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Omnes una manet nox 第陆章 黄昏时分)
假如恋情是盲目的,爱情就是要去面对。
爱国也不例外。
──义鲁朵雅军 卡兰德罗上校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七月二十二日 帝国军参谋本部
出差归来,或是到总公司露面的机会。不论要怎么说都行,总之身为一个社会人,就不能忘记推销自己。
到参谋本部覆命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将在南方方面的V-2运用报告书兼义鲁朵雅见闻录提交给窗口;土产的葡萄酒,做好稍后由副官提交给参谋本部负责人的安排。
之后,就是到处拜会之旅了。
当谭雅被脸色非常难看的雷鲁根上校叫来时,正好就在她拚命向人献殷勤的瞬间。在被问到「有空吗?」之后,几乎是立刻就被带到雷鲁根上校的办公空间。
还真是相当慌张啊──会这样纳闷也是当然的吧。不过就连这种杂念,也在雷鲁根上校告知的「情报」前消失得一乾二净。
「雷鲁根上校,恕下官失礼,你刚刚说什么?」
「就跟你听到的一样,中校。」
对于哑然的谭雅,雷鲁根上校一脸疲惫地淡淡说道。
「梅贝特上尉、托斯潘中尉被宪兵队逮捕了。当然,是暂时性的。很快就会获得释放了吧。」
「恕下官失礼,上校。这不是期间的问题。我队上的炮兵家与步兵笨蛋被逮捕了?」
说明书笨蛋,严守命令的个性,会默默照著命令去做。两人的个性,就连谭雅也很清楚。
绝对不是会擅自做出愚蠢的独断独行,「连说明书都不看就自作聪明的大无能」。托斯潘中尉说不定是个不会怀疑说明书的蠢蛋,但即使是他,应该也会阅读最低限度的说明书。
「他们两人都是比我还要严守规定的类型。完全想不到会被逮捕的理由。是以怎样的理由逮捕的?」
「……占领中的军港遭受到联合王国突击部队的袭击。尽管击退,但损害甚大。司令部的家伙气冲冲地表示是雷鲁根战斗群的怠慢让损害扩大的。」
「恕下官失礼,怠慢?姑且不论战意过剩,怠慢是绝无可能。」
就谭雅所知,他们是埋首苦干的个性。绝对不是会怠慢职务而遭到逮捕的蠢蛋。
「托斯潘中尉那家伙,可是会在防卫战中自愿要求死守命令的人哟!他会在敌前怠慢,就只有死亡的时候!」
面对极力反驳的谭雅,雷鲁根上校尽管表情有些不耐烦,也还是向她点了点头。
「贵官的主张是有道理。我听过报告了,海军他们似乎拚命地想隐瞒过失。实际上,这是冤罪的样子。」
「请容下官断言,这绝对是冤罪。然后呢?冤罪的罪状是?」
「罪状是不服从、抗命,最后是故意误射友军。」
「不服从!抗命!故意误射!还真是惊人的凶恶罪状呢。下官怎样也不觉得这会是事实。到底是对他们做了什么?」
「在港口防卫时起了点冲突呢。现在说给你听。」
在听完内情与来龙去脉的同时,谭雅感到一阵恶心。难以置信的无能,不可理喻的低能,最后是,无可救药的缺乏想像力。
「就连在东部向经验这名教师付出学费学到的教训,后方的蠢蛋也没有去学习吗?这该视为头部疾患,施以子弹作为治疗吧?」
「……提古雷查夫中校,请注意你的口气。」
那么──谭雅慎选著恭敬的措辞,换个方式说道:
「请将那个无能的司令部与宪兵队统统送往东部。丢到联邦军面前,教育他们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假如部下犯错,上司就要负起责任。只不过,假如部下受到不当的批评,上司就必须要坚决地做出反抗。
这是功绩主义的基本。能力必须受到正当的评价。要是托斯潘中尉与梅贝特上尉是蠢蛋,只要惩罚他们两人就好;要是他们两人是对的,就该把真正的愚者吊死在街头上。
「推卸责任的无能,竟敢对我、我的部下这么做!这可是事关他们的名誉哟!」
进一步来讲,还有自己的经历。如此蛮横,是绝对无法原谅的。对于猛烈表示抗议的谭雅,雷鲁根上校就像在强忍头痛似的呻吟起来。
「……我同意。贵官会气愤也不无道理吧。无法原谅这种蛮横之举。」
「他们两个会被释放吧。」
「当然。是我亲自到宪兵司令部把事情谈好的。」
「多谢上校。」
不用道谢──雷鲁根上校摆了摆手。
「就形式上,这可是雷鲁根战斗群。这点小事倒不如说是当然的义务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对──谭雅一面点头同意,一面迅速提出补偿的要求。
「能领到一面勋章吧。」
「这是非常正当的要求呢,中校。其实,潜舰司令部还很理性。能够确认真相,也是多亏了他们协助。那些家伙的手脚很快。老奸巨猾地,就连感谢状与授勋推荐都交过来了喔。」
「见识过潜舰坞外头的人,果然很正常吗?」
谭雅无心的一句话,让雷鲁根上校的嘴角扬起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中校。『如果是见识过外头世界的人』,就还保有著客观的判断力吧。」
雷鲁根上校的言外之意,是某种该说是对没见识过外头的人所带有的隔阂吧。察觉到本国或许也相当不妙的谭雅,压抑住几乎要隐隐抽动的嘴角。
「本位主义、缺乏想像力。最后,愈是优秀且诚实的军官,就愈是会死在东部吗?再这样下去,帝国军的根本将很可能会崩溃。」
啊,不对──说到这里,谭雅为求正确的修正说法。
「如果要严格定义的话,应该说是很可能会全面瓦解吧。」
「在发牢骚呢,中校。」
「……是下官失礼了,上校。」
她端正姿势,直视著眼睛地谢罪。
「这或许超出了一介野战将校该说的范围,还希望上校能多多海涵。」
「够了,够了,中校。」
雷鲁根上校带著共犯般的笑容摆了摆手。意思也就是肯定。这就是帝都的现状吗?没见过世面的混帐,给我多吸点世间的空气啊。
「好,中校,来谈工作的事吧。」
「是的。」
「卢提鲁德夫阁下在等你。隆美尔军团长据说是对你赞不绝口。尽管已接近是在聊以慰藉了……但你可以期待这方面的授勋。」
「授勋?那个,尽管很荣幸,但未免也太早了。南方大陆远征军的相关手续,不是才正要开始处理吗?」
对于指出他们才刚回来的谭雅,雷鲁根上校就像稍微保证似的抬起手来。
「要说是经验差距吧。原则上就跟贵官说的一样,但我是里头的人。」
「上校的意思是?」
「我也曾当过授勋课长。开战以来,尽管授勋基准的条件与内规做了不少变更,但这方面的预测,我有自信是不会错的。」
有办法熟知官僚机构的人说的话,还真是可靠。就是因为这样,往来作战圈与军政圈的后方菁英才让人受不了啊!
老实说,差点就要忌妒起雷鲁根上校了。他明明是个这么好的长官!
啊啊,尽管如此,也还是想要他的职位啊。
「不过,光是收到勋章也无济于事。」
「……你说得对。与其在战时挂著勋章自豪,更但愿能向迎来和平的子孙自豪。」
「上校有结婚的对象吗?」
「开战前是有想过差不多该结了,但因为战争取消了。等战争结束后再稍微考虑吧。」
说到这,雷鲁根上校随口说了一句。
「等战争结束后,贵官也到适婚年龄了吧。啊,不对,我太多管闲事了吗?请当作没听见吧。」
当然──谭雅很有礼貌地带著暧昧的笑容点头。
「希望总有一天,能将这些蠢事当成笑话回顾。」
「就是说啊。」
「无论如何都要做一个了结。下官在战后可是保证了版税生活,这方面也很让人期待呢。」
是感到错愕吧。雷鲁根上校很难得地露出了目瞪口呆的愣然表情。
「版税生活?」
「会由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写绘本,而我也会分到一点版税。」
「……绘本?那个中将阁下?」
对于他那难以置信的表情,谭雅也点头表示他的疑问很正确。个性粗犷,宛如岩石般的那位卢提鲁德夫中将,要写儿童绘本!
只能说人的兴趣还真是意外了。
「是以下官为主角,由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主导的绘本。说是等战后就要动笔之类的。是个相当有趣的企划吧?」
「这样的话,确实是很有趣呢。到时也请我喝一杯咖啡吧。」
「乐意之至。那么,下官就继续去向众人打招呼了。」
「辛苦你了,中校。难得来这一趟,就把A物资配给券带走吧。就从参谋本部的保守物资中,不论是巧克力、葡萄酒,还是咖啡,看你高兴要拿什么都行。」
「可以吗?」
那些是贵重品吧──对于谭雅的顾虑,雷鲁根上校大方地表示无所谓。
「我会期待战后的回礼的。最起码能报答我咖啡钱吧?」
「是的,那下官先告辞了。」
一看到提古雷查夫中校转身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雷鲁根上校就呼地叹了口气。
「……版税生活吗?」
天真的梦想,恐怕就连本人也有著难以实现的觉悟与自觉吧。还真是让人郁闷。
「中校,要是贵官真的能迎来这一天就好了。」
不是「银子弹」,而是挂起「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且虽然微弱,但「预备计画」也开始胎动了。
对知道开战前生活的人来说,早已深深觉得数年前的生活就彷佛是异次元。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当初看到总体战理论时,还认为这是无法容许的禁忌理论而忌讳著。对如今的雷鲁根来说,已无法再采取这种态度了。
不对,这甚至无法容许的行为。
他是军人,是参谋将校。
总体战的进展,相信著祖国而成为基石的大量血肉。必须在堆积起年轻将兵的尸骸、将国土焚烧殆尽,充满著遗族的叹息声之中,进行「战争指导」。
怎么会有办法像事不关己般的,对「总体战」蹙起眉头。这个是现实;这就是现实。
该死。
荷包饱满,心情愉快的谭雅,就这样得意洋洋地到处打招呼。最后的最后,或者该说是最大目标的人,是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
就算正式的老板是人在东部的杰图亚中将阁下,但向有力将官兼与上司亲近的有力人士献殷勤,身为组织中人是非常合理当然的行为。一旦也关系到授勋的话,总之就去露个面吧。
「提古雷查夫中校,请求入内!」
「进来,中校。」
让她入内的卢提鲁德夫中将还是老样子。尽管表情有些疲惫,但跟往常一样摆出不想浪费时间的态度。
讲话也很单刀直入。
「我听过贵官的活跃了。」
心情愉快的中将阁下,就像在拍手叫好似的敲了下手,接著说道。
「战斗巡洋舰、航母,还有多艘驱逐舰吗!就连海军的勋章都不是梦想。当然,这边也会授勋呢。你大可期待喔。」
「恕下官僭越,这全是与部下的共同战果。也必须感谢潜舰司令部的协助。假如没有海军的考虑与支援,也不会有如此的成果。」
「也该感谢技术厂一声吧。」
「……是的,阁下所言甚是。下官……也很……感谢……他们。」
就算是形式上、礼仪上的台词,要向那个疯子答谢,会让人感到相当的精神疲劳。直截了当地说,要感谢把人塞进V-2里的家伙……是违反人的自然状态的行为。
「是修格鲁主任工程师他们的团队吧。他们也做了优秀的兵器呢。」
对于深感佩服的中将阁下,谭雅基于不得已的想法插嘴说道。
「恕下官失礼,但建议不要过度评价V-2。姑且不论第一次,想要期待再一次的成功,说不定是痴人说梦。」
「喔?说明理由。」
是的──谭雅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这是手法曝光的魔术。」
「也就是说,中校,贵官的意思是,敌人已经想到魔导师从海中袭击过来的可能性了?」
「没错。奇袭性已经降低了。敌人会对海中的魔导反应抱持著病态性的警戒心吧。可期待的战果或许也会缩小。」
我懂了──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苦笑起来。
「……一旦在海中侦测到魔导反应,就会立刻采取退避行动吗?」
「是的。而且,至少会在航母或战舰等主力舰上,确实地搭乘敌海陆魔导部队,让遭到对应的风险也会大幅提升。就个人所见,他们毫无疑问是会采取对策吧。」
就算说V-2是导引鱼雷,但本质上还是帝国的鱼雷。有别于炮弹与术式,速度再快也顶多是四十节左右。基本上,能跑出三十节就算好了。
姑且不论航速慢的战舰,要攻击航母的话,速度就「太慢」了。要袭击有所警戒的对手,坦白说,需要靠运气的要素太多了。
「作为一般的攻击武器,如何?」
「会比V-1来得好吧,但也仅此而已。V-2也是个问题重重的兵器吧。」
「导引鱼雷的概念,相当诱人呢。」
阁下所言甚是──谭雅礼貌性地点头同意。宣称能让命中率大幅提升的导引炸弹、导引鱼雷等新兵器,会让军方首脑期待是理所当然的事。
问题在于,所采用的导引方式。
「尚未实现全自动化。因此,会过度依赖操纵者的力量。或许该再度说明,负责这次运用的我等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的训练水准吧。」
「也就是除了资深人员外,会难以运用吗?」
不──谭雅就在这里摇了摇头。
「严格来讲,大半的资深人员都派不上用场。有办法适应海上作战的魔导部队,数量太有限了。」
「贵官说了奇妙的话呢。这是为何?」
「会提到航空魔导师的技术细节,可以吗?」
朝著点头表示当然的长官,谭雅尽可能简洁地说明起来。
「是导航的差异。我们是以地文航行为主。」
「地文航行?」
「是以判断地面地形为前提的飞行方式。在没有地标的海上,会产生重大问题吧。就连战历丰富的资深人员都无法避免。至于最近成为数量主力的速成出身者,当中可能还参杂著就连地文航行都不太行的人吧。」
毕竟──谭雅深深地叹了口气。
「拦截管制做得太好了。这也让不少人就只懂得依靠地面导引的无线电导航。」
将导航从魔导师的工作中外包出去。藉由委外实现的效率化,得到了大幅提升业务效率的成果。同时,这也是让魔导师迅速丧失导航这门技术的诀窍的主要原因。
是技术外移的彻底效率化,导致内部资产弱化的显著典型案例。
「要重新让航空魔导师彻底学习天文航行吗?」
「就下官的立场,只能说如果能确保这么做的教育时间的话。」
「贵官的主张很合理呢。有关这点,话说回来……杰图亚那家伙,跟我说了个有趣的笑话。」
「咦。」
「跟你有关。」
「摸不著头绪。是怎样的笑话啊。」
东部的杰图亚中将说了什么?──对于谭雅的这种疑问,卢提鲁德夫中将开口补上说明。
「是在比较第二〇三航空魔导大队与所谓的速成教育组时的小故事。」
「下官摸不著头绪。能请问是说了怎样的小故事吗?」
「你那边的年轻中尉似乎主张『甚至不用同等人数交战。别说是半数,就算只有三分之一也能轻松取胜』的样子。」
觉得有趣的中将阁下提到的军官是……啊啊──谭雅就在这里敲了下手。
「这样的话,就是在说格兰兹中尉吧。如果是他的话,确实是有可能会向杰图亚阁下说这种话。」
「这个评价是事实吗?」
「严格来讲,这并非事实。」
「是夸大其辞?」
被瞪了一眼的谭雅,也还是轻轻笑起。
「不,是他也学到了要谨言慎行吧。身为长官,我很高兴部下的节制态度。」
「什么?」
「阁下,速成教育组与资深人员的差距极大。恕下官失礼,才『三倍程度』就想跟『我们资深魔导部队员』对等?」
这是侮辱。而且是轻蔑。自己的部门并没有过得这么轻松。
对于不当的过小评价,身为部门长的谭雅有必要用稍微粗暴的语气,就像在说你当精锐是用来做什么似的,朝著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作为参谋本部直属的精锐,可没有锻炼得这么柔弱。当然,如果是下令对付三倍的敌精锐,我们是有可能瓦解吧。」
但是──吸了口气,谭雅做出断言。
「怎么可能会无法击溃飞行时间才一百小时上下的新兵啊。要说到我们大队的老手,可各个都是Named哟?」
「原来如此,也就是根本性的不同吗?」
「没错。这是义务。直到现在,也一直都是义务。」
对于十分自豪的谭雅,卢提鲁德夫中将就像明白似的敲了下手。
「我明白了,感谢贵官的说明,中校。那么,既然都培育到这种程度了……就乾脆拆开来,作为新编部队的基干人员如何?」
「咦?……唯……唯独这件事,还请阁下高抬贵手。」
「但考虑到培育的话,这是最快的方法。」
「恕下官直言,这是锻炼战技作为齿轮的部队。受过军官教育,能担任基干人员的人并不多,也根本就没进行过相关训练。最重要的是,要是将他们带走,就会对战斗群指挥造成阻碍……」
「我开玩笑的,中校。」
制止住拚命找理由的谭雅,卢提鲁德夫中将带著坏心的笑容说道。
「相信我吧。没有要将骑士分割成士兵的打算。」
「……多谢阁下。」
「如有时间的话,或许会考虑吧。」
谭雅决定要将他喃喃说出的这句话牢记起来。虽是半开玩笑的意见,却让人深深感到时间不足的迫切性。
现状下,还能当成是笑话。
然而,却是个深刻到必须要笑的问题。至少,必须正视中将阁下本人是这样认为的事实吧。
「你理解战局的现况吧,中校。」
「咦?」
讨厌浪费时间,不喜欢议论的个性的长官想找人闲聊?尽管受到讨厌的预感支配,谭雅也还是为了保持平静,轻轻地深呼吸了一次。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陪长官聊聊天吧,中校。」
「只要阁下下令的话。」
「这我无法下令。不过,应该可以请求吧。」
参谋本部作战圈老大的请求!到底是要怎样的人,才有办法恭敬地拒绝啊?
「……只要阁下这样请求的话。」
「现状,并不坏。」
「诚感惶恐,下官虽没有反驳的意思,但阁下是说『不坏』吗?」
听到意外的话语,谭雅脸上透出困惑两字。坦白讲,就连要说乐观因素不多,都应该会是乐观的看法了。
「杰图亚帮忙防守东部,让我有余裕去思考西方与南方。战略预备部队也回到手头上了。」
「战略预备部队?」
「我是作战圈的人。兵力一直都是我头痛的来源喔。所幸,东部的自治议会表现得很好。他们看来也有著要作为盾牌守护帝国的迹象,令人高兴。」
有点令人在意的发言。在东部树立的由当地人组成的自治议会,谭雅也认为他们所发挥的作用值得赞赏,但这终究是将重点放在反游击活动上的评价。
无法抱持更多的期待,才会是诚实的评价。
「他们有作为纵深防御空间以上的好处吗?」
「能组成师团吧。」
「……阁下,下官要基于义务指出一件事。占领地区的徵兵,很可能会明确触犯到战争法。」
卢提鲁德夫中将用鼻子哼了一声后说道:
「如果是徵兵的话呢。」
他这句话的意思,谭雅一时之间没能听懂。徵兵会有危险,所以不是徵兵的话……那就是志愿了。
尽管很单纯,但问题就在于志愿者的有无。
「不会吧!是想靠志愿召集兵力吗!即使将糖果一字排开,作为代价的可是东部的壕沟线啊!」
「我也有相同的想法。」
阁下──谭雅基于前线的经验,忍不住提出劝告。
「不论形式为何,实质上的强制徵募非常危险。潜在性的敌意会很强烈吧。一旦让这种士兵拿起武器,甚至很可能要担心起背后的安危了。」
「所幸,真的是自发性的。」
「意思是,有著形式以上的方法吗?」
「是『战后独立』的保证。」
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愉快地笑了出来。
「帝国对于自主独立的精神,在官方上是表示容忍、拥护,甚至还协助推动的吧。」
「真亏最高统帅会议会允许这件事呢。恕下官失礼,但就从杰图亚阁下的描述来看,事情似乎比想像中的……来得顺利许多。」
「中校,给你一个忠告。不要靠臆测发表意见。」
「是下官失礼了。」
对于假装惶恐的谭雅,卢提鲁德夫中将厉声表示这不是她该在意的事。只不过,他的其中一只手,神经质地紧握著雪茄。
就谭雅所见,是些微的紧张。要是连参谋将校出身,且位在权力中心的人也隐瞒不住的话,就会是相当严重的事吧。
会是什么事啊?
「就套用贵官的话吧。严格来讲,『保证』并不是事实。」
「咦?」
「最高统帅会议对『在东方获得新的领土』表达了兴趣。」
「咦?新……新领土?」
在东方取得领土的野心?怎么会,这样的话,就是在全面否定树立自治议会的政策了。这要是让联邦的共产主义者知道,会发自内心的大声喝采吧。
帝国没有体力、理由、利益去占领东部。这不仅是想要吞下根本吞不下的东西,还会失去潜在性的同盟者,简直是愚蠢透顶的行为。那种泥泞,看谁想要就送给他不就好了!
「想要纵深;也想要填补损害;该要求赔偿吧;既然如此,就该让联邦割让领土不是吗?──就是这么一回事。」
「……最近,下官怀疑起一件事。」
「什么事?」
「帝国本国该不会是跟异世界连接了吧。就算只基于微薄的经验,也怎样都不认为双方住在相同的世界里。」
就谭雅所知,帝国应该是个懂得利害计算的国家吧。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打起这种愚蠢的盘算啊?虽说帝国倾向于偏重军事合理性,但正因为如此,还以为他们至少懂得军事合理性。
「作为踏入异世界的人,我就断言吧。安心吧,中校。并不只有贵官抱持著这种想法喔。」
「还以为阁下会予以否定。」
「……这就是现实。连作白日梦都还比较有真实感呢。」
「现实还真是可怕。」
这让人毛骨悚然。中将阁下一脸认真地说出「欢迎来到异世界」这种话,对精神并不太好。
无法体谅她的心情,卢提鲁德夫中将居然还愉快地笑了起来。
「也就是说,现状并不坏。没错吧,中校。」
「下官没有立场评论。」
「直说无妨。」
「下官只是一介中校。」
够了──微微摆手的卢提鲁德夫中将继续说道:
「别再浪费时间了。这我说过很多遍了。你不同意对吧。快说真话。」
「这是命令吗?」
「是命令。」
既然是强制的话,不对──谭雅就在这时特意追求保险。尽管上次失败了,但这次实在是想要救命绳。
「就算会说出非常失礼的内容?」
「无所谓。」
那么──在做了一次深呼吸后,谭雅慎选用词的说道。
「没必要这么迂回地表示『毫无胜算』。」
「是失败主义吗?」
「不,就只是在指出客观的事实。」
吸了口气,谭雅说出下定决心的话语。
「现状下,胜利位在另一端。更正确来讲,该说是位在遥远的另一端吧。」
败北的认知。
率直的表明。
假如不是自己人,不对,是假如没有最低限度的信赖与信用,就甚至是难以说出的一句话。
「这已经是该如何说服『国内』的层面了吧。」
谭雅基于现状的见解,非常地简单明瞭。
最好也是逼和(注:指在棋类游戏中,一方未被将军时,出现无子可动的现象)。
在死力抵抗,受到幸运眷顾之后,总算能抓到的最好结果,就是这个。绝对不能有更多的期待。因此,是要以妥协这句话,委婉地进行败战处理的时间。只能够想办法说服舆论,经由政府采取行动了。
然而,对于谭雅的发言,卢提鲁德夫中将做出的反应却离好意相距甚远。以就像在看可疑人物的视线瞪著她。
「中校,我想确认一下。你……是要军方置喙政治?」
「下官的心声与学到的规则,是想要否定这件事。但在现状下,这是难以避免的吧。」
终战工作。
尽管不想承认,但身为自由主义者,同时也是反共主义的自己;这个谭雅自身,居然在主张「军方的政治介入」。如果是中世纪的话,甚至会将对存在X的怨恨丢到一旁,喊出「神圣和平」的口号吧。
「雷鲁根上校也好,贵官也好,不论到哪都在谈政治、政治吗?既然这么想谈政治,就先给我退役之后再去谈。」
这句常识性的发言,述说著作为军人的良知。就像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所说的,身为现役将校的谭雅不该说出这种话吧。
只不过,要谭雅本人说的话,她也不是自愿待在军中的。
「能容许退役的话,下官这就拋开军服,前往议会。」
「提古雷查夫中校,贵官虽然在军事上很优秀,但似乎是不谙政治。」
「咦?」
「参政权有年龄限制。你不知道吗?」
「……下官失礼了。由于大人太没出息,一不小心就……不,请当我没说吧。」
「一不小心,就怎么啦?」
「觉得政治这种事,似乎就连像下官这样的人也有办法做到。」
假如不是在嗤笑「真是辛辣呢」的长官面前,这会是无法原谅的蛮横发言吧。反过来说,就是连像卢提鲁德夫中将这种莱希风格的高级将官,都失常到「能容许这种程度的发言」了。
「作为现役将校,提出可采用的作为吧。」
那么──谭雅点了点头后,立刻思考起来。要钻官僚规则的漏洞,采用官僚手段是最有效的吧。
战车对战车,魔导师对魔导师;「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黄金法则。
「军方为了让政治做出适当的判断,以及善尽辅佐帝室的重责,应该要提出建言。虽然要看解释的方式……但军方也具备著进行适当『说明』的权限吧?」
「所以说?」
「像是『进讲』(注:向帝王讲解诗书文史等)或『参谋本部课长级的说明』等等。」
官僚常做的「说明」。直到理解为止,用资料与知识殴打对方的做法。这种做法或许无法取得感情上的理解,但在紧急时刻,算是有充分选择手段的方法吧?
「阁下,我们具备著要向政府说明的权利与义务吧?」
「就这样强迫政府答应吗?很遗憾的,只要关系到军事领域,贵官也很清楚侍从武官、联络官等人的存在吧。有办法绕过他们吗?」
「……那些长官也是同行。就针对军务向他们说明。」
「不断地追加例外,到最后能得到什么?」
这不是标准的手续。太过于逾矩了。
只不过,能允许依照手续去做而死亡的,就只有士兵吧……军官、将官遵守规定而让士兵死亡,就只是无能的证明。
「可是阁下,如今已无计可施了!果然还是得向政府直接说明!」
「就算无计可施,也不能把原则毁掉。」
「阁下!你是要默认现状吗!」
谭雅忍不住拋开礼仪,粗暴地喊道。太过顽固,完全无法沟通。坦白说,甚至是感到失望。
军方不容置喙政治的姿态,是优秀自制心的典型例子吧;是教科书的模范。
然而,这份良知是平时的美德。
如今是战时,也就是作为政治延伸的战争。
「既然战争是政治行为,实行者的军方又怎么能不过问政治啊!阁下,我们有义务传达该说的事!」
「闭嘴!」
咚地敲打桌面,在瞪向一度气急败坏的谭雅后,卢提鲁德夫中将粗暴地咬住雪茄。就这样深深吸了口烟,故意朝著谭雅的脸上吐出后,卢提鲁德夫中将接著厉声说道。
「……我们是军人。给我记好。中校,我们不是脑袋。」
「是的,是下官太过冒犯了。」
「无所谓。毕竟从今以后,这份自觉会变得更加重要呢……给我记好了。」
莫名耐人寻味的一句话。
会变得,更加,重要。会变得重要,也就表示意义增加了。
然而,虽是形式上,但对作为军人向帝室与祖国宣誓忠诚的谭雅‧冯‧提古雷查夫来说,想不到他加重警告不准对政治感兴趣的理由。
「阁下,恕下官失礼……」
「闭嘴听好。中校,可以吗?」
「遵命。」
「占领义鲁朵雅。最高统帅会议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了喔。」
「……义鲁朵雅?占领?」
没有问为什么。
就只是觉得居然会这么愚蠢吗?地轻轻叹了口气。
「杀掉仲介人后,我们要拜托谁来调停议和啊?」
「这是军人该知道的事吗?」
是认命了吧。或是死心了吧。以参杂著奇妙感觉的语调,卢提鲁德夫中将抽著菸,朝著她自问著。
「我们是军人。既然是军人,就该明白这不是我们该知道的事吧?」
「阁下,贯彻作为军人的姿态只是小善。为了天下国家,进而为了莱希这个故乡,请再考虑一下。」
说出口的话语,就连自己都感到震撼。
我这个革新派将校,居然又亲口说出彷佛脑袋不好的「军事独裁论者」的发言!这还真是!让人深深觉得,这世上究竟是怎么了。
喔喔,这该死的世界。
尽管不知道是谁,但向负责人降下灾难吧!
「我们是军人!」
「所以,这又怎么了。」
「我们是向祖国与帝室宣誓忠诚的军人!」
虽然并没有丝毫的爱国心可言,但契约就是契约。只要好好看过谭雅宣誓的军务的职务内容,就会发现上头也要求著「维持祖国」的义务。
作为不爱国的将校,所以才要主张。
「不能就这样乖乖等死!」
「就跟相信战友一样,政治就交给政治的专家处理。」
「可是!」
咚地痛打桌面的声音一道。打断谭雅发言的拳头主人,不用说就是卢提鲁德夫中将本人。
「感谢你的意见,中校。这是个『崭新的意见交流』。」
话中带有不许再说下去的坚定意志。只需看卢提鲁德夫中将的眼神,就非常清楚这毫无反驳的余地。
十分足以让人意识到,再逾矩下去会有违自我保身的最高目的。她不得已只好撤退。朝著提出的退路直线前进。
「感谢阁下宽容的话语。」
「中校,就稍微忍耐一下吧。」
「当然,下官会锐意推进军务的!」
「很好。」
那下官告辞了──谭雅虽然规规矩矩地离开房间,脑子里却满是焦躁。硬要说的话,就是「别把我卷进来」。
自认为这是最低限度的要求了。
就像在说「拜托,别把我卷进来」似的,谭雅叹了口气。既然帝国要死,倒不如就算只有我,也必须进行紧急避难。
并没有想殉国的意思。
组织与个人,终究无法幸福的结婚。因为个人只能和自己的能力结婚。只不过,一直在为这个组织做牛做马,也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这些时间与劳力会白费吧?未免也太可惜了。
唉地一声叹息,落在参谋本部的通道上。
应该是来自我推销的,却强化了转职愿望。真是天不从人愿。阴郁的心情,濒临绝望的感觉。比帝都的天气还要黯然的谭雅,肩膀被人随手拍了一下。
「提古雷查夫中校,有空吗?」
「隆美尔阁下?」
在哑然回头的谭雅眼前,是一张彷佛在打什么坏主意似的将帅脸孔。
「撤退支援的事,还没向贵官道谢。在这遇到也算是有缘吧。希望你能赏我个面子。」
「不会,下官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摆摆手要她别这样的将军,看起来就跟往常一样。在这种时候,跟往常一样。啊啊,表现得相当露骨呢。以阁下来说显得僵硬的表情……也看得出来是在强颜欢笑。
「偶尔也想与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一块聊聊往事。」
「要下官相陪吗?」
「是啊,请务必答应。」
因为曾是在南方大陆上熟知彼此的上下关系,所以也能看出这种程度的意思。考虑到时机,原来如此,隆美尔阁下似乎有道谢以上的事情想跟我说。
「尽管非常遗憾没办法请贵官喝酒,但就让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下官知道了──谭雅陪著笑脸点头。
「感谢你的招待,阁下。」
当天──傍晚/将校俱乐部
参谋本部旁,位在将校俱乐部角落的包厢。
因为这里是卖酒的地方,而坚持「未成年不许进入」的宪兵,也在隆美尔将军挂著的中将阶级章之前毫无办法。
用「应该没问题吧」一句话强行闯关,是漂亮到令人爽快的权力运用吧。看来一旦是将军阁下,终究是连在将校俱乐部都有著很大的面子。
一句「给我包厢」,就会确实准备好适合密谈的房间,这点让人感受到在帝国军内部的力量差距。
谭雅自己甚至有过尽管挂著中校的阶级章,也还是被宪兵用一句「这是规定」赶出啤酒馆的经验。
不对──谭雅就在这里摇了摇头,将意识切换到接待模式。
一旦是与隆美尔将军的酒席,就得花费相当的心思……这种想法,却被他「我要喝了」一句话给打散了。在那之后,就咚地把蒸馏酒的酒瓶放在桌上,像在喝水似的开始拚命狂饮的隆美尔将军,看起来很不寻常。
谭雅默默喝著香草茶,思考起长官不断散发出来的危险氛围的根源。
就在隆美尔将军不知喝了多少,少说也喝光了一瓶酒时,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别认为看到的就是一切……特别是卢提鲁德夫阁下的态度呢。」
「咦?」
就像喝到烂醉似的,是意外地酒量很差吧。他是容易脸红的人吗?尽管话语中带著酒味,但隆美尔将军却小小声地呢喃著。
「那位长官是狸猫。而且,还是特大只的。在被骗倒之前,要好好地捏著脸颊。」
「下官很清楚」这句话,谭雅终究难以启齿。虽说喝醉了,但小看隆美尔将军的知性与记忆力也非常危险。
朝著有礼貌地假装没听见的谭雅,隆美尔喃喃说出一句。
「那位大人在作为杰图亚阁下的部下的贵官面前,拚命高呼著原则论?还是别把卢提鲁德夫中将看成是这种单细胞分子吧。」
「阁下?」
「帝都有著许多没有脑袋的耳目吧。是不得不这么做的。」
「……咦?」
就算是醉了,这话也……
「知道南方大陆远征军有多么地遭到轻视吗?贵官不知道吧。但我知道。坦白说,我们被『置之不理』到令人焦躁的程度。是被遗忘的军队。」
「然后,因为政治的要求撤退吗?」
「也就是如有必要的话,中枢的诸位圣名也会想起我们吧。」
哼地一声,中将阁下一面大口喝酒,一面抱怨起来。
「政治太过于为难现场了。军队虽是遂行国家目标的道具,但也是由活生生的人所构成的。」
抱怨……不对──谭雅修正评价。这是超出抱怨的某种情绪。有什么藉由酒力浮上了表面。
「就算是被消耗的士兵,也都是活著的。」
「这是当然的吧。」
「没错。这不是该向贵官这样的野战将校强调的话呢。」
流露出作为同行的同感,隆美尔将军向她耸了耸肩。
「与贵官不同,我们是搭船回来的。你猜返回帝都的我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偏偏居然是凯旋式。」
「咦?」
「很惊讶吧,中校。我们南方大陆远征军变成是凯旋归来啊。宣扬这是一场大胜利,当作是达成了任务,连勋章都发得毫不客气。」
隆美尔将军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挂在制服上的奖章,一手拿起酒杯,发出走音般的笑声。
「那么?」
「那么?没错。我被拱为胜利者了。」
声调没有失常。就像喝醉似的,极为冷静的语调。潜藏在看不出有喝到沙哑的声音深处的,是让谭雅哑然无言的愤怒之火。
「胜利的荣光,勇者的荣誉。还有作为有名誉的军人的名声吗?这些我当然想要,是啊,没错。我毕竟也是个军人。」
「军人追求个人的荣誉是……」
「这不是该跟银翼持有人说的话吧。不过,对于荣誉与名声的憧憬,也确实盘据在我的心中。说我想要,不是个谎言。」
流露出来的声音,真的是声音吗?
「你知道将校为何会在战场上遂行义务吗?中校。我认为就根本来讲,是因为虚荣。这会转化为义务吧。到最后也能内化吧。但最初那不想被嘲笑的小小自尊心,即是一切。」
叩地一声把玻璃杯放在桌面上,隆美尔将军微微笑起。
「然后,我那小小的自尊心,又开始发疼了。」
他一面在玻璃杯中添加蒸馏酒,一面再次笑起。
「我想赢取胜利与名声。想作为一名胜利者。并不想像政治家那样,偷过来作为自己丑陋的赘肉。」
「……这就是阁下的希望吗?」
点头表示没错,将玻璃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的将军,以遥望远方的眼神喃喃说道:
「本国的主张很简单。是为了保持战意的必要措施。必要?保持战意?别开玩笑了。这种姑息的短剧叫做『政治』?」
「恕下官失礼,阁下。你从方才起就喝多了。就算这里是参谋本部的附属设施……」
「我很清楚自己说过头了。也十分理解这是在抱怨、批评高层。」
出乎预料的明确话语。讨厌的徵兆。不过,谭雅尽管感到畏缩,也还是重新说出义务性的话语。
「那么,就请容下官说一句话。我们就只是军人。而且,还是遂行实务的将校。恕下官直言,就连中将阁下,也是其中一人。」
「是啊,你说得没错,中校。在我被称为胜利者隆美尔将军而向政府抗议时,也被说了相同的话。」
将军不愉快似的蹙眉,发起牢骚。
「区区中将不该谈论战略。要默默为了国家的政治目标,赏赐凯旋的荣誉。听到这种话的瞬间,实在是让我难以忘记。」
「阁下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了。是喝多了吗?」
「故乡的酒可是很呛的。在沙漠,就连喝酒也很辛苦呢。中校,等到贵官也能喝的时候就能理解了吧。」
很美味喔──将军怜爱地看著蒸馏酒。老实说,度数也相当高。他为什么能像喝水似的喝著,也是谭雅所无法理解的部分。
「在南方大陆能拿到的,几乎都是义鲁朵雅的葡萄酒。毕竟那些自称友人的家伙,明明就不给弹药,却宣称是友情的证明,光是送葡萄酒过来呢。」
那个国家的话,确实是会这么做吧──谭雅忍不住点头同意。汽油、葡萄酒,还有血。能将这些视为等价的,就只有义鲁朵雅式的外交。
身为置身现场的人,谭雅自负能体会隆美尔将军会感到多么地焦急。风险与报酬,太过于不相称了。
「政治给予的友人;因政治失误而死去的部下!」
「……这就是现状。」
「没错,中校。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狠狠说出的话语,流露著无可奈何的寂寞。
「因为狗屎般的政治指导,赐予害死部下的男人勋章!哎呀,我虽然很喜欢勋章,但唯独这种勋章,似乎是怎样也喜欢不起来。」
「假如不是在参谋本部的将校俱乐部的话,会非常担心隔墙有耳呢。阁下,坦白说,这对将校规范来说,有点……」
「哈哈哈,开场白说得太长了呢。」
「阁下?」
叩的一声。
再度放下玻璃杯,只不过,这次没有斟酒,隆美尔将军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谭雅说道。
「我们是宣誓之身。要防卫帝室与祖国。忠诚的宣誓是无法忘却的。」
「没错。」
「因此……假如政治是问题,就必须得要解决。」
「这并非军人的工作。就在刚刚,下官才被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命令要明白这件事。」
即使是谭雅,也对现状感到不满。甚至想高声大喊,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变得愈来愈惨。理性之沙漏尽,余命之沙所剩无几的沙漏。毫不怀疑地相信,如果能让沙漏倒转,只要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就该竭尽全力去做。
只是,自己终究是组织人;人是无法单独成就任何事的。
「我们是军人。所谓的独断独行,就只是在『共同的目的』明瞭时,为了达成此目的,选择该如何实现『目标』的裁量权。用独断决定目的与目标,就只会是越权与专横。」
「我们的目的,是要保证国家安全,也就是要确保祖国与帝室的安宁。大致上的目标,是要排除对帝国的军事性威胁。」
突然地恢复语调后,隆美尔将军说出该说是原则的语句。被问到有错吗?谭雅也只能点头表示没错。
实际上,帝国军人就是基于这种契约在服从军务。
「阁下,就诚如你所说的。我们的职务,就只保留在对付军事性威胁上。针对政治的组织性介入,就本来的职务来说……」
「只要政治这个领域足以成为军事性威胁的话,就能作为军事性目标了吧。如有必要,也会是该进行独断独行的局面。」
「……该不会!」
阁下的玩笑开过头了──谭雅连忙绷紧差点扭曲的表情笑起来。不对,是自以为笑了。
「阁下,你好像醉过头了。」
再听下去,会很糟糕。还是不要听会比较好。虽是来得太迟的判断,但在察觉到情势不妙后,就只能立即撤退。
谭雅慌慌张张地起身,连忙说出藉口。
「下官这就去找阁下的副官吧。这可是久违的帝都。就洗去南方的战尘,好好休息吧。」
想敷衍过去的努力,也在隆美尔将军的一句话之下,轻易地化为乌有。
「我的意识很清楚。」
「……阁下这话是认真的吗?」
要是他无言点头,谭雅也束手无策了。因为只要知道了,就必须要做出抉择。
是时候做好觉悟了吧──谭雅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么,阁下。还请你务必说明。不过,希望能等到你清醒之后再来谈。」
「就这么做吧。看来贵官似乎是不懂得喝酒的乐趣……啊啊,这是我的做法不恰当吧。」
就算向幼女阐述酒的美好也没用呢──带著苦笑,隆美尔将军爽快地约好下次再谈。
「如贵官所愿,就明天再谈吧。对了,这次就来我的基地如何?」
「下官知道了。午后能去叨扰的话。」
隆美尔将军满意地接受谭雅的提案,在手中的小笔记本上边念边写著会面预定。这样一来,也没办法用是在酒席上记错了作为藉口吧。当然,事到如今也不打算逃避会面就是了。
「不过,在进入主题之前……先跟你说件有趣的事吧。尽管就像是无聊的题外话,但贵官应该会有兴趣吧。」
「是跟最近有关的事吗?」
咧嘴笑起的隆美尔将军开口说道:
「没错。只要有著比贵官还长的军历,就能靠经验多少看出一点事情。一旦是从战地归来,就能嗅出参谋本部的危险气氛。」
「危险吗?」
「追寻著些许气息四处徘徊……就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下官深深希望这会是个无聊的蠢话。」
就算知道不会是这样,但也没有理由要支持绝望主义吧。要说是少有的幸运吧,期待这种万一发生的谭雅如此说道。
对此,隆美尔将军愉快地弯起嘴角。
「没错,是个很蠢的玩笑话。是叫做预备计画吗?算了,下次再慢慢说给你笑吧。」
「预备?恕下官失礼……意思是有主要计画?」
「在试探我啊,提古雷查夫中校。直截了当地说,该说是『有过』吧。雷鲁根上校的义鲁朵雅工作曾经是主要计画吧。」
对于「预备计画」,隆美尔将军说出简单明瞭的评语。
「军队会偏重计画。即使是要临机应变,独断独行,也得要先有『所计画的目标』。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说到这里,隆美尔将军就起身离席。
「那么,中校。明天见了。很高兴你今晚能答应邀约喔。」
谭雅听著从背后传来的这句话,不悦地盯著手中的玻璃杯。
无须等到明天。隆美尔将军的言外之意非常明瞭。绝对不可能会听错。
一部分的帝国军,毫无疑问是想动手了。
全貌先姑且不论吧。只不过,毫无疑问是开始胎动了。就从「预备计画」这个名称来看,那会是预备性的吧。
然而,会预备到什么时候?
……我该怎么做才好?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七月二十三日 帝国军隆美尔将军副官日志
提古雷查夫中校,奉参谋本部之意,为进行概要说明来访。于司令部恭听东部方面的整体情势,以及西方空战相关的一般情报。西方的天空,情况相当危急。
东方的战线尽管僵持,却持续著激烈的消耗战。
在官方的职务后,司令官与中校进行了愉快的私人会谈。
再启
对于在南方战线并肩作战的战友,支援我们撤退的可敬友人,司令部众人赠送咖啡豆作为纪念。
当天 帝国军参谋本部
阴郁表情的男人,在阴惨的气氛中进行著黯淡的报告。作为在参谋本部作战部门举办的会议上的发言者,假如以客观的角度来看,就会是这种感觉吧。
边听著讽刺家的自己在心中的嘲笑,雷鲁根上校边特意以淡然的语调进行报告。
「阁下,以上就是有关最高统帅会议提供的『打开局面对策』的事前资料。政府方面对我们参谋本部怀有很大的期待。」
「……自南部国境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