟到当成一回事而且毫无悔意,要是高行提早抵达,还会被她反骂「没遵守时间抵达会令我很困扰」。你是意大利人吗?
高行放下水桶,坐在海龙王寺平常使用的凳子上。
「好啦,这下该怎么办……」
依照时间就是金钱的真理,高行可以不等海龙王寺抵达就先行打扫,但高行迟迟无法着手进行。如果这个爆发性散乱的房间真的只是普通社办,高行当然不会客气,但海龙王寺每天都是整天窝在这间社办,会在这里吃饭换衣服,几乎可以说是住在这里。室内所有东西都是海龙王寺的个人物品,脱下来乱丢的衣服和内衣随处可见,要是挖掘地层或许会出现更不妙的玩意。
这间社办,货真价实是海龙王寺的城堡。
高行就这么呆呆坐在凳子上环视社办。虽然怎么看都是混沌的房间,不过来过这里几次之后,就可以观察到混沌之中存在着某种秩序,即使是书籍的堆法,也感觉得到屋主的坚持,这方面似乎挺棘手的。
塞满书籍的柜子,就像是不懂规则的人首度挑战俄罗斯方块堆成的玩意。高行眺望着这样的柜子并且察觉一件事,这些大量的书籍似乎都是小说。虽然大多是英文与其他外文的书籍,没办法一眼就看出书名,不过仔细一看,在没看过也没听过的书名之中,散乱陈列着一些连几乎没看书的高行也听过的知名著作。比方说《小说灯笼》、《万延元年的足球队》、《绿野仙踪》、《盛开的樱花林下》、《夏之门》、《约翰‧伦农大战火星人》(注:ジヨン‧レノン对火星人》)、以及夏目漱石前期的三部作品。
在无数并排的书籍里,会注意到这本书,或许只是单纯的巧合。这是一本文库尺寸的书,书背印着《超机动战记艾特利翁》。高行随手将这本书拿下来阅读。
内容大致描述一群拥有特别素质的少年和少女,驾驶人型机器人对抗来自异次元的侵略者,并且在过程之中产生情愫、爆发内哄、或是经历同伴的死并加以克服,是一本类似题材比比皆是,一般称为轻小说的读物。
虽然称不上好看或无聊,是一本极为普通的轻小说,不过几乎没在看书的高行,不知为何把整本看完了。即使看完整本,海龙王寺还是没来,迟到这么久实在有些夸张。由于事先有交换电话号码,所以高行打开手机想要连络她。
接着,高行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手机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时间是上午九点十二分。
明明看完整本小说,却只经过短短的十几分钟,高行不禁心想这太荒唐了。虽然是轻小说,但内容也有两百多页,而且高行自认并没有因为内容无聊就只看重点,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主角优奈是很适合绑马尾的活泼少女,她的儿时玩伴京介一直暗恋她,这恋情在剧情中盘开花结果,然而京介却在接下来的战斗保护优奈而死。高行记得很清楚,从头到尾每字每句完美记得。
慢着,等一下——每字每句完美记得?
哪可能会有这种荒唐事?只是看过一次,绝对不可能完美记住小说内容,如果高行做得到这种事,就不会总是在每次的国文考试低空飞过或是上辅导课了。然而如今他有自信把《超机动战记艾特利翁》从头到尾背一遍。高行陷入极度的混乱,脑袋里像是有尖锐的钟声响起,明明坐着却感到晕眩,他无法理解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感觉背脊一阵寒冷的高行看向桌上的书。封面是一张动画风格的插图,封底只印着《超机动战记艾特利翁》,没有标示作者的姓名,内页最后也没有版权页之类的东西,取而代之夹着一张现今非常罕见,冲印在纸张上的照片。
是几名年轻男女的团体照。后面横躺着一具完全损毁的机械,照片里所有人全身脏兮兮的,并且无忧无虑展露笑容,里头有几名男女的发色与肤色明显不是黄色人种,比现在略微年幼的海龙王寺也在其中。
「嗯?竹原同学,你已经到了?」
是海龙王寺的声音。总觉得有种从梦中醒来的感受。高行不知何时喉咙干渴至极,没办法好好发出声音,吞咽好几口口水才勉强回话。
「嗯。」
「抱歉,可以帮我开门吗?我双手拿着战利品没空。」
战利品?即使如此心想,高行还是听话开门了。
身穿制服的海龙王寺,以跌撞的脚步进入室内。
「哎呀,好重好重,真希望有人称赞我没有半途而废。」
海龙王寺把双手所拿的大纸袋重重放在地上,然后瘫坐在高行刚才所坐的凳子,轻声说着好累好累,从书山挖出一罐咖啡大口饮用。接着她看到高行苍白的脸色,再看向桌上的《超机动战记艾特利翁》,宛如理解一切般叹了口气。
「明明有这么多书,却偏偏看这本……不,要怪我没有预先提醒,抱歉。感觉不舒服吧?放心,这只是暂时性的,很快就会恢复。」
如同海龙王寺所说,一阵子之后,难受的感觉像是没发生过一样消失了。
高行战战兢兢看着《超机动战记艾特利翁》问道:
「这本书,到底是什么……」
「如你所见,是一本称不上好看或无聊的平凡作品,不过文字排列藏着某种机关,阅读时会迅速提升注意力,无论内容好坏,读者会被迫一鼓作气看完,就是这样的一本书。副作用是看过的人都会出现头痛或晕眩症状,总之,要说是一种小型的天才灾难也不为过。」
「天才……?」
海龙王寺让指尖滑过《超机动战记艾特利翁》的封面。
「这是我几年前鬼迷心窍写的东西。不过我有一个美国朋友是个大变态,非常喜欢做出让我讨厌的事情,刻意帮这本书画封面并且印了一百本左右,这就是其中一本。我原本并不是想写出这种危险的东西喔?不过没能让读者看完的书很可怜,所以我就试着加入一点巧思……但无论基于什么理由,会让读者感到不舒服的书称不上平凡作品,应该说是失败的作品。不,这种东西没资格叫做小说。」
光得知这是海龙王寺的著作,就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现象,完全不是什么异常的状况。异常变成常识,非日常变成日常,不容分说涂篡改写。
海龙王寺是天才。
高行如今总算理解了。
天才拨起长长的头发嫣然一笑。
「竹原同学,怕吗?」
并没有询问害怕什么。
高行率直答道:
「有点怕。不过,有点期待。」
海龙王寺瞪大双眼停止动作,接着把《超机动战记艾特利翁》扔到一旁放声大笑,听起来宛如少年的笑声。
▼
高行把另一罐挖掘出来的咖啡喝完,然后稍做休息。
虽然现在才想知道,但他戳了戳海龙王寺提来的纸袋。
「这个袋子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大学车站前面,有一间叫做青蛙书房的古书店吗?那边的老板打电话给我,说我之前请他找的书已经找到了。结果我去领书的时候,忍不住又多买一些别的,不过我买到好东西喔,像这本已经是古文书等级的珍本,总共居然只花了我四万八千圆!」
海龙王寺开开心心从纸袋取出来亮相的,是宛如随时会解体,深褐色的污损古书,书名是《恶之华》。高行怀疑她疯了,这家伙果然是笨蛋。
「四万八千圆?这些全都是书?」
希望她不要在一段话藏两个吐槽点。
「别问这种看了就知道的事情,何况你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到。」
「接下来要整理社办吧?我不会阻止你买书,但好歹看一下时间和场合!」
高行感觉暂定入社至今,每天都会大吼三次。
原来自己是如此急躁的人,令他不禁悲从中来。
「竹原同学,世间万物绝无永恒,所有的邂逅都是奇迹,就像我和你。」
海龙王寺露出像是玩累孩子的表情,紧抱着陈年破书。
高行夸张叹了口气。
「……好吧,你是对的。」
只是稍微拉高音量喊几句而已,真的争论起来,也不可能讲得过海龙王寺。
高行决定立刻进行打扫工作。无可比拟的混沌,正在两人面前展露无遗。当然,今天并不是要把所有东西确认分类并且整理收纳,高行敢断言这是不可能的任务。
整理社办的目的,是要找出海龙王寺的失物。由于是在两天前弄丢,很有可能还埋在很浅的地层,但随着时间经过有可能越来越难以挖掘。
「所以,你所说的重要东西是什么形状?」
海龙王寺以拇指和中指,比出一个鸡蛋般大的圆形。
「大概这么大,像是弹珠的东西。」
清理东西的关键,在于敢不敢丢弃东西。
既然空间有限,整理收纳的方式也有极限。反过来说,即使不太擅长整理收纳,只要没有东西也无从散乱,追根究底,不会清理东西的人,就是舍不得丢东西的人。这是奶奶传授的道理,所以肯定没错。从这个观点来说,海龙王寺并不是不会清理东西的人。
一旦着手进行清理,海龙王寺判断是否要保留的速度就很快,而且是以三比七的比例接连处分。虽然她对于想要的东西花钱毫不手软,却似乎会在东西纳为己有的时候就满足了,不过似乎还是有矛盾之处就是了。占有欲或个性都是另一个次元的问题,总归来说,海龙王寺是个不会清理东西的人。
高行之前就隐约察觉,海龙王寺的体力差得可以,运动神经也趋近于零,这一点在今天得到了证实。
光是把纸箱从右边搬到左边这种极为单纯的动作,她花费的时间就足以把泡面泡好。只要朝着高处伸手,就会以摸彩抽到五奖的机率跌倒。
有心就做得到,但只有一个人的话做不到。类似这种感觉。
「你很碍事。」
高行清楚说出这句话。
「碍、碍事?我会碍事?」
海龙王寺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但是高行毫不在意。职责分配应该要适才适所。结果,海龙王寺就定位坐在凳子上进行指示,高行再依照指示行动,这种大小姐与管家的模式最有效率。
「竹原同学,把这个搬到那边。」
「收到。」
「竹原同学,可以把那个和那个分开吗?」
「收到。」
「竹原同学,过来按摩一下肩膀。」
「喂,不准得寸进尺。」
这种模式似乎会在今后定型,高行极为抗拒。
清理工程好不容易进入比较乐观的阶段,也开始有余力闲聊了。
「你喜欢海中生物?」
高行把相当精密的空棘鱼模型,从柜子放进写着「保留,易碎」的纸箱里,并且如此询问。排满社办墙壁的柜子上不只是书籍,还并排着鱼类的实体标本、模型、透明骨骼标本、泡入福马林保存的实体,尽是一些又重又难以处理的东西。在立体影像技术发达,连人体模型都从理科教室消失的现在,如此大量的生物数据,大概要到博物馆才看得到吧。
「不限海中生物,水生的生物我都喜欢。不觉得种类繁多又美丽吗?」
「不过,古怪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多?」
以高行认得出来的生物来说,除了空棘鱼之外,还陈列了鹦鹉螺、龙鱼、三棘鲎等生物,不只是绝对不会在海边看得见,而且都是脱离现代主流,就某方面来说类似异形的生物。
「陈列在这里的大多是孑遗生物,也就是俗称的活化石。」
「这我听过。就是那些从几亿年前就没有更改过外型的顽固家伙。」
「就是所谓的孑遗物种。要被认定是孑遗生物,必须符合几个条件,你刚才说的就是条件之一。以常见的生物来说,像是大象、犀牛,以及银杏和枫树等植物,也是符合其他条件的孑遗生物。」
能够流利说出这方面的知识,并且说得浅显易懂,连高行都听得懂,这一点就令高行觉得海龙王寺真的很聪明。或许是因为自己缺乏理科知识才会这么想吧,但如果她说这些都只是常识,高行也只能无言以对。
「换句话说,你喜欢海中生物,又拥有复古嗜好,所以非常喜欢活化石。」
高行把莫名其妙的讲义逐一塞进垃圾袋,并且做出这个结论。
「复古嗜好?」
正在看书的海龙王寺没有抬头,就这么露出纳闷的表情。
她并不是在偷懒不打扫,而是负责一项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把还没看过的书当场看完,尽可能减少藏书数量。虽然海龙王寺以一秒一页的惊人速度翻阅,但她并不像某个少年侦探拥有瞬间记忆能力。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评语。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总算抬头从书本移开目光的海龙王寺,鼻子上挂着一副风格颇为古老的眼镜。她是在用镜片的摄影功能拍下书籍内容,这样不会侵犯著作权吗?
「最近已经很少人阅读纸本书了,而且柜子上都是早期的小说,我真佩服你收集这么多的分量。毕竟又重、又占空间、又会积灰尘,而且要四万八千圆吧?明明连学校课本都已经用数字文件案了……」
「并不是全部的书都是珍本。」
「不过有些书的售价,甚至超过四万八千圆。」
她没有反驳。高行难得掌握一次优势,因此乘胜追击。
「你那副眼镜也是,这个时代一般都用隐形眼镜吧?不过我只会在上课的时候使用。」
穿戴式的行动计算机,也在天才出现之后有着恐怖的进化。
原本像是战斗机飞行员的头盔,后来变成工地安全帽造型,又变成称不上时尚的角色扮演道具,在进化过程还诞生手表型或饰品型之类的各种衍生型态,最后则是高行提到的隐形眼镜型,——正如其名,就像隐形眼镜一样装在眼睛,将情报直接投射在视网膜。
海龙王寺爱用的玻璃眼镜型,是十年前以眼镜计算机或计算机眼镜为宣传,在世间流行一时的款式,如今则已经落伍,制造公司也早就停止维修服务了。
海龙王寺取下眼镜,珍惜地捧在手上。
「虽然看起来老旧,但我有改良内部构造,所以比起最新款式毫不逊色喔。不过你说得对,我觉得你会说我有复古嗜好也在所难免……不过,我并不是喜欢复古的东西,我是喜欢真实的东西,喜欢这种能够亲手触摸、亲眼看见,能够确实感觉到位于面前的东西。」
高行内心一颤。
海龙王寺说着和奶奶一样的话。
由于是双薪家庭,高行从小和奶奶相处的时间比较多,恋祖母情结的程度,包含自己在内众所公认。奶奶讲的话是最高准则,奶奶讲的话绝对正确,只要跟着奶奶就可以放心,这种观念已经烙印成为高行的本能了。
虽然黏着奶奶度日非常轻松,但长远来说肯定不会对自己有帮助。连高行自己都明白这一点,奶奶应该也有察觉。所以高行转学进入学园之后,就很少和奶奶连络了。
「怎么了吗?看你好像停止动作了……」
一根烟的距离前方,就是海龙王寺取下眼镜的脸。她的睫毛长得惊人,似乎每次眨眼都能扬起微风。
高行说声「没事」并推开她的脸。
「我有点想知道,海龙王寺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事人继续进行未读书籍的拍摄工作,并且咧嘴一笑。
「为什么会在这里吗……你这个问题挺哲学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只是漫画和连续剧的印象,不过说到天才就会想到跳级,说到跳级就会想到天才吧?但你却在学园都市按照正常年龄就读高二,我觉得应该是基于某种理由——」
讲到这里,高行想到了一件事。这么说来,自己还不知道海龙王寺的年龄。虽然理所当然认为和自己同年,不过或许并非如此。海龙王寺该不会外表看起来这样,实际上却是十岁儿童吧?
海龙王寺完美解读高行的混乱想法说道:
「我确实满十七岁了,十岁儿童哪可能有这么娇娆的身材?」
她隔着制服凸显自己的胸部。
「不要做这种无谓的性感姿势。」
「无谓是什么意思?我的身体这么没有女性魅力吗?」
绝对没这回事。在这间社办被推倒时,那种柔软到近乎暴力的触感,至今依然令高行难以忘怀,但高行终究不敢从实招出「其实我喜欢屁股更胜胸部」。
海龙王寺揉着自己的乳房说道:
「说到天才就会想到跳级,这真的是日本特有的愚昧想法,今后请你务必改正。关于我,我曾经遵照爷爷——遵照海龙王寺家的方针,在七岁前往美国留学,因为那个国家关于天才的保护研究是世界第一,为天才设立的教育机构也很完善。」
「可是,美国已经……」
「嗯,因为那个国家发生那种事,所以我大约是在两年前的这时候回国。」
在那个时间点,她不只是宛如理所当然地完成大学教育,还取得了五个博士学位。到了这种程度,就已经和一亿光年远的超新星爆炸一样了,由于过度偏离日常,所以无法感觉这是现实发生的事情。
「后来我过了一年的超级家里蹲生活,从去年开始在学园都市当高中生。」
果然无法认同。以海龙王寺的能力,肯定有许多大学或研究所想要延揽,但她为什么要老老实实从高中一年级展开校园生活?
高行提出这个问题之后,海龙王寺展现出思索答案的态度。
海龙王寺凝视着手边的书。
「我啊,是个胆小鬼。」
她宛如自言自语说着。
「我逃避各式各样的事物直到现在。害怕各式各样的事物,不断逃啊逃地逃到现在,因此害得身边的人受伤,连这件事我也逃避了。我至今一直做着这样的事情。回到日本之后我窝在家里一年,思考再思考,明白了自己不能只是思考,所以我下定决心,再也不会逃避任何事物了。」
海龙王寺说到这里哼笑一声。
「听起来真是不合逻辑。我不太会用言语表达这想法。」
海龙王寺究竟是逃离何种事物至今?
究竟是何种事物伤害海龙王寺至今?
高行只能模糊想象。
然而,只有那份不想逃避的心情,高行觉得自己可以理解。
只不过,早早就想要逃离学园的自己,没资格以过来人的立场发言。高行闭上原本想说话的嘴,重新为依然深不见底的杂物堆进行分类作业。
▼
整整三个小时。
困难至极的搜索作业,姑且要划下句点了。未读书籍的扫描工作告一段落,心不在焉发呆的海龙王寺,忽然叫出「啊!」的声音。
「竹原同学,肩膀借我骑一下。」
「啊?你在说什么?」
即使高行拒绝,海龙王寺依然二话不说,从高行的背后想爬上去。不断挤压背部的乳房触感,使得高行瞬间沦陷,没资格成为臀部爱好者了。依照吩咐让她骑在肩膀之后,与乳房有着不同柔嫩触感的洁白大腿,从两侧把脸夹成三明治,光是这样就足以突破极限了,上方的海龙王寺还不断乱动,使得裙子盖住高行的脸剥夺视线。高行在弥漫着香味的黑暗之中感觉到生命危机,过度的肌肤接触,使得脑袋加热到危险温度,高行打从心底觉得不妙要死掉了。如果海龙王寺拍肩膀说「放我下来」的时间再迟个几秒,即使没有死掉,高行大概也会喷鼻血吧。
高行手脚撑地,整理着内心的各种情绪,海龙王寺则是不顾这样的他喊道:
「这个,就是这个!原来在这种地方!」
海龙王寺高高举起的东西,是可以收进手心,宛如凸透镜的物体。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途,不过这个物体在窗户射入的阳光照耀之下,闪耀着不可思议的色泽,看起来是非常昂贵的物品。
海龙王寺遗失的物品,是在站上凳子也构不到的柜子最上层发现的,位于那里的原因完全不明。唯一能够确认的只有一件过于悲伤的事实,那就是长达三小时的搜索作业完全徒劳无功。
历经一年堆积而成的社办混沌,即使花费一整天也不足以解决,然而即使如此,清出来的垃圾还是多达四个纸箱加上两个九十公升垃圾袋的量。装进纸箱里的主要是书籍,之后必须请「促进有益旧书流通联盟」回收,总之现在必须把特大垃圾袋拿去扔掉。
海龙王寺卷起袖子,朝着垃圾袋伸出手。
「我也一起去吧。要是苦力全部交给你负责,我会过意不去。」
垃圾袋动也不动。
「…………」
即使改拿比较小的垃圾袋,结果依然不变。
高行温柔拍了拍海龙王寺的肩膀。
「把那些折好吧。」
社办里有一堆海龙王寺之前脱掉乱扔的衣服和内衣,大概是一个人抱得起来的量。
「这方面我终究不能帮你。」
「明白了。虽然是困难的课题,但我会漂亮完成给你看。」
将无谓振奋精神的海龙王寺独自留在社办,高行提着垃圾袋离开社办杂院。
操场角落有一个名为垃圾站(垃圾回收处理站的简称),像是自动贩卖机怪物的装置。垃圾站里栖息着能够吃掉任何东西的狰狞细菌,无论是厨余或金属都能分解,而且不只如此,还贴心精制成可以立刻当成资源利用的物质。最近这种机器的体积缩小许多,连一般家庭也普遍使用,这也是天才带来的技术之一。
高行把垃圾袋塞进收容口,让机器扫描袋里是否包含不能丢的东西。理论上,垃圾站似乎连核废料都能分解,不过曾经发生过有人将尸块扔进垃圾站处理的事件,后来扫描功能就成为标准配备了。
通过扫描的垃圾袋,逐渐被垃圾站发出嗡嗡的声音吞噬。高行父母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似乎得将垃圾一一分为「可燃」与「不可燃」两种。高行一方面觉得这样应该很费力,另一方面则是猜想「不可燃」的垃圾会是哪些东西。是毕业文集或是旧情人送的礼物,类似这样的东西吗?
在高行思索着这种无所谓至极的事情时……
「发现高行兄!」
高行一转身就被闪光灯照了一下。是鹰嘴由真。她今天也是便服打扮,底下是黑色的紧身短裤,上半身是即使在南国渡假胜地也不太敢穿的热带风格衬衫,宛如狐狸的眼睛一如往常。她踩着轻快的脚步接近过来,然后在高行身边团团转。
「结果,听说你加入第二科学社了?」
「只是暂定。」
以为总算不会被她追问田径社的事情了,接下来却是问这个问题。由于见到每个人都会被问到相同的话题,所以高行纠正时也变得相当敷衍了。不过以由真的状况,她肯定早就知道实情,却刻意用这种说法捉弄高行。
「高行兄,你完全变成话题人物啰,因为你是连那个海龙都认同的男人!听说你是以田径锻炼的强健身体攻陷她,真的吗?」
镁光灯接连闪起。
「饶了我吧,把我的日常还给我。」
虽然高行不耐烦地如此嘀咕,不过由真这种直截了当的捉弄方式,比那种故意以听得到的距离讲坏话的手法好上百倍。
「哎呀,我说真的,这已经不可能了。直到高行兄退学,你身边肯定会一直风波不断的。」
「等一下,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关于自愿退学的决定,高行至今只告诉过瑞穗庄的成员和海龙王寺,为什么由真会知道?只见由真摇着食指啧了几声说道:
「高行兄,你太大意啰,社办杂院的墙壁薄得匹敌方块酥,所谓隔墙有耳,人的嘴巴是堵不住的喔?」
高行抱头蹲下五秒钟。
「有看过高中部的BBS吗?海龙王寺邀请高行兄入社之后,上头已经在热烈讨论啰。」
由真刻意以手机在空中显示画面,让高行观看讨论热络的留言板。光是简单浏览就可以确认,明显只是胡乱臆测的讨论串排得满满的,简直达到令人烦躁的程度。
「传闻这种玩意真是随便。」
「我也不相信这种情报,报导社的宗旨是『题材要用自己的双脚收集』,因此我就像这样直接来采访了。所以,海龙王寺这个人怎么样?」
「……该怎么说,她非常特别,而且也有神秘的一面。」
暂定入社至今已经一周了,虽然不免觉得已经逐渐能掌握海龙王寺的性格,但是与她相关的疑问与谜团有增无减。
「这样吗,我真想仔细听听。要不要在这时候交换一次情报?」
高行沉思了。想更加了解海龙王寺,这样的意愿颇为明确,然而总觉得不应该在暗地里调查。如果是认识之前就算了,但海龙王寺当时是坦率以那间脏乱的社办迎接高行。
镁光灯一闪,打断高行的思绪。
「烦恼沉思的少年侧脸真不错。既然高行兄没这个意愿,那就改天吧。」
「什么?」
退让得如此干脆,免不了令高行感觉泄气。
「听到我说可以不用讲,你就会忽然很想讲吧?咪哈哈哈!」
由真发出开朗的笑声。
「上好的报导题材,如果逼得太紧就会跑掉,有时候也必须避免穷追不舍静心等候。」
「这样不就和报导社的宗旨矛盾了?」
「有吗?」由真刻意装傻。
「那么,我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你可以帮我不经意问问海龙王寺吗?」
「就算问到了,我也不一定会告诉你啊?」
「到时候是我和高行兄之间的较量吧?」
「……OK,我跟了。」
高行伸出手,由真则是轻轻一拍。交易成立。
由真再度取出手机,并且连结某个网站。没多久之后显示出来的,是一个满是英文的乏味网页,页首是GCO三个英文字。
「我想知道的,是海龙王寺的『特化领域』。」
▼
与由真道别,回到稍微整理过的社办一看,海龙王寺不见踪影。
桌上有海龙王寺的虚拟分身——鲨鱼。鲨鱼一发现高行,就从嘴里咕噜咕噜吐出泡泡送出一封邮件,然后纵身弹跳消失踪影。
邮件内容,是乍看之下毫无意义的数字列。
是海龙王寺的暗号。
虽然说起来真的很蠢,但是最近的海龙王寺,无论是写便条纸或是以手机打邮件,似乎都喜欢使用暗号,明明不是在交换什么非得保密到家的情报也一样。高行刚开始解读十个字需要十分钟,但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不仅只需要花费数秒钟,而且用心算就能解读。但是这个技能在日常生活完全派不上用场,令高行心有不甘。
邮件的内容如下所述。
「在二十二号馆重新集合,记得带两人份的午餐。」
这是怎样?
仔细一看,刚才命令她折好的衣物,就只是随意塞进纸袋扔在地上。
任性也要有个限度吧?如此气冲冲的高行,却还是听命前往商店购买食物,主导权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
名为二十二号馆的建筑物,高行不知道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用的,在过于宽广的高中部校区,有好几栋类似的建筑物。以手机检视地图,二十二号馆位于步行可到的位置,而且以简洁得不输给海龙王寺的暗号标着「理科实验大楼」。对于理科只有上过必修学分的高行来说,这是与他无缘的地方。
校内设施会依照重要程度以及使用目的设定出入权限,从可以自由出入的无色等级,到完全封锁的黑色等级共六个阶段。二十二号馆是开放程度第三高,允许自由出入但会留下记录的蓝色等级。
这里似乎是很少使用的建筑物,定时清扫的走廊阴暗而宁静。通往楼顶的门没有上锁,真难得。平常为了防盗与防止危险,楼顶几乎都是封闭的空间。
楼顶正面铺满发电草皮,正式名称是「染料敏化植物性太阳能电池」。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草皮,不过这是一种经过基因改造,会在光合作用的过程产生电力的植物,光电转换效率高达惊人的四十%,而且几乎实现完全免维修的目标。这玩意似乎还在实验阶段,在学园都市以外的地方非常少见。
从二十二号馆开始每隔五公尺,依序是相同构造的二十三号馆、二十四号馆与二十五号馆,楼顶一样铺满发电草皮。只有二十二号馆的楼顶,有一座大约高行三倍高的铁塔,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用途。夹带深谷而且辽阔的青翠草原上,并没有海龙王寺的身影。在暂定入社至今的短暂期间,高行的忍耐极限好几次面临挑战,所以不会为这种小事而生气。
楼顶角落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高行心想或许就是那里,感受着脚底传来发电草皮特有的清脆触感,前往这间楼顶小屋。门是锁住的。正以为猜错的时候……
「暗号?」
门后传来这样的声音,而且还下工夫使用了变声器。忽然不见人影,擅自叫人过来,甚至还要求帮忙买午餐,结果劈头第一句话是这个?
「我哪知道那种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啊!」
高行宛如殴打门板般敲门。
「哎呀哎呀,太生气会害得脑血管断裂喔?」
门往内侧开启,海龙王寺探出头来。
「欢迎来到第二科学社分社。」
放置紧急发电机的这间楼顶小屋——更正,这间第二科学社分社,散乱的方式和社办很像。海龙王寺似乎习惯把自己的地盘彻底弄乱。不过和社办相比,这间分社散乱的主成分不同。社办大半是书籍与标本,这间小屋则是用途不明的工具和机械零件比较多,而且有个覆盖防水帆布的诡异物体占据大半的地面,拥挤的程度无话可说。
「这怎么想都是非法占据吧?」
「这栋二十二号馆,这几年来几乎没有使用过,你应该说我在有效活用这栋剩余设备。」
「为什么要刻意使用这种地方?只要你想,随时申请得到一、两间研究室吧?」
高行从之前就有注意这件事。第二科学社社办所在的杂院,以建筑物的等级来说差得垫底。没有水和瓦斯,门窗破旧歪斜,墙壁薄得像饼干,室内保证冬冷夏热,会使用这里的也几乎都是非公认同好会,或是不像善类的狐群狗党。既然天才拥有的特权几乎没有上限,只要她有这个心,明明可以拥有更高级的社办才对。
高行提出这个问题之后,海龙王寺郑重回答﹕
「免费的东西最贵。」
「也就是说?」
「日本通过的GCO天才宪章第十二条是这样的:『契约国允诺保护天才,避免天才受到各种目的与各种形态的榨取』。换句话说,日本必须阻止赞助人独占天才的研发成果,并防止天才受到威胁与暴力——表面上是这个样子。」
「实际上不是?」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免费的特权更是如此。使用特权就等于是借钱,总有一天会被吃得死死的。」
高行有点质疑这种想法。虽然高行是以田径资优生的身分转入学园,但学园未曾提出强硬的要求。不过他自己总是抱持着必须留下功绩的意识。
「这个道理并不只适用于天才,任凭孩子予取予求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从『学园』采取的校币制度来看,应该也是显而易见。总之既然想要自由与自立,我们就必须与现行体制保持距离。」
听起来像是左翼团体的意见。
「既然你甘愿这样,我不会有意见就是了……不过这间分社是拿来做什么的?」
海龙王寺露出「问得好」的表情。
「我觉得差不多该让竹原同学看看了。」
接着,海龙王寺抓住高行从刚才就很在意的帆布一角。
「看吧!这就是我正在进行的研究!」
帆布翻开,孤傲天才少女的秘密研究就此曝光。
采访亚马逊原住民部落的记者受邀品尝顶级美食;结果端到面前的却是泥巴丸子。高行脸上就类似是这种表情。无论从哪个角度,怎么去看,高行都想不出能以哪种方式来形容这个物体,海龙王寺则是露出「你怎么看不出来?」的表情。
「总之,帮忙把这玩意搬到外面,午餐等搬完再吃。」
两人在屹立于蓝天的铁塔旁边铺上帆布,将研究物摆放在上面。分成无数组件的研究物,大部分是金属打造所以很重,而且没什么在帮忙的海龙王寺还不时喊着「再小心一点!」或是「别撞到了!」这种抱怨,所以花了一个小时才全部搬出来,搬完的时候也已经满身汗了。自从没有前往田径社之后二呙行平常就只有做简单的自我训练,所以体能有些退步。在高行躺在发电草皮大口喘气的畤候,海龙王寺坐到他的身旁,唱着肚子饿的歌打开商店购物袋翻找,连一句慰劳的话语都没有。
「嗯嗯,眼光挺不错的,我就吃这个吧。你要吃哪个?」
「我晚点再吃,先给我饮料就好。」
高行拿起整瓶柚子萝卜汽水猛灌之后活过来了。吹过楼顶的风,为流汗的肌肤带来凉爽的感觉,春天的蜻蜓横越眼前而去。
从这个楼顶,可以俯瞰田径社平常使用的操场。像这样从高处俯视,就会觉得操场挺小的。一圈四百公尺的那个椭圆形,曾经是属于自己的世界。想到这里就令高行轻声一笑。
「这么说来,我还没问过竹原同学一个问题。」
海龙王寺拿着花枝干三明治,缓慢仔细地品尝着。明明是用手抓,看起来却颇有气质,真令人不可思议。加上她的姓氏夸张,又在奇怪的细节不懂世事,或许她是某名门的千金小姐。
「你开始练田径的原因是什么?」
「没什么,不是什么帅气的原因。」
「记得你是从国小开始练田径吧?」
为什么海龙王寺会知道这件事?不过就算问了应该也没有意义。
「明明大多小孩子会喜欢像是足球或篮球等运动,但你却刻意选择田径,肯定是基于某些原因。比方说里头有心仪的女生,或是令尊逼你加入之类的。」
「不对,只是因为当时我只能练这一项运动。」事到如今,就说吧。
「我小时候胖得不得了,光是坐着就汗如雨下,手腕像是去骨火腿,甚至上厕所只能选坐式马桶,绰号是肥行。」
高行比手画脚坦承说着。已经吃掉花枝干三明治,接着拿起鸡蛋三明治(百分百蛋白)的海龙王寺,一边吃一边露出惊讶的表情。
「只要我提到以前很胖的往事,大家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好久不见的亲戚,一定会担心问我是不是身体出状况。总之因为这样,我很难交朋友,也不擅长和别人交谈或竞争。」
海龙王寺露出更加意外的表情,但高行至今依然没有朋友。或许内心最深处的部分,至今依然是那个迟钝慢吞吞的肥行吧。
没有就读都市学园的儿童,有义务接受远距教育。在儿童人数不多的高行家乡,除了远距教育,还有一个会每周固定集合儿童数次,类似儿童馆的设施。
「不过儿童馆有一个不成文规定,升上小学三年级的儿童,都必须加入运动社团。」
「这、这真可怕……」
只看运动细胞的话,应该和小学高行不分上下的海龙王寺,听到这番话之后微微颤抖。
「受欢迎的运动项目,果然是篮球或是足球,可以的话我也想加入这种社团,不过我在体育课老是负责搬器材,所以我打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这种选项。」
「然后就选田径吗?可以独自练习,又不需要和对手竞争的运动,也没有太多选择了。」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虽然完全不擅长跑跳,不过总比扯别人后腿或被当成累赘好得多,高行之所以选择田径,就是基于这种消极的理由。
「有什么关系呢,消极也无妨!」
海龙王寺把三明治送到嘴边说道:
「无所不能就等于一无所能。打造一个人的要素并非可能性,而是不可能性。尽可能碰壁,这也不做那也不做,我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只要能达到这种境界,任何人都能成为天才。不过借此获得的才华究竟到何种程度,就另当别论了。」
这番话好刺耳。如今的高行,正在后悔自己将十几年的光阴投注在单一事物,觉得自己至今所做的一切悉数没有意义。
「选择不可能性,就是把一座山削成象样的形状。选择可能性,就是把泥土堆成自己想要的形状。或许成品的外型相同,但是堆起来的山肯定比较好看。」
「你究竟是在安抚我,还是在瞧不起我?」
「我不会做那种无意义的事,只是在陈述事实。」
高行不经意回想起由真那番话。天才各自拥有「特化领域」,这到底要用何种方式判定发现?果然是在削减自己的可能性到极限而逐渐现形吗?还是……
「总觉得我内心脆弱的部分被刺激了。」
高行坐起上半身,颇为愤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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