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在旧民居林立的街道上，吸引着怨灵。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来到了没有人的黑暗街道上。

    周围被浓浓的雾霭笼罩，看不见前方的路。也不知道跑在哪里。

    我反射性地避开从背后伸过来的黑发，一边吐着气一边凝神注视。看到的却是灯笼的灯火。

    是和嘉月相遇的那个神社。我奔向那盏灯。

    我穿过第一个鸟居，跑在长长的参道上。

    怨灵发出呻吟般的声音，将鸟居砍倒。沿着参道排列的树木接连被推倒。

    听着那声音从背后慢慢逼近，我越过倾斜的树木，穿过第二个鸟居，然后突然改变脚的方向，刀尖朝向正面。

    我对着冲过来的怨灵直直斩下一刀，不过，应该被切断的身体马上恢复如初。那是一团没有实体的怨念之块。

    （这种程度不行吗……）

    我绕着神社迂回，望向身后。

    怨灵左右转动脸，甚至转到正后方，然后再转回正面。是在寻找我的身影吧。

    「在这里！」

    我一边吸引它的注意力，一边踢着树干翻跟头。

    我用刀刺向怨灵的脸，不过，在刺中之前怨灵的身影就消失了。落地后，我立刻寻找着它会从哪里出现。

    就在我捕捉到怨灵气息的瞬间，黑发绊住了我的脚。我刚被抛到空中，就又被砸在了石灯笼上。

    我连招架也做不到，疼痛和冲击让我几乎窒息。仰面倒在破碎的灯笼上的我，像被呛着似地吐出一口气。

    我想要爬起来，身体却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

    好像是撞到灯笼的时候头部受了伤，溢出来的血顺着脸流了下来。

    浮在半空中的怨灵突然靠近，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我。

    那长发想要缠住我的胳膊和腿。

    （动啊………………！）

    我反复念了好几遍，终于用动了一下的一只手抓住了刀柄。

    耳边传来好几个人的声音。哪个都是抱怨的声音。笑一样的声音是周围飞舞的鬼火发出来的吗？燃烧着的红色鬼火，一个接一个地聚集在一起。

    细语声、呻吟声、笑声混杂在一起，我仿佛要被流入耳朵的声音吞噬了意识。

    等回过神来，喉咙已经被抓住，指甲已经陷进皮肤里了。

    （妈…………妈…………！）

    我的脑海中掠过坐在走廊上对我笑着的母亲的面影，以及望着黄昏，牵着我的手走回家时的母亲的身影。

    （岂能放弃…………已经，绝对……不能输……啊！）

    对怨灵来说，这是第二次。

    「甘色大人！」

    「甘色殿！」

    呼唤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猛地抬起头。

    嘉月与云和二人穿过鸟居，气喘吁吁地走过来。

    我拼命想要叫出声来，但只能从嘴里发出微弱的气息。无法摆脱怨灵的魔爪，我只好咬紧牙关。

    两人相互一视，轻轻点头，彼此双手合十。他们全身被蓝色的火焰包围，从人的形态变成了狐狸的形态。两只都有着带着淡淡金光的白毛，瞳孔是鲜艳的朱红色。

    （狐…………）

    我瞠目结舌。两只狐蹬地跳起来，咬住压着我的怨灵的肩膀和手臂。

    为了驱赶狐，怨灵用力地挥动手臂。

    我终于趁机逃了出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坐了起来。

    随着从胸口深处涌上来的热流被吐出来，血从嘴唇流了出来。呼吸紊乱，无法调整。

    怨灵抓住狐的尾巴，恶狠狠地要把它摔在地上。一只狐转了一圈，又立刻果敢地扑向怨灵。

    另一只狐叼着十二单的下摆，拼命地站稳。

    我用手撑着颤抖的膝盖，站了起来，像是在让自己振作一些。然后，我用手擦了擦滴落下来的血。

    （该守护的，没能守护，已经不想再发生了……）

    为此，我决定要变强。不强大不行，我将其牢记在心，拿起了刀。

    失败是不可原谅的。一旦失败，就意味着不仅是自己，还有必须守护的某个人的生命被终结。

    已经是，第二次了。

    为此，我已经做好了走和父母一样的路的觉悟。

    即使我的生命被怨灵的魔手残忍地毁灭，我也不后悔。

    「怨灵诛灭第六课所属……狐之咲甘色……参上！」

    我举起双手紧握的刀，将讨魔之炎寄宿在刀中，高高跃起。

    我在空中飞舞，瞄准怨灵的脸一口气挥下刀刃。

    被火焰灼烧的怨灵，推倒狛狐石像和大树，意欲逃进雾霭之中。

    被甩开的两只狐低着身子呻吟着，又再次咬住它的头发和衣服。大概是在拖住它吧。

    我在怨灵身前咚地着地，喊着：「怎么可能再让你跑第二次！」

    挥成一条横线的刀刃射出冲击破，割开怨灵的身体。

    「嘉月，云和殿，退下！」

    我大声叫道。黑发缠绕着二人的身体，想要把它们收进自己被割裂的身体里。

    其中一只飞快地往后退，另一只来不及逃走，在拼命挣扎。先前的一只注意到这一点，迅速扑了过去，叼住对方的尾巴想要把它救出来。

    我用刀斩断缠在狐身上的黑发，两只狐立刻向后退去。

    我确认了这一点，正要放下心来的瞬间，从背后伸出的手臂抓住了我的身体。

    （大意了……！）

    手臂被扭曲，疼痛让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

    无法挥刀，我咬紧牙关。

    不知有多少人的心被这个怨灵吞噬了。怎么能放任不管呢？即使同归于尽也不能原谅它。

    [image]

    「不要……小看狐之咲！」

    我立刻换手持刀，将刀刃刺向身后怨灵的身体。随着刀刃从下往上撕开，怨灵的手臂松了下来，稍稍离开了我。

    从我头上滴落的血碰到刀刃的瞬间，刀身即被紫色的狐火笼罩。放出的火焰蔓延到衣服和头发上，瞬间就覆盖了怨灵的全身。

    即使被火焰灼烧，那怨灵还是伸出手来，想要带我离开。

    果然不切断那张脸，它就不会完全消失吧。

    我把刀收回鞘中，握着刀柄，摆好居合的架势。垂下眼睛，静静地调整呼吸，将意识全部集中在刀上。

    「『狐之咲』奥义……无铭之飞刃！！」

    在怨灵的手触及我之前，我拔刀一击，怨灵的面部出现了龟裂。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拔出插在脸上的那把刀。

    「哦哦哦哦哦哦哦——」

    怨灵的叫声响彻神社，周围的树木随风摇曳。

    全身被火焰烧焦的怨灵化为灰烬四散而去。

    我叹了口气，用手把汗和血一起擦干。

    红色的十二单衣袖已经被烧焦，随风舞动。

    连那也消失后，周围又恢复了夜晚的寂静。漆黑一片的天空上，浮着一轮朦胧的月亮。

    怨灵的臭气和气息似乎也完全消失了。

    我注意到了掉在脚边的钥匙，将它捡起。

    怨灵之所以会盯上嘉月，是因为她是神之眷侣。它大概是认为，只要吸取了这股神气，力量就会增强，又或是想夺取嘉月的身体，自己取而代之？不管怎么说，都只是怨灵的小聪明罢了。

    「甘色大人……！」

    变回人形的嘉月含着泪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你没事就好了！」

    我想起从头上流下来的血，边说着「啊啊，好不容易换的浴衣会弄脏的！」边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开。

    「那种事情，别在意了！」

    坐在地上的嘉月用力摇了摇头。

    云和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说着「甘色殿！」走到旁边。两个人都露出了非常担心的眼神。

    他们自己也绝对不会毫发无伤。嘉月纤细的手臂和脸颊上，到处都是擦伤。能赢，都是多亏了两人毫不胆怯地增援。

    「果然，它是落入了怨灵之手。」

    我把钥匙递给嘉月，嘉月接过钥匙，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包住，闭上眼睛，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就是这个，这是我的钥匙不会错。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让甘色大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呀呀，消灭怨灵是讨魔士的任务嘛。而且，那是我们曾让它逃了一次的怨灵。我们好不容易洗刷了耻辱……如果没有这二位的帮助，也许我现在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我说了声「谢谢」，用手拭去嘉月脸颊上的泪水。

    嘉月的瞳孔中，充满了强大的决心与意志。

    「……多亏了甘色大人，我也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我们一族作为神之眷属来侍奉神社，我们的任务就是守护作为主人的神明大人和神社，帮助和保护世人……然而，我却因为胆怯而惧怕怨灵，惭愧的是，我自以为已经尽力保护自己了。可是，看到甘色大人仅一个人面对怨灵的样子，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便鼓起了勇气。」

    「这也是……」，嘉月看着蹲在旁边的云和。

    「因为云和大人说要一起战斗。」

    「这一点，我也一样。如果嘉月殿没有鼓起勇气，我也做不到面对怨灵。甘色殿和嘉月殿的内心都很坚强，真令我佩服……相比之下，我应该是第一个保护嘉月殿，帮助甘色殿的人。真是太惭愧了。」

    说着，云和双膝跪地，低下头去。

    「不，云和大人也非常强的！」，嘉月面红耳赤地说。

    （嗯——……这是，难道我是碍事的人吗……？）

    夹在两人中间的我挠了挠面具的脸颊附近。

    或许早点离开比较好。「那么……」，我打算站起来。

    「甘色大人。」

    嘉月把手伸向我的面具，然后把快要松开的绳子一下子系好。

    就像我系好嘉月的面具绳子时一样。

    我感到自己的面具慢慢地热了起来，头部的伤痛和身体的疼痛也随之变淡了。

    「我的力量，尽管微小但还是希望能帮上你一点忙……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的。」

    嘉月微笑着说。「嘭」的一声，她的周围浮现出狐火。

    「小甘色～！」

    「甘色姐姐！！」

    桃色姐和梦色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两人「咚」地降落到神社院内，虫鸣鸟叫之声终于传入我耳中。

    环顾四周，坏掉的灯笼、鸟居，以及被砍倒的树木都恢复了原样，丝毫找不到与怨灵战斗过的痕迹。

    嘉月和云和的身影也不知何时从那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些许花香。

    （和嘉月一样的香气……）

    神社旁边种着的橘树，开着白色的小花。第一次来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

    「甘色姐姐，那个伤……难道是怨灵出来了！？」

    她看到我的浴衣沾满了血，慌忙叫了起来。

    「啊啊……这个。」，我把手伸向已经不疼了的脑袋。指尖上还沾着未干的血，但血似乎已经止住了。

    这是嘉月所拥有的治愈之力吗？这次的任务全是不可思议的事啊。

    「已经消灭了，没关系。必须得回去向奶奶大人报告了。」

    我轻轻甩开手，站了起来。

    「唉唉，真的假的，已经！？」

    「小甘色，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不是一个人哦。因为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帮助。」

    「真是，太胡来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桃色姐凑过来，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面具。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我们也是赶来晚了。这边也比想象中……那个，因为发生了预期外的事件。」

    桃色姐放松了肩膀，疲惫地叹了口气。

    「预期外的事件？」

    难道怨灵比想象中更厉害吗？

    抱着胳膊的梦色斜眼看着桃色姐，好像想说的话堆积如山。

    「倒不是怨灵这样。桃色姐姐把地图看反了，在山里迷路了……」

    「呣哼！」梦色被桃色姐用手捂住嘴，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小梦色～。你也不小心攻击了大蜂巢，惹出大麻烦了吧？如果不想零花钱被减少，还是把嘴稍—微—闭上比较聪明吧？」

    梦色冒着冷汗，点了点头。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太清楚，不过怨灵应该是被顺利消灭了。

    「真是的，好不容易想换上浴衣的～！　已经没工夫换了吧！」

    桃色姐姐终于松开手，梦色把头扭向一边。她的面具下面脸颊一定鼓起来了吧。

    梦色和桃色姐都还穿着讨魔士的制服。好像是因为担心我，没回家就赶过来了。

    远处的高空烟火声传到这里。

    「……这么说来，祭典还在举行吗？」

    「我们去看看吧？」

    桃色姐用手指抵住面具的下巴说着，梦色顿时心情大好，大喊「太好了！」并跳了起来。

    「走吧，走吧！快点～！！路边摊要收摊了！」

    梦色抓住我和桃色姐的手，非常期待的样子。

    我和桃色姐交换了一下视线，一齐偷偷地笑了。

    摊位林立的街道上，还有很多游客走着。不可思议的是，好像没有人注意到怨灵的骚动。

    感觉这里和同嘉月一起找钥匙的那条路，有点不一样。

    「呜哇！　祭典果然就得这样才行啊～。烤鱿鱼看起来好好吃！」

    梦色一边嗅着香气，一边陶醉地说。

    「不要吃得太多，适可而止哦。不然晚饭会吃不下去的哦。」

    「狠狠吃完路边摊的食物再回去吧。再给奶奶大人买份炒面～」

    「奶奶大人，吃炒面吗？」

    「吃啊！　你说不需要的话，我就当夜宵吃了。」

    「肚子上长肉了你也不知道哦～」

    「我每天都晨练，没关系的。倒是桃色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快就买了酒呢？而且是一升装的……」

    「因为是大人所以没关系～。而且酒能净化身体。」

    「只有自己这么做……真狡猾～！」

    我呆呆地听着桃色姐和梦色的对话，慢慢地走在她们身后。

    我的心情仿佛迷失在现世与异界的夹缝中。那是看起来和现世一样，却和现世有所不同的暧昧的地方。

    就像映在镜子或水中的景色一样，虽然能看到，却无法进入。

    那是非人者所栖居的世界。

    也许因为某种原因，有些人会挤进去。就像原本属于那个世界的怨灵，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小甘色。」

    『甘色……』

    突然间，我感觉妈妈在叫我，抬头一看，是桃色姐正在看着我。她的声音和我记忆中的很像，我不由得心头一颤。

    「难得的机会……去买小甘色最喜欢的御手洗团子回家吧。」

    桃色姐笑着说：「要对奶奶大人保密哦。」

    「啊……」

    我小声说。

    巡视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虽然已经消灭了怨灵，但如果放松警惕的话，奶奶大人一定会骂我粗心大意是怎么回事。但是——

    （如果只有一点点的话……可以吗？）

    和桃色姐一样，把食指贴在嘴唇上笑着的母亲的模样，不知为何，今夜在我脑海中更加清楚了。

    「嗯……」我抬起头，笑着点了点头。

    （一定，很好吧……母亲……）