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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父亲的谎言)

    回家路上,我坐在防波堤上,看著大海发呆。

    飘浮在空中的月亮,倒映在黑色水面上摇曳著,好像一颗平底锅上破掉的荷包蛋啊,我之所以这么想,大概是因为肚子饿了吧。一想完后,肚子就叫了,我立刻把超商买来的肉包往嘴里塞。

    佐仓笔下的海洋,肯定就是这个青滨町的大海。

    再怎么说,这里都是离学校最近的海滩,消波块的大小、沙滩的感觉,都和眼前这片大海一模一样。

    佐仓也呆呆望著这片大海吗?

    那时,她会有什么表情呢?我完全无从想像。

    满脸笑容地拒绝我的请求后,佐仓满不在乎地说:「我原本想静静欣赏自己的画耶,都没兴致了。」接著看著我,相当故意地叹气说:「啊~~真是的!肚子饿了啦。」从包包里拿出牛肉条,大口大口吃起来。接著直接说一句「再见」就离开。

    现在想起来,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佐仓直言「绝对不说」的心情。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佐仓想隐瞒什么,但佐仓和小林之间的关系,似乎超越川端的想像。根本没打算对川端说的那件事,怎么可能轻易告诉毫无关系的我呢?

    更何况,我从没想过关于小林的事。

    听到她死的时候,我的情绪毫无变化。最先想到的是「小林是谁啊?」,接著,脑海浮现记忆中模糊的她,淡淡想著「那家伙死了啊?」。那与听见「期中考是什么时候啊?」「下午会下雨」这类日常生活资讯后,开始胡思乱想的感觉没有两样,连和其他同学一样,当成八卦看待的骚动心情也没有。简单说就是,与我无关。人迟早会死,只是这次死的是隔壁班的女同学而已。

    知道是自杀后的心情依旧没有改变,既没哀叹她很可怜,也没去想说她为什么要寻死。

    这样的家伙若开口说「想知道真相」,大概也没人想对他说吧?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边把手往上伸到极限,边喃喃自语。

    川端拜托我的时候,我虽然傻眼也稍微有点期待。因为我想著,至今只带给我困扰的这个力量,或许可以发挥什么作用。

    结果,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就算我知道佐仓说谎,也没办法找出真相。

    说到底,我的能力不过是如此而已。

    「……妈妈。」

    听著「沙沙」作响的海涛声,我忍不住低语。

    我的母亲沉睡在这片大海中。

    不是比喻,而是事实。母亲的骨灰,撒在她出生的故乡、和父亲之间回忆之地的这个青滨町的大海里。所以我只要看著这片大海,就会想起记忆中不存在的母亲。

    「如果是妈妈,会怎么做?」

    现在已成故人的母亲,是我唯一能商量这股力量的对象。除了父亲之外,我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情。而且……这个力量原本就是从母亲身上继承而来。

    我第一次看穿谎言──那之前也曾不知不觉中知道是谎言就是了──总之,认知自己能看穿谎言,是在念幼稚园前,四岁的生日。

    「小正,生日快乐。」

    我还记得在自家客厅里,祖母为我戴上用金色厚纸板做成的廉价圆锥帽,祝我生日快乐。戴著银色帽子的父亲坐在旁边,住乡下的祖母担心只有我和父亲两人会很寂寞,特地来替我庆生。

    「里面有好东西唷。」

    祖母满脸笑容,打开桌上白色盒子的盖子。

    盒子里有个跟我的脸差不多大的大蛋糕,上面插著四根蜡烛。用鲜奶油和草莓装饰的蛋糕中央,有个用扁桃仁膏捏制、表情滑稽站在大球上摆姿势的小丑,旁边还装饰著一块写著「小正生日快乐」的椭圆形巧克力片。蛋糕侧面也用鲜奶油和草莓果酱画出小丑,是个精心制作的蛋糕。

    年幼的模糊记忆,之所以清楚记得是四岁生日,全因为鲜明记住这个蛋糕的存在。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理由相当明显。

    「好恐怖喔──!」

    我对蛋糕上装饰的人偶,与画在侧面的小丑感到无比恐惧。看见画在惨白脸上的红色十字架,以及紫色嘴唇弯出来的笑容,让我害怕得直想逃。当时的我非常害怕小丑,某知名连锁店的人物广告播放时,我都会大哭大叫。所以看见蛋糕的瞬间,我也崩溃大哭。虽然喜欢蛋糕,但我更讨厌小丑。

    原以为我会开心的祖母,看见我哭出来,立刻尴尬、慌张、不知所措地笑著说:

    「那我们把这个收起来吧。还有其他蛋糕喔,你……等等喔。」

    虽然人偶拿掉就好,但画在侧面的小丑没办法轻易弄掉,我想,祖母大概是想到附近的蛋糕店再买一个吧。

    虽然只要让小孩忍耐一下,让他吃下去就没事了,但祖母当时就相当疼我,大概觉得起码在生日这天要尽情宠我吧,对此真是感激不尽啊。

    「才没那种东西,明明就只有这个!」

    「真的啦,真的有小正不会害怕的啦。」

    「才没有──只有这个恐怖的。」

    我根本听不进祖母的安抚,开始大吵大闹。现在回想起来,真的、真的很对不起祖母,我又哭又吵又闹,没多久就睡著了。

    晚上醒来时,家人用小一号的巧克力蛋糕为我庆祝,还送我礼物。我记不得详情,但我想大家应该是为我盛大庆祝,然后度过一个开心的生日了吧。

    在祖母松了一口气回家后,总是笑容迎人的父亲一脸正经地问我:

    「正树,你能看清谎言吗?」

    我不懂父亲在说什么,呆呆张口看他,父亲又再一次问我:

    「你知道奶奶没有说真话吗?」

    我理解父亲的问题后,又想起那个恐怖的小丑蛋糕,用力点头:

    「我知道奶奶在说谎喔。」

    为什么会知道,此时根本没想过这件事。

    因为对我来说,「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是,此时是我第一次有了这样的认知。

    我可以看穿谎言,可以分辨话中的真伪。

    这打从一开始就是个再烦人也不过的能力。

    回想起祖母不知所措的表情,我现在还会心痛。想狠狠斥责胡乱耍任性的年幼自己。

    要是我没这种能力,就不会让祖母有那种表情了。

    因为力量而后悔的经验不只有这一次,倒不如说,随著年龄增长,讨厌的回忆也越来越多。

    小学时,和我很要好的泽田上足球课时笑著对我说:「远藤啊,你把球传过来就好了啊,我每次都觉得,你真的很逊耶。」当我发现这是他的真心话时,我非常失落;中学时,好不容易开始交往的初恋女友由衣,在圣诞节约会前夕,她告诉我:「我们家要一起庆祝圣诞,我不是要和其他男生去约会喔。」当明白她拒绝我的理由是谎言时,我哭了。

    只要不知道,就能维持幸福。但是,能分辨话中真伪的我,既没办法当玩笑话笑过就忘,也没办法强迫自己相信。

    「别担心,正树的妈妈也是一样。只不过,因为别人都不知道,所以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喔,打勾勾。」

    认同我的能力后,父亲蹲下身,直直看著我的眼睛。微笑执起我的手,勾住我的小指用力摆荡,开心唱起勾手指的童谣。

    父亲应该很明白吧。就算是派不上用场的小能力,被他人知道也会很麻烦。正因为父亲似乎知道母亲的能力,所以才会有自己的想法吧。

    我直至今日,也努力遵守父亲的忠告。

    四岁的我虽然年幼,也满腔热血地要守好和最爱父亲之间的约定。更重要的是,我也没有想过要对其他人提起。

    「妈妈也是一样。」父亲说这句话时表情无比温柔,但我却一点也不在乎。这是我和父亲的约定,重要的仅有这一点。

    对当时的我来说,父亲就是全部。只要父亲理解我,只要我能遵守与父亲的约定,这就够了。那天的我,还不知道在不远的将来,连我最爱的父亲也会开始回避我。

    * * *

    隔天醒来时,父亲已经出门了,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取代早安。画面发光,出现「父亲」的文字。我边侧眼看著,换穿制服、喝掉咖啡。自己泡的咖啡太烫,根本没有办法马上喝。得出门的时间逼近,我只好加冰块,一口喝掉变稀的咖啡。

    FROM 父亲

    正树,你昨天似乎没有穿雨衣啊。今天是晴天,但雨天时雨衣很方便喔,请务必用看看。这么说来,再过几天就是妈妈的忌日了。当天也会请人开船载我们出海。我想著「希望天气能放晴」查了一下天气预报后,降雨机率是0%呢。那就这样。

    了解了。

    在电车叩咚叩咚的摇晃中,完成了今天的必做功课。按下传送键,把手机收到书包的瞬间,手机又再次震动。

    ……是父亲的回信吗?

    我慌慌张张拿出手机确认,竟然是川端传讯给我。

    FROM 川端小百合

    远藤同学,你在第几号车?我可以去找你吗?

    昨天晚上我传讯给她,但她没回信。我虽然有点后悔,应该要追上她而非逼问佐仓,但事情都过去了也无法挽回。我想到学校后再慢慢谈,因为这样,我还准备了伴手礼。

    当然。我坐在三号车最前面的位置上。

    回信后一阵子,川端从后面列车走了过来。

    「川端,早安啊。」

    我打招呼后,她不自在地微笑,在我身边坐下。

    「早安。」

    川端小声说完后,窥视著我的脸。

    「……昨天很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你肯定吓一跳吧?」她后面又小声加了一句「而且我回家闷头就睡,也没回信」后,就尴尬地转过头去。

    「没有关系,我才要道歉,之后我稍微缠了一下……但什么也没问出来。」

    「你替我和佐仓说话了啊?」

    「嗯,我姑且向她宣战了。」

    「宣战?」

    「对,我说『你的谎言我全都看穿了!』这样。」

    我模仿孩提时流行的名侦探口吻说出这句话,但川端连笑也不笑,不仅如此,还惊讶地睁大眼。

    「……怎么了吗?」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啊?

    我这样一问,川端腼腆地笑了笑,轻轻摇头。

    「我没想到你会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这是当然啊,我都说要帮你了。」

    还准备了豪华三明治来拜托我的人,不就是川端吗?

    我不解地歪头后,川端有点疑惑地问:

    「那可是佐仓同学耶?一般人才不会说出和那个佐仓同学为敌的话。」

    我知道川端想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来拜托我呢?」

    如果这样想,「拜托」我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奇怪吧。

    「大概是类似咒语的东西吧。」

    川端暧昧一笑后,才慢慢问我:

    「远藤同学,为什么愿意和我当好朋友呢?」

    「欸?」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不知所措。

    「……那是,该怎么说呢,氛围?觉得我们应该会很合得来吧……而且朋友这东西,又不是非要有理由才能变朋友,是不知不觉就变朋友了。」

    看著我语无伦次地说明,川端粲然一笑。

    「大家都觉得我很难相处,我自己也知道。所以,到现在我都只有美沙一个朋友。但是,那样也没关系。只要有一个无论什么事情都能互相理解的好朋友,这就够幸福了……但是,美沙死了,我变成孤单一人……然后啊,正好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我唯一的一个朋友,变成了你。如果你也愿意帮我,就算对手是那个佐仓同学,感觉我也可以变得强壮──所以,我其实并不希望你帮我做什么,应该说,就算你不直接做什么,只要在我身边,这样就够了。」

    也就是说,她其实不期待我会有什么具体行动。

    我在川端心中,似乎是个超级胆小鬼啊。

    「……因为佐仓同学是好人啊。」

    这句有所体认的话,是川端的真心话。

    昨天,她明明说佐仓是个「绝世大骗子」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美沙的事情发生前,我也很喜欢她。你也是一样吧?所以我没想到你会对她说出那种话,吓了我一跳。」

    我对佐仓又没有……

    就在我想否定的瞬间,「荣町~~荣町~~」拉长音的广播在车内响起。看见车门打开,川端立刻站起身,说著「走吧」就拉著我走。话题完全走偏了,我还没问出川端对佐仓有什么想法时,就抵达学校了。

    「那个,今天要不要也一起吃饭?」

    进教室前,我鼓起勇气如此问,川端对我嫣然微笑:

    「我今天也想要邀你,那我们就在昨天的海研社团教室会合吧?」

    「你们还是一样恩恩爱爱耶~~」

    「说没交往是骗人的吧?」

    一在位置坐下,西原和下田用著和昨天相同的态度来调侃我,我也习惯地打著太极。接著,佐仓走进教室,下田又一脸陶醉表情称赞她。无止尽说著些无聊的话,一径等著第一堂上课时间来临。

    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

    西原、下田和我从一年级起就是同班同学,现在是不需有所顾虑的好朋友。

    配合度高又爱笑的人,和只爱运动的得意忘形者。他们偶尔也会撒谎,但我不讨厌他们两个。两人都是个性好的人,和其他家伙相较,他们两人的谎言太好懂了。

    虽然是我自己的理论,但从会撒怎样的谎,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

    想透过谎言膨胀自己的人,就是自尊心很高的人;反之,想让他人小看自己的人,是很客气,或是过头到自卑的人;为了搞笑而撒谎的人,就是得意忘形的人;找藉口时会撒谎,就是胆小鬼。这是长年以来,听过无数谎言的我所归纳出来的性格判断法。

    我之所以不擅长与佐仓相处,除了她说谎的频率过高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根本找不出一个她要说谎的理由。我知道她是透过谎言来扮演她的这个角色,但她应该没有从中得到好处才对。我完全不知道佐仓撒谎的理由,所以,我也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这是为昨天道歉,今天也是三明治,我没什么新把戏。」

    午餐时,川端这么说著拿出便当,我向她道谢,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

    「这是昨天和今天的谢礼。」

    「你做的吗?」

    「嗯,算是,陪我亲戚姊姊做的。」

    堂姊沙耶加的兴趣是做甜点,她用自己现在住的套房里的厨房太小为由,常常跑来我家做甜点。这件事本身是无所谓,对爱吃甜食的我来说反而很开心,但她不知为何,每次总要我陪她。而且,华丽的装饰都她自己做,把敲碎巧克力这类无聊的步骤,以及要靠力气的打发蛋白全叫我做。说她家比我家还远肯定只是藉口,实际上是想把麻烦的步骤全丢给我。沙耶加念大学至今两年,我的手艺也进步到,多数甜点可以不看食谱就能直接做出来了。

    她来我家时还会顺便帮忙打扫、洗衣,这帮了我大忙,除了做得特别棒的那几个之外,也会把甜点留给我……嗯,我也没有特别不满啦。

    而且,这次做的马芬多到我和父亲两个人根本吃不完。虽然把多的食物当谢礼有点不好意思,但总比放到变坏好多了。我这样想著,早上就把马芬放进保鲜盒里。

    「哇,谢谢你,我喜欢马芬。」

    川端开心笑著,马芬吃得比自己的便当还快。

    「啊,我去泡咖啡。」

    她边咀嚼口中食物边站起身。

    我对川端说一声后,打开便当,排在桌上。有三明治、薯条、热狗、还有当甜点的水果,以及大量马芬。总觉得好像野餐。

    我朝旁边一看,水族箱中,色彩鲜艳的金拟花鲈悠然游著。虽然是和昨天相同的优雅光景,或许是我多想,感觉唯一一只雄鱼似乎没什么精神,没事吧?

    「远藤同学,请用。」

    端著杯子回来的川端如此说,我转过头面对桌子坐好。

    「谢谢。」

    道谢后,轻轻凑上杯缘。

    还很烫呢,我边安抚辣烫的舌头,边丢进两个方糖,问出今天早上来不及问的问题:

    「你是喜欢佐仓哪里啊?」

    川端已经发现佐仓是骗子了。即使如此,还说佐仓是好人,在小林出事前也对她有好感,这点让我不懂。

    川端为什么不说谎,我不知道其中理由,但单纯思考,她不说谎,是因为讨厌谎言吧?

    「温柔的地方……吧?」

    川端用彷佛在说「为什么要这样问啊?」的诧异表情回答我。

    「温柔是指佐仓吗?」

    「嗯。」

    「但她是骗子耶?」

    「嗯~~这个嘛,也包含这点在内……吧?」

    川端暧昧说完后,像是翻出过往记忆般,慢慢开口:

    「佐仓同学在迎新的时候曾开口袒护我。」

    「迎新?一年级时的那个吗?」

    「嗯。」

    一年级刚开学的四月,为了让大家早点熟悉学校,一年级全体会举办名为新生欢迎会的活动。欢迎会只是空有其名,不是其他年级的学生来欢迎一年级,而是一年级以班级为单位,准备什么节目让彼此观赏。而且最后的人气投票得到前几名的,就能得到超乎想像的好奖品,所以学生也很有干劲,班级团结力也能有飞跃性成长。

    顺带一提,我在的一年三班用流行的偶像歌曲来跳舞,但完全不受欢迎,得到一个无可救药的结果。

    「那时我是八班,是第一名。」

    成功获得优胜的八班的节目,是改编流行电影的原创戏剧,品质和我们班的东西根本不能比。

    「另外,佐仓同学是二班,和我们班差三分。」

    至此,我终于想起迎新会上发生的那个纠纷。

    直到最后都没有公布到底是谁在哪个环节出错,但总票数不足二十张票。因为第一名的八班和第二名的二班只差三票,根据失踪的票数,名次当然可能因而改变,也因此引发争执。

    我记得奖品应该是第一名烧烤吃到饱,第二名是西式餐厅的餐点吧。对男生来说,当然是烤肉比较好,但女生就比较喜欢西式餐厅。还有,第三名是瓶装饮料和零食组,之间的落差一目了然,但第三名的六班票数差太多,所以也没抗议。

    「我啊,是我们班上负责收票的人。」

    川端露出困扰的笑容。

    「我们班上的人,不能投自己班对吧?所以二班的人就开始说我把票藏起来。」

    迎新会上,有个得投票给其他班级的规定。如果失踪的是八班的票,那二班逆转的可能性极大。

    「二班不是唱音乐剧吗?负责统帅的田上同学,据说是在独立音乐出过唱片的歌手。她似乎相当有干劲,怒吼著『我们才是最棒的,因为有我出来唱啊』。然后还问我『我是不是唱得比你们班的小山还要好?』……那时,我很老实地说『我觉得小山同学唱得比较好』。」

    川端为难地笑了。

    虽然我是第一次听到田上在独立音乐中的事情,但我也觉得,合唱团王牌的小山声音确实更美。

    名次离得奖无比遥远的我,那时应该是在和西原他们聊天吧。事到如今,我才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那时啊,佐仓同学说著『是义大利面真是太好了』。」

    「欸?」

    「虽然不是对著田上同学说,但她在班上同学全部僵住的时候,大声笑说:『我不喜欢吃肉,是义大利面真是太好了。』」

    川端露出笑容。

    「佐仓同学这样说完后,其他人也笑著说『真是太好了呢』,然后大家谈论著要吃什么,越讲越开心,连原本抱怨想吃烤肉的男生也加入佐仓同学的话题中,非常热烈。我觉得应该是佐仓同学对田村同学他们说了的关系。」

    田村是很受男女生欢迎、相当醒目的男同学,连没有同班过的我也知道他。

    「田上同学侧眼看著,说了句『算了』后,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但那是否真的是在袒护川端呢?

    「我想她肯定是帮了我,因为我们互看了一下。」

    佐仓很会察言观色。

    我能想像她将紧张气氛转变得和乐融融的样子,但我无法断定,她是不是袒护了连朋友也不是的川端。

    「她可能真的讨厌肉,或许也可能是谎言,即使如此,还是很感谢她。」

    不知道佐仓的行动是不是真的为川端著想。

    但是,佐仓不爱吃肉是谎言。

    因为昨天,她就在我面前吃著牛肉条啊。

    「从那之后,我就觉得佐仓同学是个很好的人。听到美沙和她很要好,甚至还有一点嫉妒呢──虽然美沙死后,我开始怀疑她,即使如此,我心里还是会认为她不会做这种事情。要讨厌她,真的很难。」

    看著川端苦涩笑著,我突然想起昨天佐仓说的话。

    ──已经好几年没被人讨厌了耶。

    听到这句话时,我傻眼想著她到底有多乐观啊?但实际上,几乎没有人讨厌佐仓吧。再怎么说,连我以为是例外的川端也是这样啊。

    「……交给我吧。」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认为川端办不到。

    结果,川端还是没办法完全怀疑佐仓。佐仓相当难缠。如果没抱著要揭发一切的决心挑战她,只会被她玩弄于掌心之间。而且,我已经不想再看见昨天那样悲伤的川端了。

    「我,完全不喜欢佐仓。」

    就算佐仓真的袒护了川端,那也只是佐仓多到数不完的谎言之一。佐仓是个谜样人物这点仍旧没变,我对她的印象也没有改变。

    「所以,我想要揭穿佐仓的谎言。」

    和小林没有瓜葛的我,佐仓应该不可能告诉我真相吧?

    那么,就算强硬,只要能揭穿就好了。

    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帮川端的忙。

    我希望能看见她的笑容。

    「我会想办法攻克佐仓的,请告诉我关于小林的事情。因为我完全不认识她。」

    川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我后,终于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

    接著,她稍微思考后继续说:

    「我觉得我很难从佐仓同学的口中问出什么,总之,我就做好我能做的事情。我把我知道的美沙全部告诉你。」

    * * *

    虽然在川端面前逞强了,但要怎样才能从佐仓口中问出真相呢?

    即使没有答案,但不去见佐仓就无法开始。

    我脑海浮现的是自己的力量。

    我脑中只有「得想办法运用这微小,且至今没派上任何用场的力量」的想法。要凌驾于那个佐仓之上,就只能使用她不知道的这个力量。

    我边想著这种事情,边抱著玉石俱焚的决心朝美术教室走去,但佐仓不在那里。

    「成美放学后总是不知道跑去哪里喔。她的外套就放在这边,我想应该是在校内写生啦,但不知道她人在哪。」

    同班女生,和佐仓很要好的越前,看著走投无路的我耸耸肩膀:

    「……远藤同学,我先说了,应该是没希望啦。因为成美不和任何人交往啊。」

    越前垂下眉角同情地说著,她大概是误会了。

    算了,放学后找女生出来的理由,大抵都是那件事吧,但她擅自胡乱推测,身为被同情的一方,我真是无法忍受。

    「在学校里找一圈,应该可以在哪找到吧?她应该是一个人……被她严正拒绝后应该也能神清气爽点吧?加油喔!」

    越前甚至还拍拍我的肩头鼓励我。

    被误会到这种地步,说明起来也麻烦,我苦笑道谢后,慢吞吞地迈出脚步。

    「真的是,佐仓到底在哪啦?」

    教室、图书馆、中庭、操场,我绕了学校一圈,完全找不到佐仓。如果要写生,应该在景观不错的地方才对,难道我想错了吗?像只无头苍蝇般踏破学校每个角落,还是没找到她。

    剩下还没去找的地方是……

    「大概就是,旧体育馆了吧。」

    学校东侧边边,有一栋即将要拆除的旧体育馆。

    因为不知何时会倒塌,周边被划为禁止进入区域,但也只是拉了条封锁线,所以想进去也是可以进去。建筑物老旧,旁边也杂草丛生很脏乱,几乎没有人想要靠近,但也只剩下那边了。

    「去看看吧。」

    开始找佐仓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虽然她也可能回美术教室了,但都找成这样,不找到最后就是不甘心。

    我走过川廊,走过社团教室大楼,一路朝教师专用停车场后方走。

    旧体育馆──虽说是废墟,但正确的说法是老旧的木造建筑,这周遭在春日照耀下,随兴生长的杂草覆盖,根本无法想像这样杂乱的空间会在校园内出现。

    乍看之下完全没有人影的那个地方,定睛一看,可发现一个少女被野草埋没般蹲在那边。她整个人缩在体育馆旁边的水沟里,虽然里面水早乾了,但她为什么要坐在这个堆满枯草,有点脏乱的地方呢?

    「……佐、仓?」

    我一喊,少女的身体震得往后仰,惊讶朝我看。

    「远藤、同学?」

    佐仓睁圆她的大眼,接著不断眨眼。和在教室里的开朗表情、昨天看见的艳丽表情都不同,是张孩童般的表情。

    温暖的春日阳光照射下,佐仓浅色头发闪闪发亮。她完全不在意沾在背上的鬼针草和裙襬的脏污,只是如珍宝般把画纸和铅笔抱在怀中。

    吓了一跳的佐仓,和不小心看她看得入迷的我,两人对看了一段时间后,同时感到尴尬,用力别过头。

    「有什么事?」

    一段沉默后,佐仓吐出这句话。

    那不满的表情似乎是她在慌忙中做出来的,总让人觉得好笑。

    「我想继续昨天的话题。」

    我说完后,佐仓刻意大声叹气,用力瞪我:

    「昨天就说完了。我不是说了吗?我绝对不会说的。」

    「就算我威胁你,要把你的真面目告诉大家,这样也不说是吗?」

    我压低音调后,佐仓好笑地笑了:

    「远藤是笨蛋吗?你觉得有人会相信你吗?」

    高压的口气,突然直呼对方姓氏。佐仓似乎已经不打算在我面前扮演校园偶像了。我没有因此感到不悦,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不喜欢她在教室里露出的完美笑容。

    「而且说起来,你真的知道我的真面目吗?」

    她骄傲自满地加上这一句。真是丢脸,我早早就想举白旗了。

    这句话再正确也不过。

    就算我和佐仓撕破脸,也没人愿意站在我这边。最多就只有川端,还有西原和下田而已吧?不,下田那家伙或许会支持佐仓?

    「……那,你告诉我小林的事情吧。」

    我一说完,佐仓的态度一变,露出困扰的表情:

    「小林美沙的事情?」

    「嗯。」

    今天中午,川端对我说了小林的事情。

    川端和小林是表姊妹,从小就一起长大,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川端因为家庭因素寄住在小林家,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都和小林黏在一起。川端说著「我知道小林美沙的所有事情」,对我说了许多事。

    川端不擅与人交往,且频繁与人起冲突,小林总会来帮她。中学时,误会川端喜欢自己的男同学纠缠她的时候,小林甚至激愤到差点打对方而引起大骚动。她们两人都对彼此以外的事情毫无兴趣,总是两个人一起度过……所以上高中后,小林加入美术社,和佐仓亲近起来时,川端也稍微觉得有一点寂寞。

    但是,听完川端的话之后,我还是抓不到对小林的具体印象。她口中的小林,就是只有优点的超级英雄,一点也不真实。完全没有现实中的高中女生「思春期、有烦恼,也有负面感情」的感觉。

    如果想知道小林死亡的真相,就得理解她才行。

    如果佐仓不肯说出真相,更该如此。

    而且……不管什么事都好。只要直接从佐仓口中听到什么,我或许就能透过她的谎言找出真相。不想想办法打破这个没有著落的僵局,连线索也找不到。

    「这是贿赂。」

    我在佐仓身边较乾净的石砖墙上坐下,把保鲜盒放在她手边。这马芬虽然是拿来给川端吃的,但却是满满的奶油、光一个就能让肚子获得饱足,也没办法一口气吃太多,所以剩了一大堆。虽然我不认为这能让佐仓的态度软化,但至少可以成为她开口的契机吧。

    「贿赂?」

    佐仓皱著眉头,不情不愿地打开保鲜盒盖子,目不转睛盯著马芬看后,慢慢拿起一个,大口咬下,

    「好好吃……」

    她小声说完后,慢慢抬头。

    「非常、好吃!」

    这次看著我的眼睛,大声明确说完后,问我:

    「该不会是亲手做的吧?你不吃吗?」

    嘴巴沾著一圈糖粉露出满脸笑容的佐仓,感觉年幼到不可思议。

    「嗯,不吃。我已经吃很多了,全部给你。」

    我说完后,佐仓开心点头,一转眼就把马芬全吃光了。

    真亏她这么纤细的身体能吃那么多啊……话说回来,我记得佐仓食量应该很小吧?

    是在什么时候呢?下田恶心地扭曲身体,这样说著:「佐仓的便当盒,超小一个啊。超级女生的感觉。真的好可爱喔。」佐仓看著追溯记忆的我,爽朗笑了。

    「我食量其实超大的。」

    佐仓边说边打开包包,给我看里面。真的可以这样目不转睛看著女生的包包吗?我稍微犹豫后,忐忑不安地往里面看。

    「……还真夸张。」

    包包里塞满大量粮食。甜面包、零食、牛肉条,还有超商饭团。连起司鳕鱼、义大利香肠这类和高中女生一点也不搭的下酒菜都有。

    「因为不想打坏大家的想像,所以我吃饭时间都很节制。然后肚子饿的时候,再偷吃。马芬很好吃,谢谢你──作为回礼,我就告诉你一点吧。」

    佐仓像个恶作剧孩子笑了之后,直直看著我的眼睛:

    「你知道小林美沙的遗书吧?结果,写在上面的就是全部的事情。她肯定很满意这个结局。川端同学或许是为了小林美沙而奋起吧,但如果真的为她著想,就应该静静追悼她才对。」

    她如忠告般慢慢说著。

    「川端说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小林,说她不认为小林会自杀。」

    「川端同学根本不懂小林美沙。不懂到连自己不懂也没有察觉。」

    佐仓无话可说般说完后,叹了一口气。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呢?」

    我问完后,佐仓自嘲地笑:

    「小林美沙啊,和我同类,都是骗子。但和我不同的是……小林美沙的谎言,全都是为了川端同学。我是为了自己撒谎,而小林美沙是为了川端同学撒谎。」

    斩钉截铁说完后,佐仓降低声调:

    「我话先说在前面,小林美沙最喜欢川端同学这件事是真的。喜欢到为了川端同学,她什么事都愿意做。如果你真为川端同学著想,就别再追究比较好──好,到此结束。」

    佐仓接著完全闭口,再次把素描本放在腿上,拿起铅笔画画。

    佐仓说的是真心话,她应该不会再说更多了吧?

    我们沉默了一段时间,静静听著铅笔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春风吹动附近带叶樱花的声音,以及不知从哪传来的小喇叭高昂的声音。

    「──你、在画什么?」

    我问这问题没什么特别意图,只是单纯好奇。

    佐仓的画,我只看过以大海为主题的那两张而已,但两张画都深深吸引我。所以我想要看看她画的新作品。

    「……那个女生。」

    佐仓视线没离开纸张,指著前方可见的校舍屋顶。

    我顺著她指尖看去,有一个少女在屋顶吹小喇叭。大概是管乐社的成员在练习吧。刚刚听见的声音,就是她的演奏。

    「这样啊,我可以看你的素描吗?」

    我确认佐仓点头后,探头看她的素描。

    上面画著的,是眼前那个女生岔开双腿站著的光景。但她并非站在屋顶上,而是站在绿叶因太阳光闪烁光芒的樱花树枝上。

    万里晴空中一道卷云画过,爽朗的春日天空,映衬莱姆绿的带叶樱花的美丽舞台上,一位少女一心不乱地吹响音乐。是充满希望的美丽画作。

    「……好厉害啊。」

    我忍不住低喃,佐仓骄傲地回:「对吧~~」

    她那张得意的表情太好笑,我忍不住笑出来。

    在教室里的她,不是谦虚笑著说:「才没那回事。」就是很害羞说著:「谢谢。」现在这张充满自信的笑容,是佐仓的真面目吗?

    「干嘛啦?」

    大概是察觉我的思绪吧,佐仓露出尴尬表情,我问她:

    「我一开始就想了,你为什么要缩在这种地方啊?」

    不管是有点脏的沟渠,还是掉在她头上的叶子,都与佐仓成美不搭。我看见倒还没事,如果被其他人看见,可能会让她的形象崩坏吧。

    「因为不这样就看不见啊。」

    佐仓粗鲁又乾脆地说著,再次指著屋顶上的少女。

    啊,是这样啊。

    我忍不住赞同,把视线降到与佐仓相同高度。

    接著,佐仓画纸上的风景原汁原味呈现在我面前。

    从较低的位置看,因为远近关系,正巧可以看见吹小喇叭的少女站在树枝上。

    因为有她绘制幻想画的印象,还以为她是在脑海中想像,但佐仓这次只是单纯描绘看见的景色。

    「喂,你明天放学后也会在这里画画吗?」

    我一问,她毫不客气地冷淡回应我:「是啊。」

    「……我、明天也可以来吗?」

    试著询问后,她没回答。但是,就算她说「NO」,我还是得来见她。虽然佐仓说别追究才是为了川端好,但我已经和川端约好了,不可以在事情尚未明朗时,就放弃这个约定。

    就在我慢吞吞地站起身的瞬间,佐仓小声说:「──欸。」

    「什么?」

    我一回问,她看著我咧嘴一笑:

    「看你的贿赂品吧。要是你带了满满美味粮食来给我,我可以考虑一下。」

    虽然她像在开玩笑,但我很清楚。

    这是佐仓的真心话。

    * * *

    接下来几天,我中午和川端、傍晚和佐仓聊天。

    和两个不同类型的可爱女生独处,旁人看来应该是无比羡慕吧。嗯,确实也不是不开心。和川端在一起很能放松,和佐仓共处的时间,也不是真的很差。佐仓似乎打定主意不用对我客气,因为她对我不像平常那样满口谎言。

    但是,不管我问了多少,都抓不到小林死亡的真相。

    佐仓虽然没告诉我决定性的事情,但还是说了一些与小林有关的事。

    给画画不算好的她很多建议;也曾一起到海边去画鱼的素描;小林送给川端的礼物,那幅她画的川端肖像画,其实很多地方都是佐仓抓刀的。

    每件事都传达出川端和小林的感情真的相当好,我开始觉得,佐仓杀了小林的推测应该只是川端误会。「小林美沙,总是朝著目的直线前进。不在乎其他事情、不瞻前顾后、很拚命。她可爱就在这边。」佐仓充满爱情地如此谈论小林,和川端口中的酷酷小林,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我把从佐仓口中听到的告诉川端,也说了我的想法,川端只是点点头说「这样啊」,没有如先前面对佐仓时激动。另外她也不再急著想早点知道真相了。

    此外,小林美沙的死本身,也逐渐在校园中失去话题性。大概是她的死已经有了「自杀」这个结论,也没其他新的消息了吧。

    春天活动很多,忙碌的日常生活中,小林美沙完全变成过去的人了。

    所以,我还以为这悠闲的时光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就在某天,放完连假的五月周二,发生了一件对我来说不小的事件。

    那天,深山高中二年四班的教室里,聚集了几组家长。这天是学校订定的教学参观日,家长可以来参观第五堂数学课的教学状况。虽然是教学参观,但我们都高中生了,和小学、中学时不同,参加的家长不多。

    所以即使再过几分钟就要上课了,教室里还是只有几位家长。其中,有个特别醒目的女性和佐仓亲密地说话,下田开心地说:

    「那应该是佐仓的妈妈吧?超级大美人耶!」

    正如下田所说,佐仓母亲完美驾驭高雅深蓝连身洋装,彷佛从电视里走出来的完美美人,根本无法想像她是有高中生女儿的母亲。佐仓的美貌就是遗传自母亲吧。

    但是我在意的是,佐仓即使在母亲面前也与平时无异。

    是在班上时的、平常常见的、学校里的佐仓。

    这里是教室,班上同学也在看。要说当然的话,或许也是理所当然,但在家人面前扮演虚假的自己,不会被觉得奇怪吗?还是说,家人也知道女儿在学校里有虚假形象吗?

    「佐仓也会变成那样的大人啊。」

    「你到底是怎样看待佐仓的啊?」

    西原格格笑著吐槽一脸陶醉的下田后,朝著我问:

    「啊,那个,是远藤你爸吗?」

    我朝后面用力转头……顿失言语。

    「一模一样耶。」

    「真的耶,远藤会变成那样的大人啊。」

    尽管我没有回应,西原和下田都早已确信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了。这也是当然,因为我和父亲一模一样。不管是脸蛋、身材,还是声音,全都百分百遗传。

    西原看看我的父亲,又看看我的脸之后,开朗说著:「啊,你好。」看著沉默不语的我,不可思议地说:「欸?什么啦?」

    穿著深蓝西装的中年男子,站在一群穿得比平常稍微隆重一点的婆婆妈妈中,无法融入其中,无聊呆站著。要是有谁的母亲搭话,就会陪笑打招呼。

    父亲明显相当醒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我到最后一刻才把通知单给他,应该很难请假才对啊,今天早上也一如往常冷淡打招呼而已,根本没说这件事。

    我用力叹气后,趴在桌上,下田缠人地问我:「你不用去和他讲话吗?」

    我没对朋友说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也不能用一句「感情不好」来表现,确实并非关系良好,但至少在表面上,还维持家人的样子。父亲也做好身为父亲的职责,而我也做好身为儿子的职责。父亲的领域和我的领域间有清楚界线,绝对不会越界。我们共享的场所,只有家里。应该是这样才对啊……

    「为什么会来啊?」

    父亲应该回避和我面对面才对。明明连在家里都没好好对话了,怎么会来这里啊。

    就在我抱头自言自语时,

    「哎呀,应该还是想要看吧。我妈也说等一下会来,实在有够难为情啊。」

    下田放弃般说出这句话时,上课钟声响了。

    「那么,第一题,朝仓来解解看吧。」

    教数学的野口老师大概是贴心吧,点了每一个家长有来的学生解题。就连配合学生程度选择难易度这点,也能看出他细腻的贴心。

    我躲在立起的教科书后,又再一次叹气。

    父亲就在身后。他跑进我的领域里,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而且说起来,他对我到底有什么想法啊?

    想过无数次的疑问,朦胧浮上脑袋。

    外貌一模一样的独生子。是喜欢还是讨厌呢?是重要还是憎恨呢?我完全不懂……因为不想懂,所以不说话。

    父亲也是,因为不想被看穿,所以才用邮件和我对话。身为父亲,了解儿子最起码的事情是义务。因为得把妈妈的小孩养大才行。

    就算,他根本不爱我。

    国中一年级结束时,小学毕业将近一年,感觉自己稍微变大人一点了,但还是个超级小鬼头。

    当时的我,已经接纳自己能看穿谎言的能力,曾被卷进麻烦事里,也受过不少伤,但是,我还没有发现真正的恐怖。

    父亲的亲戚一家人到我家来玩。大概是当时快要大考的沙耶加没有来,沙耶加的妹妹,还只有三岁的小舞妹妹,跟著我到处跑。因为很开心她黏著我,晚上也和她一起睡觉,这是很好啦,但配合小舞早早上床的我,那晚半夜突然醒过来了。

    因为口渴下楼拿饮料时,我听到谈话声。

    「阿拓啊,你不后悔吗?」

    那是伯母的声音。阿拓就是远藤拓也,我的父亲。那时,我虽然没掌握对话内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吞了吞口水,我在没开灯的楼梯中段停下,静静偷看房内。

    双脚在发抖,我在害怕。

    「你真的没后悔让她生下正树吗?」

    伯母继续问。

    「我才没有后悔。」

    父亲圆滑笑著立刻回答。

    「怎么可能会后悔啊。」

    说话速度比平常快。

    「这样啊,太好了。是啊,说的是啊。正树是好孩子啊。现在想想,根本无法想像没有正树啊。」

    伯母开朗地说著这句话的同时,我脚下一滑,跌下楼梯。但也只有三阶左右,只是小腿撞出瘀伤而已。

    「正树!没事吧?」

    伯父说著,边握住我的肩膀扶我起身,边担心地问我:

    「你该不会听到了吧?」

    伯母也慌慌张张地双手合十对我说:「对不起喔,伯母问了你爸爸奇怪的问题了。」伯父也斥责伯母:「你真的很要不得。」

    过一会儿,伯父轻轻摸我的头对我说:

    「……但是,你有听到也知道了吧,爸爸可是很爱正树的喔。」

    我尽可能佯装平静,点点头。

    「──是啊。」

    我说完后,伯父松了一口气地笑了。

    我没有看父亲的脸。

    「那我要去睡了。」

    装出笑容,我又跑上楼梯。

    虽然喉咙变得更乾渴,但我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我不想要看见父亲的脸。

    父亲,在说谎。

    听说母亲与父亲同年。所以母亲过世时,父亲应该才二十七岁。

    如果没有我,父亲再婚的可能性很高吧。二十七岁,这是对国中生的我来说很难想像的年龄,但肯定不是所谓「乾枯」的年龄。

    隔壁两间的大哥哥就是二十七岁,我知道他还单身,深受父母疼爱,知道他有个很像辣妹、一头金发的女友,也知道他笑著说:「结婚还早得很,我还想要继续玩啊。」

    父亲在这种年龄变得孤单一人,母亲留下我这个巨大负担,走了。他当然很悲伤吧,因为亲戚都说他们是「恩爱夫妻」。

    但是,一年过去,又一年过去,法事也越变越简单,母亲的死开始被当成过去的往事时,他也没想过要和谁重新来过吗?

    在脑海中模糊想著,试著不去思考的问题答案,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面前:

    「……不需要、我啊。」

    小声说完后,眼睛深处发热,视线模糊。

    往旁边一看,小舞紧紧抓住棉被,表情放松呼呼沉睡。开开的嘴巴,还留著口水乾掉的白色痕迹,很呆又天真的表情,就是深受宠爱的孩子的睡脸。我觉得这好可爱,轻慢抚摸小舞睡到流汗而微湿的头发。

    隔天起,我和父亲的关系就变了。对话一天比一天少,也不再一同出门,生日时,桌上放的不再是父亲亲自为我选的礼物,而是放在桌上的现金。

    「下一个,远藤!」

    突然被喊到名字,让我回过神来。

    「问题五,你到前面来解题。」

    老师一说完,我慌慌张张地翻著教科书,西原在旁小声告诉我:「七十三页!」问题比我想像的简单,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慢慢走向黑板。

    x=7

    用粉笔写下算式与答案,拍打留在手上的粉笔灰时,老师笑著说:

    「正确答案!很棒。」

    大概是想让我安心吧,但希望他等到我回座位再说啊,这种状态下被夸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仿徨的视线,最后不经意地朝正前方看去,结果就和父亲对上了眼。父亲满脸笑容,看起来很开心,他张大嘴,接著慢慢动。

    太棒了!

    我迅速别开视线,快步走回位子上坐下。

    「那么下一个是,川端!」

    边听老师的声音,我紧紧皱眉,试著摆出苦瓜脸。

    因为我发现了。

    发现被夸奖让我好开心。

    因为这些事,我心思全在自己的事情上,除了自己的父亲以外,我根本没余力观察有谁的父母前来,也没留意,班上同学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想法。

    * * *

    放学后,我一如往常朝旧体育馆后方走去。

    似乎不少学生都和来学校的父母一起回家了,但下课时,我父亲早在不知何时就消失了,佐仓也在教室向母亲道别。

    「这给你,今天的慰劳品。」

    自从第一天她说了之后,拿亲手做的点心去找她成为我的习惯。

    有一次我拿超商买的饼乾给她,她还抱怨「我想要吃亲手做的」。听到她说:「因为远藤做的点心很好吃啊。」虽然觉得这家伙也太厚脸皮了,但心情也不坏,自那之后,我每天回家还会特地烤甜点。今天还是沙耶加的特制食谱,加入满满杏仁的弗罗伦萨饼乾。酥脆的饼乾加上焦糖部分的艳泽,虽然是自卖自夸,但真的是个很棒的成品呢。如此值得称赞的高中男生,要上哪找啊?

    「呀!看起来好好吃!」

    蹲著画画的佐仓,才看见保鲜盒马上跳起身,一打开盖子就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嘴巴旁沾满饼乾屑,满面笑容吃著弗罗伦萨饼乾的佐仓,跟只仓鼠一样。完全看不见平常的优雅,这样也很可爱。我觉得她不用装食量小也没关系吧……

    「好好吃!远藤谢啦!」

    一转眼全吃乾净,佐仓「呼~~」地吐气后,意犹未尽地舔手指尖。总觉得她这个动作很性感,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就在此时,她松开自己的裙头,「砰」地拍拍肚子。

    啊啊,毁于旦夕。佐仓边对著小声叹气的我格格笑,边说:「啊~~吃太多了,肚子都跑出来了。」她这个样子,在教室里绝对看不到吧。

    「你总有一天会发胖。」

    我念了一句后,佐仓嘟起嘴:

    「我有多运动啊。」

    说完后瞪著我加上一句:

    「而且爸爸和妈妈都不胖,从家庭遗传来看肯定没问题。」

    「你妈妈身材确实很好呢,下田可是超兴奋的。」

    她和自己的母亲亲密地说话,和我们家不同,他们家人肯定关系很好吧。当我如此想著,佐仓苦笑,模糊其词:

    「啊……嗯,是啊。」

    接著她像想到什么似地看著我:

    「这么说来,你爸今天也有来呢。」

    和佐仓不同,我们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啊……大概是看脸发现的吧。

    看著叹气的我,

    「……你们也太像了,害我都笑出来了。」

    不出所料,佐仓加了这句话后,「哇哈哈」大笑。

    「但是真好。」

    过一会儿,终于止住笑的佐仓,感慨万千地说。

    「好什么?」

    我一问,佐仓理所当然般地回答:

    「你和你爸。」

    「……什么?」

    我忍不住发出不悦的声音。

    我和父亲的关系无比糟糕。虽然没对佐仓说过,但看见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怎么可能会觉得「很好」呢?

    「什么啦,因为你爸看起来很温柔啊。」

    佐仓惊讶地看著我。

    「你对你爸一直没摆好脸色对吧?我不知道你们是在吵架了,还是你觉得丢脸?但从旁来看,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是吗?」

    我放弃反驳如此回应。

    所以说,那到底是哪里好啊?

    「我们处得没有很好。」

    「那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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