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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看书网 > 小学馆 > 罪人与龙共舞 >第五卷 翅膀的残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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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翅膀的残照)

    我总觉得很不悦。

    我不悦得把咒弹弹匣从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的机械部位拿出来,然后再装填进去。再怎么想,这种打发时间的方法都是最烂的方法。

    当我的理性迎向半衰期准备替空气中的氧元素与氮元素另取绰号的瞬间,我听到远方传来尖叫声。我用指尖推高了挂在鼻梁上的知觉眼镜,望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

    至于在我不悦原因的排行榜上,第一名永远都会是我的搭档。

    在这里所谓的搭档,指的就是我眼前的吉吉那·嘉迪·多尔克·梅雷欧斯·亚修雷·布夫,这个名字长得非常多余,换句话说,就是他的存在也非常多余。

    「喂,别杀他哦。」

    吉吉那听见我有气无力的呼喊之后,随即回过了头。钢色的发丝与眼眸,雪峰般的鼻梁。他美丽的脸庞上有青龙与火焰刺青,如横跨雪原似的从额头跨越到右脸颊。

    他白皙的手握着屠龙刀涅雷多长长的刀柄。刀柄上的巨大刀身由贾那散铁重咒合金制成,长达一千零七十一公厘。刀尖前方有个男人被他逼到墙角。肩头上染满鲜血的男人,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身体不断颤抖。

    「我才稍微砍到肩膀而已。还是说,嘉优斯,你希望我把将他处以死刑的荣誉也赐给你呢?」

    吉吉那巨大的刀尖指向我。刀上带有冰冷的杀意。

    「你别擅自处死结婚诈欺犯啦。」我叹了一口如重金属般沉重的气。「委托人只说抓住那家伙,把钱拿回来就好。」

    我的声音在艾里达那冷清的巷子里回荡着。关门的商店四处林立,路面上有一堆凌乱的空罐与纸屑。

    我的搭档总是让人怀疑他是否有大脑这个器官,和他说话让我觉得很累。抬头望见的天空,被废弃的电线或文字剥落的招牌遮蔽,给人一种狭隘的空间感。

    「把女人当牺牲品的垃圾杀了最好,我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吉吉那用他那颗脑容量少得可怜的脑袋归纳出这样的的想法。我还是来反驳一下好了。

    「你在全艾里达那各处都有女人,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全部的女人我都很疼。不过,没有人跟我提过要结婚。」

    「因为女方还来不及说出来,吉吉那你就用音速的速度提分手了吧。」事实就是如此。「不然我提出一个折衷的建议,用那个一直在用的题目『如果有这种事的话好可怕』来一决胜负。开始吧!」

    「又是那个题目啊。我真是搞不懂你这个家伙,为什么你老是爱做这种无聊的事。」

    吉吉那把巨大的刀柄扛到肩膀上,脸上的表情犹如在思索世界真理的哲学家。不久之后他丢出了答案给我。

    「哲贝伦龙皇国的死刑审判引进了陪审团制度。结果陪审团成员全都是生意不好的殡葬业者。」

    「去医院看病的时候遇到怪医生,比手划脚告知你罹患癌症,然后在你剩余可活的日子上动手脚,例如数字还开平方根,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体贴或带有恶意。」

    我与吉吉那面对着面,用视线相互斥责对方的笑话很无聊。

    以斥责眼神看着吉吉那的我,举起右手的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扣下扳机后,里面咒弹随之发射,引发剑柄上的宝珠产生变化,然后发动了咒式。

    这是化学链成系第三位阶「爆炸吼」的咒式,将会生成TNT炸药,也就是三硝基甲苯的淡黄色柱状结晶。

    炸药正好在逃走中的诈欺犯的前进路线上爆炸,他左右方的墙壁都遭到炸碎,退路被瓦砾堵住,冒出阵阵白烟。倒卧在地上的诈欺犯抬了起头,我对着那张害怕的脸庞说:

    「顺便问你一下,除了我之外,你觉得刚刚谁说的笑话比较无聊?」

    「你们这两个家伙,难道是攻击型咒式士吗!?」

    倒在地面上的诈欺犯,用尖叫似的声音喊着。

    咒式技术支撑着现代社会。攻击型咒式士则操纵着干涉作用量子常数与波函数,激发超自然现象的方法。

    对一般人来说,其中像我们这种受企业或个人雇用,控制火焰、雷电并合成炸药或毒药,甚至连肉体都能加以创造改变的攻击型咒式士,大概是最让人感到恐怖与畏惧的对象。

    「你以为我们是耍帅才佩带着魔杖剑的冒牌货吗?或者你是连魔杖剑都没看过,被保护得很好的乡下诈欺犯?」

    我一边说一边朝他走了过去。结婚诈欺犯发出不成声的尖叫开始逃跑。

    「我虽然对他说别杀了你,但我也没打算让你逃掉。」我举起魔杖剑优尔加追了过去。「用二苯乙醇酸—3—奎宁环酯之类的失能性毒气适合吗?用氟烷的话,摄取过剩会不会太危险?」

    一阵飓风从烦恼的我身旁飘过,风压吹起我的上衣下摆。那阵风原来是狂奔的吉吉那引起的。

    逃跑的诈欺犯回过头,拔出旧型的火药型手枪。他一边逃跑一边胡乱射击。

    连子弹的轨道都预测到的吉吉那跳跃闪躲。他透过生物强化系第二位阶「飞迅燕」的咒式,生成了神经传导物质乙醯胆硷与酯酶。改变了脑神经系统,并且提升反射速度后的吉吉那,即使是连续发射的机关枪子弹也完全无法击中他。

    在空中飞翔的吉吉那,脚踩进了巷内的右边墙面。他就这样水平地急驰于墙面上。剑舞士违反地心引力的定律,加速逼近那名诈欺犯。眼前出现的异常光景让诈欺犯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吉吉那借着踢墙的反作用力飞翔起来,一口气拉近了攻击距离。无情的屠龙刀涅雷多正要准备砍掉逃亡者的脑袋。

    我举起右手的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扣下扳机,构筑咒式。

    「银岭冰冻息」产生的零下一九五点八度的液态氮急流,喷向正要杀死诈欺犯的吉吉那的背部。冲击力撞歪了吉吉那跳跃轨道,我的搭档在空中扭转身体,悄无声息地在步道上落地。

    结婚诈欺犯发出尖叫声倒卧在路上。在受到寒气余波的冲击之下,男人的双脚与道路都结冻了。

    站起身子的吉吉那,全身覆盖着如螃蟹、蝎子般的装甲。生物强化系第三位阶的「衂蟹壳镗」咒式,让他在一瞬间全身都被强化几丁质与肌肉甲壳装甲裹住,挡下了急速的冻结气流。

    这种能自由自在地支配肌肉与骨骼的高分子,属于生物强化系咒式士的特技。对于位居咒式剑士最顶峰的剑舞士吉吉那来说,放水的咒式是无法造成致命伤。

    「可恶的烂化学咒式链金术师。你这家伙似乎迫不及待想拿刀子装饰脖子上嘛。」

    冰块正在剥落的甲壳装甲底下,传出修罗嘶吼般的声音。我看我还是先找个借口搪塞好了。

    「想阻止吉吉那你这家伙,用讲道理的方式一定行不通,所以我只能被迫诉诸武力了。」

    不过,虽然我制止了他,但我这位搭档的银色眼眸中,并没有任何感谢之意,反而浮现出认真的杀意。吉吉那脚下一蹬,借由地面的反作用力,以怒涛般的速度缩短彼此的距离。我扣下魔杖剑扳机之后伫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挥舞中的巨大刀刃,原本打算劈开我的脑袋,但却突然紧急停了下来。吉吉那跃向一旁。落地之后的吉吉那,脸上的表情痛苦而扭曲。

    「我偷偷先展开的化学链成系第二位阶咒式『窒息圈』,终于发挥效用了吗?」

    我使用的咒式是在特定空间内的氧与碳结合,然后生成一氧化碳或二氧化碳。生成的气体会比氧气更能强力结合血液中的血红蛋白,引发缺氧与中毒症状。当有害物质含有量超过空气中的百分之二十后,也可能在呼吸间使人死亡。

    面临缺氧的吉吉那,用生物强化系第二位阶的咒式「活息醒」生成氧气,让它运行至全身。透过咒式附带的三羟甲基氨基甲烷、樟脑、咖啡因等等的活性化,他立刻就恢复了。

    「我居然中了这种骗小孩的低位阶咒式。」

    吉吉那脸上露出了苦笑。我的这位搭档拆解了屠龙刀,把刀刃收到背后去,刀柄收向腰间。我笑了笑。

    「这只是吉吉那的实力退步了而已吧。」

    「最近的工作都是市公所分包出来的工作,例如驱除弱小的『异貌者』,或是这种遭到通缉悬赏的小角色。」他以自嘲的形式自我解析。「没办法进行真正的战斗,让我感到无聊又很不耐烦。」

    吉吉那一脸不悦地离开了。不过他又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话。

    「话虽如此,嘉优斯啊。如果你不想死的话,今晚最好睁着眼睛睡觉。」

    「要我说的话,我有时觉得啊,我和吉吉那你这种患有躁郁症的人搭档,其实是内心有想要自杀的念头。」

    我向自己的心寻求答案之后,得到的回应是优柔寡断。在我进行无聊的思考时,吉吉那再次迈开脚下的步伐。

    「顺便告诉你,某个结婚诈欺犯好像也在你的咒式效果范围内哦?」

    看到路上那个因缺氧及中毒而开始痉挛的诈欺犯,让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我抬头仰望天际,艾里达那的天空依然蔚蓝。

    皇历四九七年,艾里达那的冬季结束,正准备迎接艾里达那祭将近的春季。

    「来罗~~嘉优斯的最爱——吉薇妮雅亲手做的菜哦。」

    吉薇端着银盖罩住的餐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我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发出欢呼声。

    「哇~~是我最爱的菜和附赠的吉薇耶~~」

    「喂!你该爱的不是菜,而是我吧!」

    吉薇一边放下盘子,一边踹了过来。我笑着躲开她的脚尖。这是相爱的两人的欢乐仪式。

    「不过,你突然说不想两个人一起煮,要一个人做菜,让我很惊讶耶。而且好像还花了不少时间?」

    「嗯,因为我想让嘉优斯吃惊,所以用了全力去做。」

    吉薇把菜放到餐桌上。接着她掀起银盖,热气缭绕直上。坐着的我注视着菜肴。我试着询问同样坐在餐桌前的吉薇。

    「……这是什么?」

    「别闹了啦。」吉薇还在笑。「平凡的亚尔利安人传统料理,莓酱野兔搭配维也纳香肠罗。」

    「不,这个我明白……」

    「其实我很不会做菜,总让嘉优斯你来教我怎么做,但我对亚尔利安料理有自信。我做得这么好应该出乎你的意料吧?」

    「……的确很吃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对吧?」

    我硬把目光从展露自信笑容的吉薇身上移开,再次望向餐桌上的大盘子里所装的菜肴。

    被剥了皮的野兔身上扑上白色粉末,重现出生前的模样。兔子的腹部切开之后露出一排粉红色的维也纳香肠。深红色的野莓酱淋在上面。

    「有哪里不对吗?」

    「我开车行驶在山路上时,有看过相同的东西。」

    「什么意思?」

    「……被辗死的野兔尸体,跟这个长得完全一样。」

    「你真失礼耶。」

    吉薇握起叉子,插住看起来像兔小肠的维也纳香肠。看起来像鲜血的野莓酱汁滴垂下来,她用可爱的白色门牙咬了下去。

    「嗯,我煮得真是好吃。」

    无论我怎么看,现在的吉薇都像个正在啃食野兔内脏的野蛮人。

    我也跟着吉薇伸手夹菜。送入口中后发现,野莓酱汁的酸味确实很带劲,可以引出维也纳香肠与兔肉的美味,简单来说就是好吃。

    「欸,味道很不错吧?」

    「光以味道来说,的确是很不错。光以味道来说的话……」

    我挪回视线后发现,从腹部跑出来的维也纳香肠,活用了香肠的原料,看起来像是被撞击而迸出的小肠,淋在上面的野莓酱汁像是流出来的鲜血,果肉则是肉片。在兔子头部有小小的番茄眼睛。有一边的番茄从眼窝里掉出来,她应该是故意的吧。

    火腿舌头从口中无力的垂下来,不知为何,上面也浇着野莓酱汁。被切开的头部里,不知为何塞满了被染为淡桃色的花椰菜,看起来像是代表脑浆一样。

    吉薇脸上泛着红晕,一副很得意的表情。

    「装饰很辛苦呢。」

    「……我想也是。」

    「太好了。你很开心。」

    相对于满脸喜色的吉薇,我做出委婉的回应。

    不过,我还是认为,吉薇的菜装饰得像是被车辗死的野兔尸体。

    我闭上眼睛,决心专注在味道上就好。只注重味道的话,确实是很好吃。因为是我教的,所以女友吉薇做的菜变好吃了。

    不过,她对于装饰的品味却始终很怪异。在穿的衣服和室内摆设方面都很正常,唯在摆盘装饰菜肴时很诡异。到底是亚尔利安人全部都是这样呢?还是吉薇她个人如此呢,这一点我并不知道。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能问的问题。

    味道好吃但外观不行的菜肴被我吃完了。以男人的礼仪来说,我当然要开口称赞一下吉薇。两人一起收拾完碗盘后,我们直接到卧房去。

    趴在床上的吉薇,双手托着下巴,脚则在身后弯曲左右摇晃。我坐在床上和吉薇聊最近发生的事。

    我的幸福就是这个家里有吉薇在。今晚真是太棒了。吉薇凝视着的绿色眼睛带着寂寞的暗影。她微微噘起了唇瓣。

    「嘉优斯,你老是不愿意说你爱人家。」

    「不,我有说啊。我爱你爱到难以自拔,我很伤脑筋耶。」

    「你看、你看,你根本就等于没说。你虽然老是开玩笑地在讲,却几乎没有真心说过。」

    「是吗?」

    「我有时候也希望你态度认真的说啊。」

    吉薇眼里流露出不满之色。我试着吊她胃口。

    「可是,你这是在拜托别人的态度吗?」

    「就算我诚心诚意地拜托你,你也不会照做的。」

    「不,如果你诚心诚意地拜托我的话,要我讲多少爱你的话都没问题哦。」

    我说的话让吉薇脸上浮现懊恼的表情。没过多久,尽管吉薇还在脸红,但她还是试着开口说:

    「那么,说你爱我。你对我说『吉薇,我爱你!』。」

    我一脸认真地回答。

    「在那之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讲。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某个医师正在动手术的时候,身旁那个跟他有外过关系的女护士,放话说如果医师要跟她分手的话,她就要去寻死,两人大闹了一场。原本事情就快解决了,但是那名被麻醉的女患者,像是说梦话一样,把她和律师正在交往的事说了出来,因为那个在开刀中的医师其实与患者也有一腿,结果换成他陷入半疯狂状态。」

    「呃,你为什么现在要在这里编虚构的故事啊?」

    吉薇的头顶上仿佛冒出了一个大问号。

    「哈哈哈,听过刚刚的话之后……」这时候,我伸了出双手,捧住吉薇的脸庞。「吉薇,我爱你哦。」

    「不准在编完虚构的故事之后说这个啦!你这蠢男人!」

    我连忙闪开吉薇右手甩过来的巴掌。吉薇会有这种反应我已经很习惯了。不过,吉薇接下来的动作却超出我的预料。她的头很快地凑了过来,然后张嘴咬住我闪得太慢的右手。我们两人就这样倒卧在床上。吉薇虽然咬住了我,我还是用左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

    「好幸福哦。我被吉薇咬住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哦,等等,好痛、好痛,真的好痛!」

    她咬我的力道不是轻轻地咬,而是仿佛要活生生咬下我一块肉的感觉。

    「这是正义的制裁。」

    「那么,我这边就派出正义之手罗。」

    我把左手伸入吉薇的右腋下方,灵活地动起指尖。吉薇咬着我的手瞪着我,拼命地憋着笑。咬住我手的吉薇对上了搔吉薇痒的我,这是一场直到某方获胜之前都会持续下去的生死决战。

    「呀哈哈哈!投降!」

    吉薇张嘴大笑,在床上滚着逃开。

    「你那敏感、好色的身体,背叛了你自己罗。」

    「不准说我好色!严格说起来,这到底是谁害的……」

    「对啊,我每天夜晚都那么努力……」

    目露凶光的吉薇再次张开嘴、然后阖上嘴巴发出磨牙的声音。因为我怕了她的威吓,于是不再说下去。在我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判断情况的智慧。

    「欸,关于一个月后的艾里达那祭典……」

    手机里发出的电子音打断吉薇说话的声音,我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对方轻声诉说的委托。

    「这个时间去工作?」

    吉薇提出带有责备语气的质问。毕竟我俩单独相处的夜晚并不多,所以一旦被打扰了,吉薇也会变得很不开心。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关上手机。我左手伸向枕边,拿起知觉眼镜戴了上去。

    「时间也不早了,吉薇,你就先睡吧。」

    我的眼神从吉薇身上移开。

    「一如往常又有麻烦事来了。」

    从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夜景。灯光如星罗棋布般亮着,这就是艾里达那夜晚的风貌。

    艾里鸟斯郡艾里达那市,位于哲贝伦龙皇国的东方,是一个东西文化交融的水路与桥梁之城。

    在九月夜晚的艾里达那的河岸上,厢型车正在道路上疾驰。我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让车子右转。吉吉那坐在副驾驶座上。我这位搭档正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在历史悠久的奥利耶拉尔大河的彼端,高层建筑群四处林立。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与龙皇国共治艾里达那。而那些建筑物则是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体系的企业大楼,厢型车驶过跨越在大河上的艾尔典娜桥。当我们进入浮于奥利耶拉尔大河的沙洲之岛——戈杰斯经济特区时,美丽的景色开始变得昏暗,原来夜幕已悄悄降临。当我们从横跨黑暗河面的桥梁进入岛上后,眼前的景色为之一变。

    街道充满着让夜晚犹如白昼的俗气霓虹灯。妓院的光线文字漫天乱舞,播放着金发美女重复着脱衣动作的立体光学影像。

    妓院的旁边是赌场,马路对面则是酒馆。街道巷弄毫无秩序地,重复着不道德的连锁景象。

    伫立在道路上每个街角的人,不是在拉客的妓女,就是赌徒或药头。走进欢乐街街角的人们,脸上的表情都因为享乐与追求刺激的欲望而闪闪发亮。在特种行业管理法与郡警察的执法都很宽松的戈杰斯经济特区,前来购买欲望的顾客们,脸上大概都会有这种表情。

    偶尔会传来咒式的爆炸声与惨叫声,那就是某处的某人因为违反某个律法而受到惩戒,即使是在法治荡然无存的欢乐街,背后当然还是有特定的律法在执行。受到教训的某人没有再遵守律法的机会,但其他的居民们懂得谨记这种血之律法。

    我们开着车在街道上前进。在一栋破旧的住商混合大楼前面停车。我和吉吉那走向入口。

    在莫名坚固的铁门左右,站着全身穿黑西装的肌肉男人们。他们各自将低温的险恶眼神投射过来。我举起手,表示我们不是敌人。

    「我们是上头叫来的攻击型咒式士。」

    「哦。」其中一个男人点了点头。「有听说.进去。」

    铁门分往两侧开启后,通道出现了。

    日光灯如气喘般怱明怱灭,光秃秃的混凝土地向前延伸。在走廊的尽头,依然有着跟方才相同的铁门与守卫。

    「控制艾里达那的地下社会,戈杰斯经济特区的妓女、赌场、毒贩的黑道分子吗?阵仗还真是够庞大的啊。」

    维持相同姿势的两名守卫无视我的独白。他们不发一语地打开了门。我跟吉吉那继续往内部前进。

    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室内空间,混凝土地面与墙壁,天花板上则有各种管线交错铺设。

    迎接我们的人又是两名穿着黑西装男子。另外还有个披着大衣、身穿暗绿色衣服的女人,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女人的眼光仿佛在打量着我们两人。

    「太慢了吧。」

    「因为是蛇女蕾吉娜的命令,我们可是尽快赶来了。」我笑得很阴郁。「但是,我正好在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想怎么花光我那个有钱人叔叔的遗产,虽然实际上没有这个人存在。」

    就在我说完话的同时,一阵惨叫声响起。惨叫声从侧门门后传来,然后就此中断。很难相信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发出那种惨叫声,想必临死的时候死得非常痛苦。

    「哦哦,别在意。我们只是在进行惩罚蠢蛋的工作而已。」

    蕾吉娜若无其事地说,让我只能回答出苦涩的话语。

    「你们在做的工作应该是让某个人变成过去式吧。」

    女人削瘦的脸部挤出了笑容。她脸上有一道粉红色的伤痕,犹如像一条蛇从她白皙的额头跨越到挺立的鼻梁,在她展露笑靥的时候,那道伤痕也随之扭曲。

    「让某个人变成过去式的工作啊。你的毒舌还真是幽默风趣。你们两个也好好学习人家才对。」

    听到蕾吉娜这么说的两个男人,脸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那么,我应该要这么说罗。『绅士们,欢迎光临蛇女的巢穴』。」

    「我是不会掉以轻心的。」我正面回望蕾吉娜的眼睛。「在黑社会最强大的三大派阀之一『洛瓦尔』,你是属于武力派的干部,你找我们有何贵干?」

    「我们一边走,一边做不愉快的说明吧。」

    蕾吉娜转身甩起长发,长到快拖地的大衣下摆也随之晃动。我们与警卫跟在那名拄着拐杖,开始走向室内深处的女人背后。

    「她就是蕾吉娜·柯·伍拉迦南吗?」

    吉吉那在旁边低语。

    「她的别名是『蛇女』、『血之淑女』、『伤痕拷问史』,这些跟石器时代的恐怖片片名没有两样,主要是那些已成为过去式,住在坟墓的人替她取的。」我继续抒发着感想。「无论你过的是怎样的人生,她绝对是那种让你不想认识的女人。」

    蕾吉娜把我们对她的评论当成耳边风,继续向前走着。她大概也听惯了诸如此类的讽刺或批评吧。门扉开启后,她踏进了里面的房间。

    「到了,两位请进。」

    以拄地的拐杖为支点,蕾吉娜转过身子。她脸上的蛇形伤痕也随之扭转。

    「这是我们洛瓦尔的金库,洛瓦尔经营的赌场与妓院的收益都存放在这里。负责管理的会计名叫赛德里欧,以攻击型咒式士伊果库为首的警卫一共有九名。」

    在房间中央有一个接待桌,两旁有两套合成皮沙发。

    大概没人会觉得这个单调的房间不起眼。

    因为所有的墙壁、地面、椅子、桌子上面,都沾满了变成红黑斑点的血污。

    人类内脏碎块四处散落在房间,完全没有清理过。铁锈、潮湿与粪便的臭味刺激着鼻孔。这种腥臭味只有惨不忍睹的凶杀案现场才会有。

    蕾吉娜的脸上对于眼前这个令人鼻酸的光景并无任何感慨。她用拐杖前端戳着地面上尚未凝固的部分黑色血液,脸上一副觉得很无聊的模样。

    「四小时前,那个伊果库似乎背叛我们组织,还杀死了赛德里欧与其他七名警卫。刚好待在三楼的幸存者联络了我,当我赶过来的时候,金库里的三亿伊恩也不翼而飞了。」

    房间深处的墙面上设置了一座坚固的金库。不过现在却是门被打开,里面空无一物。蕾吉娜用拐杖前端的血,在地面上画起涂鸦。

    「刚才那个很有精神的惨叫声,其实就是在叫幸存的无能警卫负起责任。」

    我发现她画的涂鸦是有烟囱的可爱小房子与串烧小猫。我如果叫她去看精神科的话,医生应该会诊断出她精神不正常吧。

    而且,自己所属的组织出现紧急状况,到底是哪里有趣了?但是蕾吉娜的嘴角却勾起淡淡的笑容。如果被关在监狱的囚犯,脸上要是出现她那种笑容,那就绝对不能放出来。

    「你想叫我们去追那个背信者,然后把钱拿回来,换句话说,在低能的家伙们乱撇完大便之后,你想叫我去擦他们的屁股?」

    吉吉那一脸无趣地说着。蕾吉娜身边两名部下脸上的表情转为愤怒,手放到了腰部的枪柄上。

    「住手。」

    魔女抬起手中拐杖,阻止部下的行动。

    「你们如果狂热到很想自杀,想变成一团绞肉的话,那我不会阻止你们,不过,眼前的这两位分别是第十三位阶的吉吉那与第十二位阶的嘉优斯哦。他们平时也会狩猎『龙』与『异貌者』,是真正的高阶攻击型咒式士。」

    「您说的是吉吉那!?」

    男人们脸上的表情从凶恶转为恐惧。

    「那个单枪匹马杀掉三十个马尔普思公司的攻击型咒式士,手段残暴的剑士吉吉那吗?」

    「您说的是那个杀了恶名昭彰的连续杀人犯咒式士罗艾普斯,甚至连同那人躲进去的装甲车一起砍成两半的屠龙族剑舞士吗!」

    残暴的黑道分子脸上充满恐惧与畏怯。但是我从刚才开始都没听到自己的事迹,这可能是因为我低调的关系,至少我希望是这样啦。

    「吉吉那的威名比我的残酷更加响亮。他也曾经狩猎过五百岁等级的龙,可说是艾里达那最强的咒式剑士。很遗憾的是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蕾吉娜的视线从忍住哈欠的吉吉那身上转回我这边。

    「我们回到正题,好吗?」蕾吉娜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把吉吉那当成交涉对象是一种愚蠢为,她必须要避免这件事发生,不过受到对方的瞩目还是让我有些开心。搞什么啊,我怎么会有这种自我安慰的寂寞想法?

    「洛瓦尔的老大古赛农,对这次发生的过失大发雷霆。他命令我和其他干部找出那家伙的下落,所以我们派出了追兵。」

    蛇女叹了口气。

    「然而,伊果库之所会被任命为金库警卫主任,也是因为他自己有能耐。杀人可说是他的专长,而且,他这个男人心机深沉,使用的手法都很神秘。」蕾吉娜继续说了下去。「组织里去追捕他的咒式士们,因为毫无对策,结果全都相亲相爱的进太平间去。以我的立场来说,虽然我很不愿意,但为了不让损害继续扩大,我只能雇用外部的人,也就是实力高强的你们了。」

    在蕾吉娜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的同时,我丢出了回答。

    「我啊,最讨厌像你们这种黑社会的人了。虽然和吉吉那意见相同让人很不愉快,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们非得帮你们擦屁股不可?」

    蕾吉娜的伤痕变得扭曲,那是完全毫无人性的冰冷笑容。

    「你的搭档酷爱战斗,所以你一整年都很缺钱。现在这个时间点也是。」

    蛇女的瞳孔瞬间缩小起来。

    「我听说,被你们抓到的那个结婚诈欺犯,其实患有宿疾,而且差点被你们杀死,你们让地下医生慈珊对他进行非法治疗,而且被要求支付非正规的治疗费?」

    「……你在哪里听说这件事的?」

    「谁晓得呢。可是,如果你们想拒绝委托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打算来这里了吧?」

    我叹出更沉重的一口气,凝视着站在我旁边的搭档吉吉那。

    基本上,我们事务所的财务会那么抓襟见肘,主要就是因为我这位搭档的浪费行为。这个事务所最失败也最让人痛恨的地方,就是收入采取合伙拆帐的方式。

    蕾吉娜刻意利用吉吉那与我的弱点,绝对是我无法喜欢的对象。

    我确实心里也有数,知道对方会抓住我的痛脚,我确实心里有数,这一点也让我感到很厌恶。

    戈杰斯的夜晚,街道上呈现的是声色犬马的景象。黑夜里明亮的人工灯光,照耀着这个充满颓废与堕落的城市。

    我们坐的车塞在车阵里。这里只要一入夜,皮条客、流莺、药头部比平时更多,我竟然忘记了这一点。

    我用车窗夹住小贩伸过来的手,把对方赶跑。而且我打算辗死那些群众过来、贩售非法药物的商人。我把大声怒骂的男人抛在后方继续开车前进。

    「眼镜的附属品嘉优斯,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坐在副驾驶座的吉吉那向我搭话。

    「告诉你一件事如何?你的屠龙刀虽然会斩杀敌人,但在拿着它的人却是个笨蛋,所以赶快把那个笨蛋丢了吧。」

    「别拿我出气。」吉吉那面对我的揶揄也只是哼声冷笑而已。「继续谈正事,连结戈杰斯特区的两座桥梁与数个港口,都被洛瓦尔那些家伙们紧紧盯着。既然他们都还没找到人,不就代表伊果库早已经从岛上了离开了吗?」

    「或许吧。」为了脱离塞车的车阵,我让车辆往左转。「可是,所有到艾里达那的路线都布下封锁线,他也没有时间离开岛内。毕竟从手法来看,确实是一件突发事件,所以他的行动或许没仔细思考过逃走的路线,也可能是原本准备好的计划无法使用了。」

    在车子脱离车阵前进时,我怀里的携带型咒信手机响了起来。

    「你到现在还在用携带型的,快内建到体内去吧。」

    「在体内通讯就像是一直被侵入一样,感觉超恶心。」在吉吉那身旁的我,向通话器另一端的人喊道:「哦哦,是威涅尔啊,很抱歉。只是我旁边那个很抱歉的家伙,还在发出接收宇宙电波的杂音。」

    「光是用嘴巴讲的实在不好理解,我还是现身到你们那边好了。」

    携带型咒信机的画面浮现出与拳头大小的晚宴用白色面具。

    即使在艾里达那这个聚集了亚尔利安人、诺尔格姆人、兰多库人,甚至是屠龙族吉吉那的种族大熔炉,也没有这种面孔的人类存在。

    情报贩子威涅尔,秉持着绝对不露出真面目的神秘主义。

    「哟,威涅尔。你的脸色一如往常的糟糕耶。」

    「是啊,而且我还变得这么小罗,会不会是因为我偏食啊?」

    毫无表情的面具传出合成的电子音。

    「你难道不觉得因为是你将我经济陷入窘境的情报卖给蛇女,所以才是那样吗?」

    「有发生过这种事吗?」

    正因为威涅尔连熟客也会轻易地出卖,所以他才绝对不让人看到真面目。

    「那么做为交换,我就提供情报给你吧。」白色面具冷冷地说道。「我偷看过蕾吉娜传送给古赛农的讯息,她只报告了伊果库的背叛事件以及金库遭到袭击。这实在是失策。万一就这样让伊果库逃掉,除了警卫会遭到严惩之外,蛇女本人多少也会遭到上面的人处罚哦。」

    「以蕾吉娜来说,事情确实做得很不完善。」我补充说道。「虽然很想放任不管,或者陷害那个蛇女一下,不过我的心胸还没有宽大到把白花花的钱送给别的追兵。还有,请你不要用爆出他人弱点的方式抵销自己欠下的债。」

    「这纯粹是一种善意的交换。那么,直接进入主题吧。」

    文字与影像随着声音在空中并列。因为说明似乎要花上一段时间,于是我把车子停在路肩。

    「我按照你的要求调查了伊果库这个人。这个人的本名是伊果库·那札·拉斯穆。主要使用的咒式系统属于生物生成系,也就是创造出咒式生物的系统。」影像播放着补充资讯。「他的绝招是从锯状魔杖剑『哭嚎梅雷因』发动咒式。伊果库通常只会在四下无人的安静场所单独暗杀别人。想调查连对组织都保密的咒式,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戴着面具的威湼歪着头说。

    「所有遭到伊果库杀害的尸身,身体都被凿了一大堆窟窿。我把留在尸身内部的凶器分析结果传送给你。」

    报告传了过来。照片中的尸体都被凿了很多洞。伤口上都有泪滴状的白色物体。分析报告的结论只写那是由碳与钙等等元素构成的生物骨头组织。

    「大概把某种物体像子弹一样射出去吧,不过他似乎可以从死者的前方和后方同时进行攻击。至于其中的原理就不清楚了。」

    「伊果库现在人在哪里?」

    「没耐性的人会很吃亏哦。你深爱的吉薇妮雅,从早上开始就在抱怨你昨天晚上疼爱她的方式吧?顺便告诉你,你的上衣背后下摆破了个洞。」

    我掀起上衣。确认到被穿破的下摆破洞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似乎是在昨夜缠绵的时候被吉薇弄破的。

    威涅尔在数法系咒式士当中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拥有非常惊人的实力,几乎可以侵入任何地方的电脑网路窃取情报。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拥有的摄影机或电脑、城镇里的监视器,全部都等同于威涅尔的眼睛,市公所与企业的个人情报则是他的耳朵,所以他以让人害怕的情报搜集能力为傲。

    「所以呢?」

    「结论是目前伊果库下落不明。」

    我打算切断通讯。

    「等等,别切断。我说过没耐性的人会很吃亏吧。」

    威涅尔的声音让我停下动作。

    「即使我非法启动了郡警使用的汽车登记号码识别机,还是没能查到他。港口与车站的脸部识别机也没反应。所以说,他现在人应该不在艾里达那市内,很有可能还留在岛上的戈杰斯地区。」

    「这一点我也有预料到。」我点头同意他的看法。「不过,你如果光是提供这种程度情报,我不会想付你钱耶,因为钱对我来说比这个世界更重要。」

    「我想,你还是要重视一下这个世界比较好。」情报贩子露出苦笑说着。「另外,根据报告,伊果库最近好像养了个情妇,这件事连他所属的组织都不知道,但,他的情妇名字叫悠娜,是个妓女。顺带一提,那个悠娜从四小时之前开始下落不明。恐怕是跟着伊果库一起逃走了。」

    「要追就从女人身上去追吗?这真是展开调查的一大定律啊。」

    「悠娜工作的那家店是那图坎大道上的『夜蝶乐园』。你们不妨直接去找妓女们问话,这是你们第一线人员的工作。」

    我抛出了一个疑问。

    「听说真正的你一直躺在医院病床上呈现昏迷状态,只有精神和意识在网路世界穿梭?」

    在立体影像上,面具底下的嘴角不自然地往上扬起。

    「调查这个情报的真实性,要价可是很昂贵的哦?」

    「你连你自己的命都要标上价格,还真是符合你的作风。先不说这个了,我委托你找出吉吉那弱点的事,到底办得如何了?」

    「我不是个愚蠢的人,也不会鲁莽到挑衅屠龙族。」

    通讯到此中断。

    在隔壁的吉吉那下定决心杀我之前,我最好还是把车子开到那个充满虚假的乐园。

    「悠娜她今天休假哦,天知道她会去哪里?」

    在位于那图坎大道上的妓院「夜蝶乐园」里,一个在化妆间的妓女这么回答我。

    这名妓女体重与身体似乎都是我的两倍以上,连这样的妓女都能生活下去,可见在男欢女爱的世界,性癖好这件事实在是太深奥了。

    那些在周围穿着半裸服装的妓女们,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正在化妆。我感受半数以上的视线对我都怀有敌意。还好视线本身没有质量与热量,这一点真是太让人感激了。

    看来,为了协助同事悠娜顺利逃走,所有人似乎都打算佯装不知。

    对妓女来说,能和心爱的男人一起私奔,简直就和童话故事一样完美。当自己有同伴梦想成真,她们也会幻想自己能够成功,成为这种梦幻故事里的女主角,因此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同伴。

    「吉吉那,你不是对女人很有一套吗?把自己当成温柔的武器和对方交涉啦。」

    我回头一看,发现吉吉那背靠在入口处。除了那些瞪着我的人以外,剩下一半的妓女,全都被吉吉那闪耀的俊美容貌所吸引。当事人吉吉那则是不发一语地俯视着那些女人。

    其实吉吉那的银色眼眸完全没在看那些女人。他看的是女人们坐的椅子。

    对吉吉那来说,女人只是打发晚上无聊时间的道具。他只对椅子、衣柜等家具展现诚挚的爱意,并且会努力搜集。或许是「妓院的椅子」这种特殊性质,勾起了他收藏欲,让他非常想把椅子带回去。

    看来情况一如往常,也就是说,平常战斗以外的所有杂事都由我负责,打听情报这件事自然也不例外。

    「你听清楚了?」我向那位胖妓女提出劝告。「洛瓦尔这个黑道组织已经倾巢而出追捕伊果库了,而且,想抓他的人还是蛇女蕾吉娜,所以他迟早会被抓到,而且难逃一死。悠娜如果是跟着伊果库一起行动,要是不离开他身边,最后同样会落得难逃一死的下场。」

    听到我清楚地指出现实状况,胖妓女不禁陷入沉默。

    「只要等到伊果库成功逃走,悠娜再去和他会合就好了。不过,如果不先保护好她,悠娜将受到黑道组织的严刑拷打,然后被迫讲出男人的下落。如果你们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不协助我们,到时候你们也脱不了关系。」

    胖妓女皱起她的细眉,依然不发一语。

    我对她说的话其实是谎言。

    如果洛瓦尔这个黑道组织知道悠娜是伊果库的女人,即使她与抢劫事件毫无关系,对方也会杀了她以儆效尤。她将会落得很悲惨的下场,就像蕾吉娜的别名一样,如恶梦般的一连串残忍拷问,将让她最后被虐待致死。

    很遗憾的,即使黑道组织要拷问她,我也完全没有必须挺身而出加以阻止的理由。

    吉吉那以「你这家伙性格真恶劣」的强烈眼神凝视着我。我心想,如果你吉吉那必须像我这样扮演这种肮脏的无聊角色,再来摆这种眼神给我看。

    「悠娜她是个好女孩。」

    胖女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虽然她有点太胆小,可是当我哭泣的时候,她会默默地靠到我身旁安慰我,她就是这样的好女孩。」胖女人一下子张开她肥厚的手掌,一下子又握起拳头。「职业杀手伊果库也只有跟悠娜在一起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才会变回一个普通的男人。她就是那样的女孩啊。」

    胖女人像是抛开了内心纠葛般继续说了下去。

    「我自己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但如果能为那女孩做些什么的话……」

    「没错,对方的目标只有伊果库而已。」

    我们彼此都在说谎。无论是多么知心的朋友,在知道自己有可能会被严刑拷打或残忍杀害之后,都无法坚持要保护对方。

    再怎么说,毕竟悠娜的梦想是事不关己的梦想。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讲这些蠢话。用来降低彼此的罪恶感,一种肤浅的骗人伎俩。

    事到如今,胖妓女也不可能不说出下定决心要说出口的话了,她像是硬挤出话似地说道:

    「悠娜的第一个男人出身于西区。那家伙在一场咒式士的纷争死掉了,不过他留下了一个让悠娜可以避难的场所。悠娜遇到麻烦事的时候,经常会躲到西边兰卡尔街街角的第八废弃大楼。」

    我迅速地站了起来。打算跟在吉吉那身后走出门口的我,突然停下了脚步。我脱口说出安慰身后胖女人的话语。

    「你也是一个好人哦。」

    女人的那张大脸,流露出悔恨的神情。

    不过我没打算讽刺她为了生存而编织的悲哀谎言。

    可是,我虽然给予了她廉价的温柔,内心却充满着苦涩的荆棘。

    我并不想看到那胖妓女脸上的表情,毕竟也只能接受这一切的无奈。我继续在通道上前进。

    这里是大楼与大楼间的暗黑角落。

    建筑物缝隙间流泻出来的霓虹灯光芒,映照出男人的轮廓。男人以自己的魔杖剑为杖,撑在柏油路面上。他的呼吸急促,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

    暗巷里的冰冷柏油路上,男人脚边倒卧着四个人。

    死者们的胸前、腹部、眼睛与咽喉,被开了许多窟窿。伤口流出的鲜血在柏油路面上汇流,冒出了阵阵热气。

    男人的双眼凝视着那几具围绕在自己脚下的尸体。他总觉得死者空虚的眼眸中带着嘲笑与怜悯。

    男人很清楚自己以后会有什么下场。

    渴望着天空的翅膀飞不上去。他希望与心爱的人共同生活,但这个愿望却被夜风吹散。

    男人肩上背着的背包,仿佛化为堕落与背信的指责,沉重地落在他的肩头上。

    从街道大楼间仰望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只能看到飞蛾聚集夜空下的白色路灯光芒旁边,挥落身上鳞粉的光景。

    路灯前方的大楼彼端,犹如死刑台般倾斜。

    厢型车疾驶在夜晚的街道上。差点被车辗过的赌徒,丢出没中奖的赛马券高声痛骂。无论是咒骂声或者街景,全都随着夜风被抛到后方。

    「黑道杀手迷恋郊区的妓女,结果抢了组织的钱逃走吗?」坐在副驾驶座的吉吉那低声呢喃。「这戏码无聊又肤浅,感觉随处可见。」

    「是啊。」

    我一边开车,一边出声同意。隔壁的吉吉那以刀刃般的锐利眼神凝视着我的侧脸。然后他又闭上了眼,移动美女般的唇瓣说话。

    「或许是刚才的妓院名称给了他启发,让他误以为自己能像蝴蝶脱蛹而出,在天空中翩翩飞舞,让腐坏的人生重新来过。」

    「腐坏的人生啊。」

    我又重新阅读起情报贩子威涅尔传给我的伊果库的履历。

    伊果库的人生,可说是黑社会攻击型咒式士会过的典型人生。

    住在边境,学会异端咒式的青年,无法获得身边那些无知又偏狭的人们认同,怀抱着梦想来到繁华的都市。年轻的咒式使以成为高阶咒式士为目标,但是得不到学院与老师的推荐,也没有做出任何实际成绩,根本没有任何企业或事务所愿意接纳他。即使私底下接受市公所的委托,也不见得有机会往上爬。

    结果,他只能进入要求实力的攻击型咒式士世界,而且还是黑社会吸收了他。

    只要杀掉敌人就能出人头地,还可以获得金钱和女人,他被这种简单易懂、只靠力量的世界迷惑了。

    他并不知道走这条路会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下场。不,即使内心很清楚,他大概还是会步上这条不归路。

    「吉吉那,你有想过让一切重新来过吗?」

    我一边让车子左转,一边开口问他。

    「我人生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以屠龙族的战士身分进行战斗直到死亡。」吉吉那以若无其事的口吻回答。「只要我人选活着,不对,就算是死了,也只是个屠龙族战士。」

    「吉吉那,你那种人生观是以民族认同感为基础,属于一种宿命论的人生。」

    不过,那种认为自己人生始终如一的坚定信念,对于我这个人生目标瞹昧的怀疑论者来说,实在非常耀眼,而且令我感到烦躁。

    「那你自己呢?虽然说你休学了,但是皇家学院的学籍还保留着吧?你没想过回去当咒式师让国家或企业供养吗?」

    吉吉那的视线落向夜晚的街道上,他居然丢出这个问题。难道他回想起拉我来当攻击型咒式士的那段往事吗?

    「我没有背叛过谁……」

    我的答案非常简单。

    「如果想像蝴蝶一样飞翔,沾满鲜血会变成翅膀的沉重负担。事到如今,我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偿还所有代价。」

    「你这家伙,与其说是你一只蝴蝶,倒不如说是一只肮脏的毒蛾。」

    吉吉那这番冰冷的话语,在车内回荡着。

    车子加快了速度。吉吉那的回呛并末让我感到不悦。

    突然,我发现了一件事。在人工建造的戈杰斯岛上,没有任何自然栖息的花草或树木。

    难怪在这座岛上完全没有蝴蝶栖息。

    废弃大楼的冰冷阶梯响起奔跑的脚步声。生锈的铁门开启了。

    伊果库踏入三楼的某个房间。坐在地面上的女人站了起来。

    「怎么了,伊果库?突然叫我丢下工作过来……」

    男人在女人的眼前丢下背包,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响起钝重的声响。女人无视那阵声音,笔直地奔向她心爱的男人。

    「啊啊,伊果库,你流血了!」

    「没事,悠娜。这是敌人的血。」

    伊果库看到悠娜对于他没事便感到安心,让他眯细了眼睛。悠娜以袖子拭去喷溅在伊果库全身的敌人血液。男人牵起女人弯下了腰。然后把手伸向地上背包侧面,打开了锁钩。

    悠娜绿色眼眸睁得大大的。

    背包里塞满了闪闪发光的金币和银币。悠娜的指尖伸向这笔钜大的财富。从冰冷触感得知这是事实之后,她把手收回了去。

    「这是我先前向你提过的组织的钱。我终于抢到手了。」伊果库声音愉悦地继续说了下去。「悠娜,用这些钱实现我们的梦想吧。我们逃到东边自由的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或是悠娜你的故乡—东南方的巴赫鲁巴大光国。正如我们约定好的一样,也开一家你想开的花店吧。」

    伊果库一直情绪亢奋地讲个不停。悠娜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男人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让她站起身来。

    「我要脱离无趣的攻击型咒式士生活。所以我们两个一起建立家庭吧。我也想要个孩子。第一个是女孩,接着就生男孩好了。然后我们一家人一起经营花店吧。在那个地方,你就再也不是夜晚的花蝴蝶,而成为在花园里翩翩飞舞的蝴蝶罗。」

    伊果库把悠娜抱在怀里,凝视着她的眼眸。

    可是,在女人眼眸流露的感情并非喜悦与希望,而是仿佛陷入了恐惧与绝望的深渊。

    「……你居然真的背叛组织。」

    泫然欲泣的悠娜,猛力地摇着头说。

    「伊果库,我说的那些话,纯粹只是在床笫上说说的梦话啊!你居然背叛了洛瓦尔,这样蕾吉娜一定会追过来的。她是个可怕的蛇女呀!」

    「蕾吉娜她算什么东西!那个蛇女的攻击型咒式士部下,根本没人能阻挡我的咒式!」

    「……我听过蕾吉娜的传说。那个女人被视为潘海玛的同类,一抓到敌人,就会像蛇吞噬小鸟一般,把人活生生地从脚趾头浸入硫酸池,接着再用刀子在他脸上割出伤痕啊。」

    悠娜脸上失去了血色,犹如尸蜡般惨白。

    「……然后,那个女人会这么说:『这下子,你的脸就变成比我的伤疤更美了。那么,替你疗好伤之后,我们下个星期再从头来过。』等到拷问到她觉得腻了,才会把拐杖插进对方的眼珠,穿越头颅搅拌他的脑髓,虐杀了他。」

    悠娜嘴唇和牙齿都在发颤,显得非常害怕。伊果库粗犷的手伸向悠娜的脸颊。仿佛要让悠娜放心似地,温柔地抚摸着她亚麻色的发丝。

    「没事的。我已经安排好了用来逃走的船,就停在我们两个平常相约的地方了。」

    悠娜甩开伊果库的手,不断发出啜泣的声音,使得伊果库一脸愕然。伊果库再次伸出了手,硬是抱住悠娜娇小的身躯。

    「没事的。好了,走吧。」

    悠娜将手放在男人胸口上,一口气把他推开。

    女人娇小的双手紧握着闪闪发亮的凶器,那是伊果库的锯状魔杖剑「哭嚎梅雷因」。

    「我们会被杀掉得呀。一定逃不掉的。」

    大楼外面传来车辆行驶在道路上的声音。

    「怎么了,悠娜?没事啊?把你手上的危险东西还给我。然后我们两人一起……」

    伊果库一脸困惑地伸出了手。悠娜颤抖地拿着魔杖剑尖刺向男人,划过男人的手。伊果库注视着自己的指尖,发现有血滴落下。

    「……你。」凝视着悠娜的伊果库,说话的语气变得很僵硬。「你要背叛我吗?」

    「我爱你。我爱你呀!」

    悠娜的眼神仿佛感情遭到撕裂。

    「……可是,可是我好怕!」

    伊果库的手脚前端血液逐渐部在流通,一股寒气直逼而来。

    「我只要维持现状就好了。你是一个强大攻击型咒式士,只要远远地看着你,可以和你在一起,弱小的我就感到很骄傲了。光是两个人一起聊着不可能实现的未来,我就感到非常幸福了啊。」

    某种灰暗的情感在伊果库的脸上逐渐扩散,悠娜只能一边哭泣一边倾诉。

    「为什么啊?你身为一个勇猛的攻击型咒式士,却没有自己规划出来的梦想,我只是个弱女子,只能靠着出卖肉体维生,而你竟然要依赖我这弱女子的小小梦想!?」

    伊果库的眼睛、嘴唇及胸口仿佛正在冻结,全身充斥着阴暗而冰冷的绝望感。

    「人家怕,人家好害怕!无论是被蛇女杀死,或者是顺利逃走!」女人站稳脚步。「至少我都让伊果库你……」

    悠娜别开了脸,但手中的魔杖剑刺向伊果库,他胸前顿时开了个窟窿——

    柏油路上的轮胎摩擦声犹如惨叫声。我在兰卡尔街的第八大楼前紧急煞车。

    穿过无人大楼的腐朽大门,我冲上混凝土材质的楼梯。转了三次弯之后,突然一阵风从阶梯平台的窗户吹了过来。

    那道翩然落地的美丽人影是吉吉那。我一边与吉吉那并肩奔跑,一边对着他说话。

    「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大门口这种东西的存在吗?那东西不会歧视低能屠龙族,而像是品德高尚的圣者一样。」

    「你这种家伙永远不会了解我的烦恼,我的脚实在太长了。」

    因为吉吉那觉得要注意陷阱很麻烦,于是他利用肌力强化咒式,一口气从一楼飞身抵达三楼。

    前锋型咒式剑士是近距离战斗的专家。生物强化系可以创造并替换一共两百七十四种人体细胞,让一般人类可以做出远超过人类极限的动作。

    我们两人一同前进。阶梯上方有一道生锈的门扉,锁头已经坏掉了。我们停下脚步。吉吉那悄悄地靠近门扉,行动比猫更加安静,他按下旋转式弹筒,无声地发动咒式。他比手势通知后面的我「室内无声无息」。

    人类的听觉范围只能掌握到一秒内让空气震动两千至两万次左右;不过,只要透过生物强化系第一位阶「狗耳」的咒式,吉吉那便可让听觉强化到与狗无异,可以掌握一秒内十五至三万八千赫兹的细微震动。

    连吉吉那强化过的听觉都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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