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莉榭敲了敲阿诺特的执务室,把一个篮子递到走出房间的奥利佛面前。
「──奥利佛大人,请把这个交给阿诺特殿下。」
「呃,莉榭,这到底是……」
奥利佛虽然微笑著,但他的样子明显有些困惑。他好像已经从应该在执务室里的阿诺特那里,听说了大概的情况。
莉榭微微地板起脸,说明篮子里有甚么东西。
「我为阿诺特殿下做了宵夜用的三明治。」
「宵夜……」
奥利佛带著困惑的笑容,轻轻歪著头。
「……也许是我多事,但你俩现在应该正在吵架对吧……?」
「嗯,你说得没错。」
她用力点了点头,回顾过去的几个小时。
尽管傍晚时宣布要和阿诺特夫妻吵架,可是莉榭却一筹莫展。
因为都不知道夫妻吵架时,应该要做些甚么。
就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翻出过去的记忆,也想不出有参考价值的夫妻吵架。
(虽然团长被赶出家门,但我又不想对阿诺特殿下这么做。『我要回娘家』的话,我的娘家也太远了啊。虽然也见过『把丈夫的衬衫全部翻转收起来』,但又不能妨碍早上的工作,再说,遭殃的人也是奥利佛大人……)
想了又想,于是晚饭时混在侍女堆一起吃饭,一味反覆思量。
侍女当然都很困惑,但当莉榭解释说「我和阿诺特殿下吵架了」时,她们都露出了看穿一切的表情。而最后想到的,就是这个战术。
「里面的三明治,面包的部分用酱汁写了坏话。」
「……面包。用酱汁。写坏话。」
「是的,写著殿下你这笨蛋这句话!」
这样的话,就可以挺起胸膛说绝对是夫妻吵架。虽然想说的内容还有很多,但用酱汁写起来会很麻烦,而这样子就能充分表达莉榭的意见了吧。
「呃……」
奥利佛露出微妙的表情,接著像是在掩饰甚么似地清了清嗓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露出尴尬的笑容,问道。
「也就是说……莉榭大人是为了和我的主君吵架,才特意做菜的吗?」
「……」
莉榭微微噘起嘴,低著头解释道。
「即使是我做的宵夜,如果只是夹点食材的话,应该不会发生大事故才对……」
「嗯……嗯……」
奥利佛右手捂著嘴,肩膀微微颤抖。
「奥利佛大人?」
「不,失礼了。我的主君也说过,今天公务要干到很晚,所以这份宵夜一定会很高兴吧。」
(酱汁上明明写了坏话……! !)
不禁良心作痛,露出沮丧的表情。
比起不擅长做菜的莉榭做的,明明希望他能吃到更美味的东西,但现在正在吵架。正要这么说服自己时,奥利佛开口了。
「对了,这次夫妻吵架,我的主君是怎么说的?」
「……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缓缓垂下眼睛,抚摸著莉榭的头。
之后,他立刻转身回到办公室。不过莉榭并没说出被抚摸一事。
奥利佛用手托著下巴,好像理解了似地喃喃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哦,请别介意。那你今天大概几点会回房间,我要再考虑一下安排。」
随从的工作很多。这次的夫妻吵架,可能也会影响到奥利佛。
「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给奥利佛大人添麻烦了。」
「没这回事。这次不是单纯的『吵架』,而是『夫妻吵架』对吧?这样的话,应该没甚么问题吧。」
虽然不知道是甚么道理,但奥利佛似乎是真心这么说的。
莉榭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关上的门。
察觉到这一点的奥利佛问道。
「你在意我主君的情况吗?」
「……是的。」
「那么,我偏保密好了。」
「!!」
看到受到打击的莉榭,奥利佛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请放心。为了保持夫妻吵架的公平,莉榭大人的情况我也会保持沉默。……看,莉榭大人,好像有人来接你了啰。」
莉榭知道她的侍女们正待在奥利佛所指示的前方。
她们手里拿著莉榭预备好的行李,正窥伺著这边的情况。
「嗯……那么,我告辞了。」
「好的,谢谢你带了宵夜。」
奥利佛向她行了一礼,在他的目送下,莉榭走到侍女那里。在远处等待著的她们,担心地看著莉榭。
莉榭一边向她们道歉,一边一起走向哈丽特的房间。
然后接过侍女拿著的行李,向她们道谢后,便让侍女们回去了。
走廊上只剩自己一个人,莉榭暂时忘掉和阿诺特的『夫妻吵架』,敲了敲门。
从里面探出头来的,是艾尔丝。
「久候大驾了,莉榭大人……!」
艾尔丝从一个小时前开始,就一直待在哈丽特的房间里。
本想向她打听情况,却发现根本用不著问。艾尔丝抬头望著莉榭,脸上满是焦急的表情,彷佛在说『快点看看』。
看到房间中央的那一瞬间,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
「哇……!」
站在那里的,不正是穿著可爱睡衣的哈丽特吗?
「欢、欢迎光临,莉榭大人……」
哈丽特站在长椅前,扭扭捏捏地摆弄著衣袖,挺直了身子。长度约到小腿肚,淡淡薄荷色的睡裙,与她的金发和眼睛相映成彰。
从胸部下面的刀背缝轻飘飘地展开,既可爱又合身,而且刘海还编得很松。
也就是说能看得见脸。对于能够和真正的卡迪斯一样,凝视到她那对橄榄色的眼睛,令莉榭从心底雀跃不已。
「哈丽特大人,非常漂亮啊!」
「啊,才、才没那……不,那个。」
也许是出于条件反射,哈丽特马上用双手遮住了眼睛。
但是,马上又怯生生地松开手,向莉榭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把艾尔丝小姐、借给我了。而且,还借了莉榭大人很多礼服和包包……」
「关于这个,请也不要在意。为了明天以后的购物,缩窄想要的东西的范围会比较开心!」
贵宾室的长椅上堆满了礼服。
虽然是这次旅行带来的,但这趟旅程并不会全都穿上。好不容易用马车运来的,与其穿都不穿就带回去的话,还不如在这里让哈丽特试穿一下。
「比起这个,哈丽特大人,事不宜迟……」
莉榭看向艾尔丝抱著的行李。
那个行李,是一个大铁锅。莉榭笑眯眯地把接过的铁锅放在桌上。然后,从里面取出热热的毛巾。
这个就是刚才一边做三明治,一边在厨房准备,看准温度后端上来的东西的真面目。
「哈丽特大人,请躺在这边的长椅上。」
「噫诶!?呃可可是,在莉榭大人面前……」
「请到这边来。来,坐好,仰面朝天,双手抱在肚子上……」
利落地将患者翻身的技术,是在药师时代学会的。她一边拜托艾尔丝在走廊里等著,一边把热呼呼的毛巾,放到躺在长椅上的哈丽特的眼皮上。
「噫……?」
哈丽特似乎对这种感觉感到困惑。
「不、不知怎的,有种不可思议的香味……」
「里面包著药草,用蒸汽把毛巾连同药草一块儿加热。这种药草可以缓解肌肉的酸痛,在加热后效果更佳。」
「肌、肌肉……是指眼睛附近的、这种意思吗?」
用这个方法的话,在皮肤吸收药效的同时,毛巾的热量也能暖和肌肉本身。因为毛巾的布料很薄,药草的成分应该会慢慢渗透出来才对。
「只要缓解了眼角的紧绷,单是这样就会轻松很多。」
而且,对于哈丽特在意的「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的坏习惯」,估计也会有一定的效果。
「呼哇……」
哈丽特漏出声音,彷佛要融化在那惬意之中。
莉榭一边轻笑,一边完成另一种调合药。
「心情有放松了吗?」
「很、很舒服……」
「太好了。我会把药草的种类和配方剂量都记下来。」
在药瓶中调药的声音,在房间里咔嗒咔嗒地响个不停。
哈丽特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请问,莉榭大人,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的,不管甚么也可以!从药草的种植方法到毛巾的加热方法,只要我能答得上的!」
「……你和未婚夫之间,发生甚么事了吗?」
「………………」
贵宾室变得渺无声息。
过了一拍,哈丽特才慌慌张张地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对不起,说了这么失礼的事……!」
「哪、哪里!!没事,没事的!竟然让客人感觉出来,真是非常抱歉! !」
安抚想要坐起身的哈丽特,让她再次躺在长椅上。莉榭下意识地低下头后,消沉地开口道。
「夫妻吵架了。」
「夫妻、吵架……」
「因为我生了他的气。所以,才跟他耍任性。」
一边用玻璃棒不停地搅拌药液,一边小声说道。
「其实,也没吵成架。」
那声音比想像中更孤寂。
「因为我希望和他作夫妻吵架,他就像往常一样答应了而已。那个人,一定不会和我『吵架』的……」
说出了近乎独白的话之后,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只会让人困惑吧。正要转换话题的瞬间,哈丽特开口了。
「难不成,你很寂寞吗?」
左胸深处隐隐作痛。
「不是这、」
想要否定,却发现自己全然做不到。
哈丽特轻轻拿起毛巾,徐徐起身,跟面对面的莉榭这么说。
「莉榭大人,生了未婚夫的气吗?」
莉榭掂量了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
在她心中翻滚的,不是明确的愤怒。
对阿诺特抱著,是更加稚嫩的感情。而且,也有正在向他撒娇的自觉。
「我,只是在闹别扭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苦笑起来。
「就像哈丽特大人说的那样,我好像很寂寞。也许没法为那个人做点甚么,因而感到自己很不中用。……胸口深处紧紧揪住,很难受,还隐隐作痛……」
莉榭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上,微微皱起眉头。
「──明明要是我做得来,甚么都会为他实现的。」
然而,却没法传递到。明确地拒绝了的不是旁人,而正正就是阿诺特本人。
「莉榭大人……如、如果我太多嘴的话,那真的很抱歉。也许我说的话非常离谱。不过,这个、那个……」
她那认真的橄榄色瞳孔,以前所未有的强烈目光看著莉榭。
「──单是听到你这句话,应该就有一种得到了许多赠与的感觉才对。」
听到她的话,莉榭瞪圆了眼睛。
哈丽特一瞬间,像是毫无自信地低下头,摇了摇头,然后抬起头来。
「假如,我。如果,能从自己身边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假若,知道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同伴的话!」
哈丽特双手紧紧地叠在胸前。
「我觉得单是这样就够幸福了……!」
被这么一说,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即使甚么也做不了。……只要告诉他我甚么都愿意做就行了。)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
(也就是说,这也能帮到阿诺特殿下的忙,吗……?)
虽然没有这样的自信,但还是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阿诺特也向莉榭作出了同样的承诺。
(他说过『我发誓只要我办得来,甚么都会为你达成。』)
阿诺特那句话,是在求婚之后所告知的。
「……谢谢你,哈丽特大人。」
莉榭突然眯起眼睛,对微微颤抖的哈丽特微笑。
「多亏哈丽特大人的话,让我再次感到,我还是想要面对他。你的关心,让我非常高兴。」
「不、不……」
哈丽特慌张地摇了摇头,像是在鼓舞自己似的做了个深呼吸。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沃特陛下、和自己的未婚夫吵架。」
哈丽特一边游移著视线,一边拚命地挑选词汇,继续说道。
「说到底,本来就不可能允许我这样做!我、我能做的,就是像人偶一样,当个装饰的王妃,默不作声听话……」
「哈丽特大人,这……」
「与生俱来的东西,我想是改变不了的。生为公主也是、派不上用场也是、长相被未婚夫讨厌也是……!都、都是因为我不好,对不起。是我出生了不好,我一直在想这么……可是……我察觉到了!」」
哈丽特凝望莉榭的眼睛里,栖宿著一道微弱的光芒。
「也许在别人看来,只是一点点而已。可……可能别人会说,只是化了妆,穿了漂亮的裙子,编了刘海而已。可是,对我来说,并不是这样的。」
在低下头时,因为长长的刘海遮住脸而看不见的那道光,在她的泪眼里晃来晃去。
「现在我可以照镜子了。在洗完澡换衣服时,我兴奋得难以置信。至今和我保持距离的侍女,今天就和我说了很多话。光是这样,我就觉得一切都变了。」
哈丽特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拼命地看著莉榭,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莉榭。
「我本以为,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无可改变的。……然而,说不定,可能也能作出小小的改变。对我来说,这正是非常巨大的变化,是莉榭大人改变我的……会这么想,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所以,」她用微弱的声线接续道。
「莉榭大人的说话,一定也能传达给你的未婚夫……绝对。」
「……!」
就在莉榭屏住呼吸的瞬间,哈丽特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脸。
「啊啊呀,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好难为情……! !」
「哈、哈丽特大人? !」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晚上,我一定会在床上想起这件事而睡不著的呜呜呜! !」
「冷、冷静一点,没事的! !」
莉榭一边安抚坐在长椅上的她,脸颊一边放松下来。
对哈丽特来说,刚才说的话,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但是为了鼓励莉榭,她还是拼命地告诉自己。
「谢谢你,哈丽特大人。能和你当上朋友真是太好了。」
「朋、朋友……」
她那双橄榄色的眼睛抬头望著莉榭,脸上的表情越发想要哭出来。
(哈丽特大人想要改变。……可是)
脑海中掠过的,是即将到来的未来。
(既不知道此人被处刑的原因在哪里。也看不懂鲁尔的目的……)
「……打扰了,莉榭大人。」
「艾尔丝。」
敲门后,门打开了,她和哈丽特一起回头。
艾尔丝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悄悄地看了看自己的背后。
站在那里的,是几位身穿白色军服的女骑士。
(……不是西格威尔国,而是法布拉尼亚的骑士。)
「各、各位……!那个,这是……」
「这令人困扰啊,哈丽特大人。国王陛下应该说过,当兄长或侍女以外的人在你身边时,要让我们护卫骑士待在一旁才对。」
三个骑士直接进入房间。
虽然还没有到杀气腾腾的程度,但室内顿时充满了戒备的气息。哈丽特慌慌张张地用力摇头。
「可是,在这里的只有莉榭大人……!」
「不管对方是甚么人,都没有关系。」
「没事的喔,哈丽特大人。」
莉榭微微一笑,盖上正在配制的药瓶。
「我差不多该告辞了。睡觉前请把瓶子里的药液涂在眼睑上。礼服和包包恐怕会碍事,我先收起来吧。」
「啊!那、那么,至少让我来帮忙……!」
哈丽特站起来,开始慌乱地把放在好几处的礼服和包包收起来。
莉榭受过她的好意,和艾尔丝一起抱起礼服和包包。
「哈丽特大人,晚安。各位护卫,这么晚前来打扰,实在抱歉。」
「莉、莉谢大人……那个,真的,非常感谢!」
「要道谢的人,应该是我。」
因为得到她的鼓励,夫妻吵架好像也有了眉目。
哈丽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然后深深鞠躬。
「晚……晚安了,莉榭大人。」
「好的,明天见。」
虽然很想挥手,但莉榭现在抱著很多衣服。
在哈丽特的目送下,开始沿著走廊走。
「重吗,艾尔丝?」
「是的,没问题!莉榭大人,没事吧?」
「嗯,今天已经很晚了,先把衣服搬到衣帽间去,明天再收拾礼服吧。」
一边这样交谈著,一边下了楼。
「──……」
没有注意到站在走廊上的哈丽特,眯起双眼,盯著莉榭的后背。
* * *
把礼服和包包放在衣帽间里,和艾尔丝分手后,莉榭回到卧室,呼了一口气。
(……阿诺特殿下还在公务中呢。)
双人用的房间里,充斥著单独一人的沉默。结果,不知不觉间想起了多余的事情。
(幽灵……)
慌忙点著房间里的灯,把室内照亮了之后,急忙钻进床上。
把被子盖到头上,试图逃避海浪声,但心中仍旧不安。
「……」
莉榭轻轻坐起来,从自己的床上下来,盖著被子移动。
然后走向窗边。
换言之,就是阿诺特昨天睡过的那张床,一下子沉到了那里。
被子、床单、枕头,今天早上莉榭都换了新的。昨天阿诺特用过的东西,没留在这卧室里。
尽管如此,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被阿诺特的气息所包围,莉榭松了一口气。
(殿下一定不会回到这个房间的啊。)
一边想著这些,一边把脸埋进枕头里。
(明明在面包上写了坏话。还想要他和我一起睡,我真是任性……)
但是,吐出一口大气。
(他是不是太勉强了?)
后悔不已,心想早知至少应该问问奥利佛他的身体状况如何。
(白天又被雨淋到了,还浸到海水里。就算说有锻炼过身体,但每天工作到很晚的话,体力也会不断消耗……)
纵使抱著担忧的心情,却慢慢地思考不过来。莉榭也一样,在白天时消耗了体力。
「殿下……」
明明阿诺特不可能回来,却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等著。一边掩饰这种心情,莉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莉榭醒过来,大概是几个小时之后吧。
「……甚么时候睡著了呢……」
睁开眼睛,就知道现在是深夜。
眨了好几下眼睛,打算再次入睡的时候,才发现旁边有道气息。
阿诺特在莉榭身旁,静静地睡著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一下子醒了过来。
(为、为甚么!?为什么,阿诺特殿下会在这里……!)
慌忙坐起上半身,俯视正仰卧闭上眼睛的阿诺特。
(而且,还和我睡同一张床……)
难不成,是因为莉榭占用了他的床吗?
阿诺特好像是在工作结束后回到这个房间,也许是看到莉榭睡著了而感到为难。
虽然不知道为甚么没使用另一张床,但却因为他就在自己身旁并排睡著这件事实而动摇了。
(总之,得小心别弄醒殿下。)
也许是因为莉榭占据了中央位置,阿诺特睡在床的一端。莉榭担心会不会太狭窄了,一点一点地移离阿诺特。
(……明明还以为今天他不会回这房间呢。)
从窗户射入的月光,穿透了夏天用的窗帘。
月光淡淡地映照著寝室,在阿诺特白皙的脸颊上,清晰地投下了睫毛的阴影。
(因为我害怕幽灵,所以才回这房间吗?)
这想法恐怕没错吧。
他遵守了和莉榭一起睡觉这个诺言。莉榭的胸口猛地一紧,抱紧了被子。
(得回到自己床上才成……)
尽管心里明白,却怎么也动不了。
就像舍不得离开他一样,想一直凝望他的睡脸,被这样的心情所诱惑。就在这时,阿诺特漂亮的眉头一皱,表情微微地扭曲了。
难不成把他吵醒了吗?虽然吓了一跳,但看来并不是如此。
阿诺特的额头渗出了少许的汗。
在暗暗感到意外之后,重新想了想,这并没甚么好奇怪的。虽然他的造型美得像人偶一样,但他确实也是个人。
汗珠似乎明确地告知了这一点。
(一定是房间太热了吧。)
莉榭望向窗边。
靠海的窗户关上了。因为在独处一人的房间里,不敢打开窗户的缘故。
也许阿诺特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一直没打开窗户。但是,虽说是晚上,在七月这个季节,这种状态下应该难以入寐才对。
(哪怕是一小会儿,也得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为此,在这个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必须要做点甚么才成。莉榭下定决心,打算下床站起来。
要走近窗边实在很害怕。在这之上,还要拉开窗帘就更加可怕了。因为即使稍微拉开一点点缝隙,感觉就会跟甚么东西对上眼了。
不巧的是,就在那一瞬间,窗外掠过一个小小的影子。
「!」
吓得肩膀缩了起来,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她抱著身旁黑色的剑,小心翼翼地提防窗外。
(不、不要紧。那个影子的移动方式,怎么看都是蝙蝠啊。)
从猎人人生的知识来看,这一点肯定没错吧。但即使心里明白,也无法抹去那万一的可能性。
(绝对不是幽灵,绝对……!)
莉榭对自己说。
屏住呼吸,用尽浑身的觉悟站起来,把手伸进窗帘的缝隙里。就这样子探向窗框,开锁后打开窗户。
(慢慢地,静静地,不要吵醒他。)
吹进来的海风,轻轻推开了窗帘。
莉榭松了一口气,急忙离开窗户。为了不发出声响,她飞快地坐到床上,把剑放回阿诺特的旁边。
(这样就没问题了……!窗子打开了,外面什么也没有,问题应该已经解决了!)
硬是当作成这样后,双手撑住床铺,缓缓起身。
小心别妨碍阿诺特安稳的睡眠,小心翼翼地窥视他的脸。
他的刘海被汗水粘住了,让莉榭变得很想帮他梳一下。可是,想要伸出的手却停了下来。
因为从阿诺特的嘴唇上,吐出了短短的吐气。
「……」
他的呼吸中,隐约透露著痛苦的声音。
柔和的海风轻抚渗出汗水的肌肤。然而,阿诺特的眉毛却越来越歪曲了。
额头冒汗,或许不是暑气所致的。
(……是在做梦……?)
当察觉到这一点时,再次把手伸向阿诺特。
如果是不好的梦,便想马上把他摇醒。
但若非如此的话,便希望他能多睡一会儿。在这种感情的夹缝中,犹豫自己能做些甚么。
然而,在下一瞬间。
「呀……」
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手腕被抓住,肩膀被按住,整个世界都反转了。纵然想要采取受身动作,却连动一根手指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仰面躺在床上,身体被从上压住。两只手腕被钉在了脸庞两侧,体重一下子施压到那里。
抬头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食肉兽般锐利的眼。
「……」
他那双如冰般寒冷的眼睛,直直地俯视莉榭。
但那只是一瞬间,阿诺特立刻睁大了眼睛。然后静静地垂下眼睛,彷佛在呼唤不在此间的东西一般,说出了犹如独白的话语。
「──……莉榭。」
那道声音,像是在确认甚么。
莉榭保持著被按倒在床,毫无抵抗的姿势,抬头看著阿诺特。
吐出闭住的气,放松身体,回应他道。
「是的……阿诺特,殿下。」
「……」
此时,阿诺特皱起眉头。
之后,慢慢弯下身子,就像笼罩著莉榭一样,轻轻地伏到床上。
「殿下?」
在莉榭的耳边,用嘶哑的声音如此低语。
「……对不起。」
「!」
耳膜在震荡,莉榭吓得身子都缩起来。
为了忍耐酥痒,身子微微扭了一下。可是因为被阿诺特抓住了,全身动弹不得。
「殿下,手。」
用困窘的视线,望向被阿诺特抓住的手腕。
在身体紧挨的状态下,就是想要恳求也很是吃力。
「放开,我的手……」
「……」
莉榭的请求,只隔了仅仅一秒左右。
「啊啊。」
阿诺特一字一句地编织著话语。
「……我知道。」
即使整个人被阿诺特覆盖著,莉榭也一点都没感到重。
恐怕是因为阿诺特顾虑,小心不压到她吧。他保持那个姿势,放开了莉榭的手腕。
手指一点一点地松开,甚至让人产生了是不是不舍得放开的错觉。
明明被那么用力地抓住,手腕上却连一道痕迹都没有。莉榭茫然地望著自己依然白晢的手腕。
不久,阿诺特半支起身,两人的身体分开了。
莉榭确认之后,自己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用双膝跪起来,自由的双手毫不犹豫地向前伸去。
「!」
然后,紧紧抱住了阿诺特。
感觉就在身旁的阿诺特,似乎屏住了呼吸。多亏了阿诺特松开手,才能这样紧紧抱住他。
莉榭左手环住阿诺特的后背,右手扶著他的头,轻柔地抚摸他的黑发。
「你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吗?」
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在问小孩子似的。
但是,皆因有著一种确信的预感,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要这么做。就算说没礼貌也好、就算说大胆也好,都想拥抱阿诺特。
这道问题,应该会被阿诺特否定吧。
明明莉榭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一动不动被她抱著的阿诺特,视线稍微往下瞄一下,回答道。
「──……是以前的梦。」
阿诺特的手,绕到莉榭的背上。
「多亏了你,全部都消失了。」
他不是用抱回去的力度,而是用几近轻轻扶著的触碰方式。
可是,好像觉得可以这样做,于是莉榭的手臂更加用力了。
「……对不起,殿下。」
左手紧紧抱住阿诺特,右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脑。
「大概是因为我在旁边,害你难以入寐吧。」
于是,阿诺特轻轻吐一口气,说道。
「这又不是甚么稀罕的事。」
之后,用温柔的声音告诉她。
「所以,也不是你的错。」
听到这句话,让她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
到访大神殿,在那里受伤的时候,莉榭和阿诺特睡在同一张床上。后来,他告诉自己,那天没有做甚么奇怪的梦。
(对阿诺特殿下来说,可怕的『旧梦』。)
想起他讲述的过去,莉榭的心变得沉重起来。
(是很多兄弟,在殿下面前被杀死?)
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痛的光景,阿诺特就亲眼目睹了。
(还是说,憎恨殿下的母亲……)
脖子上的伤,是阿诺特小时候受的伤。除了莉榭所知道的,一定还有很多过去吧。
(可是,我没法触及那里。)
房间里,回荡著平静的海浪声。
比起完全无声的房间,这个房间似乎更见安静。莉榭迅速抽身,凝视阿诺特。
近乎无表情的阿诺特的眼睛,直视著莉榭。
他那比平时更迷茫的眼睛,看起来既包含了很多思绪,又显得非常空虚。
深不见底的蓝色双眸,在穿透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下,显得淡淡地通透。
抬头望著那片蓝色,莉榭开口道。
「──……海。」
和刚才一样地,轻轻抚摸著阿诺特的头。
「玩得很开心呢。」
「……」
这句毫无脉络可言的话,在他耳里可能会觉得不可理解。
(现在的我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
别说瞭解阿诺特的『梦』,就连深入其中,也没这份资格。
尽管如此,至少想牵著阿诺特的手,带他步离那个梦。
(如果对阿诺特殿下来说,那忌讳的记忆没能消失的话。)
哪怕是一点点也好,想用另一种的感情来抵消。
今后所做的梦,哪怕有一个是不可怕的就好了。以白天的海边为依仗,莉榭这样向他祈愿。
这时候,面无表情的阿诺特突然开口了。
「……想起那片沙滩的时候。」
莉榭歪著头,毫无表情的阿诺特便告诉她。
「我猜你可能会喜欢。」
「……!」
莉榭不禁眨了眨眼。
「虽然对我来说,不过是普通的景色就是了。……但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说那片海很美吧。」
阿诺特的声音很冷淡。
就像在编织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又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就算我自己也不明白也好。」
阿诺特的手,轻轻抚摸莉榭的脸颊。
「……如果从『你喜欢的东西』的角度来看,我好像多少能够理解。」
彷佛发生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莉榭眨了眨眼。
「因为你说想去,不过,那不是唯一的理由。」
白天莉榭问过的问题,在月光下被告知了答案。
「因为我感到了想让你看看,所以才带你去那片海。」
阿诺特曾经说过。
他没法对莉榭所珍视的东西,怀著同样的感受。
他说,萤火看起来就像战火,皇都的景色让人感到厌恶。
这样的他,却会想让莉榭去看海。
「──单是你能带我去,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用不由自主地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告诉他。
「真的,十分,非常。」
虽然找不到可以传达的语言,但为了传递出去,她拼命地寻找。
即使如此,最终还是无法传到,只是重复著稚拙的说话。
「……现在也,高兴得想哭……」
「……」
很想再次抱住面对面仰望的阿诺特。
可是,却被阻止了。因为在抱住他之前,阿诺特已经把莉榭搂在怀里。
「阿诺特殿下。」
莉榭当然很吃惊,但并没有把他推开。于是,阿诺特的手臂紧紧用力后,低下头,在莉榭耳边说出了这样的话。
「……在不自愿被推倒或抱紧的时候,要稍微抵抗一下啊。」
「……」
却反而不服输地回抱他,把手臂绕到阿诺特的背后。
「因为我相信,殿下不可能粗暴待我的。」
于是,阿诺特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你真的全盘相信我啊。」
「当然了喔。……虽然你说过,『没人会相信无形之物的实况』就是了。」
莉榭果然不这么认为。
「我害怕幽灵。即使幽灵没有形状,我也相信它存在,正因为如此,我才会真的害怕。」
虽然很难为情,但还是说出了只会向阿诺特倾诉的弱点。
然后,继续说道。
「就像前几天在德马纳圣王国看到的那样,对于隶属于克鲁什教的人们来说,他们的信仰也不会动摇吧?」
「……」
拥有受克鲁什教所崇拜的女神的血统的阿诺特,似乎在思考著甚么,陷入了沉默。
「而且,你想让我『看海』的心情,虽然没有形状,却是实实在在的。」
她一边犹如安抚似地轻抚他的头,一边轻轻对他说。
「我相信这份心情喔……而且,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多次告诉你,你的愿望,我也想为你实现。」
有时候,单是立下这样的誓言,就足以成为对方的支柱。
莉榭把哈丽特告诉她的话,直率地告诉了阿诺特。
「那样的话,总有一天你会相信吧?」
「……是说你吗?」
「不。」
就算不相信莉榭,也没关系。
比起这些,莉榭更希望阿诺特明白一点。
「阿诺特殿下自己,也可以向别人祈求甚么。」
「……」
阿诺特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环绕莉榭的手臂的力量,稍微变强了。
「……我从来没有向谁,求过甚么。」
他那在耳边回响的声音,微微地沙哑。
「会想把手构不著的东西拉过来,想要留在手里的,你是唯一的一个。」
「……阿诺特殿下。」
左胸嘎吱嘎吱地疼得难受。
阿诺特完全不知道莉榭的心情,如此地低语道。
「当我的妻子吧。」
把嘴贴在莉榭的耳边,小声说。
「──除此之外,我现在甚么也不想要。」
「……」
痛苦得想哭,却拼命忍住。
紧紧抱住阿诺特的后背,莉榭总算开口了。
「你也太无欲无求了。」
于是,阿诺特突然露出自嘲的笑容。
「这不是向强行娶你的人说的话吧。」
他果然是这么想这段婚姻吗。莉榭心里不服,用有如小狗嗥叫般的心情抗议道。
「……最终接受这桩婚事的,毫无疑问是出自我的意志喔。」
然而,阿诺特却不理解。缓缓轻抚莉榭的头,像是在表示「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即使你不点头,我也会把你拿到手。」
被环在他双臂之中,莉榭侧耳听著。
「不管使用甚么手段。……就算你如何抗拒也好。」
莉榭眉头一皱,扭动身子,想要从阿诺特身上挪开。
可是,阿诺特没让她这么做。阿诺特抱著莉榭,一同轻轻侧躺到床上。
两人保持横卧的姿势,手腕的力度稍稍放轻了。莉榭抬起头,目不转睛凝望眼前的阿诺特。
「……夫妻吵架要继续。」
「诶?」
「因为阿诺特殿下是个糊涂虫。」
莉榭用满载著不服气的心情告知后,阿诺特忽然轻轻笑了。
「随你高兴。」
用手指把垂在莉榭脸頬的头发梳理,挂到她耳边。
莉榭因为酥痒而身子一缩,便被他以安抚般的声线说道。
「只要你愿意,我都会奉陪。」
果然,连真正的吵架都不愿。明明对此应该要感到不忿才对,但被他那暗带温柔的视线一射,就变得甚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快闭上眼睡觉吧。」
再次被他拥入怀里,后背被轻轻抚揉。
「……那个夫妻吵架甚么,留待明天再继续吧。」
总觉得心目中的夫妻吵架,不应是这么样的。然而没法宣之于口,只能带著不忿的心情,紧紧闭起了眼睛。
要顺利地来一场夫妻吵架,真的很难。
心里这么想著,一边思考要怎么样才能让阿诺特明白,莉榭又再一次沉入梦乡了。
* * *
早上,当莉榭醒过来时,阿诺特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莉榭坐在床上,彷佛要确认这一点而茫然地眨了眨眼。慢悠悠地下了床,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候装扮。
换好裙子后,望向床边桌时,看到有几份文件放在那里。
是莉榭拜托阿诺特调查的某份兑换所的纪录。莉榭拿到手中,看了一遍后,呼的一声吐了一口气。
(得向阿诺特殿下道谢才成……)
正当如此想著的时候,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应该只有另一人,知道莉榭和阿诺特会使用这房间才对。打开门后,果然不出所料,看到奥利佛站在那里。
「早上好,莉榭大人。坦白说,我正被我的主君赶出执务室。」
当莉榭不可思议地歪著头时,奥利佛露出了清爽的苦笑。
「每当他想一个人集中精神处理公务的时候,都常常会这样的。好像是如果感觉到其他人的气息的话,单是这样便觉得烦躁的样子。」
「哎呀。」
「因为现在都无所事事,所以便看看有没有甚么事能帮上莉榭大人。因为没法呼唤侍女,不知会否有甚么困扰呢?」
莉榭会跟阿诺特一起睡,全是害怕幽灵的缘故。为了不想被侍女察觉出来,就连自己身处这房间也保密了,而奥利佛顾虑到这一点吧。
虽然本想谢绝的,但莉榭忽然想起来了。
「那么,奥利佛大人。如果可以的话,请问能否帮忙搬运行李呢?」
昨天晚上,让哈丽特试穿戴的礼服和包包,都一古脑儿塞到衣帽间去。
因为想要轻轻洗一洗礼服,所以想拿到洗衣场去。由于也有一定的重量,要是有个男人的话会帮上很大的忙。
「下官乐意领命。早餐也正在准备了。」
「谢谢你。那么就拜托你了。」
和奥利佛一起走出房间,一同来到位于一楼的衣帽间。然后,在途中听到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莉榭大人……!」
「怎么了?艾尔丝」
从楼下爬上来的艾尔丝,看到莉榭后,摆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这、这么大清早,真的不好意思,有件事要报告给莉榭大人……!!」
「你脸色很差啊。不要紧,你可以慢慢来。」
赶到在楼梯中轻喘著气的艾尔丝那里,轻轻地催促道。
艾尔丝一边深呼吸,一边把手上的麻布袋递给莉榭。
「我刚刚在衣帽间,整理昨天的包包。然、然后,就发现这个了……」
解开麻袋的绳子,可以从开口处望到里面。看到那些光泽,莉榭不由得睁大双眼了。
「卡尔海因金币……?」
塞满整个袋子的黄金,正是雕上了鹫鸟图案的金币。
然后,麻袋的正中央,绣上了法布拉尼亚的国徽。任谁来看,都不会认为是莉榭的东西吧。
(这种东西,会混入我的包包的理由……)
莉榭在脑海中,瞬时整理出状况。
这个毫无疑问,是哈丽特的东西。恐怕就是法布拉尼亚国王交给她的卡尔海因金币吧。
而放进莉榭的包包的时间,肯定就是在昨日哈丽特的房间里。问题是这袋子,为甚么会跑进包包里。
(因为离开房间时太仓促,所以偶然混进去吗?……这不可能。)
包包都是全放在房间的长椅上。很难想像哈丽特会把装满金币的袋子掷过去。
「艾尔丝。你还记得这袋子是放进哪一个包包里吗?」
「是的,手挽是条幼细的链子,红色的……」
唤起昨夜的记忆,在脑里描绘出哈丽特的房间。红色的包包放在长椅的中央、跟其他包包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才对。
(……那个时候。)
法布拉尼亚的女性骑士来到,莉榭便马上离开房间了。
那时候,整理长椅中央的包包的人,不是艾尔丝,而是哈丽特。
(哈丽特大人,把金币袋子放入我的包包──……)
察觉到这一点,心底为著自己的不成熟而羞愧。
光提防骑士的举动,没能注意到哈丽特的行动。不过,即使知道是哈丽特干的,仍旧不能理解她要那么做的理由。
「怎么办了,莉榭大人……」
脸色苍白的艾尔丝,说出了莉榭正忧虑的事情。
「这样的话,可能会被误会偷了哈丽特大人的金币……!」
如此一来,肯定会发展成重大的国际问题。
一边在旁静观的奥利佛,抹去平日的微笑,呼喊莉榭。
「莉榭大人。请问可否告知个中详情呢?」
平时温和的奥利佛,此刻却弥漫著绷紧的气息。从那道氛围中,可以感受到宁谧的杀气。听说虽然奥利佛在十年前,因为负伤而断了成为骑士之路,但在受伤前,想必是个杰出的剑士吧。
假如跟奥利佛说了,会全数流入阿诺特的耳里。正因为这样,才非得慎重地挑选言辞不可。当视线放到手上时,莉榭吓了一跳。
(……该不会吧。)
打开麻袋,拿出一枚崭新的金币看。雕了卡尔海因国徽的表面,就如镜子般闪亮。
(这个就是,要哈丽特大人作出让我或艾尔丝受到怀疑的行动,的那个理由……)
映照在上面的莉榭的眼睛,正凝视著莉榭自己。
脑海中浮现的,是让阿诺特调查的兑换所的情报。对照过去的人生所发生的事,得出了一个结论。
(哈丽特大人──所以,你才会在未来被处死呢。)
莉榭短促地叹了口气。然后,笔直地抬头望向奥利佛。
「奥利佛大人。情况我晚点再跟你说。不过,首先想拜托你一件事……」
之后,莉榭在安抚了狼狈不堪的艾尔丝之后,立刻让奥利佛行动。
接下来要做的事,当然不可能对阿诺特秘而不宣了。可是,既然阿诺特说过『要集中精力处理公务』,那便不想妨碍他。
而且,万一一个不好传入阿诺特的耳中,反而会给他添上麻烦。那个『麻烦』是甚么,作为随从的奥利佛应该很清楚,所以莉榭暂且先不报告,做了几件准备工夫。
然后吃过早饭,莉榭去拜访的不是哈丽特,而是另一个人。
「唷。居然一大清早就来找我,真高兴呢。」
隔著桌子相对而坐的,是假扮成卡迪斯的鲁尔。奥利佛也在场陪同,站在莉榭的身后。
可能是事先说好了的缘故,在场没有骑士监视。鲁尔亲手泡了杯茶,推向了莉榭。
「颜色很少见的茶对吧?是在我生长的国家常喝的。」
茶呈翡翠般的绿色,有一种独特的芳香。在猎人生涯中,鲁尔也很喜欢这种茶,经常拿来款待莉榭等人。
「那边的银发随从呢?你也要喝吗?」
「不,不用了。」
奥利佛委婉地谢绝了,但声线却有点生硬。
大概从阿诺特那里听说了『卡迪斯』是假货吧。恐怕也知道了莉榭明明也察觉出来,却没有向阿诺特报告。
「那么,进入正题吧。」
鲁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后说。
莉榭也喝了一口,尝到了久违的苦味。她缓缓地把杯子放回杯碟里,再次看著鲁尔的眼睛。
「谢谢你安排西格威尔国的骑士,守在哈丽特大人的房间四周。」
「毕竟是你传话说『有话想要谈,希望能抽出时间』,然后再『把哈丽特关在房间里,增加护卫』嘛。哈丽特本人还算了,要让侍女长和法布拉尼亚骑士闭嘴真有够吃力啊。」
虽然对此感到抱歉,但莉榭隔了一息间开口说。
「我想为你来这个国家的目的提供帮助。」
「……又没有甚么目的。」
鲁尔微微一笑,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如你所见,我是作为卡迪斯的影子前来的。那家伙现在身体有点不好啦。卡尔海因皇太子夫妇的婚礼,我家王太子没可能不出席吧?」
「那是骗人的。你的行动,应该违背了西格威尔王室的意愿。」
正确地说,应该是没得到同意才对吧。
莉榭知道鲁尔的想法。如果早知道西格威尔王室不可能允许,那从一开始就不会索求许可。应该会默不作声溜出国家,默不作声去行动才对。
「如果是按照王室的指示自称卡迪斯殿下,那你一定会坚持到底。不会以真实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也不会表明自己的名字吧?」
「不不,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当我以『卡迪斯』的身份站在你面前时,我马上就知道被看穿了。想要瞒你也没用。」
「那也是骗人的。我都装作没发现你是假货啊。而你没去利用这一点,反而是豁出去来见我,怎么想都不自然啊。」
为甚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莉榭一直都很奇怪。但是,现在总算明白了。
「如果是出于王室的指示,那便不可能对阿诺特殿下作出无礼的举止啊。……从哈丽特大人那里打听,卡迪斯殿下并不是会那样做的人。明明如此,你却偏偏故意装作追求我、故意走近我,我一直都想不透。」
听到这句话,鲁尔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是因为,你太可爱了啊。」
「……那也是骗人的。」
心里感到烦腻,一边盯著开心地眯起来的红色眼眸。
「你来这里的理由,是为了从法布拉尼亚手上救出哈丽特大人吧?」
鲁尔缓缓地眨了眨眼。
「由于哈丽特大人身边严格限制男性接近。即使是护卫也好,男性没法接近哈丽特大人。──不,就算装扮成女性的模样,法布拉尼亚的护卫骑士也不会走开吧。」
事实上,昨天的莉榭也是如此。因为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与哈丽特见面而被指责,被女骑士瞪眼了。
「要和哈丽特大人二人独处,那么冒充成哈丽特大人的亲人卡迪斯殿下,就最理想不过了。」
「……原来如此,你是这么想的吗。你是说,我之所以对著你和阿诺特・海因,没有彻底装作卡迪斯,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