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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In omnia paratus 第贰章 安朵美达前夕)

    东方战线是就真正意思上的总体战。

    你有被命令过睡午觉吗?

    ──东方战线从军人员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六日 联邦领内/中央战区多国部队基地

    联邦的空气不分季节地催人寒意。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对联合王国人来说,居住在这块大地上的部族……「共产主义」这种迷信的崇拜者……难以说是友好。

    我的名字是无名的约翰,有教养的人们有时也会伴随亲爱之情称我约翰叔叔。

    让人困扰的是,联邦的共匪似乎在怀疑我是间谍,但这可是个天大的误会。我在官方上就只是个以国王陛下与祖国之名,领著联合王国外交部的签证被迫四处奔波的可怜职员。

    当然,真相就该绅士地当成秘密吧。

    我玩著这种愚蠢的思考游戏,稍微纾解入境联邦的紧张感。就算只是来传话的,但我打从第一次出任务以来,还没有这么紧张过。

    甚至是在发现到目标人物并在向他搭话后松了一口气,以我来说还真是罕见。

    「嗨,德瑞克中校。看到怀念的脸孔,让我松了口气哟。」

    「这不是Mr.约翰逊嘛。真亏你能来到这种地方。途中没有遭到蛮族袭击吗?」

    「所幸目前正在陪蛮族玩著朋友游戏啊。」

    联邦官员对待外交使节的礼仪可是传说级的……不用我说,是在无可救药地恶劣的意思上。况且,还是个被联邦方秘密警察盯上的「领签证职员」入境了,我也有做好会在别种意思上大受欢迎的心理准备。

    「……看来他们不免还是有著在与帝国交战时,要多少给点通融的智慧。」

    「你说得没错,德瑞克中校。这我也相当惊讶哟。」

    毕竟,虽说有被人找麻烦,但也还是平安旅行到最前线附近了,在战时就只有「不可能」这一点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老实说,我可紧张了。哈伯革兰阁下用人也很过分。把老人家丢到这种东方边荒地带操劳。」

    「恕我失礼,还真是辛苦你了。」

    德瑞克中校也一样是为了配合本国情报部丢来的无理要求而做得很辛苦的那类人,能从他的话语之中感受到真正的共鸣。

    对约翰叔叔来说,有种想送他一瓶酒慰问的心情。

    「真的很辛苦哟。如果是送部队进来也就算了,居然把我这种老人家独自丢到邪恶的共产主义者的巢穴里担任联络人员!」

    偷偷朝我使眼色的德瑞克中校用视线发出警告。但不需要担心。这里可是联邦,德瑞克中校等人的驻扎设施,从里到外都是由联邦所安排,想必会用最新的设备款待吧。就算墙壁里有麦克风,电话线设有录音机,连菸灰缸里都装了一两具窃听器,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倒不如说,会去期待他们没有装才比较奇怪。这是在常识之前的问题吧。

    联邦共产党的秘密警察,大致上都很勤劳且有点偏执狂的倾向。也就是邪恶至极。

    「哎呀,也不禁让人好奇起高层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你不这么觉得吗?」

    「像这样随便开口好吗?」

    「就是要说给他们听的,没问题。」

    既然藏不住,那就堂堂正正地说吧──我朝他耸了耸肩。

    有别于眼前僵住精悍表情的德瑞克中校,我可是和平的绅士。随口胡说著别人想听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

    「实际上,本国对联邦的感情可是真的哟。」

    「真意外,我还以为本国有很多保守派。」

    「就跟以前一样啦。尽管如此,也还是会由衷称赞共产主义的进步性,对共产党的睿智赞不绝口。也是,特别对共产党的农业政策替农村所带来的进步性影响,甚至给予了『不是我们的脑袋所能理解的』评语哟。」

    「也就是说?」

    「依旧是觉得共产主义『相当有趣』啊。」

    如果是联合王国人的话,这毫无疑问是会让人蹙眉的最佳赞赏。姑且不论殖民地人,只要是本国人的话就能轻易听出话中的含意。无比的讽刺,猛烈到甚至会害人呛到。

    我拍著疑似在憋笑的德瑞克中校的肩膀,邀他去稍微散一下步。

    「虽说在室内说给客人听也不坏,不过机会难得。就让我们边赏风景边聊吧。」

    「也是,机会难得,我们就边散步边聊吧。」

    我跟在爽快答应后,负责带路的德瑞克中校身后,以视察野外阵地群的形式在外头四处闲晃。

    辛苦他们的是,就连在外头都有不少人在偷听。不对,自己会被盯上是预料之内的事。

    我早就有做好会被人盯梢的觉悟。不过就算是这样,到处有人盯梢的感觉还真不舒服。

    对熟练的情报部人员来说,这是足以让人感到愕然的监控国家模样。就像在如实述说著联邦的本质。

    即使如此,他们姑且算是同盟国的人──

    不过,他们就连在这种战时状况下都没有失去对资本主义国家的人的猜疑心,这点该作为重大的特徵记录下来吧。

    目前作为友好国的联合王国与联邦之间的关系……终究只是利益上的同盟。只要朝双方脚下的薄冰窥看,相信就能轻易发现浩浩荡荡的猜疑心大水脉吧。

    大地之下究竟流著怎样的水脉?这一点也不能大意。我在心中苦笑,特意使劲地踏在大地上。就算一切都无法确定,土地也是正直的。

    他们在土地上建筑了什么,足以作为一个衡量的标准。正因为如此,这块荒凉的焦土才会让我悲哀到看不下去。让人怀念起那尽管不大,却是家族引以为傲的乡村别墅里的庭园。

    唉,不过身为一介公仆的我,不得不说工作上的正事。

    「德瑞克中校,有个会让你心情更差的通知。根据最新的谍报消息,帝国军终究是计划起乘胜追击的大攻势了。」

    「能确定吗?」

    「不会错的。也已经下令编制的样子。他们似乎打算将南方攻势作战设为A战线,此外的东方战线设为B战线分别管辖。同时由编成的A集团发动攻势,B集团担任侧面防卫。」

    只要在脑海中回想起联邦的地理环境,这就非常好懂。敌人在下侧,也就是在南方集结了堪称异常的战力。情报来源是流量的分析与解读。这会是正确的预测吧。

    「尽管单纯,不过很好懂吧?」

    「联邦在南方防卫成功的可能性是?」

    好问题──我虚张声势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是绝望性的低,但也没有高到充满希望。很难讲啊。」

    虽然往往容易遭到误解,不过熟知敌情尽管是个重大的优势,但终究也只不过是一项优势。面对压倒性强大的敌人,即使成功收集了情报,也不会因此就有百分之百胜算的对策。

    倒不如说,有些事知道了反而痛苦。比方说,要是正确无比地预测到即将有一百头饥饿的狮子蜂拥而至,心情会怎么样啊?

    「编入A集团的部队似乎是集中在装甲、魔导、自走炮等高机动力的火力上。如果能在某处挡下来,情况也许就会不同,不过一旦演变成在平原地区的机动战,联邦军的防卫战也无法让人期待吧。」

    「要说到防卫成功的可能性,就是城镇战吧……」

    察觉到状况并不乐观的德瑞克中校表情黯淡下来,呻吟般的喃喃说道。

    「不管怎么说,都会是一场血战。以南方各都市为中心的攻防战将会是一场地狱。还真是残酷。很遗憾的,居然得将有著大好前程的年轻人丢出去做成肉馅饼。」

    在最前线奋战过来的德瑞克中校的叹息,带著不断看著悲惨现实的将校特有的幽默感。

    「真让人丧气。就没有一个好消息吗?」

    「……啊,对了。我忘了,是有一个。说不定能算是好消息的通知。」

    「只要是能让我心情轻松一点的,不论是什么我都欢迎……南方的现况很危险。如果是有关这方面的好消息,那就更好了。」

    是有关──我点了点头。尽管帝国军发起大规模军事攻势的迹象极为明显,也依旧能在背后看到微小的希望之光。

    「有收到帝国军与帝室、政府的对立激化的政治情报。就连A集团与B集团的编成,也有传闻是受到内部对立的影响。」

    「就算只是谣言,敌人起了内哄可是件让人感激的事。」

    「高兴吧,似乎是真的内哄了。」

    喔──就像是感到喜出望外的德瑞克中校,大概是下意识的吧,他吹起了口哨。

    实际上,就连我也觉得在现况下,要是战争机器能爆发内哄的话,不论理由为何都是件非常欢迎的事。

    「帝国军参谋本部似乎与帝国政府产生了对立。还听说让政府相当不满的参谋本部补给负责人因此被放逐到B集团去了。」

    「坦白讲,这消息很可疑。就只是蜥蜴断尾吧?」

    尽管对保有健全怀疑精神的德瑞克中校很不好意思,但被切断的可是大人物中的大人物。

    「要拿蜥蜴比喻的话,被切掉的可不是尾巴,是脑袋。似乎连参谋总长、参谋本部加以拥护都保不住,让战务的副参谋长以『荣升』的形式被踢到B集团担任『协调人』的样子。」

    「从参谋本部荣升吗?究竟是名怎样的将军啊?」

    「是呀,是杰图亚中将这名棘手的军政家。在听闻这家伙有可能会远离参谋本部后,本国的那群专家可是大呼痛快喔。」

    听完我说的话,德瑞克中校在想了一下后,就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是我曾经听说过的高级将校。他有这么能干吗?」

    「很能干,能干到让人害怕。」

    我直截了当地点头。虽然很遗憾没办法说明情报的来源,但一切的高准确度情报都在不断地证明杰图亚这名帝国军中将是个邪恶的组织中人。

    他靠著后勤持续支撑著帝国军的快速进军的本领,总是颠覆了我方的预估。从补给网的整备、自治议会设立,乃至于在东方的防寒衣物的发放,所监听到的一切加密电报,在在展现出他的勤勉与做出正确对应的表现。

    该高兴吧,这样的他从中枢「荣升」他处了。

    「这话你可别说出去,敌A集团的补给是不是由那家伙负责的,将会让联邦的南方资源地带防卫……胜算出现相当大的变化吧。分析官认为会变得比较好打。」

    在发动大规模攻势之前的时机点上,罢免掌管补给后勤的军政家。这是阐述帝国内部的不一致的第一级徵兆。

    大规模组织在有所动作之际,人事可是攸关生死的。

    帝国人忘了这件事吗?或许,是连战连胜让他们傲慢起来了也说不定。

    「敌补给线在东方战线的混乱,不是个坏消息。不过,能请教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德瑞克中校喃喃说出他的疑问。

    「被踢到东方B集团来的人是个军政家吧?而目前,我们的敌人可就在眼前构筑著防卫线喔?」

    「这怎么了吗?」

    「既然如此,他也有可能是来督导防战的不是吗!我可不觉得敌B集团构筑防卫线的进展顺利会是个好消息。」

    这是个合理的疑问──我在心中同意德瑞克中校的慧眼。能干的军政负责人,算得上是维持组织的大师。就算是防卫阵地的构筑,要是B集团里有著足以担任补给网的军政家在,情况可就不同了。

    毕竟是在这种局面下,要是让他改善帝国军的补给网,强化与自治议会之间的关系的话,事态就会非常棘手──

    不过,我向他露出了苦笑。就我所看到的帝国军相关情报来看,杰图亚中将就一如字面上的意思,是惨遭「发配边疆」吧。

    地位说不定是有,但只要分析职位的性质,一眼就能看出这完全是礼仪职位……这尽管是极端的说法,不过他就跟本国所谓的纹章院长一样吧。【纹章院长:让我来说明吧!纹章院长其实是个让人搞不太懂的译名。明明是院长却有多人(三人)存在!这种源自外国文化的翻译让人头痛的事情就先姑且不论,来解说这职位的工作吧!就是辨识纹章,参加典礼仪式!此外,虽说是名誉职,不过有好好给薪水。具体来说,最高职等是£49.07,其余两位是£20.25。顺道一提,这是年薪。工作所需的经费要是不够,请自己想办法去赚喔!】

    「情报部能向你保证一件事。至少,这应该不是有获得权限的赴任。接下来的情报尽管掺杂了点推测,但也有听说是完全的闲职。」

    「能确定吗?」

    「……我个人相信这是确实的情报。更进一步的说明,会牵扯到情报评价的问题与机密吧。不过,我相信这是不会错的。」

    中将没有对B集团的指挥权,是破解敌人的暗号──也就是魔法所雄辩的事实。尽管很遗憾无法向德瑞克中校说明来源,不过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情报。

    杰图亚中将的职责就只有监察、建言的程度。这在平时听起来是很重要吧,不过没有命令权的高级将校在战时的作用有限。

    尽管有地位,但实际上却毫无实权的话,甚至会让人感到可悲。

    「这虽不是个坏消息,但对与B集团对峙的我们来说,还是个未知数。」

    我也朝著耸了耸肩的德瑞克中校,困扰似的点了点头。尽管想说要是能再多准备一点好消息就好了……不过手边已经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剩下的不是恶耗就是机密。抱歉了。」

    「不会,请帮我向哈伯革兰阁下问声好。可能的话,要是能把她们领走,我会更加感激就是了。」

    在随口提及的「她们」这种表现之中充满著辛劳的情感。德瑞克中校疲惫的脸上所浮现的表情,甚至隐约带有恳求的色彩。

    正因为他不是那种会诉苦的将校,所以是真的不行了吧。他指的是那个玛丽中尉吧?基于联合王国与合州国,顺便还有与协约联合在政治与外交上的必要性派遣的义勇魔导师,似乎也让他相当辛苦的样子。

    尽管很过意不去,但我也跟德瑞克中校一样是只能够回应国王陛下与祖国的要求的可怜公仆。

    「我发自内心地同情你。但很可悲的,我一点也帮不上忙。这不是该拜托哈伯革兰阁下,而是更上面的人的事。」

    「Mr.约翰逊,就连靠你的立场也不行吗?」

    让我极为遗憾的是,就是这么一回事。

    义勇魔导部队的处置,不是归情报部门或军事合理性的世界所管,而是外交,更进一步来说是属于国家利益这种蠢到极点的崇高次元。

    因此,他只能默默点头。

    「是个难受的现实啊……我会努力的。」

    「抱歉了,德瑞克中校。作为最低限度的伴手礼,我带了在跟联邦海关官员较劲之下偷渡进来的东西作为土产。是本国的苏格兰威士忌。」

    「感谢!我会好好品尝的。」

    「就当作是边疆勤务的慰问品吧。那么,再会了。」

    当天 帝都柏卢/中央车站

    帝都中央车站的月台上,高声响著由繁杂人群演奏的人声,还有不分军用、民用列车,每分钟停车再发车的一列列车辆演奏的机械声所合奏的二重奏,充斥著跟往常一样的盛况。

    自开战以来,铁路物流量的增加就在不断激化。要是有个在追踪帝国物资动员情况的人在现场,将会视眼前的混杂为这件事的佐证吧。

    这个空间正是现代的象徵,同时也是帝国的生命徵象。正因为如此,应国家需要前往任地的军服姿态的人们也彼此握手,即使依依不舍,也还是搭上客车展开旅程。

    就算是高级将官也没有例外。

    「杰图亚中将,恭喜你荣升B集团的监察官。」

    「这是在庆祝我左迁吗?面对形式上的恭贺,就请恕我以形式上的态度答谢了。」

    伴随著玩笑话,与老战友互相握手的杰图亚中将与卢提鲁德夫中将一齐露出苦笑。

    「……杰图亚,你也抽到下下签了。」

    「没办法。毕竟反抗最高统帅府的人是我。」

    在后勤情况、生产状况,还有最重要的是在大战略的层面上,杰图亚这名「下级」顶撞了「最高统帅会议」这名「上级」。

    帝室、国民,或是说政府。不论如何代辩,最终而言军人都必须要服从国家的意思。无条件地服从合法的命令,正是管制的精髓。这是不可能会有例外的。

    最高统帅会议是主,身为军人的杰图亚是仆。

    「坦白讲,我可是做好了会被卸除副战务参谋长职务的觉悟喔。正因为如此,这甚至让我有点扫兴。」

    「哼,会这么想的顶多只有你这家伙。被左迁的人还这么厚脸皮,真是让人傻眼。」

    「都用『兼任任命书』把我送去东方了,光是还有留位置给我,就算是法外开恩了吧。」

    拒绝国家的意思可是反叛行为。

    正因为是在危险的界线上发出谴责,所以做好了甚至会遭到解职的最坏觉悟。向卢提鲁德夫中将说出的安心话语,就这层意思上算是杰图亚的真心话。

    实际上,这种处置只能说是法外开恩。

    是考虑到至今为止的实绩,想要我在东方将功赎罪吧。官僚机构虽是冷酷组织人的集合体,但也会在人事安排上做出一定程度的顾虑。

    不过,卢提鲁德夫中将似乎与杰图亚有著不同的感想。

    「……问题是待遇的差距!」

    他甩了甩头,狠狠地说道。

    「你我都一块反对了上头的意思。然而,这算什么!别跟我说你不懂喔,杰图亚。」

    最高统帅会议的真正意思,就显示在处分上。对于反对的杰图亚与卢提鲁德夫两位中将的处分,表面上是没有太大的差异……不过实际上,在实务的部分却有著巨大的落差。

    「我的升迁虽然也没了,但还是保有原职;你却是被送去东方。尽管我绝不是在瞧不起前线勤务,但既不给你实权,也不让你负责后方的职务,这岂不是在架空你吗!」

    「就当作是休假吧。」

    「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不过,杰图亚,我先警告你……上头……或是说整个政府都在盯著你喔。」

    「事到如今还用得著你说。」

    杰图亚中将朝著他苦笑。

    「不遭人怨恨要怎么当战务啊。现在可是在打总体战喔?是不可能八面玲珑,不断讨好每一个人的。」

    摸索著让敌方年轻人的尸体有效率地堆积如山的方法,并作为代价让我方的年轻人不断吐血,倒卧在大地上。这就是战争。

    如果想受人喜爱的话,没有比参谋将校还要不适合的工作了。只要想到战死者遗族的悲伤、悲叹与愤怒,这就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

    「最后,再想想我所主导过的事情,对外交领域的干涉。这是实质上的独断独行,就算没有在最高统帅会议上遭到反对……要是没遭到处分反而不可思议。」

    希望事态好转,做出挣扎的人失败了。尽管是结果论,不过作为对失败之人的处置,这可说是相当温和的处罚。

    就这点而言,杰图亚中将是毫无怨言。

    「信赏必罚是组织的核心。就算说用意良好,军人干涉外交也相当于是越权行为吧。要是无条件免责的话会怎样?在军队统帅上,最严重的就是违反原则。」

    所以就像理所当然似的,杰图亚中将作为组织的一员,基于军政论以俯瞰观点简单评论起自己的待遇。

    「施压是不可避免的。有办法适当地挥动鞭子,正显示出军方的健全性。比起毫无处分,不是该高兴有受到惩处吗?」

    「但这并不公平。赏罚是军队的基本吧,不过你的越权追根究柢,可是对国家战略的缺失进行的补全行为喔。就算说参谋本部打从心底憎恨这次的人事……」

    虽说附近没有他人在,不过卢提鲁德夫中将实在是说过头了。不好──杰图亚忍不住插话。

    「到此为止。」

    「唔。」

    闭嘴的同时,用眉头表示不快的卢提鲁德夫中将依旧对自己的情绪很老实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军人。既然是军人……」

    「就不得已吗……」

    老友那不愉快的态度让人有点在意。

    「卢提鲁德夫中将,我不想对你说这种话……但身为军人就必须要服从国家的大战略。至少,如今的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所以说──杰图亚中将轻轻笑起。

    「这是要我到荣耀的前线去涵养奋战精神吧。」

    「也说不定是想体面地让联邦军把你收拾掉的阴谋。」

    「你想太多了。如果是想害死你我而派遣到东方去的话,应该会再多下点工夫。眼下的方法就是刺激自尊心,让我们『志愿』担任名誉团长吧。至少,如果是我就会这样做喔。」

    参谋本部待久了,也会很熟悉这些手段。

    举例来讲,只要想想过去攻打诺登,结果害莱茵战线陷入危机的长官是怎样获得「名誉的荣升」的话……杰图亚中将朝著老友苦笑。

    「我算是幸运的了。虽说是以相对来讲。」

    「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没想到在当上挂星星的将军后,还会像中尉时期那样感慨组织的不讲理啊。唉,这也太过分了,杰图亚。就算是军人也无法尽如人意啊。」

    「还记得你在中校的时候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到头来,就算立场变了,世上的事依旧是无法尽如人意。就只是上头有上头的苦衷,下头有下头的苦衷。」

    「你太达观了。一般是不会看得这么开吧。」

    会不得不达观,全是拜经验法则所赐。我到底是帮谁一路擦屁股擦到现在的啊?还真是个让人深感兴趣的疑问。

    杰图亚中将自己就是作战领域出身的。所以也能理解以卢提鲁德夫中将为首的那些作战家的胡来,其实具备著作战上的整合性。就连必要的事情,也会去配合他们的强人所难……对了──我在这时想到了一件事。

    「方便吗?」

    「怎么了?」

    「战务是军方机构。以组织倾向来说,在政治面上比较弱。」

    用眼神问著「你在说什么废话啊」的卢提鲁德夫是对的。不过,制度是由「人」在运用的。

    「可不能让我的做法让你产生误解了,就让我姑且警告你一下吧。不是以处理政治问题为前提编制的战务,终究只是个道具。不会自行思考,因此,不要期待他们战区铁路网以外的事。」

    「意思是?」

    「军方以外的交涉,抱歉了,还请帮他们一把。」

    靠著人员弥补组织的不完善。

    这听起来是不错,但也是在将问题往后推延。但就算明知道是这样,在战时状况下也不得不做出这种说好听点是临机应变,说难听点就是临阵磨枪的对应。

    就结果来说,是让杰图亚中将以配合状况的形式开始沾手政治……但这很有可能会逾越战务参谋部本来的形式。

    对补给问题与物资动员负责人而言,参谋本部实际上正逐渐迷失在类似的另一个世界里吧。

    「果然,你太适合这个位置了。在这种时候将你调离军政实务……坦白讲,这可不只是会感到难受的程度喔。」

    不过──卢提鲁德夫中将突然狰狞笑起。

    「如果不是作为军务官僚的杰图亚中将,而是由作为作战家的你负责主战线之外的战场的话……就唯有这部分是不需要我担心了。」

    「喔?我说不定会像个学者,趁著闲职浸淫在哲学思考之中喔?」

    「哈哈哈,这可吓到我了。」

    卢提鲁德夫中将用拳头轻敲了一下杰图亚中将的肩膀,不停地笑著。

    「作为作战家的你有多少本事,我又不是不清楚。你也不可能完全忘了该怎么打仗吧。既然如此,担心你的军事才干就只是在浪费时间。」

    「唉,老是把麻烦事推给我去做。」

    「杰图亚中将,你忘了一件事喔。参谋将校可是以勤勉为美德的,我是不会允许就只有你在地方上优雅地休养啊。」

    哼──杰图亚中将嗤之以鼻。

    「还以为是温情的闲职勤务,却来了个意外的要求啊。你这家伙要让我工作的话,也好歹给我一点权限吧……」

    名目上的地位,作为名誉职的左迁。能从中看出上头的意图;相对地,负责现场指导的卢提鲁德夫中将却打算趁机把B战线整个丢过来。

    为此,要是必要的权限不明确,做事时就会伴随著极大的困难吧。

    「不像是你会抱怨的事啊,杰图亚。」

    「总是该抱怨的。毕竟,辛苦的就只有我这边。这可是要维持B战线啊,要是因为『请求』去做这种事,也会让人想告老还乡吧。」

    「你在说什么啊。本来的话,要是能让你负责后勤可就轻松多了喔。」

    「……我知道。」

    不管怎么说,会很辛苦这点是不会变的──我把这句话吞了回去。尽管老是这样──就在我想抱怨几句时,汽笛声盖过了两人的声音。

    是聊著聊著就到时间了吧。

    「喂,列车好像来了。杰图亚,你瞧。」

    「是呀,看来是这样。」

    缓缓驶进月台的列车,是客车厢后头连结著货车厢的典型定期列车。货车厢里想必堆满了要送往东方的辎重物资吧。

    最大的特徵,是打著对空迷彩的名目胡乱涂刷的廉价涂料吧。花费工夫将外形涂得容易从空中遭到误认的车辆,总觉得色彩很沉重。

    就像是要让人联想到之后的事一样,真不愉快。不论跟卢提鲁德夫中将说什么,都无法抹去这份不安吧。

    启程前,杰图亚中将明知道这样啰哩啰嗦地很不像自己,但还是特意开口。

    「安朵美达的后勤,老实说……」

    不得不说。

    必须警告他──这份担忧,却是白担心了。

    「马匹不足。靠铁路能勉强赶上,这会是唯一的依靠。还有就是,尽管有卡车作为保险……但燃料的储备量很危险吧。」

    「……嗯。」

    我有掌握到重点,理解问题在哪里喔──他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讲了。

    「这些我当然知道。A集团的事你别担心,B集团就交给你了。」

    微微点头后,卢提鲁德夫中将用拳头敲著胸口。是在向我做出保证吧。

    「配合你的胡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这就是所谓同窗的孽缘……就你我合力,靠我们获胜吧。」

    「假如失败的话?」

    不论何时,都会在心中保留备案。这是参谋将校的习惯。也可说是本性。

    在作战之际,会比谁都还要强烈地由衷希望成功。不过,同时也会防备著谁也不想去看的失败的可能性。这尽管近乎矛盾,不过正因为比谁都还要强烈地祈求著成功,所以才必须比谁都还要去假设最坏的结果。

    「就整理战线,也不惜后退。我可没兴趣在输掉的马上一直赌下去。」

    「……大胆的战线后退也会对B战线带来影响。退后时,记得通知我一声。」

    如果是卢提鲁德夫中将,应该就不会弄错时机吧。会感到不安,本来应该是件奇怪的事。

    只不过,是对阔别已久的最前线勤务感到迟疑了吗?杰图亚中将自己有种奇妙的感觉。尽管难以言喻,但总有种彷佛扣子扣歪的不对劲感。只是,无法说明这种感觉。

    最后,杰图亚中将就在迷惑了一会儿后决定不提起此事。想说无法确定的事情,就不该说出口吧。

    「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就会帮我把事情办好。这下我就只需要担心A战线了。太感谢你了。」

    「能适当地尽到职责就算谢天谢地了吧。」

    「毕竟负责的人是你,我想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我会努力的。不过,这可不是光靠连带责任就能解决的问题。就让我基于你这种粗暴的用人方式说一句话吧。」

    「说吧。」

    「留下来的乌卡中校他们是很优秀,不过本质上算是『好好先生』的类型。富有协调性,但也具备著会压抑『自我主张』的气质。」

    「所以说?」

    「要知道他们口中的没办法,跟我的没办法在性质上是不同的。当他们说没办法时,恐怕就真的是已经竭尽全力了。」

    交给卢提鲁德夫中将的战务参谋太习惯全力以赴了。在消除冗余,追求最大效率这点上是无比的能干。

    作为组织人会是最棒的齿轮吧。

    问题在于运用他们的方式。

    「就像你知道的。我的部下都很勤勉。说不定该说是太勤勉了,运用时给我多花点心思。」

    他们做事是不惜劳苦的。勤勉利他的性质是值得赞赏……但参谋将校不适当休息也会是个问题。让身心操劳到濒临极限,无论如何都会损害到在出事时对应的余力。

    「……我会注意的。唉,逼你吐东西出来还要来得轻松多了。」

    「你和作战参谋的强人所难,可是害我跟部下的体重不断下降。再要我们吐东西出来,除了恨意外,就只吐得出血与泪喔。我们就是如此地被精神压力与繁重工作给压得喘不过气来。看似是唯一没遇到好同僚的部门。」

    「是呀,但愿你在B集团能遇到跟我一样好的同僚。」

    「哈哈哈!这还真是──」

    太过分了吧──杰图亚中将笑著,卢提鲁德夫中将戏谑地朝他耸了耸肩。与同梯之间的轻松互动,就算上了年纪也不会改变的样子。

    「祝你武运昌隆。」

    「好啦。那么,再会了。」

    「当然。我会等待你成为凯旋将军阁下的。」

    拍著肩膀,互相握手,同时不断说笑。参谋将校不论多么受到赞赏,都不会是基于他的人格善良这点是唯一能确定的事吧。

    「去准备好昂贵的美酒与雪茄吧,我会让你破产的。」

    「无所谓,就让我期待作战家杰图亚阁下的凯旋庆祝会吧。到时就来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准备会由战务的杰图亚中将一手包办,你大可相信会准备的万无一失喔。」

    「……居然会说输你,看来我也总算是江郎才尽了。我就老老实实地去东方吧。」

    那么,再会了。

    杰图亚中将留下这句话,走进列车包厢里,一名露出紧张神色的勤务兵立正站好,以最高级的敬礼迎接著他。

    「恕下官失礼!阁下,行李请……」

    「行李?」

    「是的,请问需要帮忙卸下的行李是放在哪里?」

    「辛苦了,但我没有行李。」

    年轻的勤务兵一脸错愕。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吧?

    「是……是的?那个……请问需要帮忙吗?」

    是基于向高级将官提出反问的紧张感吧,脸色苍白地开口询问的他,甚至让杰图亚中将感到同情。

    「看好,我手上就只有一个将校行李箱。又不是在搬家,扛著自己都拿不动的大行李成何体统。将校可是只要一声令下,就要轻装单身赴任的职位喔。」

    「下……下……下,下官失礼了!」

    别在意──杰图亚中将稍微摇了摇头。

    「要是前任者让贵官误会的话,还真是深感遗憾。不过,既然机会难得。能请我免费喝一杯给前往东方的士兵喝的热茶吗?身为一名军人,希望我也能享有这项服务。」

    「是的!下官立刻就去准备。」

    飞奔而出的勤务兵,跑步的姿势堪称漂亮,是受到良好的训练吧。不过对杰图亚中将来说,这一套「平时」玩的把戏也让他想提出一点忠告。就算重视礼仪是军队常态,但有必要连在前往战地的列车上都玩这一套吗?

    「……哎,以野战军勤务来说也太郑重了。」

    有关铁路的运行与利用实态,有必要去忠告几句吧。正要在心中的记事本上记下这个问题,就猛然回过神来。

    这里可不是参谋本部。

    不是下令立刻改善就能获得解决的空间。问题很快就会被遗忘,所以有必要写成文件提出吧。

    所谓请求的权限,总归来讲就只有这种程度。

    坐在包厢的座椅上,杰图亚中将喃喃自语。

    「要一面管束B集团,一面打仗吗?」

    这是最高统帅会议不曾想过的职责分担。我虽有名目上的权限,但作战指导的实质责任是预定要由留在参谋本部的卢提鲁德夫中将负责吧。但就没能察觉到卢提鲁德夫中将会因为东方南端的大规模攻势导致人手不足,没办法一面兼顾战务指导,一面指挥B集团这部分来看……这种预定将会导致他顾此失彼。

    「拜这所赐,让事情被推到我身上来了。」

    不过,他们却以上头所始料未及的形式进行了分工合作。而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在权限与资源都受到大幅限制的情况下前往东方赴任。就算参谋本部与东方军的关系不到极度恶劣的程度,这也是跑到方面军去当空降主管。

    也没时间与司令部的众人慢慢培养默契吧。

    「卢提鲁德夫那个蠢蛋,把事情说得这么简单。」

    就只能不断地提出请求,没办法靠命令强迫执行这点还真是难为。自己在东方的影响恐怕极为有限吧。

    实际上,也没有任何棋子。

    「……不对,是有一个。」

    唯一的手牌。不过,是张鬼牌。

    「我还有沙罗曼达。」

    在研究战斗群构想时,可是作梦也没想过居然还有这种用途。自指挥官的提古雷查夫中校起,整个战斗群都隶属在参谋本部旗下运用的特殊编制。虽说在东方并没有很积极地受到活用,但今后或许该考虑增设吧。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而有把编成中的战斗群也送去东方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吧?算了,后悔也无济于事。」

    尽管是有几个战斗群基于运用研究的目的在本国进行运用测试……不过考虑到直属参谋本部的便利性,将太多战斗群外派到各地去,结果适得其反。

    要是乾脆集中送去东方的话,就还能期待作为直属的战力了。

    拜这所赐,让我得用手边不足的资源预防最坏的情况。

    「总而言之,这样一来我也只能遵照现场指挥官的职权做事了吗?虽然只要打赢就好。」

    趁著战局优势之时,在东方达成安朵美达。理想很明确。同时也希望能尽可能地减少牺牲。

    只要打赢,杰图亚中将自己该在东方做的事情,也就跟自然消灭了一样吧。只要B战线稳定下来,就算会被B集团的参谋说闲话也无所谓。

    「可是,要是没赢的话?」

    自己喃喃说出的不祥疑问,让杰图亚中将的脊背发寒。

    要是安朵美达失败了?说不定有办法处理。就算会很辛苦,但我可不认为自己有老到无法收拾善后的程度。

    只不过,真正的问题并不在这里。

    现在的话,还有挽回局面的自信。只要以失败为食粮,改善应改善的过失,拟定下一次的作战就好。然而,要是下一次也失败的话?要不气馁地拟定第三次作战吗?

    不对,也许还有办法拟定作战也说不定。就算是人手再怎么严重不足已久的参谋本部,也还不到丧失作战制定机能的程度吧。

    问题就只有一个。

    到了这种地步,帝国与现场的帝国军真的还有余力执行第三次的作战吗?……不对,在这之前,还有办法挽回第二次的失败吗?

    就客观的角度来看,不得不承认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绝望性地近乎于零。要是一连两次的大规模作战都失败了,帝国的根基还会有剩吗?

    别说是发动攻势,就连防卫战都难以说有十全的把握。如果想怀著没有问题的安慰心理,不去正视眼前的危机的话,会需要相当程度的自我欺瞒吧。

    ……该死的是联邦军似乎不同。他们在战场上不断重复著失败,然后每次都重新站了起来。

    「啊,原来如此。」

    杰图亚中将这时总算是明白方才的不对劲感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们不能犯错,就只有敌人能犯错……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啊。」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八日 东方战线/东方军前进阵地

    被参谋本部叫到东方军的前进阵地时,谭雅还一心以为是雷鲁根上校或乌卡中校,总之是熟识的将校作为某种传令军官过来了。

    用信文联络会太危险或是案件过于重大这类的内容,会由将校负责传递。

    只要考虑到保密与该称为便利性的市场性的要素,会把人找出来一般都是要传达情报。然后,会派来见中校层级的自己的传令人员,最高就是校官层级。

    基于这种只要熟悉帝国军这个官僚机构就能自然得出的结论,满怀干劲要与老朋友叙旧,藉此维持与中央之间门路而前来的谭雅,整个人僵住了。

    虽说附有司令部机能……不过还真是相当高级的宿舍──当被带到这种地方来时,就该稍微起疑了。

    「好久不见,提古雷查夫中校。」

    在东方军勤务兵所带到的房间里等待的人……不是校官。

    一副和蔼老爷爷的模样,举起单手轻轻微笑的是一名将军阁下。而且不会看错的,他正是参谋本部的副战务参谋长阁下,挂著星星的杰图亚中将阁下。

    正因为出其不意,所以极为震撼。蒙受到意料外的奇袭,让胆小的谭雅吓得心脏差点忍不住从嘴巴里蹦了出来。

    不过,要是她能稍微预知一点未来,反应说不定就会不同了。至少,要是知道杰图亚中将接下来要说出的话,谭雅就才不会只有这种程度的惊吓吧。

    「我被驱离参谋本部,发配边疆了。暂时要在东方玩上一阵子……就麻烦你关照一下了。」

    他以若无其事的语调,滔滔不绝地把话说下去。

    「简单来讲,就是我惹最高统帅会议不高兴,遭到左迁了……指谪上司的错误,还真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应该是在生涯规划上的黄金人脉的杰图亚中将「失势」了。

    这个事实对依照著小心谨慎的人生规划前进的谭雅来说,意味著痛心疾首的事态。自己派系的老大垮台了!派系就是这样才叫人讨厌!

    自己不会在人前发出这种抱怨的自制心,对谭雅来说是值得自豪的事。不过,光靠矜持与自制心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

    等注意到丧失主导权时,也已经太迟了。毕竟就算惊讶乘以惊讶,也不会跟正负数乘法一样负负得正。

    早在错愕的谭雅恢复过来以前,杰图亚中将就以自己的步调开始侃侃而谈。这要是像存在X那样全身散发著有害性的话,说不定就会采取不同的对应。

    不过,受到社会规范束缚的文明人──谭雅‧冯‧提古雷查夫这名帝国军人,总之是不会有「在长官说话途中转身逃跑」的选项可以选的。

    当谭雅注意到风险时,话题已经来到她无法抽身的地步了。

    所谓,帝国军参谋本部与最高统帅会议对立。

    基于政治的因素,确定要毅然执行大规模攻势作战〈安朵美达作战〉。军方已根据这项决定开始大规模攻势的预置作业,东方军要进行重新编制的传闻也是事实。

    会分为集结主战力的A集团与负责辽阔战线防御的B集团,大半的装甲战力会派去攻略南方各都市……只见他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些内容,就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当听到这里时,机密情报的等级究竟有多高啊?──谭雅是一点也不想知道。

    最重要的是接下来这一句。

    「于是,我就基于对东方B集团进行监察与指导的军令,前来协助防卫线的重建。尽管为了南方的安朵美达,让B集团全体的装甲战力被拿走了大半,不过就让我们绞尽脑汁,努力想办法应付吧。」

    傻住了。尽管谭雅自己也很惊讶,但她就只能愚蠢地愣著一张脸听杰图亚中将把话说下去。

    一般会说东方的战线辽阔,不过这严格来讲并不正确;如要用更贴近现实的说法,那就是「太辽阔了」。

    拜这所赐,让一切都分散掉了。当然,不论是防卫阵地还是防卫战力。就理想来说,照道理明明是要像莱茵战线那样以厚实的战壕与火力点构成要塞,召开共匪的欢迎会才对,但实际上顶多就是个千疮百孔的阵地。

    要说的话,就是慢性化的一人营运状态。

    就算知道多人处理会比较有效率,也希望能这么做,但人手就是不足。就算作为国家暴力装置的帝国军只要「国家」没有破产,就能维持著确实的支付能力,但国力与人力资源的损耗也对帝国军造成了沉重的负担。

    在这种情况下,就连对应紧急事态的装甲战力都被A集团拿走了?

    有人能在听完这些后还不会感到晕眩的吗?休克死要另当别论也说不定。

    「反驳、异议,或其他贵官想说的话,我也不是不清楚。不过,只要能占领联邦军的资源地带,也能期待在战争经济面上发生戏剧性的情势变化吧。」

    「恕下官直言,这件事的前提是要『成功』的话。」

    「相当有意思的指谪。就作为议论的假设,自由论述吧。贵官对安朵美达作战有何看法?」

    「……下官以为这或许不是校官该考虑的事。」

    「我就直说了,我要听你毫无忌惮的意见。」

    朝著实在是难以启齿的谭雅,杰图亚中将以温柔的表情催她说下去;眼中毫无笑意。

    没办法了──谭雅做好觉悟开口说道。毕竟向愿意听取意见的长官发表意见,对军官来说也算是份内工作。

    「愈来愈薄弱的后勤路线,濒临瓦解的后勤网,极为宽长的侧面暴露,只能确保点与线程度的友军部队,最后是距离的淫威。」

    不论是哪一项──谭雅半骂似的说出结论。

    「都太轻率了吧。」

    「光说轻率,我可不明白。继续说下去。」

    「下官不知道其他能用来形容的字汇。硬要换个说词的话,这就等同是一场太过危险的豪赌。」

    既然发表了意见,就有说明的义务。谭雅从容地,以极力排除主观,终究是作为职业专家的语调提出自己的见解。

    「倘若要明确说明现况的话,B集团可说是名不符实。有别于集团的名号,东方实际存在的就只有A集团,B集团就跟残骸一样!别说是教范标准,就连用东方基准来看,都无法确保最低需求的兵力。」

    「你是这么看的吗?」

    谭雅就像在说当然似的用力点头。

    「别说是军大学,就连军官学校的最低年级生都能瞬间做出判断吧。就算A集团的攻势成功,要是B集团遭到击破的话,战线就会被迫大幅后退。尽管如此,关键的B集团却沦为空壳,这样别说是安朵美达的侧面,就连后方都让人不得不担忧了。」

    就跟让帐目相符,虚饰报表一样。即使说B集团要负责防卫,B集团却没有能用来防卫的兵力。

    尽管很勉强,不过A集团还是透过战力集中的努力确保了区域优势。如果只是要打出突破口,说不定是办得到。

    敌人虽有雄厚的兵力,但毕竟不是均等的雄厚,所以总是能认为有办法打出缺口。然而在打出缺口后,后续的部队是否能跟上脚步才是最大的问题。

    即使突破了防线,要是没有能维持指挥系统以持续保住「突破口」的预备部队在,这全会是在白忙一场。

    「现况下别说是预备部队,B集团就连紧急对应部队都被拿走了喔!早在这时,就该知道本末倒置的情况有多么严重了。」

    「在这种时候想办法解决问题,是身为参谋的本分吧。」

    「对不可能的事情,适当、适宜地提出异议也是身为参谋将校的义务。下官在军大学是这样被教导的。」

    在军大学的参谋旅行中,尤其是强迫要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老实地明确说出「不论再怎么希求军事合理性,这都是不可能的事」。因此,谭雅把话说下去。

    「参谋的工作不是强行去做办不到的事。就算有办法让天秤倾斜,也没有办法让天秤的道理死去。因为我们无法将砝码以外的东西放上去。」

    「中校,这种过度相信学校教育的发言,可不像是野战将校会说的话。我们可不是能领取空白支票的身分。我不否认安朵美达有著高风险,但既然已经下令了,我们就只能全力以赴。」

    下官尽管明白这个道理──谭雅摇摇头,回应起杰图亚中将的发言。

    「但怎样也看不下去。」

    「贬得相当低啊。真不像是贵官,你看不下去哪一点?」

    「是气氛吧,下官就承认这是难以言喻的暧昧情绪。不过,假如硬是要说的话,就是一切都让我看不下去。就连作战名都让我很不中意。」

    喔──杰图亚中将苦笑的模样,映入谭雅的眼角余光。虽然不觉得自己有说出什么有意思的话,但似乎是深深引起了长官的兴趣。

    「还真是稀奇。」

    「咦?」

    朝著愣住的谭雅望去的眼神中充满淘气。我的发言哪里有著会让长官感到有趣的要素吗?

    「没想到贵官会迷信兆头……还以为你是会再稍微合理一点的将校。」

    「名字会反应本质。」

    「唔?」

    在要她把话说下去的眼神催促之下,谭雅接著说道。尽管不打算过度赞扬结构主义,但看待事物的观点有时也应该要进行解构。

    「我们意外地太过相信『话语』了。因此,很容易就忘了思考与想像力会受到『字汇』限制的问题。」

    到头来,人就是会被字汇的魔力所迷惑。就谭雅所知,名字虽是字汇,但同时「名字所具备的意义」有时也会成为误解的根源。

    「达基亚大公国军的『师团』与联邦军的『师团』尽管同样都是『师团』,威胁性却大不相同……一旦过度偏重联邦,就会太过高估达基亚大公国军,但要是偏重起达基亚,就有太过低估联邦军的危险性,下官认为就跟这是相同的道理。」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如此。」

    听到有趣的意见了──杰图亚中将带著这种表情点了点头。希望对有著学者性格的长官来说,这会是个让他感兴趣的话题。

    「那么,安朵美达这个名字所具备的意义是?」

    「是仙女座星云。因此,这难道不是个太过远大的目标吗?至少这对下官来说是显而易见的。即使想努力无视距离的淫威,值得担忧的要素也依旧明确不是吗?」

    安朵美达这个奇妙的名字,甚至让人会以不经意的形式流露出内心的担忧。

    不知这究竟是特意的,还是无意的。

    虽是个有趣的命题,不过这就跟愈是濒临倒闭的企业就愈是喜欢「成长战略、长期战略」等字汇的倾向一样吧?具体来说,就是藏不住自己毫无余力的事实。

    「不需要过度的勇猛,也不需要过剩的无臭无味的价值中立性。不过,就算是作战名,也应该顾虑到听起来的感受吧。」

    在组织里,能否鼓舞组织内的人员,还是会让人员感到不耐烦,可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你指谪得很好,中校。我就顺便告诉你命名者是谁吧。」

    「咦?」

    「作战名称虽然总是由我来决定的,不过这次并不是我选的……我就将这段话仔细说给卢提鲁德夫中将听听吧。」

    又有种被扑空的感觉。丧失对话的主导权,让谭雅毫无办法地感到焦躁不已。

    等回过神时,就发现杰图亚中将拿出了雪茄。尽管谭雅在心中叹了一声「唉,要吸二手菸了吗?」,不过今天意外的事还真是接二连三。中将阁下像是在犹豫著什么似的沉默了一会儿后,居然把雪茄收回雪茄菸盒里了!

    「本想抽一根的,但怎样都没有那个心情。」

    「怎么了吗?」

    「没什么,本来是想请贵官抽一根,聊聊真心话,不过想起了军法。要是请贵官抽雪茄的话,我们两个可是会一块受罚的。」

    就是说啊──谭雅忍不住苦笑起来。

    未成年的饮酒、抽菸可是犯法的。况且一旦还是航空魔导将校,伤肺的行为就甚至有著可能会违反注意义务的危险在。未成年的航空魔导将校竟然无视注意义务跑去抽菸!没有比这还要违反契约的概念吧。

    不过,谭雅将容易偏离的思考拉回。

    重要的是,中将阁下想商量的事情,深刻到会让他想「请」区区的一介中校「抽菸」的事实。

    会是相当强人所难的事吧?

    光是听到这里就相当难熬了……要是再听下去,老实说,真想拔腿就跑。不过就算想逃,现在也没办法逃,这是身为社会与组织的一分子,还有更重要的是身为军人的为难之处。

    「今天尽是些叫人吃惊的事。下官已做好心理准备,不论阁下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惊讶了。有什么吩咐就请尽管说吧。」

    就在谭雅伴随著觉悟率先提起话题的瞬间,杰图亚中将微微点了点头。即使如此,他也仍然是感到犹豫似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仅有数秒,不过却是漫长的数秒。

    总算是抬头起来的杰图亚中将,随即露出苦涩的表情向谭雅低头。

    「抱歉,中校。借我一个魔导中队。」

    「咦?恕下官失礼……是要我分派部队吗?」

    「没错,我要拿走贵官一个中队。」

    早就做好觉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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