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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看书网 > 角川文库 > 春夏推理事件簿 >第五卷 行星凯伦 沃普尔吉斯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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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行星凯伦 沃普尔吉斯之夜)

    只有当事人才明瞭的沟通手段,或透过这种方法写下的文章,称为密码。在此想谈谈推理小说的虚构世界以外、真实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密码。

    密码的历史,也是密码发明者与密码破译者斗智的历史,知名的有纪元前的圣书文(hieroglyph)、十六世纪的伏尼契手稿(Voynich manuscript)、二十世纪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军使用的恩尼格玛密码机(Enigma)等等。在我们居住的日本,战国时代武将上杉谦信的军师宇佐美定行,也开发过名为「上杉暗号」的密码。武士居然会运用数学矩阵,真令人惊讶。

    话说回来——其实,音乐的世界也存在著密码。

    音乐密码,或称为五线谱中的密码。虽然是五线谱,但完全不需要背诵艰涩的特殊符号,使用音乐圈以外的一般人也知晓的音名当密码。

    非常单纯。

    不是有Do、Re、Mi、Fa、Sol、La、Si吗?

    就是使用与这七个音名对应的英文字母。

    C=Do

    D=Re

    E=Mi

    F=Fa

    G=Sol

    A=La

    B=Si

    ♭

    H=Si

    像这样,可使用A到H共八个字母,是相当简单的密码表。

    学过流行乐或爵士乐的人,或许会纳闷Si应该不是H,而是B,不过那是美国音名,在交响乐和管乐圈内,基本上是采用以德语为准的德国音名。虽然是德国音名,但德语使用的字母和英语一样,不必想得太困难。

    为什么要以德语为准,这里不是日本吗?为什么~为什么~?我请教南高管乐社音乐造诣最深的芹泽,她冷不防捏住我的鼻子,生气地说:「你这个大外行听著,如同医学用语都是德文,甜点师傅的蛋糕食谱都写法文,交响乐的音名基本上就是德文!」意思似乎是,远渡重洋而来的外国文化和技术,不是全换成日语就好。

    此外,Si的降半音——Si♭,德语发音为「贝」,所以在有半音符号的音名里,特别以B表示。

    到这里都跟上了吗?

    第一个为A到H的音乐密码注入生命的,是十八世纪伟大的作曲家巴哈。

    巴哈晚年未完成的杰作《赋格的艺术》(Die Kunst der Fuge)里,有一小节四音的重要乐句,为含有半音的「降Si Ra Do Si」。巴哈逝世后,经过家属解读,发现「降Si Ra Do Si」就是「BACH」(巴哈)。这是巴哈生前刻意所为,还或是上帝的启示?这个惊人的事实传播到全世界。

    于是,十九世纪的作曲家全为音乐密码猦狂。说起来,这就像是在自己作曲的乐谱中加入秘密讯息。

    可是,只有A到H八个字母仍太少。

    而且,母音仅有A和E两个,根本无法写出像样的文章,能够组成的单字也十分有限。

    啊,起码再多一个字!每个人都会这么想吧。

    此时,一名音乐巨匠增添了新字母。

    就是浪漫主义音乐的代表人物之一,舒曼(Robert Alexander Schumann)。降Mi在德语读成「欸斯」,于是他提议乾脆把降Mi当作S。不管英语或德语,都有许多单字用到S,因此许多人迫不及待地表达赞同。

    舒曼早期的杰作《狂欢节》(Carnaval)里,乐谱反覆使用含有半音的三音「降Mi Do Si」,及含有半音的四音「Ra降Mi Do Si」等乐句。各别解码后,便是舒曼的名字「SCH」(舒),和他当时的未婚妻的故乡「ASCH」(阿什)。居然在乐谱中隐藏自己的名字和未婚妻的故乡……岂不是太浪漫了吗?不过,舒曼属于浪漫派,浪漫也是刚好。

    〈新密码表〉

    C=Do

    D=Re

    S=Mi

    ♭

    E=Mi

    F=Fa

    G=Sol

    A=La

    B=Si

    ♭

    H=Si

    就这样,舒曼追加新字母S。附带提一个小知识,管乐术语中,降E管会称做S管,理由就在这里。

    咦,你问没更多字母可用吗?

    很遗憾,音乐密码的进化到此停顿。

    而且,用来解码的音名只有七个。

    即使七个音名加上升半音或降半音符号,能以德语发音变换成新字母的,只有前面提到的降Mi和降Si。

    不管再怎么绞尽脑汁,除非发明Do Re Mi Fa Sol Ra Si以外的音名,否则无从增加。因此,音乐密码能够使用的文字就维持这九个,经历数百年的光阴。这样说或许有语病,不过即使可以以改变,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追加第十个字母。

    你问没有人挑战伟大的音乐家打造出的音乐密码传承吗?

    意外地是,自告奋勇的是一名现代日本人。他以超乎想像的方法,追加一个字母进去……

    1

    「意思是,那孩子是在密室状态下遭到攻击过世?」

    「你能设法帮我抓到凶手吗?」

    这段危险的对话钻进我的耳中。

    当时是放学途中,我骑著自行车在等红绿灯。回头仰望,就是公园。之所以仰望,是因为公园的地形有高低差,刚才的怪声,是从天然石堆砌的护土墙上方传来。

    行人号志转绿。

    原本要过斑马线,我却将自行车把手用力一扭,让车子掉头。我踩著踏板,朝公园门口前进。

    公园土地呈不规则直角状,高大的雪松枝叶繁茂,彷佛会覆盖路面。有许多浓密的树丛和死角,也是这座公园的特徵。

    我锁好自行车,提著书包和长笛盒步入公园。

    除了瞭望台、溜滑梯、绳网梯等木制游乐器材,白天会形成树荫的地方还摆著一排长椅。每项设备看起来都十分寂寞。乾涸的喷泉外围装饰有精致的浮雕,没有跃动的池水,而是任其脏兮兮地弃置。不见人影,一片寂静,是与街上的喧嚣彻底切割开来的空间。

    难怪管乐社的学妹后藤她们,称这是「鬼城公园」。

    虽然知道这座公园,但我通常只路过,不曾踏入。

    我微微前倾,随时准备落跑,边朝公园深处——比马路高一层的土地前进。此时,我莫名打一个大哈欠。原本过著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整天忙社团活动的日子,一离开学校,像打成死结般的疲劳忽然松开,无法招架的睡意会忽然侵袭。

    这样不行。我重新振作,小心翼翼爬上小木屋风格的老旧阶梯,却迎头撞上其他学校的男生,忍不住发出「啊」地尖叫,对方也吓得「呜哇」一声。

    「南高的穗村同学?」

    「岩崎同学?」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藤咲高中管乐社的社长。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八月的东海大赛,所以是暌违三个月的再会。他和我一样二年级,国中加入手球社,高中开始学吹管乐。传闻他会放弃手球,是手肘疲劳性骨折的缘故。他的体格精实无赘肉,头发理得极短,看得出以前是运动员,脸颊有些痘疤。

    岩崎背著状似巨形蚕豆的盒子,他吹的是上低音号。尽管是上高中才接触管乐的初学者,该年的夏季大赛选拔,他竟从超过百名的社员中脱颖而出,如今还当上社长。虽然不同校,但同为出身运动社团的跳槽组,我十分尊敬他。

    我想起原本的目的,垫起脚尖望向他的身后。不大的广场上,只见附遮雨棚的长椅。

    「这里没人吗?」

    「咦?」岩崎转头,「我也刚来,没人啊。」

    我犹豫著要不要告诉他那段悬疑紧张的对话,又担心会把他搞糊涂,便打消念头。

    「是喔……」

    「你在找吹法国号的上条同学吗?」

    「找春太?为什么?」

    「我看见他匆匆忙忙走出公园。」

    我不禁皱眉。社团结束后,春太居然跑来这座公园,到底有什么事?我陷入沉思,岩崎的话声传来:

    「呃,之前我就想问,你们是一对吗?」

    「什么?」

    「你们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可能、不可能!」我全力否定。「才不可能!」我的手掌像扇子般在面前摇个不停。「要是能去武器店买棍棒,我真的很想痛打他一顿,呜呜呜……」最后我双手摀住快哭出来的脸。

    「虽、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我误会了吧?抱歉,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其实我们社团有许多上条同学的粉丝,很关心他有没有女朋友。」

    「春太他——」

    「咦?」

    「不,呃……」我一阵支吾。现在的我还没自信正确描述那个不在场的少数族群。「他目前似乎没在徵女朋友……」

    「这样啊。」

    为了把话题从春太身上转开,我看著岩崎背的上低音号盒问:「你住在附近吗?」我一直很好奇,那盒子看起来有十公斤重。

    「我家很远。今天社团休息,所以我去录音室练习。」

    「休息?」

    藤咲高中管乐社以严格闻名。藤咲高中本身是运动强校,传闻具有全国比赛水准的社团,即使台风天发布警报,仍得照样到校练习。对于国中时代拥有相同经验的我来说,感觉相当真实。

    岩崎重新背好上低音号的盒子,「意外的是,很多地方禁止铜管乐器练习,可临时预约的场所十分有限。」

    「难不成你是去地区会馆的录音室?」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今天有一间是空的。」

    临时取消预约的,是我们学校的美国民谣社,简称美民,活动内容是以重摇滚与重金属音乐为主的表演,与美国民谣八竿子打不著关系。自从九月的文化祭后,美民成员便频繁进出管乐社的社办。

    「在录音室练习不够,所以回程我来这座公园瞧瞧。这里够大,而且很安静……不过似乎不行。」

    「什么不行?」

    「请来这边。」岩崎为了说明,带我过去。走下阶梯后穿过园内,紧邻公园旁的,是栉比鳞次的传统屋舍,周围覆盖著绿网。刚刚我抵达时太暗没看见。

    网子上挂著手写的看板「禁止玩球」、「禁止捉迷藏」,甚至还有「禁止大声喧哗」、「禁止婴儿哭闹」,并且仔细标上大大的读音,孩童想拿「看不懂汉字」当藉口也行不通。

    岩崎深深叹息。

    「最近有人抗议喷水池和孩童太吵,法院也判定是噪音。提出抗议的似乎都是战后婴儿潮的长辈。」

    难怪这座公园没人靠近,宛如纷纷逃出水缸的虾子。

    蓦地,我发现绿网的高处挂著黑色喇叭。

    那是什么?我想询问身旁的岩崎,但他好像没注意到。总之,眼前的情景恍若集会或抗议行动现场,相当震撼。

    「每个地方的公园都变成这样吗?」

    「我们学校附近的公园很努力与居民共存。」

    「共存?怎么做?」

    「这是毕业学长姊——校友的功劳,藤咲管乐社向社区提出练习申请,并立下规则,比如会保持清洁、遵守练习时间等等。由于是管乐练习,一开始受到高龄居民反对,但我们定期举办演奏会,看到居民就微笑打招呼,并主动打扫环境,现在已很少收到抱怨。」

    我打心底感动。他们不仅行动令人钦佩,还努力在校外确保练习场所。不愧是全国名校,水准不同,彷佛是开往普门馆的诺亚方舟。身为底层小动物,我也想搭上那艘船。

    「你要回家了吗?」

    「对,要去地区会馆的公车站。」

    「回市内在小学前的公车站等比较好。从这里到地区会馆距离差不多,不过能省下一站的钱。乾脆我陪你过去吧?」

    「方便吗?太好了。」

    这不算什么。我们离开公园,我推著自行车走在岩崎旁边。

    县道旁到处都是工地,散发著柏油重铺的臭味,与傍晚昏黑的海岸线印象截然不同。一路上,我和岩崎聊著无伤大雅的话题。离开公园约十分钟后,他下定决心般问:

    「南高管乐社获得秘密武器——新教练,对不对?」

    「你消息真灵通。」

    「听我们顾问说的。是山边真琴小姐吧?已故音乐家山边富士彦的孙女,据传是世界级的前天才钢琴家。」

    岩崎从书包取出一本杂志,是过期的《钢琴月刊》,贴标签的那一页刊登著山边真琴的采访报导。照片上的她留著一头微鬈的黑色长发,一身洋装,俨然是良家千金。看到这张照片,我实在无法说出,这名清纯的前天才钢琴家经历一段空白时期,化身从姆咪谷出山的旅人,甚至变成口风琴手。

    居然随身携带过期的《钢琴月刊》……我纳闷地望著岩崎。刺眼的车头灯照亮他的上半身。

    「其实,今天我抱著一丝期待,心想只要去到南高附近,或许能见到山边老师。」

    「咦?为什么?」

    「呃,山边老师精通音乐吧?」

    精通音乐?从县内管乐强校的社长口中听到这句话,总觉得怪怪的。岩崎急忙补充:

    「我是指学术方面的音乐。」

    大概吧。我凝望半空,推著自行车前进。她从小接受英才教育,也留过学,还把立志成为单簧管职业演奏家的芹泽玩弄于掌心,可见造诣极深。

    「怎样才能见到她呢?」

    「见她?」

    「对。我有事想找她商量,虽然对初次见面的人,或许是很没常识的要求。」

    「不能找你们的顾问堺老师吗?」

    「这和管乐社的活动没直接关系,而且老师最近很忙,如果可以,我想跟校外的人商量。第一个想到的是南高的草壁老师,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给他添麻烦。」

    之前堺老师突然遭到停职处分时,草壁老师接下藤咲高中管乐社的临时教练一职,过劳病倒。

    「那是会给我们教练添麻烦的问题吗?」我沉声问。

    岩崎用力摇头,「不,只是希望她指点迷津。还有许多不清楚的地方,实在不希望遭人胡乱解释,传出谣言。呃,怎么讲……总之请相信我吧。」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惶恐的岩崎。对初次见面的人提出没常识的请求——岩崎是个好人,不可能真的厚脸皮到这种地步。话说回来,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替你传话。」

    「真的吗?」

    「只是传话而已,教练拒绝不关我的事喔。」

    我先声明一番,才和岩崎交换手机号码。

    「时间我能配合。请转告山边老师,希望她协助解开一些音乐密码。」

    音乐密码?这是一般参加管乐活动不会听到的单字,我忍不住天马行空地想像起来。

    「你知道采谱吗?」

    依谈话的内容,我立刻反应过来不是在说「菜脯」。「是用耳朵听音,写下音名吧?」

    「没错。我说的密码,就是采谱。我们社团精锐尽出,努力采谱,却怎么也解不开密码。」

    话题走向愈来愈奇怪,抵达公车站后,我疑神疑鬼起来。马路前方,亮著熟悉的终点站显示板与定位灯的大型车辆驶近。

    「啊……公车来了。喂,公车来喽。」

    「万一山边老师不感兴趣,请告诉她,这个密码有标题。」

    公车到站,前门发出「噗咻」排气声打开。岩崎上车,匆匆说出密码的标题。

    「欸,咦?『我不要比司吉』?」

    「不,是『沃普尔吉斯之夜』。」

    车门「砰」一声自动关上,岩崎再三向我行礼。

    我目送公车远去,不断喃喃复诵,以免忘记。

    2

    隔天放学后,身为打扫值日生,我晚一些抵达管乐社的社办。

    社办用的是音乐准备室旁的空教室。墙上贴满比赛的纪念海报,超过一半的空间都摆著堆满纸箱的不锈钢层架,箱里装著音乐准备室容纳不下的乐器和乐谱。

    两张并排的长桌旁,社长马伦和副社长成岛在讨论今天的练习内容。吹低音长号的后藤等一年级的铜管演奏者,在社办角落进行buzzing练习——只用号嘴吹出声音的练习。

    不在社办的其他成员,似乎去音乐教室或其他空教室暖身和调音。隔壁的音乐准备室,传来负责打击乐器的界雄正确规律的鼓声。

    三年级生退出后,目前有二十二名社员。

    去年春天只有五人,变得热闹许多。

    我放下书包,从盒中取出长笛,戳戳成岛的肩膀。「今天山边教练会来吧?」

    成岛回头,抬眼望著我:「合唱团刚刚带走教练。」

    「又来了?」

    「应该很快会回来……」

    不知为何,山边教练时颇受合唱团喜爱。正确地说,她让一台约三千圆的键盘口风琴在合唱团内迅速普及开来。合唱和管乐很像,必须掌握断音、圆滑音、持续音、强音的运用,及乐句感、呼吸的位置和处理方式,口风琴最适合用于分部练习时的定音。而且口风琴携带方便,甚至可在没有钢琴或风琴的户外练习。对合唱团的成员来说,是一项划时代的发现。

    成岛轻咳一声:「我们得感谢教练。多亏教练,我们才不必跟合唱团抢,优先在这个时段使用音乐教室。」

    「是啊。」

    我拿好长笛,点点头。自从夏季大赛结束,暖身时的基础合奏内容逐渐固定下来。即使各自练习想吹的曲子,技术与音色也无法提升。我们在指挥者手势的高度放上节拍器,每个人都能看见,以六○的速度进行呼吸与长音练习,再加快速度,配合铜管的运舌,木管进行全音阶、嘴型、半音阶练习,这是基本流程。吹单簧管的芹泽严格地表示「与其惰性地练习,不如不要做」,所以每天都会变换内容。我们竭尽所能,希望人数不多的乐团特有的向心力更为凝聚。

    人数不多的乐团……

    长桌上放著明年四月前的练习时程表,社长马伦为此伤透脑筋。

    不只是马伦,二年级的我、春太和成岛,都想在毕业前,以目前的阵容报名全日本管乐大赛的大型编制A部门。想归想,却愈来愈难说出口。

    在管乐社的学生眼中,A部门是特别的。A部门与其他部门有天壤之别,若不怕语病,硬要比喻,差距就像美国职棒大联盟与其他赛事。除非报名A部门,否则在规则上,形同没参加全国大赛。

    现实相当严苛。

    要与五十五名满额参赛的强校一较高下,只凭二十二名成员,根本没得谈。

    因为共同指定曲是以大型编制为前提谱写,原则上必须遵守指定的乐器编制。南高管乐社虽然高水准演奏者云集,但在以庞大音量一决胜负的A部门,根本毫无用武之地。强校的小号一出声,甚至会从观众席后方墙壁反弹回来。初次到现场观赛的人,往往都会吓一大跳。

    最重要的是,A部门的指定曲会在前一年夏天公布,乐谱、CD、DVD、资料媒体约在一月发售。指定曲有五首,要从中择一。动作快的强校,二月就会决定选哪一首,展开练习。

    南高管乐社只能依靠明年的新生来增加社员,落后别校一大截。

    不过,报名与让梦想变得更具真实性,是两码子事。无谋与勇敢不同,妥协和谨慎也不一样。仅靠现有的成员,会遭遇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突破的高墙。

    看著南高到四月以前的练习时程表,我的内心发出焦灼的滋滋声。

    成岛抬起头,一副有话想说的神情。我们对望一眼,虽然连自己都感到奇妙,但我认为处境愈艰难,愈不能意志消沉。虽然放弃买新长笛,我仍顽强地不愿对比赛死心。

    「只要做就有办法。」

    成岛微微扬起形状姣好的眉毛,停顿一拍,向我微笑:

    「总要试才会成功。」

    「我去调音。」

    「今天四点半在音乐教室集合。」

    「好,我会提起干劲。」

    我以在社办角落的后藤她们也听得到的音量说。刚才的我和成岛有点帅!

    虽然有人告诉我,长笛调音是白费工夫,但对我来说,这是让乐器与自己的身体熟悉的重要仪式。

    手刚要伸向社办拉门,门突然从外侧猛然打开,我和匆匆冲进来的四名男生撞个正著。我平躺在地,总算设法保护长笛,后脑勺却结结实实一撞,发出「咚」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隐约看见拚命道歉的四个男生的轮廓。还看不清楚他们是谁,成岛起身跑过来:

    「穗村,你不要紧吧?」

    「我、我的头……」

    成岛温柔地扶起我,竖起食指和中指:

    「这是几根?」

    「耶……」

    成岛狠狠抬起头,瞪著四个男生大骂:

    「万一因为天才妙老爹12理论,害小千的偏差值降到三十怎么办!」

    成岛,跟当初认识时相比,你的个性变得阳光许多。倒是我有那么笨吗?

    撞到我的几个人不停弯腰赔罪。仔细一瞧,是美民的四个成员,清春、杉本、横田和长泽。

    「咦,你们今天来做什么?」

    成岛一起身,脖子失去支撑的我,后脑勺再次「咚」地一撞。后藤她们也围过来凑热闹:怎么了?怎么回事?

    「副社长,这是什么问题?你未免太狠心。」

    清春代表美民众人上前一步。他肤色白皙,身形纤细,略短的头发往后梳,穿法率性的学生服底下,衬衣若隐若现,显得十分帅气。

    成岛指尖抵住嘴唇,「狠心?」

    「或许你们不把我们算进人数里,但我们好歹也列名管乐社,差不多该让我们加入基础合奏了吧?」

    成岛睁大双眼,一脸不敢置信,目不转睛地盯著清春他们。

    关于这几个人,有必要说明一下。由于三年级退出活动,美国民谣社剩下四个二年级生。南高的社团至少要有五名成员,这样下去无法获得学校认可,原本不多的预算会遭到删减,甚至可能没收社办。

    于是,在草壁老师的提议下,管乐社派出两个社员——春太和界雄,挂名美民。南高允许学生身兼多个社团。

    美民的四人相当讲义气,以救援手的身分加入管乐社。一开始只打算形式上加入,但他们愈来愈频繁到社办露脸。为了穷究重金属的奥义,样式美似乎是关键要素,他们热心研读乐谱,借练习曲的古典乐CD聆听。

    草壁老师提供中古乐器,问他们要不要试试。那是南高管乐社的校友捐赠的乐器。其实,草壁老师和前任社长的片桐学长,在夏季的三次比赛期间,每一次都手写邀请函邀校友观赏。不然,即使是毕业校友,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将价值十几万圆、充满回忆的宝贝乐器送给素不相识的在校生。

    在这样的背景下,清春、杉本和横田分别吹奏起长笛、上低音号和法国号,在乐团担任鼓手的长泽则选择打击乐器,四人偷偷展开练习……

    我所知的仅止于此。

    听到清春表示想加入基础合奏,成岛夸张地摆摆手:「不必勉强配合我们。」

    「从一开始我们就没勉强。」

    「可是……」

    「得知管乐社的处境,却只是当个人头,岂不是太失礼了吗?三年级退出活动后,管乐社人数一下少很多吧?」

    老实的成岛微微垂下头,闭口不语。

    清春继续扬起嘹亮又清爽的嗓音:

    「高中毕业后,我们四个人决定继续一起玩重金属,副校长也答应,要是我们助管乐社一臂之力,让管乐社往上晋级,也会算进美民的活动成绩,为美民的未来贴金。」

    成岛的肩膀一颤,眉间浮现凶光,彷佛在拒绝同情:

    「说得真容易。」

    「那我说真心话吧。若能在我们这一代和管乐社结下缘分,社员日渐减少的美民就不必害怕无法存续。」

    「你以为管乐社那么轻松,能利用余暇兼顾?」

    「轻松?」清春一脸困惑。

    「不是有句俗话,逐二兔者不得一兔?」

    「追的是兔子,才会轻忽大意。只要当成是追狮子,卯足全力就行。」

    清春满不在乎地吐出莫名其妙的譬喻,成岛顿时哑口无言,接著噗哧一笑,腰都笑弯还停不住,最后以食指揩揩眼角。

    「啊哈哈,既然要追的是狮子就没办法了。」

    「我们一定会活捉狮子给你看。」

    美民的四人宣言,抬头挺胸地进入社办,后藤等一年级生开心地拍手迎接。成岛对著他们的背影,小声说:

    「毕竟你们随时都能落跑……」

    清春似乎听见,停步回头:

    「不管是副社长或我们,不都没后路了吗?大家努力撑下来,找到活路,不要留下后悔。」

    成岛似乎完全想开了,点点头:嗯,好。

    坐在长桌旁的社长马伦停下握笔的手,默默看著这一幕。完全成为局外人的我,摸著后脑勺走近:

    「马伦早就知道了吗?」

    「嗯,上条跟我说过。」

    「可以吗?」

    「没什么可不可以,我和成岛也一样,在上条邀我们进来前,不是失去重要的东西,就是哪里失常了。」

    马伦盯著我,似乎还想说什么。

    「咦,什、什么?」

    「我还是喜欢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享受管乐。当然,目标愈大愈好。」

    「就是啊。首先要报名A部门!」

    我拿著长笛,稍微伸了个懒腰。

    「明年还有合奏大赛。」

    「令人兴奋得颤抖。」

    「我也是。」

    马伦拉开椅子站起,将萨克斯风的带子绕到肩上。我左右张望,换了个音调问:

    「那春太呢?」

    「那?」马伦贼笑著,「今天他第一个到社办,现在应该在屋顶楼梯间旁边的教室吧。」

    「谢啦。」

    我盘算著赶快结束调音,过去瞧瞧,踩著轻盈的脚步离开。穗村学姊是超合金做的吗?虽然听到后藤她们的谈话声,但我才不在乎。

    通往顶楼的楼梯间旁,有一个当仓库用的教室,堆满装备用品的纸箱和未使用的桌椅,午休或空闲时间春太都会来小睡。里面传来两人淡淡吹奏短乐句的乐器声。

    单簧管和法国号。

    节奏合拍,有种舞台小短剧的轻妙感。

    教室的后门开著,我小心不让拖鞋(南高没有室内鞋,而是每一年级不同颜色的拖鞋)发出声响,悄悄走近窥探。

    跟春太在一起的果然是芹泽。她和我同年,立志成为单簧管职业演奏家,今年九月加入管乐社。

    两人交互接力吹奏乐句。交棒时会以上半身打信号。在一旁观察,可清楚看出许多细节,瞭解一些诀窍,值得参考。

    演奏由芹泽收尾。她的下巴朝壁钟一努,示意差不多该去音乐教室集合。春太打开保特瓶盖,将温温的自来水灌进喉咙,用手背抹抹嘴。

    我判断应该能进去时,芹泽开口:

    「上条……」

    「什么?」

    「合奏比赛的练习,你对穗村的纠正不会太多吗?」

    「会吗?」

    「一碰到她的事,你就特别严格。」

    「我在帮她啊。」

    「哪有?像你这种实力坚强的人——好比老虎还是熊,举起大手猛拍女生的肩膀说加油,对方只会浑身是血地扑倒。」

    「………」

    「换成一般人,早就一蹶不振。」

    「是吗?」

    「她上次埋怨:『我想跟只学会赞美的鹦鹉一起去无人岛』。」

    「既然会讲那种话,表示还不要紧,她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这下完全没受到影响的我,不方便露脸了。准备转身,偷偷撤退——

    背后传来春太长长的叹息声,像一口气挤出蓄积的脓,我忍不住转头望去。两人在教室里继续交谈。

    「不是说,人可以从失败中学到许多,还有失败为成功之母吗?我倒不这么认为。」春太解释。

    「不是吗?」

    「要是那样,世上早就充满成功人士。」

    芹泽似乎在苦笑:「你是兜著圈子批评穗村?」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啊,你就是这种地方不行。」

    「咦?」春太十分困惑。

    「我能纠正你,当成替穗村报一箭之仇吗?我看过许多立志成为音乐家的人,我的话应该还算值得一听。」

    「嗯……」

    「你这种灵巧、什么事情都难不倒的人,聪明到能看透未来。由于早早认清自身能力的极限,没两下就会放弃努力。我的钢琴老师认为,那种想法相当危险。」

    「你是指我吗?」

    「东海大赛的成绩一出来,只有你丧气地说『不行了』吧。」

    「……」

    「我想当一个不考虑自己未来的傻瓜。我决定了。」

    「……」

    「快没成长余地的你,绝对需要穗村。你最好理解为何会将她编入合奏大赛的成员,要感谢老师和教练啊。」

    「我……」

    怎、怎怎、怎么办?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脑袋一团混乱。这不是能随便偷听的内容。

    我拔腿就跑,像是要逃向音乐教室,又在楼梯旁撞到人。「哇!」双方大叫,跌坐在地。这次我撞到山边教练。糟糕!我急忙爬起来扶她。

    「教练,有没有受伤?」

    「嗯,这声音是穗村?」

    「对。」

    「你迟早有一天会被车撞。」

    教练似乎不要紧,我松一口气,随即如枯萎的花般垂下头:「对不起……」这是今天第二次撞人,我完全无法反驳。这么一提,昨天我也差点撞到人。

    我想起藤咲高中的岩崎。

    「啊,教练。」

    「怎么?」她拍拍衣服,戴上厚重的眼镜。她不太喜欢戴眼镜,但眼镜似乎多少能改善她的视力。

    「练习结束,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有事要跟我说?好啊。今天信二郎不能来,不过也要看练习结束后,你还有没有力气讲话。」

    「咦?」

    「最近我有很多想法。我准备采用让大家哀号连连的斯巴达训练法,加油啊!」

    我咽了咽口水。美民那四个人没问题吗?

    「啊,穗村。」「小千,你在那里干么?」芹泽和春太踏出教室走过来。

    3

    晚上七点,练习结束。紧闭的音乐教室窗户染上社员的热气,雾茫茫中透出夜空。成岛吸著鼻子,美民的四人更是叠在一起,精疲力尽地反省:「不该耍帅的。」众人额头冒出汗珠,口腔乾渴如沙漠,一年级的后藤再怎么用力吹,长号都只发出虚脱的呼呼声。

    有的社员踩著摇摇晃晃的脚步去洗吹嘴,有的拿拖把清扫口水喷脏的地板,有的收拾准备回家,众人凌乱的脚步声中,山边教练歪著头说:「铜管依旧很弱……」她虽然整惨每个人,倒不至于整垮拚命想吹好的社员。

    「教练。」「还有体力说话的社员一号」的我出声。

    「穗村?感觉你还能去操场跑几圈。」

    「比起周末的练习,这不算什么,国中时更惨。不提这些,我有事跟你说……」

    「跟社团有关吗?」

    「不是。」

    「那么,除了青春期的烦恼、恋爱和学业以外,全都可以说。」

    那还剩下什么?我暗暗吐槽,准备依序说明昨天岩崎的委托。

    「停。」山边教练小声打断我,招招手,在我耳边低语:「请依结果、理由、经过说明。这里有学弟妹,你也该效法一下马伦。」

    我努力动脑重新整理思绪。

    「音乐密码?」不出所料,山边教练一脸狐疑,表情变得阴沉。

    我担心说明得太烂,双手指尖互抵:「呃,岩崎似乎非常困扰……」

    「提到音乐密码,音乐史上并不多。大概是指巴哈的《赋格的艺术》里隐藏的签名。」

    「好厉害,教练光听就知道吗?」

    「《赋格的艺术》的签名芹泽也知道啊。喂,芹泽!」

    「还有体力说话的社员二号」芹泽走近。她的情绪切换得很快,提著乐器盒和书包,早做好回家的准备。山边教练简短转述我告知的内容。见教练要言不繁的表达,我心想:哪天我也能像这样,给后藤她们树立榜样吗?

    「以英文字母取代音名,把自己的名字或情人的故乡藏在乐谱中的传统密码吗?」芹泽问。「对,虽然巴哈的情况,不晓得是不是刻意的。」山边教练点点头。

    芹泽微微偏头,「不是读谱,而是用耳朵听,再替换成文字吗?」

    「似乎是这样。」山边教练回答。

    「明明是竞争对手,却为了这种事想借助我们教练的智慧?」

    偶尔会显露偏激一面的芹泽表示不满,我扯扯她的胳臂安抚:

    「欸,这很简单吗?」

    「跟八度音无关,所以只有九个字母。」

    「九个字母?」

    「剩下的两个字母,是降Mi的S和降Si的B。管乐术语的S管、发『贝』音的B,这类的对吧?」

    「啊,对嘛。」我想像聆听单调的旋律,安上与音名对应的九个字母的作业。如果是Do、Re、Mi、Fa、Sol、Ra、Si这几个音的不同,现在的我好像也分辨得出来。不过,对降Mi和降Si没什么自信。

    「我想应该不简单。」

    一名男社员插进我们的对话,是「还有体力说话的社员三号」春太。他拿著手帕擦乾洗好的法国号吹嘴。

    「你怎么偷听?」芹泽质疑。

    「是小千声音太大。」我的嗓门那么大吗?春太不理会抗议,继续说:「连藤咲高中的精锐成员都解不出来,不是吗?」

    听到这一句,芹泽捂著脸颊:「不无道理。他们那样一个大家庭,应该会有音感不错的社员。」

    「就是这一点教人纳闷。」山边教练接过话。「我觉得穗村带来的问题似乎很复杂,会是个麻烦。嗯…⋯怎么处理才好……」

    她双臂交抱,一脸严肃地烦恼著,我的胃顿时一缩:「麻、麻烦?」

    「你忘记受诅咒的长笛了吗?」

    「那真是超棒的长笛!」我挤出笑容,○.五秒回话。

    「唔,那件事先搁著,藤咲高中管乐社的社长岩崎想见我,这倒是没关系。或许岩崎认为是个人事务,不过以我的立场,还是希望能透过那边的顾问。」

    就是没办法,岩崎才会带著过期的《钢琴月刊》,根本不确定能不能见到山边教练,仍在南高附近闲晃。

    「他没找顾问商量的理由是『老师很忙』,对吧?」山边教练问。

    「因、因为跟管乐社的活动无关……」

    「可是,你现在不是来找我了吗?」

    「啊⋯⋯」

    「以普门馆常客的名校来说,这样的做法匪夷所思。我加入乐团时有过类似的经验,无视职务制度的行动太多,可能是组织崩坏的徵兆。」

    这么一提,昨天明明是平日,藤咲高管乐社却没练习。跟这件事有关吗?

    莫非我接下一个超级大麻烦?

    「让我考虑一下。」

    山边教练细细吐出一口气,搔了搔短发,沉默不语。大概是「不要跟我说话」的意思。

    我沮丧地抱著膝盖,芹泽蹲下安慰我「别在意」,春太坐到我面前。「对了,小千,要是当时你也在公园,怎么不喊我一声?」

    记忆中的场景在脑中复苏。

    ——那孩子是在密室状态下遭到攻击过世的?

    ——你能设法帮我抓到凶手吗?

    我将感觉只会在电视剧里听到的危险对话告诉春太。

    「那是我。」

    「我?」

    「就是我。」

    「呃……」

    「最好不要在那座公园练习。直到不久前,那里一到深夜就会变成不良国中生的基地。」

    「直到不久前?」

    「现在他们不再靠近那里。不过,这也是个问题。」

    我想起高挂在公园界线网子上的各种手写看板:「禁止玩球」、「禁止大声喧哗」,甚至是「禁止婴儿哭闹」,确实太过头了。到底是何时变成那样?

    不不不,等一下。要是置之不理,话题又要没头没脑地继续下去。可靠的芹泽帮忙提出我最困惑的一点:

    「问题最大的是你的发言。孩童在密室状态下遭到攻击身亡?」没错、没错,我暗暗声援。「你几时变成高中生警探?你的法国号里藏著警徽吗?洗洗睡吧。」呃,我没想得这么刻薄。

    「我很严肃的。」

    「当时你到底在跟谁说话?」我试著问。

    「我常去的深夜超市的收银台主妇,有时会分一些快过期的熟食给我。」

    他居然有这么家常的人脉……在某种意义上,教人佩服。

    「昨天放学路上碰巧遇到她,我们换个地方闲聊,聊著聊著,我忽然想帮她逮到凶手。她的孩子在密室状态下遭到攻击是真的。」

    芹泽一脸不耐烦:「什么密室,那是侦探小说或推理漫画中的诡计吧?现实中怎么可能有密室?」

    「日常生活中也会出现密室啊。只要有意,不管是老人、孩童、病患,随时都能制造出密室。要不要我当场制造密室给大家瞧瞧?」

    现下、在这里、做出密室?

    春太拿手帕裹起法国号的吹嘴收进口袋,双手伸到我们面前。合在一起的双手像是包覆著空气。我们莫名其妙地抬头望向他。

    「看,手掌里不就是个密室?她的『孩子』,是能放进掌中的幼小仓鼠。」

    山边教练严肃思索著,但春太毫不理会,张大鼻翼热心地侃侃而谈:

    「我那个朋友,就称呼她为『主妇A』吧,主妇A向同事要来一只小仓鼠,用双手包著幼鼠小心翼翼地带回家,准备送给六岁的女儿。那是晚上十点左右,她打算给女儿醒来时一个惊喜。那座公园位在同事和主妇A家之间,于是她抄近路穿越公园。听好,就在这时,事件发生了。」

    我一直忍耐著听到这里,和芹泽默默互相点头,掏出绑头发的橡皮筋,朝春太的脸颊射去。

    「好痛,干么啦!」

    芹泽露出打心底受不了的表情,「别说扯偏,你的故事根本趴地了。」

    「是吗?跟管乐社的活动不无关系喔。」

    「咦?」我有些讶异。

    「主妇A的母亲是自治会联合会的会长,搞不好透过这次的事件能跟她拉近关系。」

    芹泽一副就是要找碴的态度,气势汹汹。「跟她拉近关系要做什么?」

    「小千,你注意到那座公园的异常之处了吧?」

    春太一问,我点点头。旁边的芹泽露出要求说明的眼神,我简单告诉她公园的状况。不出所料,她的眉头打成结。

    「那根本变成老人公园了嘛。」

    「每个地方都是这样。连孩童都不能在公园玩,更别提练习管乐。」春太瞄山边教练一眼,「我们光是要确保音乐教室,就让教练费好大一番工夫,不是吗?还有合唱团的事,加上明年也想招募许多学弟妹……」

    芹泽逼近春太,「难道你想让全镇的公园都能自由使用?」

    「我不敢奢望,一座公园就好。我期待有一天能在公园练习。」

    「你打算拉拢自治会什么的会长,跟全镇的老人家作对?」

    「怎么可能?」春太摇头。「要从认识彼此开始。眼光放长远些,设想到两年、三年以后。」

    芹泽瞪大眼,连眨几下。至于我……我想起在公园听到岩崎说的藤咲高中管乐社校友。看到平静地认真述说的春太,我内心一阵热又一阵疼,暗想:这个傻子……现在就考虑毕业后的事做什么?

    「我也要帮忙。」

    「咦?」芹泽转向我。

    「我要帮忙。我也来帮忙,可是别再说什么两年以后的事了。」

    「等一下,穗村……」

    间隔一段空白,传来一道长长的叹息声,是抿著嘴的春太。他忽然目光一沉,无声地笑。「这就是我的缺点吗?」

    尴尬的沉默落在他的脚下。才不是缺点,正当我要好好告诉他时——

    「上条很聪明——在不好的意义上,信二郎甚至为此担心,说上条有时实在教人傻眼。」

    一道声音加入我们三人的对话,是山边教练。不知不觉间,她转向我们:「听起来很有意思,我也加入好了。」

    「教练……」春太露出困惑的表情。

    「虽然无聊,可是不解开密室杀人——不,密室杀鼠事件,上条就无法前进吧?」

    「教练不会认为这件事太无聊而生气吗?」

    「俗话劝人要『刻苦勤勉』,但也提过『欲速则不达』。有时绕点路,反而收获更多。喏,快说下去。」

    「呃,好。」春太在山边教练鼓励下,振作起来,匆匆继续说明。

    「小仓鼠在主妇A掌心形成的密室中遭到攻击。它突然痛苦万分,猛烈挣扎起来。我得声明,它并非事前吃到毒药之类的,也不是双手包得太紧,害它窒息或受伤。另外,小仓鼠的健康状况良好。因为主妇A挑选了最活泼的一只。」

    春太再次向我和芹泽伸出手掌围成的密室。

    我们脸颊几乎贴在一起,仔细观察他的手。手指之间有空隙,形同呼吸孔,不过并不大。

    「小仓鼠在掌中痛苦挣扎起来前,主妇A都没察觉任何异状吗?」山边教练问。

    「完全没有。另外,运送期间她没遇到任何人。」

    「以这状况来看,还真有模有样。」

    「明白就好。」

    确实……我和芹泽屏著呼吸仔细聆听。

    「后来小仓鼠怎么了?」

    「事发突然,主妇A惊慌失措,绊到障碍物跌倒。」

    「跌倒?」

    「对。小仓鼠高高拋起,很遗憾……」

    春太在胸前双手合十。

    「凶手不就是主妇A吗!」

    或许该说理所当然,芹泽颇生气。

    「欸,冷静下来。事发的契机并不是主妇A,肯定是有人在手掌密室中使用凶器。」

    「欸欸欸,上条你看出多少?」

    我十分尊敬拥有强烈好奇心的山边教练。

    「大概一半吧,虽然还没有明确的证据。」

    「是视力不好的我无法解开的谜团吗?」

    「这个嘛……」春太欲言又止,再次望向手掌形成的密室。「教练应该无法识破凶器。」

    「这样啊,真可惜。」山边教练陶器般纤细的手,摸索到春太的手。「掌中的密室啊。据说古时候的人,会把双手包裹起来,从交叉的拇指缝窥看里面,制造只属于自己的黑夜。」

    黑夜——我从这个词联想到某件事,不由得挺直背脊。

    「小千,怎么了?」

    「听到黑夜,我想起重要的事。教练,岩崎告诉我的音乐密码有个标题。」我急忙把书包拉过来,取出学生手册,翻页寻找笔记。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又返回原来的话题……」

    山边教练有些惊讶,我缩著肩膀抬起眼:「抱歉,我打断话题了吗?」

    「我是无所谓啦。」春太应道。

    「快点说是什么。」山边教练催促。

    「找到了,音乐密码的标题是『沃普尔吉斯之夜』。」

    春太和芹泽对望一眼,他们似乎都没听过。

    山边教练做出沉思的动作,抚摸著鼻梁。

    「沃普尔吉斯之夜,我在德国留学时听过,是中欧和北欧广为盛行的祭典。」

    祭典……是怎样的祭典?

    山边教练一手掩著嘴巴,似乎想到什么。不久后,她挪开手,慢慢抬头出声:

    「真令人好奇。」

    「咦?」

    「密室杀鼠事件就交给上条,至于这边,就卖个人情给那个叫岩崎的社长好了。」

    「意思是⋯⋯?」我满怀期待,等著教练接下来的话。

    「好,我就见岩崎一面吧。」

    太棒了!我不小心像小学生般欢呼,山边教练苦笑:

    「穗村真是老好人。哎,好吧。下星期六的练习到下午四点,希望是那之后的时间带,地点在藤咲高中以外。我的条件就这些,其他的岩崎决定即可。告诉他,我们边喝咖啡边聊。」

    「今天我会打电话问他。」

    「穗村,你得陪同。」

    「咦,我也要吗?」

    「你要为随便向别人打包票负责到底。」

    「也是⋯⋯」

    我深深垂下头,有人拉扯我的制服袖子,是芹泽。怎么了?我望向她。

    「穗村要去吗?」

    「你听到了吧?」

    「是喔,那我陪你去。」

    「不用啦。」我觉得抱歉,忍不住客气起来。「是练习结束才要去,不必勉强。」

    芹泽稍稍低头,微微张唇含糊地说:「不是跟采谱有关吗?我派得上用场……」

    「山边教练在场,没问题的。」

    「我也想一起喝咖啡……」

    「咖啡随时都能喝,对吧?」

    芹泽「呜」一声,双肩颤动。我慌忙搂过她,温柔地拍她的肩膀安慰:

    「抱歉,你想体验放学后在麦当劳吃薯条的女高中生生活,对吧?你上次才说过嘛。」我转向山边教练。「她能一起来吗?」

    「又没人要去麦当劳,你们在演哪出?」

    如此这般,破解音乐密码的三名人选决定。

    4

    星期六,自从纯银的许愿长笛事件后,我仰望天空的次数增加。飘浮在市街上空的云朵边缘镶了一圈蜂蜜色。手表指针就快来到约好的下午五点。

    岩崎指定的地点,位在藤咲高中与南高的中间地带,是一家以蓝色屋顶为特徵的自营进口杂货店。二楼似乎是常客的咖啡休憩空间。

    经过十字路口,山边教练、芹泽和我来到店门口。

    「好像是他认识的人开的。」

    我向两人说明,率先进入店内。见到看似店长的中年男子,我报上名字,他便领我们从楼梯上到二楼的咖啡厅。接著,他出声呼唤:「浩二,你的客人来了。」没有柜台、收银台或菜单,木板装潢的空间里,只有小型直立式钢琴和立在架上的低音提琴,还有三张小圆桌,岩崎独自在里面等候。

    「不好意思,要老师特地过来。」

    岩崎猛地起身行礼。他穿著运动服,书包放在地上。看到我们三人,他蹙起眉,打开过期的《钢琴月刊》,不停抬头又低头。

    「咦,山边真琴老师呢?她等一下才要来吗?」

    「喂喂喂,你伤了大姊姊的心。」

    岩崎拚命赔不是的模样真是一绝。他请我们在皮革沙发坐下,注意到文静的芹泽,又恭敬行礼:「你是芹泽直子同学吧?我们的顾问老师曾提起你。明年一月的合奏大赛预赛,请手下留情。」明明是同年级,他彬彬有礼的态度却一点都不惹人嫌。

    老板以托盘端来四杯咖啡。刚磨好的咖啡豆香弥漫整个空间。芹泽贴著杯缘啜饮,顿时睁大眼:「好好喝⋯⋯」我含一口,也有相同的感想。虽然满没品的,我还是小声问岩崎:「这大概多少钱?」没菜单也没价目表。而我这个月的零用钱所剩不多。

    岩崎摇头,正要开口,山边教练替他说明:「这是楼下店长的好意,回去时要好好谢谢人家。即使是卖一杯咖啡,也需要餐厅的营业证照,但这里是杂货店吧?」

    岩崎目不转睛地注视山边教练,重新坐正:「我放心了。刚看到山边老师,我吓一跳,但你就如同我的想像。」

    「会吗?我带了两个人来耶。」

    「是我提出不情之请。楼下的店是家父的朋友开的,二楼有时会举办爵士乐的即兴演奏会。藤咲只有少数几个人会来,而且今天我是偷偷跷掉社团的个人练习过来的。」

    我把咖啡杯放回碟子:「社长可以这样吗?」

    「去年长笛分部的女社员发起行动,趁练习时全员开溜。跟当时的骚动比起来,这不算什么。」

    「呃……」

    岩崎垂下目光,「总之,没时间了。」

    没时间?什么意思?我和旁边的芹泽对望一眼,纳闷不已。

    「这是个很适合聊秘密的地点……」

    山边教练低喃,岩崎不知为何道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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