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到国境了。」
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中,坐在旁边的青年——卡洛尼加突然开口。席露维点点头,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卡洛尼加见状,报以鼓励的微笑。
「请放心吧,我们好歹也是从许多战役中存活下来的骑士,实力或许无法跟露蒂洛公主和希斯相比,保护一名女性还不成问题。」
席露维连忙摇了摇头。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或许是好一段时间没见面的关系,所以……」
过去的席露维,总是与奶娘形影不离。
如今只是分开半个月而已,眼看着重逢的时刻即将来临,席露维却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
于是她轻咳几声,试图平复心情。
「请不用在意我个人的事,反倒是学园方面比较令人担心。」
卡洛尼加面有难色地点了点头。
「……这倒是。听说学园正在执行《剑刻》的回收任务,不过基于安全上的理由,应该立刻叫停才对。目前小队之中拥有《剑刻》的人就只剩下两个了,如果三名敌人一起联手,或者是趁着特务小队疲惫不堪的时候趁虚而入,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没错,席露维脱队之际,爱莉娜所提出的作战计画就已经无法持续执行了。若继续勉强为之,说不定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
——不过希斯他们并没有就此抽身的意思。
连卡洛尼加这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却不得不继续坚持下去。
一想到这里,席露维不禁叹了口气。
「直到现在,我才能够体会露蒂洛公主的感受。平时指挥小队的时候,她的心情应该也跟我现在一样吧。」
不知道卡洛尼加是怎么理解席露维这句话的含意,他开口安慰她说:
「这倒是不必担心,学园之中还有人称神童的伊利亚鲁堤殿下坐镇其中。之前我曾经跟她交手,也只能勉强拚个和局。如果她的实力之后又有所成长,恐怕连希斯都要敬她三分。」
伊利亚鲁堤——卡塔莉娜的姓氏传入耳中,令席露维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只是表情凶恶了些,其实是个好人……
在这种时期,足以对整体的人员编制造成空缺的任何可能性都是不被允许的。
然而她却指派席露维担任迎接堤奴菈的代表,而且还自己跳下来填补席露维的位置。
——学姊……
包括堤奴菈在内,席露维的身边不乏各式各样的老师,其中又以特立独行的普格图瑞最为突出。
然而席露维却缺乏学习同样的课程,且总是走在自己前面的对象。
希斯和露蒂洛等人固然是默契十足的伙伴,席露维却从未将他们当成前辈来看待。有生以来第一个遇见的「前辈」,正是卡塔莉娜。
——我还有许多必须学习的地方。
想到这里,席露维才发现到与堤奴菈的久别重逢,为什么让自己感到如此不安。
——不知道堤奴菈会如何看待我的青涩……
堤奴菈一路看着席露维长大,对于她的稚嫩与青涩了然于心;如今席露维发现自己还有许多进步的空间,顿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奶娘。
——这样子怎么行呢?
席露维轻拍双颊,坐直了身子。
「接到堤奴菈之后,就立刻返回学园。那里还有我应该履行的职责。」
「遵命。」
就在骑士以沉着的口吻点头回答的时候——
马车突然发生剧烈的摇晃。
「呀——!」
看来应该是紧急煞车。
「车夫,出了什么事!」
「这、这个……」
卡洛尼加高声询问,驾驶座传来胆怯畏惧的嗫嚅,于是骑士立刻握住腰间的剑柄。
迟了几秒钟之后,席露维也有所察觉。
「敌袭……吗?」
「抱歉,似乎正是如此。」
卡洛尼加扶着车门,转头望向席露维。
「我出去看看情况,请席露维小姐留在马车里面。」
「不,我也一起去。现在没有时间在这边耽搁了。」
席露维按了按肩膀。
「而且不管在背后穿针引线的人物到底是谁,这些人都是冲着我的《剑刻》而来的。」
为了得到《剑刻》,人们甘受小丑的呢哺摆布。
——那么,自己的道路就由自己来开拓。
走下马车,地点位于森林的某处。
将近十名男女自树干背后现身,与保护马车的五名骑士展开对峙。不愧是露蒂洛钦定的人选,五名骑十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迹象。
卡洛尼加拔出长剑,提高了音量。
「动手,不要浪费时间。」
面对这种挑衅意味十足的命令,掠夺者们无不怒气勃发,直冲而来。
——果然是经验老道。
对方不过是为了夺取《剑刻》组成的乌合之众。他们并未接受正规的军事训练,如今《剑刻》就在眼前,使他们内心亢奋,再加上动手抢夺他人的事实所带来的快感使然——只要略施挑衅,就会轻易土钩。
不需席露维亲自出马,几名骑士转眼间就轻易摆平了那些冒失躁进的掠夺者。
就在这个时候——
「——马车!」
驮马突然失控,将车夫摔了下来。
——糟糕,马匹遭到毒手了?
一旦被失控的马车撞上,不死也是半条命,因此席露维立刻躲到一旁。
「车夫,你到底在搞什么!」
卡洛尼加咒骂着,加快步走向车夫。
「——呀哈!」
车夫突然亮出一把短刀。
——连车夫也是刺客?
「卡洛尼加!」
「请放心。」
席露维大叫一声的同时,卡洛尼加已经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躲过短刀的袭击,举起套着护具的右手朝着车夫的颜面就是一拳。
——果然是个高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卡洛尼加败在一名少女的手上,几乎毫无反抗能力。
对方的容姿尽管稚嫩,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皇祸。仔细想想,卡洛尼加被个人实力凌驾于整个骑士团的皇祸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却还是多次起身面对敌人,代表他的实力也不算太差。
可是起身的卡洛尼加脸色却不太好看。
「可恶,被摆了一道……」
仔细一看,拖着马车的驮马倒在地上,其他骑士的座骑也一样。
「中毒……?」
「似乎如此。而且……」
带着武器的好几名男子陆陆续续自森林之中现身。
——被包围了!
失去了交通工具,掠夺者又一一现身。
「来吧——《史提尔》!」
在场的骑士个个都是万中之选,这种场面对他们来说只是小意思。
——只是这么一来,还真的是进退维谷呢……
席露维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
「——就如艾丝堤尔能够操纵〈门〉,我也具备操纵〈血〉的能力。」
地点是学园的医务室。
爱莉娜轻抚朵儿赛的前额,以黯然的神情娓娓道来。
「血代表生命的流动。只要将对方的鲜血吸入我体内,我就可以完全控制对方。目前我透过本身的魔力支配朵儿赛,勉强维持封印的效力,不过这么做势必会对她的肉体造成莫大的负担,甚至会留下寿命减少的后遗症。」
要是这么做了,《剑刻》的封印却还是被解开,就真的非得当场杀了她不可。
贝尼特的《剑刻》被法拉穆特带走了。而法拉穆特已经在朵儿赛的身体出现变化之际趁乱逃走。
事情发生之后,最受打击的人是玛那。
「老师……?怎么会是老师……?我居然完全没发现……」
法拉穆特胸前的图腾确实是《剑刻》没错。他在行动之前,完全没有表现出打算对希斯等人不利的迹象,言行举止也跟往常一样,根本没有异状。
眼见妹妹哭个不停,希斯不禁轻抚她的后背。
「这不是玛那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们也从未对法拉穆特先生起疑。」
——让最亲近的人与己方为敌。可能是老师,也可能是过去的伙伴——
明知这是小丑的惯用手法,却还是有所轻忽。
「对不起,我明明必须确实地警戒他。当初坚持一起出任务,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想不到最后还是……」
玛那心中的困惑,想必比任何人都更强烈。
然而卡塔莉娜却以冰冷的语气,强硬地说:
「现在想原因也毫无意义,反倒是这样一来敌人的身分便明朗了。玛那·贝尔格拉诺,说说看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这是相当犀利的发言。
如果是平常的希斯,一定会为了卡塔莉娜对于妹妹的这种态度愤慨不已吧。
然而自卡塔莉娜的掌心滴落的鲜血说明了一切。卡塔莉娜握拳的力道过大,指甲已经刺破掌心的皮肤了。
面对副会长的指责,玛那忍住眼泪。几秒钟之后,这才轻轻点头。
「……爱莉娜学姊,目前的情况还能支撑多久?」
「我也不是很确定,最多也只能撑到明天吧。朵儿赛的伤势本来就不轻,就算立刻加以治疗,体力也是大受影响。」
她在战斗中承受了爱莉娜多次的足踢,理论上应该先送进医院才对。
玛那拭去眼角的泪珠,抬起头来环视众人。
「顺利的话,席露维亚明天就会回来了,她或许赶得及重新封印朵儿赛的《剑刻》。」
然而希斯等人却不知道席露维也陷入了险境。
「另外,夺走《巴萨曼》的人物,理应视为最后一个《剑刻》——亦即《※葛雷布斯》的持有人。」(编注:「Krebs」为德文「巨蟹」之意。)
玛那当然知道那个人就是自己的恩师。
「决战的时刻应该就在明天。夕阳西下之前,对方一定会采取行动。我们就在这里迎击《葛雷布斯》。」
玛那的提议获得在场人士的同意。
「对方已经拥有两个《剑刻》。到时候的正面迎击,哥哥,就拜托你了。」
「嗯。」
接着玛那又望向卡塔莉娜。
「卡塔莉娜学姊,请立刻疏散学园的学生。对方的破坏力不容小觑,就算一举毁掉整座学园,也不足为奇。」
「我明白。」
现在无法让朵儿赛行动了。既然学园可能成为战场,刻魔出现的可能性也必须列入考量。
于是玛那的视线落在爱莉娜身上。
「爱莉娜学姊,朵儿赛就交给你了。毕竟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学姊是唯一能够处理刻魔的人物。」
「……我明白。」
耶里欧特的力量足以毁掉半个王都。爱莉娜继承了耶里欧特的力量,理应具备相同的破坏力。
最后,玛那毅然决然地向大家宣布——
「法拉穆特就由我和哥哥来对付。」
讨伐恩师。
这无疑是最残酷的任务。
然而也只有希斯和玛那才办得到。
——这也是小丑的如意算盘吗……?
朵儿赛和贝尼特彼此都十分脆弱,两人皆有成为刻魔的征兆。任何一方死去,都会造成现在这种状况。
为阻止这种糟糕的状况,使得如今依然保有行动力的《剑刻》持有人,就只剩下希斯而已。
因此小丑特别选择希斯最不愿意面对的人物,让他成为《剑刻》持有人。
法拉穆特对《剑刻》的熟悉度尚是未知数,不过他同时是个优秀的〈占刻技师〉,魔术方面的功力与造诣自是不容小觑。
爱莉娜一副有所顾忌地看着希斯。
「希斯,露蒂洛公主那边……」
「……我知道。」
眼前的局势十分凶险。
席露维尚在外地,艾丝堤尔无法联系——然而露蒂洛不同,希斯等人能够向她求救。
有了骑士公主的协助,或许可以扭转局势。
——不过还不到时候。
希斯一定会寻求露蒂洛的协助。
只不过不是现在。
*
第二天早上,玛那出现在负责照顾朵儿赛的爱莉娜身旁。
对抗朵儿赛与贝尼特的战斗当中,受到最多伤的人就是爱莉娜,因此玛那特别以〈占刻〉治疗爱莉娜与朵儿赛的伤势。
以治疗的光芒照射伤口的同时,玛那有些歉疚地开口说道:
「……对不起,爱莉娜学姊,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推给你。」
听到学妹这句耿直的话,爱莉娜不禁微微苦笑。
「你不必因此感到歉疚。再说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
玛那低垂着头,爱莉娜轻抚她的头。
「我才该道歉,我是个靠不住的学姊,对不起。明明就说好了要协助你跟希斯,结果却落得这副凄惨的景况。」
「没那回事。」
过了片刻,爱莉娜试探性地开口:
「玛那,你不曾有过想要《剑刻》的念头吗?」
特务小队当中,只有玛那不是《剑刻》持有人。
只见玛那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旋即摇了摇头。
「我不需要《剑刻》。」
接着她又轻抚胸口,仿佛忆起了过去的往事开始说道:
「我刚开始当然也曾想得到《剑刻》,毕竟那个时候的我跟在哥哥身边时,力量实在太过有限。而且发生耶里欧特学长那件事的时候,我非但帮不上忙,甚至只能成为大家的累赘。当时的我又气馁又懊恼,想得到更强大的方量。」
可是,玛那摇了摇头。
「这里没有人是自愿得到《剑刻》的,多半都是被迫接受《剑刻》,因此不得不战斗,吃了许多苦头。可是我不一样,我有选择的自由,之所以留在小队,也是出于自主的意志。」
玛那的语气渐趋坚定。
「然而想要得到《剑刻》,就必须攻击其他持有人,如此一来跟掠夺者又有什么两样?所以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希斯有一个好妹妹呢。」
面对爱莉娜率直的称赞,玛那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是个〈占刻师〉,理应以这种身分为荣。哥哥为了我付出了宝贵的青春,我想向大家证明他这十五年的青春岁月并非白白浪费。」
爱莉娜不禁为之屏息。
——或许特务小队当中实力大幅成长的人不是希斯,而是玛那。
「自称」平凡守卫的希斯具备长枪的力量。
在适当的时机之下,希斯的天赋开花结果,成为足以跟超越人类的存在平起平坐的人物。即使其他的能力未必出色,他依然有一支独秀的地方。
相较之下,玛那虽然拥有〈占刻师〉的天赋,却真的只是个普通人。
然而玛那却在不知不觉当中追上了爱莉娜与希斯,甚至赶在两人的面前统率整个特务小队,还成为了人称埃斯特拉最强的骑士公主——露蒂洛身边的左右手,成就远在当年与她同龄的自己之上。
当然,希斯今天的成就,也是他努力不懈所换来的收获。希斯目前的实力,依旧在玛那之上。
只不过玛那的发展性大幅超越了希斯,这就是爱莉娜的切身感受。
——我也得加把劲才行,现在可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
朵儿赛是个强敌。
以人类的模式对抗朵儿赛之后,爱莉娜落得全身是伤狼狈不堪的下场。〈占刻〉的治疗有助于外伤的痊愈,皮肤的淤血以及脏器的内伤却没那么容易复原。当初被希斯的枪术所伤之际,露蒂洛可是躺了整整三天才能够下床走动。
颠倒因果创造奇迹固然是〈占刻〉的强项,不过施术者也必须透过浅紫色的瞳孔亲眼「目睹」才行。处理眼睛看不到的伤势,往往会消耗大量的魔力。
总而言之,必须在敌人出现之前恢复行动力。
于是爱莉娜轻抚玛那的头。
「我们似乎被逼到绝境了呢。」
「……是。」
「不过剑刻战争也即将划上句点。」
四散各地的十二个《圆桌剑刻》,终于再度聚首。
即便处于近乎绝望的处境,未来也肯定有希望在等着自己。
「嗯,一定要让它结束,就由我们亲手划下句点。」
玛那用力地点头。
*
夕阳西下的时刻,男子自学园的门口悄然现身。
「法拉穆特先生……」
希斯已经将《史坦沃克》拿在手中,玛那也在身后不远处待命。
「我不能让你进入学园。」
这里是校门前的广场。
希斯就是在这里担任守卫的时候,被卷入了剑刻战争。换句话说,这里就是希斯的起点。
——如今这场战斗,我已经不是单纯被卷入其中的人了。
法拉穆特抬起头来打量着校门,脸上露出不胜怀念的神情。
「这里也是我的母校。情况允许的话,我也不想大肆破坏。」
之后又浮现出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
「你以前是个守卫,这个地方或许是再适合不过。」
「我现在依然以守卫自居。」
即使身后没有大门,只要自己坚守岗位,一样可以保护站在后面的其他人。
地点和身分虽然有所改变,希斯高举长枪的动机依然是相同的。
如今枪尖正对着法拉穆特。
「……你是在什么时候拥有《剑刻》的?」
他是从何时开始将希斯等人视为目标的?
法拉穆特像在表达「谁知道呢」地歪着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这么说吧,希斯。至少比你得到『那个』之前早了许多。」
希斯闻言,不禁睁大双眼。
「当时刚好有个圆桌骑士来到店里。能够使用〈占刻〉的骑士,可不是只有骑士公主而已。于是我跟踪那个圆桌骑士,将他的《剑刻》抢了过来。」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法拉穆特轻耸肩膀,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达芙妮……我的女儿,你应该认识吧?她并不是受了伤,而是罹患黑化病,是种有无数黑色斑点自体内生成的病。达芙妮才刚出生,就罹患了这种连〈占刻〉也治不好的怪病。」
法拉穆特是〈占刻技师〉,因此对〈占刻〉能耐与极限十分清楚。
「既然〈占刻〉治不好,或许《剑刻》办得到,偏偏光凭这玩意儿还是无法根治。所以我没有其他选择,除了得到传说中的《贤者刻印》之外别无他法。」
法拉穆特神情自若,语气之中感受不到丝毫愧疚。
「我并没有抱怨的意思,毕竟比我痛苦的人比比皆是。昨天死在我手上的那个男人也是,相信一定有人为了他的死而落泪。我做的事无疑是杀人。我不认为杀人是应该的,也不想为自己辩解。」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
法拉穆特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
「这就是所谓的父母心。女儿在痛苦。如果杀人可以帮助她,那么就只能选择这条路了。」
接着他伸长了手臂,试图抓住虚空中的一点。
「希望就在垂手可得之处。所以我抢了过来,送给自己的女儿。」
他并不是听不进旁人的劝说。
也不是如同朵儿赛和贝尼特那般,由于内心软弱,祈求希望的降临。
他不是冲动行事,也并未抱持着似是而非的正义。
法拉穆特是基于自主意志,冷静地走上这条路。
——相当棘手。
希斯提高警觉。
眼前的男人,已经有所觉悟。
不是恐惧,也并非自暴自弃,而是一路前行的坚定意志。
在过去的接触之中,希斯并未从法拉穆特的身上感受到发狂的迹象,法拉穆特的言行举止也不像是走上歧路。
他只是背负起自己犯下的过错,试图让女儿康复,从此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在旁人的眼中看来,这固然是极度自私的动机,法拉穆特却具备贯彻到底的精神力。
这个男人的心中肯定有一套旁人无法理解的规范,同时也是他的行动准则。
法拉穆特眯起双眼。
「抱歉,在我们对峙的时候,我女儿也在独自看家。不能耽误太多时间,这就开始吧。」
法拉穆特高举向天的手掌突然出现一把短剑。
——〈占刻〉——而且还是……!
「哥哥!」
希斯瞪大双眼,玛那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玛那立刻射出手中的箭矢。
法拉穆特以短刀弹开箭矢之后,朝着希斯直扑而来。
「哈!」
面对希斯来势汹汹的长枪突刺,法拉穆特以手中的短剑轻松化解。
「〈占刻〉未必比《剑刻》逊色。」
只见法拉穆特轻轻一跃,相准了希斯的头顶。
「来吧——〈赤盾骑士〉。」
单刀剑在法拉穆特的手中凝聚。
希斯不禁睁大双眼。
「〈圆桌骑士〉!」
〈湖骑士〉与〈天阳骑士〉的威力分居一二,排名第三的就是〈赤盾骑士〉。
——怎么会是那种颜色……?
法拉穆特的魔剑是暗红色的,仿佛凝固干涸的血迹,正是象征刻魔化的颜色。
——难道那即将成为刻魔?
朵儿赛只差一步就成为刻魔,贝尼特的《剑刻》状况应该也差不多。再加上他的死亡所造成的污染,《剑刻》更是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
希斯连忙舞动长枪,以枪尾抵御〈赤盾骑士〉。
——好沉重的力道……!
即将碎裂的《剑刻》寄宿其中,法拉穆特的红色短剑异常沉重,仿佛已经获得了刻魔的力量。
不等双脚落地,法拉穆特立刻挥动左手的短剑。这把短剑也呈现慑人的暗红色。
——〈白银乙女〉吗!
那是所有的〈圆桌骑士〉当中,向来以令人目不暇给的空中对决闻名的骑士短剑。
希斯闪避不及,短剑自前额轻轻掠过。
这时法拉穆特睁大了双眼。
「什么?」
就在法拉穆特与希斯展开近身肉搏的时候,一支箭矢射向他的腹部。
法拉穆特利用红色的短剑展开防御之余,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保持一段距离。
「原来如此,玛那,你变得比传闻中还厉害啊。」
法拉穆特对玛那的表现给予赞赏,让希斯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人到现在还是没有使用《剑刻》。
面对接连来袭的箭矢,法拉穆特仅以两把短剑一一击落。
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法拉穆特再度高举双手。
「有点吃不消了,出动吧——〈黑豹骑士〉、〈狮子骑士〉、〈复仇骑士〉。」
全新凝聚的三把红色短剑飘浮在半空中,守护在法拉穆特的身边。原本握在手中的〈赤盾骑士〉也跟着离手,法拉穆特的手边只剩下〈白银乙女〉。
——五把〈圆桌骑士〉……
希斯感觉到冷汗滑过脸颊。
同时召唤出多把〈圆桌骑士〉的〈占刻师〉之力,希斯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其意义。当初露蒂洛可是在单枪匹马的情况下,将拥有好几个《剑刻》的希涅堤打得落花流水。
而且这男人的〈占刻师〉资历又比露蒂洛丰富,再加上刻魔化的影响,威力更是增强了不少。召唤的数量虽然略逊于露蒂洛,实力可未必在露蒂洛之下。
「玛那,可以想办法压制〈圆桌骑士〉吗?」
「两、三秒左右应该没问题。」
对于哥哥询问自己能不能破解〈占刻〉终极奥义的问句,玛那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并非轻敌,也并非自视过高。
只见玛那高举套在食指上的戒指——露蒂洛所赠与的〈圆桌骑士〉。
「请助我一臂之力——〈悲爱骑士〉。」
应声而出的是一把箭矢。对于使用魔弓的玛那而言,这可说是再适合不过的〈圆桌骑士〉。
法拉穆特见状大为赞叹。
「真令人吃惊啊,这种年纪就能够操纵〈圆桌骑士〉。」
他口中虽然称赞爱徒的日益精进,手中短剑的杀气却丝毫没有收敛的迹象。
「那么,前进吧——众多〈圆桌骑士〉。」
「贯穿吧——〈悲爱骑士〉!」
白银的箭矢划破天际,弹开了其中一把袭向希斯的短剑。
「性能也是无懈可击,不过看你怎么对付剩下的三把——嗯?」
自从开战以来,法拉穆特还是第一次露出惊愕的神情。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
命中目标的白银箭失依然好端端地在半空中飞行,画了一个弧形之后再度返回原地。
之后又稍微变换飞行轨道,弹开其他的短剑。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玛那大吼一声,高举手中的长弓。
「哈哈,简直就像是魔弹的射手。玛那,你成了可怕的〈占刻师〉哪。」
露蒂洛所赠与的〈悲爱骑士〉,加上玛那锻炼许久的〈白手弓〉。将这两种力量投注于一支箭矢,确实可以产生魔法箭矢的效果。
四把红色的短剑全都失去了行动力。
希斯的枪尖也同时迫至眼前。
「实在是太可怕了,只好先从你开始下手。」
无视于希斯的枪尖,法拉穆特掷出最后一把短剑。
——不妙!玛那才是她的目标!
「玛那,快躲开!」
希斯的攻势已使出,来不及回防保护玛那。
而独自压制四把红色短剑的玛那也无暇做出反应。
就在玛那身体发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时候——
清澈的撞击声响传遍四周,短剑远远地飞了出去。
「……所谓的保护妹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吗?」
西洋剑的剑尖在半空中画出圆弧,一名少女出现在玛那的身前。
「卡塔莉娜学姊!」
「你以为我会放任外人入侵学园吗?」
真是可靠的副会长。
这下子希斯便不需把注意力放在背后了。
法拉穆特也终于停下了脚步。
「三对一?似乎有点不太妙呢。」
——来了吗?
希斯压低身形之后,法拉穆特伸出右手。
「来吧——《葛雷布斯》。」
烈火的闪光四处乱窜,最后笼罩在法拉穆特的身上。
「盔甲的《剑刻》……?」
既然有脚甲和手甲,再来一个盔甲也是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希斯还是颇为意外。
——慢着,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每一个《剑刻》的形式都各自不同,用途也有所差异,仿佛是以个人的全身装备为前提而设计出来的产物。
因此希斯内心的疑惑,在法拉穆特伸出左手的时候获得了解答。
「看你的表现——《巴萨曼》。」
希斯见状,立刻提高警觉。
——既然有了盾牌,为什么还需要盔甲?
就一般的常识而言,盔甲是在敌人突破盾牌的防线之际的护身装备,然而这可是《剑刻》。
《巴萨曼》是凝聚天幕之后所形成的无敌盾牌,等于是防御端的顶点。在这种前提之下,盔甲所扮演的角色又是什么?
——其中一定大有问题。
就在希斯做好迎战的准备之际,背脊突然一凉。
法拉穆特消失了。
「啊——」
「——你的眼睛在看哪里?」
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法拉穆特的掌心已经近在眼前。
希斯还来不及反应,头部就已经重重地撞击地面。
事实上这只是普通的掌底,然而仓促之间他却会意不过来。而且力道非同小可,撞击地面之后,希斯的身体顿时高高弹起。
——这下不妙……!
淡蓝色的盾牌映入眼帘。
是贝尼特最擅长的盾击。
「呀!」
尖锐的吆喝伴随着纤细尖锐的西洋剑,闯入希斯与法拉穆特之间的空袭。
出手相救的人,正是卡塔莉娜。她察觉希斯的处境比玛那更加危急之后,立刻采取行动。
只见她以焦躁不安的神情舞动手中的西洋剑,完全失去了平常的沉着与冷静。
「——实力不弱。」
法拉穆特竟然徒手握住西洋剑的剑刃。
「唔——」
接着又举起淡蓝色的盾牌往前一送。
在这种距离之下受制于人,卡塔莉娜根本无法闪避。
「弹射吧——〈冰华〉!」
玛那所释放的箭矢直接成为〈占刻〉的陷阱。
碎冰的霰弹四下飞溅,袭向法拉穆特的下盘,却被《剑刻》的盔甲所阻。
——一般的攻击甚至连牵制的效果也没有!
真不愧是盔甲的《剑刻》。
不过希斯还是利用卡塔莉娜和玛那所争取的短暂时间,重斩振作了起来。
「卡塔莉娜学姊!」
大叫一声的希斯立刻冲上前去,试图以身体冲撞法拉穆特,却还是难逃有效范围奇大无比的盾击。
希斯身上的盔甲碎裂,卡塔莉娜的体内传出骨折的声音,两人同时被远远地抛了出去。
「学姊、哥哥!」
「现在可不是分心的时候。」
玛那大声惊呼的同时,法拉穆特往前踏出一步。
身在半空中,希斯也总算能看得一清二楚。
法拉穆特一脚就踏碎了石砖铺成的地面,破坏性的一个箭步,让身体以炮弹般的速度往前飞去。
全身笼罩在红色的光芒之下,代表《剑刻》的魔力已经启动。
肉体能力的爆发性提升,这就是《葛雷布斯》的能力。
然而玛那的反应却超乎哥哥的想像。
「来吧——〈白手骑士〉!」
第二个〈圆桌骑士〉。
——这怎么可能?
露蒂洛赠与的〈圆桌骑士〉,理应只有〈悲爱骑士〉而已。
只见玛那的手中凝聚了一把西洋剑,旋即正面袭向法拉穆特。
「唔?」
由于法拉穆特的移动速度实在太快了,以至于他来不及用盾牌采取防御。
西洋剑击中法拉穆特的脸颊,法拉穆特的高速突击也将玛那的身体弹飞了出去。
双方各自落地之后,希斯立刻赶到妹妹的身边。
两人还来不及喘口气,血红色的短剑立刻从天而降。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希斯连忙舞动长枪,勉强抵挡〈圆桌骑士〉的猛攻。
这时玛那的〈悲爱骑士〉总算重新折返,与法拉穆特的众多短剑陷入了胶着。
——太强了……
单论〈占刻师〉的力量,露蒂洛显然占了上风,《葛雷布斯》的穿透力也比不上《史坦沃克》的全力突刺。
然而法拉穆特将《巴萨曼》的盾击与防御力合而为一,更加完美地操纵它。
简而言之,此刻他就像是同时与露蒂洛、希斯和贝尼特为敌。
希斯的实力要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才得以发挥,面对宛如同时召唤多名骑士的〈圆桌骑士〉,确实是比较吃亏。
然而集结三人的力量依然不是对手,似乎有点不太寻常。
这就是有所觉悟的人所能发挥的力量。
——如果露蒂洛是敌人的话,大概也是这么可怕吧。
有感而发的同时,希斯再度站了起来。
「国王陛下拜托我拯救露蒂洛,保护她的安全。」
如果自身实力在露蒂洛之下,又怎能履行承诺?
「露蒂洛也好,玛那也罢,甚至是卡塔莉娜学姊也一样。我要保护所有的人,说什么都不能放弃。」
不只如此。万一校门失守,毫无防备的爱莉娜以及朵儿赛也会遭到毒手。等到朵儿赛成为刻魔,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因此这里的失败,并非希斯一个人的失败。
到时候将会造成莫大的牺牲。
——这教我怎么有脸去见艾丝堤尔?
毕竟当初是他下定决心在此奋力一战,艾丝堤尔才得以放心离去。
感受到希斯的斗志,玛那也再度起身。
「玛那,还可以吧?」
「当然。」
希斯的视线落在妹妹手中的西洋剑。为什么她会同时拥有两种〈占刻〉的终极奥义——亦即〈圆桌骑士〉?希斯内心虽然疑惑,现在倒也无暇问个仔细。
这时卡塔莉娜开口了:
「不过,那该如何破解?」
希斯点了点头。
「玛那,你有办法压制〈圆桌骑士〉吗?」
「嗯。」
「那么,我来负责牵制他的行动,最后的一击就由卡塔莉娜学姊——」
「——驳回。」
自己提出的作战计画遭到否决,希斯差点当场跌倒。
「学姊!」
稍微调整眼镜的位置之后,卡塔莉娜摇了摇头。
「牵制对方的行动,应该由实力较弱的人来执行。你是我们的最后王牌,应该是我来牵制对方的行动,你负责执行最后一击。」
「可、可是,太危险了吧?」
「而且我已经没有突破盾牌的防御,并一剑撂倒对方的体力。」
卡塔莉娜举着的西洋剑尖端微微抖动,嘴角也渗出些许的血迹。
仔细一看,她腹部的制服甚至被染成一片鲜红。
「学姊,你的伤势!」
「肋骨断了好几根。」
有别于在穿戴盔甲、准备周全的情况下迎战敌人的希斯,卡塔莉娜是在指挥学生疏散避难之后立刻赶赴战场,身上只有学校的制服。虽然希斯分担了部分的冲击力,被沉重的盾击直接命中的卡塔莉娜依然不太可能全身而退。
除了断了几根肋骨之外,一眼就能看出她连脏器都受到严重的伤害。
「不要叫我退下,这对我来说是一大侮辱。换成是你们受了这种小伤,应该也不会就此倒下吧?」
希斯闻言,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感激不尽,卡塔莉娜学姊。」
所以他决定接受卡塔莉娜的好意。
「那面盾牌就交给我吧。」
话才刚说完,卡塔莉娜立刻飞奔而出。
「玛那,掩护我们!」
希斯立刻跟了上去,同时也不忘回头交待玛那。这时玛那早已启动了〈占刻〉的陷阱。
「唔?」
电光与冰弹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牵制住法拉穆特的行动。
这时飞舞于空中的红色短剑仍朝着卡塔莉娜倾泻而下,试图保护主人。然而——
「一定要撑住——〈悲爱骑士〉!」
玛那的箭矢与五把短剑在半空中互相撞击。
这时卡塔莉娜终于来到法拉穆特的面前。她手中的武器虽然颇有来历,却只是一把普通的西洋剑。如同爱莉娜的长剑伤不了贝尼特,一旦被《巴萨曼》的能力所阻,恐怕就大势已去。
「没用的!」
法拉穆特躲过卡塔莉娜的突刺。
——如果他用上了盾牌,我就当场结束这场战斗。
《史坦沃克》的威力非同小可,法拉穆特必须使出全力,才能勉强挡下。
如今希斯正紧跟在卡塔莉娜的身后,一心只想寻找下手的机会。在这个时候祭出《巴萨曼》,等于是意味着自己的败北。
更何况卡塔莉娜的实力仅次于希斯和露蒂洛,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盔甲形式的《剑刻》依然是盔甲,即使可以保护要害,关节与接缝的地方肯定存在着程度不一的破绽。只要对准了破绽之处下手,就算是普通的西洋剑,也能造成莫大的伤害。
法拉穆特的头部微微一偏,躲过了攻击双眼的突刺,视线却在一瞬间被迫近眼前的剑尖所遮蔽,看不到卡塔莉娜的身影。
眼见机不可失,卡塔莉娜立刻滑入法拉穆特的左侧——亦即持盾的左臂内侧。
法拉穆特心中一惊,双眼圆睁。
——不过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迅速逼近……
卡塔莉娜呕出一大口鲜血。
然而她的眼睛还是直盯着敌人。
「哈啊啊啊!」
清脆的吆喝之后,西洋剑的剑尖直逼法拉穆特的颈部。
法拉穆特连忙往后一倒,试图闪避西洋剑的突刺,却还是迟了一步。颈部裂开一道伤口,血花四溅。
——不,还是被躲过了。
只伤到表皮而已。
卡塔莉娜似乎也有所察觉,相准了法拉穆特移动的方位,再度朝着他的颈部发动第二波攻击。
地面突然凹陷。
在《葛雷布斯》的作用之下获得大幅提升的肉体能力,替法拉穆特带来比西洋剑的全力突刺还要快上少许的反应力。
然而法拉穆特却并未发现。
——卡塔莉娜学姊的目标,是他手中的那面盾牌。
前两波攻势都只是虚晃一招。
第三次的突刺,才是真正的杀招。卡塔莉娜瞄准了暴露在盾牌与盔甲之间的前臂,释放出最后一击。
利用西洋剑长于突刺的特性所变化而成的三段突刺,无论速度或是锐利度都不是希斯的三段突刺所能比拟的。
于是卡塔莉娜的剑尖——
「真可惜,如果你的西洋剑是《剑刻》,应该已经击败我了。」
叮的一声,剑尖飞舞于半空中。
法拉穆特扭转腰身,以肩膀面对西洋剑的突刺。遇上了《剑刻》之后,普通的西洋剑当然不是对手。
之后又以盾牌展开反击。
「学姊!」
纤细瘦弱的身躯高高弹起,重重地摔在地上。
手脚软瘫在地的副会长,已经无法动弹了。
「接下来轮到——」
法拉穆特话还没说完。
手中的盾牌突然掉落在地。
握着盾牌的左手腕,斜刺着一把断成两截的西洋剑。
——太精彩了,卡塔莉娜学姊。
承受盾击的同时,卡塔莉娜将西洋剑刺入法拉穆特的左手腕。
这么一来,法拉穆特就失去了盾牌。
精明能干的副会长果然履行了承诺,破解了其中一个《剑刻》。
希斯也终于站上了发动突刺的位置。
「回来——〈圆桌——」
「——太迟了!」
希斯再怎么驽钝,也不会白白放过卡塔莉娜以生命换来的机会。
面对希斯劲贯全身的突刺,法拉穆特被迫牺牲了他的左手臂。
「咕、啊!」
「再来!」
难得逮到了这个好机会,当然要反覆利用才行。
释放第一波突刺的时候,希斯的右脚已经往后移动,做好了下一波攻击准备。
第二波突刺非但突破了法拉穆特交叉双臂所形成的防线,甚至让他的前臂骨断成两截。如此一来,他可说是守势尽失。
然而法拉穆特并未流露出绝望的眼神。
——这样子还不足以打倒他。
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希斯咬紧牙关,再度撤回惯用的右手和右脚。
眼见最后的突刺就要命中目标,法拉穆特的红色短剑突然杀了出来。
无数的短剑也同时朝着希斯倾泄而下,幸好被玛那的箭矢所阻。
——有本事阻止我的话,就试试看吧!
充当盾牌的短剑共有两把,希斯的最后一击与〈圆桌骑士〉正面交锋。
红色的碎片四处飞散,法拉穆特的短剑遭到彻底破坏。
卡塔莉娜与希斯——严格说来应该是三段突刺的二连击,终于制伏了法拉穆特。
金光闪闪的长枪穿透《剑刻》的盔甲,从腹部贯穿了法拉穆特的身体。
终于打倒了。
希斯如此坚信着,然而下个瞬间,局势发展却大出他的意料。
「我非赢不可。」
——这怎么可能?
承受三段突刺的打击、双臂骨折、短剑碎成破片、腹部被长枪所贯穿之后,法拉穆特依然并未倒下。
只见他举起不复原形的双臂,再度提升《葛雷布斯》的肉体强化能力,挥拳攻击眼前的希斯。
希斯已经耗尽了体力,而且长枪还插在对方的体内,在这种情况之下根本无从防御。
宛如头盖骨碎裂的闷响之后,头部遭受重击的希斯重重地撞击地面。
希斯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世界互相重叠,不断旋转。
——不妙,动弹不得……!
即使法拉穆特的双臂早已骨折,连续遭受铁拳与地面的重击,希斯的身体仍顿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法拉穆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浑身是血的他缓缓举起拳头,狰狞的面貌仿佛是地狱的恶鬼。
「住手!」
一支箭矢命中法拉穆特高高举起的手腕。
接着撞上来的,是娇小瘦弱的身躯。
「玛那?」
挡在希斯面前的人,正是玛那。
只是她的双脚微微离开地面。
「呜咕……」
张开双臂挡在前面的玛那,被法拉穆特紧紧勒住颈子。
法拉穆特的手腕虽然受到重创,甚至连骨头都露出来了,在《剑刻》的作用之下依然是力大无穷,轻而易举就能够捏断玛那细致的粉颈。
——站起来……快动啊!
希斯试图起身,但头部所受到的创伤却让他力不从心。
就在无能为力的希斯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勒死的时候——
接下来的发展让他惊觉,现场还有另一个剑术高手。
法拉穆特的手臂飞上了半空中。
「啊……?」
发现自己失去了手臂之后,法拉穆特惊讶得说不出话。
「咳咳、呜、呜嗯……」
强忍着窒息感与依然留着鲜红手印的颈部所传来的痛楚,玛那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剑。
即使呼吸的时候依然带着类似哮喘的声音,玛那依然举起了手中的西洋剑。
「〈白手骑士〉——老师庆祝我毕业送我的〈占刻〉。」
那是法拉穆特送给玛那的毕业礼物。希斯只负责转送而已,不知道内容物是什么。
注视着自己的爱徒,身为老师的法拉穆特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这种年纪就能够操纵两种〈圆桌骑士〉?而且连将〈占刻〉与箭矢结合的远距离操纵都运用自如。尤其是昨天的剑术,更是令人不寒而栗呢。」
他被砍断的是左腕,接近心脏。而且长枪所贯穿的腹部所流出的血量,已经到了危及生命的程度。
这是即使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当场昏倒,也一点都不足为奇的伤势,然而法拉穆特的表情依然平静。
「骑士公主确实是个天才〈占刻师〉。不过,你是个鬼才,而且又具备了不被天赋所惑的坚定意志。你迟早会超越骑士公主,成为埃斯特拉……不,应该是世界最强的〈占刻师〉。为师以你为荣,你是最杰出的学生。」
这绝对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然而法拉穆特还是举起已经无法握拳的手臂。
「不过我还是要拯救达芙妮,然后回到她的身边。」
面对源自《剑刻》力量的攻击,玛那完全不为所动。
只见她紧咬下唇,双颊流下一缕清泪。
「……晚安,老师。够了,已经足够了。往后还请老师永远陪伴在达芙妮的身边吧。」
法拉穆特依然高高举起手臂,却已经动也不动了。
*
注视着直到生命消逝之际依然不曾倒下的男人,玛那不禁软瘫在地。
「玛那!」
希斯连忙爬到妹妹的身边,这才发现玛那的呼吸十分稳定。看来她只是昏了过去,并没有生命危险。
——这也难怪。
身为〈占刻师〉的玛那在这一战所消耗的体力与能力绝对是超乎想像,而且昔日的恩师变成敌人,想必也造成了精神上的压力。
这时法拉穆特了无声息的身体绽放出水蓝色与红色的光芒。
——《剑刻》正在寻找下一个持有人。
玛那与卡塔莉娜——主动投身于剑刻战争,却并未拥有《剑刻》的人物——都在现场。得到新的《剑刻》之后,两人的战力势必会大大增加。
「来吧,我是你们的主人。」
然而希斯却张开双臂主动呼唤。
应希斯的要求,《剑刻》立刻融入他的体内。
——我或许是自私了些。
有了《剑刻》之后,玛那将获得不亚于露蒂洛的强大实力。如果卡塔莉娜拥有《剑刻》,也不会在刚刚的战役中不支倒地。
——然而承受苦难的人,光是我们就已经足够了。
剑刻战争即将落幕。
正因为她们一直以来都没有接触《剑刻》的必要,所以希斯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想让她们接触《剑刻》。
之后希斯又注视着绽放闪闪金光,仿佛正在安慰自己的长枪。
「我并不是把你们当成一种诅咒,我只是已经下定决心背负一切了。你愿意接受吗?」
金色的长枪恢复成《剑刻》的图腾,仿佛对希斯报以微笑。
同时拥有三个《剑刻》,希斯的内心深处感到莫大的压力。
——不过身体倒是轻盈了许多……?
是拥有三个《剑刻》的关系吗?不,应该是出自《葛雷布斯》的加持。总之希斯的伤势恢复了大半,已经可以起身了。
于是他走到卡塔莉娜的身边。
「卡塔莉娜学姊……」
她的眼镜不知道是飞到哪去了,也有可能是在战斗中破碎损毁,总之附近都找不到。
——情况不妙,学姊必须立刻接受治疗,否则恐怕有生命危险。
卡塔莉娜两度遭受沉重的盾击,虽然还有呼吸,却仿佛抽筋似地忽快忽慢,地面的血泊更是朝着四周逐渐扩散。照这个情况看来,似乎不能轻易移动。
希斯轻触卡塔莉娜的前额,脸上露出歉疚的神情。
「对不起,学姊,请再忍耐一下。战斗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