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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贰)

    夜晚的冷风吹得我心情不错,我坐在屋顶上,眺望着不时升起烟花的天空。

    街道上装饰着的提灯在日落后,灯火映得更加鲜艳。观看祭典的人们欢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

    我并不讨厌夜巡的任务。可以从日暮到深夜望着变化的天色,还有随风飘散的夜晚的香气。

    一边看着街道,一边畅想人们的日常生活。

    而且,今天是祭典的日子。狭窄的街道上排列着的小摊,飘出诱人的香气。我闻了闻这些香气。

    「呀呀!这是御手洗团子的香气。」

    大概是在哪里有卖烤团子的吧。

    我托着腮看着街上的行人。

    穿着浴衣的人也很多。牵着父母手的孩子在面具店前停下脚步,指着狐面央求。

    『甘色……御手洗团子,要不要吃?』

    『真的!?可以吗?』

    『只有今天是特别的哦……但是,要对奶奶保密哟?』

    『嗯!』

    怀念的记忆在闪烁的灯火中隐约浮现,我眯起了眼睛。

    裹着甜酱汁、烤得香喷喷的团子的味道难以忘怀,现在我也只要遇到卖团子的,就会停下脚步。

    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不行,不行。」我摇着头站了起来。

    现在还在巡夜的时候。虽然现在还没有怨灵的迹象,但也不能松懈。

    就这样平平安安地等到夜深就好了。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跳到隔壁房子的屋顶上。降到没有人的岔路上,旁边正在理着毛打盹的猫立刻跳了起来。

    「啊啊,对不起。我没打算吓你。」

    我道过歉,那猫噗地转过脸,一溜烟地逃走了。我追在它后面,走到外面的大街上。

    排列着摊位的大街上,人挤着人,甚是热闹。

    我带着为了不引人注目而放在刀袋里的刀,环顾四周。

    不仅周围人很多,路边摊前面还排起了长队,想要前进很困难。

    我和几个同样穿着浴衣的讨魔士擦身而过。不过不是狐咲家的人,而是其他一族的人。这一点看面具就知道了。

    既然有这么多警备人员,只要察觉到怨灵的动静,情报就会传达出来吧。

    (现在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去驱除另一件怨灵的桃色姐和梦色她们,不要紧吧。听说两人对付的怨灵是中级怨灵。

    虽然不至于那么棘手,但意料之外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虽然我不认为两人会放松警惕,但有时也会遇到超乎想象的强敌。

    (有桃色姐在了……不用担心。)

    如果只有梦色在的话也许会做出荒唐的事情,但桃色姐看起来那样冷静。不会判断失误吧。如果觉得无法控制的话应该会呼叫救援的。

    我掏出夹在衣带里的旧手机,确认有无联络。

    刚上高中的时候,桃色姐把以前用过的手机给了我,说是有用。上面挂着的铃铛挂坠,是梦色说着『甘色姐姐,马上就会弄丢的吧!』给我的。

    梦色刚上初中时就买了手机,比我用得还熟练。告诉我手机的使用方法的也是梦色。

    话虽如此,我也只有打电话的时候才会使用。现在两人还没有联络,没有消息就是没事的证据,我把手机收回衣带里。

    「呀呀,这是……」

    我闻了闻气味。进入里路,那里也有好几个小摊,又红又艳的苹果糖散发着阵阵甜香的气息。

    穿着浴衣的女性和穿着甚平的男性一边和睦地聊着天一边买苹果糖。女人把苹果糖贴在嘴唇上,微笑着。

    我为一直盯着看的自己感到羞愧,用手轻轻捂着脸低下了头。两人开心地从我身边走过。好像是往热闹的街道去了。

    我一边沉思一边往前走。

    讨魔士戴面具是定则。素颜只允许给将来的契约对象看。如果不小心被别人看到了自己的真容,就必须和那个人结婚。

    不仅是狐咲一族,其他讨魔士一族也一样。

    我们即使是朋友,也几乎不知道彼此的素颜。偶尔也会有,一不小心——绳子松了,差点就能看见脸的时候,这种时候就会侧过头,转过身去,互相关照,这是默认的约定。

    遮住脸,是为了不让人察觉自己的内心。如果表现出不安、恐惧等软弱,就会给怨灵可乘之机。这是用来将任何感情都藏在内心深处,不轻易表露出来的保护面具。

    朋友和讨魔士之间也是如此。即使我们把内心展露给对方,也只限于亲密的家人,或是决定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只有在他们面前才能现出真容,表现出软弱。

    如果不是在自己认为可以如此敞开心扉的对象面前,就不能摘下这副面具。至于这种被认定是灵魂的一部分的对象,我还尚且不知道。我与恋爱这种感情没有缘分,也不知道追求别人的心情。

    (没有闲暇沉迷在恋爱中了……)

    现在为了完成讨魔士的任务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只是,偶尔也会迷惘地心情动摇。这也是不成熟的证明吧。

    即使遇到了想要交心的对象,我也完全不打算拿下这张面具。

    因为一旦有了重要之人,内心就会变得脆弱——

    既然成了讨魔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丢了性命。尽管是抱着这样的觉悟挑战怨灵,但是思念着别人的话就会变得惜命了吧。

    如果太惜命了的话,就变得不能拿刀战斗了吧。如果胆怯,进攻也会松懈。如果松懈,不仅会危及自己,也会危及并肩作战的人。

    如果恋慕之心和思念之心妨碍了战斗,那还是没有重要之人比较好。

    我独身一人,无论如何都可以为了使命而献身。

    而且,思念别人的心情会使自己困惑吧。变得无法平静。

    思念越强烈就越执着,失去对方时的愤怒就会深深地刺痛心灵,成为无法治愈的伤痛。然后,变成怨念坠入深不可测的黑暗。

    最终会成为和我们讨伐的怨灵一样的东西。这样的讨魔士不在少数。

    怨灵原本也是人。正因为是人,才会成为怨灵。

    这也可以说是人有心这种东西才会造成的罪业吧。

    只要斩断这一切,被常暗囚禁的灵魂就能迎来解放,回到该回到的地方去吗?

    我呆呆地思考着,发现周围异常安静,便停下了脚步。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在老旧民居林立的街道上了。

    祭典的喧嚣与烟火声都渐渐远去,走在路上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这一带,我夜巡视时来过几次。走了一会儿,就遇见一条架着桥的小溪。过了那座桥往前走,路旁静静地立着一座朱红色的鸟居。

    「呀呀……有这样的鸟居吗?」

    鸟居已经褪色,露出了木头纹理。前面是一条狭窄的参道。

    我像被灯光吸引了一样,倏地走上前去。

    隐约可以听到虫鸣。借着照亮脚下的灯笼的灯光往前走,有一段石阶,前面建了一座神社。左右两边并排的狛狐可能是太老了,脸和尾巴都崩塌了。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先参拜一下吧。」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掏出蛤蟆嘴钱包。

    按铃参拜后,我打算在神社内巡视一圈。结界松动的古老神社,有时也会隐藏低级的怨灵。

    我看了看走廊地板下面,那里只有蜘蛛网。我一边闻着气味一边走着,然后「呀呀」地停下脚步。

    草木的香气中夹杂着清新的花香。我循着那香气向神社后面走去。

    「是……这里吗?」

    我将视线移向小摄社旁,「唏呀!」那里发出了人的叫声。我惊讶地仔细一看,发现蹲在草丛里的是一个穿着浴衣的女孩。

    她怯生生地抬头看着我,胸前紧紧地握着荷包。年纪和我差不多吧。

    她戴着画有橘花的狐面,但其与讨魔士的面具不同。

    如果是讨魔士的面具,戴上就会遮住脸。但她只是戴在头上,却露出了素颜。眼睛炯炯有神,睫毛也很长。

    (花的味道……)

    那味道很温柔很好闻。她蓬松的头发上戴着花饰。因为长得太可爱了,我忍不住盯着她看,连跟她说话都忘了。

    「啊,那个……对不起……!」

    女孩像是哭了一样地说,踉跄地站了起来。我想马上离开,她却说着「啊,等等!」并朝我伸出手。

    就在这时,我被摔倒的她拉住,也单膝着地了。她似乎连草履也掉了。

    「你没事吧!?」

    我慌忙拿起草履,放在她身边。

    她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这期间她还不安地紧紧攥着荷包的绳子。

    「我也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妖怪呢。」

    女孩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歉。

    『妖狐……——!』

    那个声音在记忆中复苏,我轻轻握住放在膝盖上的手。

    「对不起,做了失礼的事。我只是吓了一跳,因为太累了所以坐在那里……对不起。」

    女孩慌忙重新端坐,低头道歉。

    「呀呀……我才是吓了你一跳,对不起。」

    我也低下头,拉着她的手一起站了起来,然后用手掸去她浴衣膝盖处沾上的草和土。那是一件干净的白底浴衣,袖子和衣襟上都有花朵图案。

    「啊,没事的!」

    她慌张地摆手,不好意思地说。

    「难道是……你在等谁吗?」

    我这样问她,她含着泪轻轻摇了摇头。也就是说,她是一个人来看祭典的吧。

    「如果你迷路了,我送你到摆着摊的街上吧?」

    我试着这么说,但她又摇了摇头。

    (看来这是有什么隐情……)

    「如果你有困难的话,我会听你说的。」

    我尽可能温柔地搭话,她却警惕地看向我的刀袋。

    「啊啊,这个……是有原因的。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我急忙把刀藏在自己身后。我不仅戴着面具,还带着刀。让她放心是不可能的吧。要是穿着讨魔士的制服还好,但现在我穿的是浴衣。

    「我的名字是狐之咲甘色,绝对不是妖怪。我只是在祭典时做警卫,巡回时顺道来的。」

    瞪大眼睛的女孩盯着我,点了点头。他似乎暂时相信了我。

    「我叫嘉月……坐在这里,是因为有点累了。」

    那个自称嘉月的孩子垂着眼睛回答。

    为了听她说话,我和她一起坐在树旁的凳子上。

    「果然……还是叫谁来接你吧?」

    她可能是穿了不习惯的草履弄疼了脚。那样的话,走着回家一定很辛苦吧。

    「不,这就不必了!」

    嘉月表情有些僵硬地看着我,清楚地摇了摇头。

    「而且……现在也不能马上回去。」

    她莫名其妙地低着头,膝盖上握着荷包的绳子。

    我担心起来,问道:「你似乎有什么烦恼?」也许是多管闲事,但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我把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那是钱包……或手机之类的贵重品吗?」

    「……不,丢失的是『钥匙』。」

    「钥匙?」

    (是家的钥匙吗……?)

    可能她的家人也不在家。我偶尔也会不小心找不到钥匙。

    有时放在了口袋里,有时掉到了包底。因为是很小的东西,所以找起来很麻烦。

    「那个荷包里是什么?」

    我指着她小心翼翼地捏着的荷包问。也有钥匙被夹在什么之间的时候吧。

    「不在这里面,而且要是在里面的话一看就知道。虽说是钥匙,但也不是那么小的东西。」

    「哼嗯……如果是失物的话,可能已经送到派出所了。要不要一起去问一下?」

    嘉月看了我一眼,沮丧地小声说:「我想肯定没人送过去。」

    「那不是普通的钥匙。我家规定婚礼时要带一把特殊的钥匙,如果没有那把钥匙,我就不能嫁给对方。明明如此,我却把那么重要的钥匙……不小心弄丢了。」

    她低着头,用指尖拭去滴落的泪水。大概是太钻牛角尖了,她的声音变得消沉起来。

    「马上就要嫁给婚约者了,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找也找不到,累得瘫坐在那里。」

    「这样吗……既然是这样,就老实地告诉对方怎么样?」

    「不,我真不能说! 而且,我只知道那个人的名字,突然去见面也很失礼吧。我怕就算说出了实情,也会被说成是粗心大意的人,会被讨厌……因为害怕,所以怎么也说不出来。」

    「婚礼的日期是什么时候呢?」

    「是明天……」

    「明天!?」

    我吃惊地叫了起来。嘉月焦急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明天之前找不到钥匙,就会出大事。事到如今,也不能更改日期了吧。

    「那就麻烦了……如果找不到的话,就不能准备代替的钥匙吗?」

    那把钥匙,可以理解为结婚戒指之类的东西吗?虽然今天明天做不出来,但如果日后准备的话,对方和对方家里应该也能理解吧,我肤浅地想了想。

    「其他钥匙不行,必须是那把钥匙。」

    「那么,婚礼呢?」

    “我想只能放弃了。但是,也没办法吧。因为没有缘分,所以决定放弃。只是,给对方添了很多麻烦,我心里很难过……该怎么补偿才好呢?」

    说着话的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面向前方想了想,开口道。

    「离明天还有一段时间……现在放弃还太早。」

    嘉月抬起头,湿润的眼睛看着我。

    我面具下带着微笑,拉起她纤细的手站了起来。

    「一起找的话,说不定能找到。」

    「这么做会让甘色大人感到厌烦的。明明是我的错……」

    「能在这里相遇,一定也是某种缘分吧。」

    帮助他人也是重要的任务之一。我想那就当作夜巡时顺便做的吧,于是拉着她的手走了起来。

    穿过神社的鸟居,我们走了一会儿,来到了明亮的摆着路边摊的街上。走路的人都头戴面具,手里提着提灯。

    那梦幻般摇曳的灯火,就像鬼火一样——

    这里虽然能听到说话声和笑声,却好像被一种冷清的寂静所包围。

    莫名的违和感,让我突然回过头。

    「发生什么了吗?」

    「不……一定是心理作用吧。」

    我轻轻挥手回答。总不能让她陷入不安吧。

    「……这里好像没有的样子。」

    我们在马路两端、正中间、路边摊旁边都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像钥匙的东西。

    「这里会有吗?」

    我打开垃圾桶的盖子看了看,好像没有。我又蹲在摊子下面看了看,只有一只猫蜷缩着身子打哈欠。

    「好像,没有呢。」

    我喃喃自语,叹了口气。

    (没那么容易找到吗……)

    嘉月甩开手站了起来,叫道:「甘色大人!」

    「可能是那个!」

    她拉着我浴衣的袖子,指着人来人往的马路前方。好像有条小狗在横穿马路,仔细一看,尾巴又圆又粗。眼睛周围也是黑色的,鼻子也和狗不一样。

    「那个……莫非是貉!?」

    我和嘉月互相一看。那只貉嘴里叼着一把系有红绳的旧形制的钥匙。我想追上去,但它似乎感觉到了危机,一溜烟地逃走了。

    「等等,那边的貉!」

    我一边跑,一边伸手去抓。貉却躲开了那只手,走到路边摊旁。

    我和嘉月一边向店主道歉:「对不起,借过一下!」,一边从摊子和摊子之间穿过。

    「为什么,偏偏是貉……!」

    我们来到另一条小巷,那里也是摊子排到很远处。走在路上的人们手里拿着棉花糖和苹果糖。

    一名买刨冰的女性看到在脚下缝纫似地跑来跑去的貉,发出一声悲鸣。周围的人也追着它看,「啊,是貉」,彷佛在看一个稀奇的东西。

    「然则……!」

    我以盖上的垃圾箱为踏板,跳上摊位的屋顶。

    「甘色大人!」

    在嘉月担心的仰望下,我从摊子的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寻找着貉的身影。

    「在那……怎么可能让它跑掉!」

    我看到一只游荡的貉,抢先跑了过去,跳到地上。

    我立刻扑向想要逃跑的貉,但被它飞快地躲开了。

    好不容易躲过人群赶来的嘉月,也被四处逃窜的貉捉弄,跌跌撞撞地坐在地上。

    再在路往前走一点,行人没那么多了。

    明明追到了这里,却不见貉的身影。看样子,它好像藏起来了。

    「你这个……貉……!」

    我一只手撑在大栗树上,握紧拳头。

    对我们狐之咲来说,貉可以说是天敌。因为和我们有过节的家族喜欢戴的就是貉面。

    虽然我对那只野生貉没有怨恨,但一想起貉那厚颜无耻的嘴脸,我还是很生气。

    疲惫地吐着气的嘉月突然抓住我的袖子。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草丛中有一条圆圆的尾巴在摇动。

    我屏住呼吸,从背后慢慢靠近。

    (消除自己的气息,平息杀气,以疾风般的速度……上了!)

    我扑过来,那只貉用后腿狠狠地踹了我的面具,迅速躲进草丛。

    「甘色大人!没事吧!?」

    嘉月跑到跪在地上的我身边。

    (这样的话,这附近的杂草也会一并被割掉的……!)

    「狐之咲的力量,好好看看吧。」

    「冷静~!」在我用力握住刀柄想要摆好姿势的时候,嘉月慌忙阻止了我。

    (是啊……)

    这是祖先代代相传的讨魔之刀。是用来消灭怨灵的刀,不是用来消灭貉或割草的。

    「不行,不行。我竟会如此冲动……」

    我深吸一口气,把拔出的刀咔的一声收回鞘内。

    任何时候都不能缺乏冷静。这是狐之咲的教诲。

    又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只貉,它正全神贯注地闻着别人掉落的苹果糖的气味,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躲在垃圾桶后面的我们。

    (就是现在!)

    我跳出来,双手紧紧抓住貉的身体。好,抓到了,我忍不住笑了。随着狂暴的叫声,钥匙从貉嘴里掉了下来。

    「呀呀,真是只让人抓狂的貉呢。」

    我轻轻地把它放到地上,貉立刻逃走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掉在地上的钥匙。

    就像嘉月说的那样,它不是件小东西。是仓库还是什么的钥匙吗?很老旧,锈迹斑斑。

    「你找的钥匙就是这把吗?」

    我把钥匙交给嘉月,问道。

    看到这把钥匙,她神色低沉地微微摇了摇头。

    「对不起,不是这把钥匙……因为形状一模一样,我还以为一定是它。明明你费了那么大劲帮我找回来了。」

    「知道不是就足够了,再去别处碰碰运气吧。」

    我这样回答,牵着嘉月的手迈开步。好冰凉的手啊。

    「好的。」她露出了稳重的笑容。

    「那个,甘色大人……谢谢你,为了素不相识的我,您却这么亲切。」

    「没关系……这也是我的任务。」

    把系着绳的钥匙当作失物送到服务处后,我们返回摊位林立的街道。

    我闻到一股香气,停下脚步。「啊,这是……!」

    是烤得香喷喷的味噌的香味。就在旁边的小摊上,火正烤着御手洗团子和涂满了味噌的糯米团子。

    我的肚子咕咚叫了起来,被最喜欢的味噌香气吸引,不知不觉就想走过去了。

    「不行,不行。」

    我转过身背对着卖团子的摊子。现在不是看别处的时候。

    「快走吧,明天之前要找到钥匙吧。」

    说完,我快步离开了那里。

    不是有句话说武士吃不上饭也要悠闲地剔牙吗?只不过我不是武士而是讨魔士罢了。

    找不到钥匙,在路上来回转了好几次的我们,转移到空地长吐了一口气。嘉月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疲劳和不安。

    她大概是在担心如果钥匙就这样找不到该怎么办吧。我毕竟一直在走,喉咙也干渴了。

    「要不要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

    「不,我没关系!」

    一直低着头的嘉月,也许是怕给我添麻烦吧,抬起头马上这样回答。

    但是,那一看就知道是在勉强自己。我看了看周围,决定找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在拥挤的摊位街道后面,还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吃摊。挂着『冰镇甜酒』的旗子,下面还放着凳子。因为是不太显眼的地方,所以也没有人排队。

    我说「那里好像正好」,带着她移动过去。

    「因为糖分的补给也是必要的呢。」

    一杯冰镇甜酒的话,奶奶大人也会原谅的吧。因为任务完成到一半就晕头转向的话就麻烦了。

    买了两杯甜酒后,我们拿着纸杯坐在凳子上。酒里散发着甜甜的酒曲味,很美味的样子。我把一杯递给嘉月。

    (谨慎起见,先施幻术吧……)

    为了不让人看到我的脸,我用了隐藏脸的方法。这样一来,即使面具不小心掉下来了,也可以放心了。

    「我开动了!」

    我稍稍抬起面具,把纸杯送进嘴里。

    酒凉得刚好,我不由得发出「好喝!」的声音。软绵绵的,温柔的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一瞬间,它就滋润了我干渴的喉咙。

    「真的,很好喝……!」

    双手捧着纸杯的嘉月也露出了微笑。

    我注意到系在她头上的面具绳子快要解开了,于是把纸杯放在一旁,然后稍微倾斜身体伸出手。

    「啊,对不起。我……」

    「别动。」

    我解开她面具上的带子,再把面具重新系紧。这期间,嘉月紧张地挺直了背。

    「这样就好了。看着系得不错。」

    「谢谢您,甘色大人。」

    「……虽说是家里和父母决定的,但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你难道不痛苦吗?」

    我松开面具带子,突然问道。

    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啊,不……我在想,难道你不想和你下定决心选的对象在一起吗,这样。」

    如果是通过相亲和说媒认识的,在互相了解的基础上做出的决定还好,但是嘉月在出嫁当天才第一次知道对方的事情。

    也有可能是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内心,和不合心意的对象共同生活。

    就算是为了家,但至少也应该给一点时间来认定对方吧。这难道也不被允许吗?我对没有自由的她感到有些可怜。

    我家也有成规和惯例。其中之一就是必须和被人看到自己真容的人结婚。所以不一定会和相亲相爱的对象结合。虽然不是禁止恋爱,但无论如何还是很难。

    同为讨魔士的话,对对方家的情况也会很了解。即使是为了守护一家相传的秘技、奥义、教义,父母和亲戚也希望能招到值得信赖的家族出身的人。

    要是与怨灵毫无关系的家庭的人,要理解讨魔士的职责、惯例和成规,并适应它们应该是很困难的。也听说过有人因为无法忍受而分手了的事。

    像嘉月的家一样,我们也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束缚着。为了家,为了任务,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已经清楚地知道了,但内心却并非如此认为。

    所以,我不由得同情她,觉得她和我一样。

    嘉月沉默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然后低着头低语道:「是这样呢……」

    「如果我另有思念之人,也许会很痛苦。但是,因为还没有遇到过那样的人……并不是没有不安,因为我不了解对方。如果被讨厌了的话,我会想得睡不着觉的。因为对方也不一定没有意中人。」

    即使没有,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喜欢自己。也可能不是彼此喜欢的对象。这都是结婚后才能知道的。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我也想过逃跑。但是,如果逃跑的话,我就不能完成重要的任务了,家里人也会很为难,不能因为我的任性而给他们添麻烦。」

    我一边听她说话,一边仰望夜空。细细的云静静地飘过。

    这也算是任性吗?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吧。

    但是,即使我是她的话,果然——也同样会这么想吧。因为我知道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东西。

    为了保护世人,即使牺牲自己也要战斗的人们的身姿,我从小就亲眼看到了。我被那些人保护了。正因为如此,我才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必须走同一条道路。

    从拿起刀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逃跑的路了。这些都是自己意志的选择,而不是因为家庭或家族的关系,单方面强加给我的。

    (是吗……一样的吗……)

    她也会有恐惧和不安吧。即便如此,她也意识到了这是被赋予的使命,做好了觉悟。

    「重要的钥匙是我弄丢的,却让甘色大人和我一起找,我从心底感到抱歉……是我自己太不中用了。」

    嘉月盯着装着甜酒的纸杯,叹了口气。

    「离明天还有一段时间。据说遗失的东西会在忘记它时出现,慢慢逛着说不定就会找到哦。」

    我微微一笑,向她伸出一只手。

    嘉月急忙把剩下的甜酒饮下,微笑着说了声「好」,拉起我的手。

    「在这里吗……不,这里好像也没有。」

    决定和嘉月分头寻找的我,自言自语地走在路上。中途,我突然停下脚步,像仰望月亮一样将视线移向夜空。

    「桃色姐和梦色的任务,这时应该已经完成了吧……」

    若是结束了应该会和我联络的,但到现在电话还没打过来。是任务棘手,还是任务结束了正往这边走?

    (之前说是想穿浴衣,可能是回家换衣服了吧……)

    夜巡的其他讨魔士也不知去了哪里,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出现。即使穿着浴衣混入观众中,讨魔士的面具也很有特征,一眼就能认出来。

    尽管如此,走在路上的人们戴的都是祭典上卖的普通面具。

    (可能是哪里出现了怨灵,大家都去增援了。)

    我把手贴在面具的下巴上。如果怨灵出现,我马上就会收到消息。而且,要是它出现在附近,凭气息和臭气我不可能发觉不到。闻了闻,空气飘出来的都是小摊上卖的食物的香气。

    大概是觉得今晚不会再有怨灵出现了,所以大家都撤回了吗?不过,既然是任务,在祭典结束之前,警备应该不会懈怠才对。

    (这么说来,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呢?)

    从开始找起,感觉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我正拿出手机确认,却听到「喂」的一声。

    我反射性地抓住刀鞘回头。

    「啊……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说着他退下一步。那是一个戴着狐面、身穿墨色浴衣的青年。

    他低下头,环顾四周,离开了。他看了看情况,又马上拦住了另一个穿着浴衣的女人。那也是认错人了吧。

    「对不起,失礼了!」

    没错,他一直低着头。虽然相当可疑,但我对青年戴着的狐面有印象。

    (该不会,那是……)

    我走向那位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伫立着的青年。

    「你要找的是……戴着画有橘花的狐面的女性吗?」

    一打招呼,他马上转过头看我。

    「哎……是的。她戴着和我很像的狐狸面具,和你差不多年纪。您认识她吗?」

    即使同是狐面,风趣和表情也会各不相同。他戴的狐面和嘉月戴的面具真的很像。

    因为两人的脸上都画着橘花的纹样。不知道是制作者是一样的,还是买的店是一样的,但有关系是肯定的。

    「那个人刚才还和我在一起……」

    「能告诉我她在哪里吗!?我必须马上找到她。因为很危险,那个人……嘉月殿!」

    他用力抓住我的双肩,急不可耐地说。

    我一边和他一起跑,一边迅速环视四周。

    嘉月正在和我分头找钥匙,应该在这条路上的某个地方。

    可能是因为人太多,没注意到擦身而过了。

    「嘉月殿穿的浴衣是什么花纹颜色的呢?」

    和我一起停下脚步的青年,目光追随着行人,问我。

    「带有花朵图案的白底浴衣配上红色的带子,你不是结伴来的吗?」

    如果是一起来参加祭典的话,应该知道她穿着浴衣的花纹颜色吧。家人也一样。

    「不……我叫云和。她是我的婚约者……」

    他为难地用手捋了捋刘海。

    「啊啊,这样吗……」

    嘉月所说的那个从未谋面的结婚对象应该就是他吧。因为不认识她的脸,所以只能根据面具寻找。当然,他也不可能知道浴衣的图案,所以只能一个接一个地打招呼。

    (也就是说,他比起自己的形象,更担心嘉月的身体啊。)

    虽然两人没有说过话,是因为家里的事情而定下的婚约,但总觉得这两个人很像。

    还是说,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在相遇之前就已经心有灵犀了呢——?

    「失礼了,请问您是? 是嘉月殿的朋友吗?」

    「不……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根本不是很熟。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刚才和她一起寻找失物来着。我是讨魔士狐之咲甘色。」

    「甘色殿……您所说的失物,该不会是钥匙吧?」

    「她说说如果没有那个,她就回不了家了。事情的原委,你应该很清楚吧?」

    「哎,我知道。原来嘉月殿在找钥匙啊。要是她告诉我就好了。」

    云和用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着。他好像现在才知道那件事。

    嘉月应该没有把钥匙丢了的事告诉家人吧。如果说了,他应该就已经知道了。

    「面对素不相识的人,连说话都需要勇气。她大概是怕引起不必要的担心,想一个人找吧。我遇到她的时候,她也找累了,瘫坐在地上。」

    「我应该更早去见她的。可是,因为是家里的规定,直到今天都没去见她,是我不对。至少用书信交流一下也好。」

    他懊悔地握紧了拳头。

    看来是有在婚礼当天之前,双方都不见面的规矩。

    我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用目光追随着身边的行人。虽说如果离得近的话,我就能闻出她的气味,但这样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我很难分辨出来。

    「应该不会离这条路这么远……是在别的路上吗?」

    「嘉月殿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必须尽快找到她。」

    「那个盯上她的是谁?她有被盯上的理由吗?」

    「理由我不知道。不过,几天前开始好像有什么影子缠着她。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影子,嘉月殿家的人调查了一下……才知道是怨灵的影子。可是,嘉月殿瞒着家里人就消失了。」

    「怨灵的影子……!?」

    和嘉月在一起时,我也感觉不到怨灵的气息。

    怎么回事,我皱起眉头。这是讨魔士也不能听漏的话。

    (我竟然,看漏了吗……)

    不,不会的,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并没有疏忽到那种程度。只是,从和嘉月见面的时候开始,我确实有违和感。但是,那是——

    「因为宅邸是结界,所以她闭门不出的时候怨灵也无法出手,只能在外面观察。嘉月殿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就溜出了宅邸,在她家引起了骚动,消息传到了我家。」

    然后他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也跑了出来。

    如果怨灵盯上了她,想要袭击她,现在正是好时机。怨灵一定会出现在嘉月面前。

    我把手托在面具的下巴上沉思。

    「钥匙怎么可能这么巧就丢失了呢……」

    嘉月以为钥匙是自己弄丢的,觉得自己有责任,但说不定钥匙是被人拿走了。如果是婚礼用的重要钥匙,应该不会轻易带在身上吧。应该小心翼翼地放在什么地方,或者收起来。而且,那不是小钥匙,而是大钥匙。

    即使在宅邸中,只要结界有一点点破绽,怨灵就能从那里钻进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钥匙就在怨灵手中了吧。

    虽然目前只是推测,但可以充分考虑。很难想象几天前就一直缠着她的怨灵的影子与钥匙的遗失无关。

    这样的话,就必须像云和说的那样,尽快找到嘉月,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我正要冲出去的瞬间,周围有一股沉闷的气息混杂起来。毫无疑问,那是怨灵的东西。我立刻一脚踢地,跳了起来。

    「甘色殿!」

    (在哪里……!)

    我先在摊位的屋顶着地,然后跳到旁边的树枝上。从那里环视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我看到了嘉月穿着的浴衣。

    「找到了!」

    我从树枝上跳到摊位的屋顶。然后,我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朝她身旁移动。

    我试图寻找气息的来源,但感觉不太清楚。周围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享受着祭典的乐趣。

    除了我以外,谁都没有察觉到这种不祥的气息吧。那个怨灵特有的臭气,也开始慢慢扩散了。

    「嘉月!!」

    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声音,随着人群走着的她回过头来。

    匍匐在地面上的黑发逼近到她身后。从雾霭中突然出现的,是怨灵纤细的手臂。大概是想把嘉月拉进去吧。

    (休想得逞!)

    我紧握着刀鞘,一脚踢向摊位的支柱。

    我把想要触碰嘉月的那只手臂回旋般斩开,然后把吓得硬直的她的身体一下子拉到自己身边。

    「啊,甘色大人!」

    嘉月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喊着我,一边跌坐在地。

    我把她护在身后,调整呼吸,架起刀。

    风刮得很大,提灯摇晃着,灯火一起灭了。

    先前照亮的街道立即被黑暗封闭,走在路上的人们也察觉到了异样。

    人们一边发出悲鸣与尖叫,一边互相推挤着逃跑。被左冲右突的人群挡住,我们也无法从那里往外移动。

    为了不被人踩踏或推搡,我拉起嘉月。

    「嘉月殿、甘色殿!」

    云和拨开四处逃窜的人群,跑到我们身边。

    他一看到嘉月,立刻认出了她。

    「啊啊,你没事吧?太好了。」

    他拉着嘉月的手,松了一口气。

    「是云和……大人吗?」

    嘉月看着他的面具,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大概没想到本应明天见的结婚对象就在这里吧。

    云和慌忙松开握着她的手,说了声:「哇哇,对不起。」然后把那只无处可去的手放在脑后。

    「是的……我一直在找嘉月殿。虽然我也知道突然来见面,有些没规矩……无论如何请您原谅。」

    「对不起。我,那个……把重要的钥匙弄丢了。」

    嘉月用消沉的声音道歉,垂下眼睛。

    「这种事不用担心。比起这个,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才让我担心……不过,你没事就好了。」

    「云和殿,带嘉月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

    我单手拿着刀对两人说。

    「甘色殿,可是那个怨灵……」

    「消灭怨灵是讨魔士的任务。如果能把钥匙拿回来,我保证一定会把它交给你。」

    我用刀挥开从雾霭中出现的怨灵的手,一边叫着「是这边!」一边跑了出去。

    「甘色大人!」

    嘉月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犹豫着,不能马上离开那里。

    瞄准她的怨灵,竟然是我们没能干掉的怨灵——

    不知是何种因缘,我把笑容藏在面具下。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次,一定不会让你逃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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